視而不見的人間

李永蔡

麥子熟了

誰知道，在世界的角落

一個做面的人

有了不甘寂寞的夢想

而埋頭吃面的人

不可能看見，對面走過來的女子

是沖他而來，還是為了

一碗成熟的麥子

驛路折花

驛路的嚶鳴，比流水更犀利

讓人猝不及防的，

是復(fù)活于柵欄的冷雨，閑花和干草

一只過早醒來的灰兔

守在春天的偏門，唯一的等待

是狼群般的曙光，一聲早安

如愛人小小的清歌

趕走了，黎明堆積的情殤

和風(fēng)過處，曠野是裝滿寂靜的瓦缸

我發(fā)現(xiàn)，雜花吞沒鳥聲后

連自己的影子，也不認(rèn)識了

那種感覺，就像心存一念的女子

緊隨雨后的陽光，驛路折花

讓一枝春意，獨(dú)秀高樓

我無法猜測，一朵干瘦的花朵

怎樣把江南的纏綿，聊寄祖國的北方

在春光無邊的驛站，我容易陷入

柔軟的過去，而躊躇不前

我把初生的嫩葉，當(dāng)成一只蝴蝶

植入內(nèi)心這怎么了得

要么是人間的美好，被一只摧花之手

謀殺。要么是一場春雨

沉默的悲傷，穿越黎明的真相：

明亮的生活比陰暗的思想

更讓人無所適從

好吧，那就讓糧食和雨水

在流言滿地的塵世，再一次相愛

金城關(guān)遐想

從秦人的生活經(jīng)過

我只看見逝去的柳葉，銅馬車和殘存在

陶瓷碎片上的，胡馬的真情與假意

那些從長安走來的燈火

像是黃河上掠過的，飛鳥的生活

在水面上的燦爛

只不過是王朝的馬蹄

在祁連山上，吐露的言辭

我必須從不同的方向，去辨識

冰雪一樣的煙火

向西看，大漠孤煙，是秋天的女子

用一生哀怨，點(diǎn)燃徐徐秋風(fēng)

向北看，長河落日，是北方的一只母狐

在唯一的綠洲，安靜，纏綿

等候人間的響動。像是一朵苦水的玫瑰

開出一種舊時的動靜

此刻，我像一只失措的大角鹿

闖進(jìn)蘭州的懷里

將一支牧歌，伸進(jìn)它清脆的耳朵

如果讓你夢失江山

請?jiān)?，一個手無寸鐵的家伙

悄然溜進(jìn)你的夢里

如果我有縛雞之力，我會把江南的雨水

撒滿你的荒蕪。我知道

在這里，雨水就是草木的種養(yǎng)

北山坪

這么多年，你隔岸觀火

在你的眼里，人間處處是繁花

春光無限處，唯一的苦難和溫暖

你比我看得清楚

燈火闌珊處，哪一款建筑最虛偽

你比我熟悉。給你一天陽光

你就會贊關(guān)黎明路的綽約

而中山路的擁擠，吵鬧和陡峭的呻吟

有著你向往的美好

是的，我沒有你的勇氣和認(rèn)真

我的眼力不及，對人間的障礙視而不見

我依舊覺得，向北而望

那些棄你而去的山峰，流水和人群

像我的悲傷，怯弱和謊言

依舊值得去熱愛

我喜歡這樣的擺布，遠(yuǎn)眺一會

駁船過處，是一片燦爛的梨花，

在江面上開成弧狀

這比三月更蒙昧的芬芳，翻卷不息

我說的是北山坪，巴人堅(jiān)韌的脊梁

扛起一條大河，曲折的悲憫

讓江水，道路和心情

始終保持寧靜，安貧樂道

水聲送走的是什么？

千年的魚骨堆積的苦樂

恍惚坐化成一片植物的廢墟

今天，我是唯一的旁觀者

走過相對成熟的早晨，走進(jìn)點(diǎn)易洞

格物窮理的經(jīng)綸

我發(fā)現(xiàn)我比無知的人更無知

那洞璧上的陰陽，或許是，

祖先的宿命和際遇，被時光之手

反復(fù)雕琢的另一種版本

我的視線之外，是千里行客，

與清晰的風(fēng)檣，并肩策馬，而更遠(yuǎn)處

大河向東，日夜奔流

烏江渡

在這樣的野渡停留，是奢侈的

因?yàn)樗皇谴a頭，卻始終保持了

碼頭的清醒與明智

在這里，不是每一粒曙光，

都可以捉摸

過了江東，也許才能找到少年的天空

而遼闊的表達(dá)，如此的出其不意

讓橙色的旅人流連忘返

烏江的表情，是天真的

但我卻無法理解，帆檣下的深奧

它有崇山一樣的綿亙和氣勢

而流水無聲，

以亙古不變的方式，接近真理

如一浪高過一浪的人間盛事

我知道，更多的陰險

不在這里，而在別處：

那些鯽魚一樣的小販，陳腐的氣息

怎樣在桅桿下，如水草一樣蔓延

這一切之外，是泊船最后的渴望

有一只白鶴的指引

它們向東，是一種更為深刻的感覺

或許是習(xí)以為常的路數(shù)

生活在這樣的市井，總是耽于幻想

從一場秋雨開始，我就預(yù)料：

在這時光打磨的渡口，整個幸福的秋天

并非無中生有

白鶴梁

起伏只是一個姿態(tài)，不可駐足

也無法看見更多

水上人間，白鶴棲梁上

總有和煦的風(fēng)，吹來竹笛漁歌

是漁夫與真人的夜話嗎？

一只野鶴，容易孤獨(dú)

整個冬天都一樣，而一群魚類

繞過日益消瘦的礁石

竊竊私語，親密如我的姊妹

如果風(fēng)涼之夜不來

我想讓她們再享受一天

不可多得的陽光

河水奔忙，你的信仰是一堆沙塵

經(jīng)不住疾風(fēng)勁吹，說散就散了

而流水之后，魚群回到故鄉(xiāng)

在這里，唯一的黃昏

被孤舟，亂石和一朵閑云分享

流水是一種廢墟。我想告訴你：前朝往事

注定無法重復(fù)

那些馬燈，酒壺，和破爛的漁網(wǎng)

它們已失去了，宋朝的熱情

馬匹過淺灘，走出了自己的影子

我熱愛的白鶴梁，多少暮色

被你坐成空曠

你是蒼茫中走失的歌者嗎

在你的額頭，沉默的，

是不是那只，反復(fù)蹁躚的白鶴

它仍有獨(dú)立的思想嗎？

在落向船舷之前，是不是確定了

昔日千帆競發(fā)的風(fēng)向

是不是喚醒了，一座古城

千年不變的夢想

是啊，諸如此類，鮮活如初的事物

除了岸上的清風(fēng)，還有誰的言辭

能讓我的內(nèi)心，大河滔滔

平西壩

我喜歡你的樣子，刪繁就簡

像一只草色的青蛙，端坐于江心

醉眼朦朧，一排老龍眼就是一片夜色

月光皎皎，鳥兒入了夢

我不會喚醒你的秋天

蘆花隱隱，如一縷陽光的芳香

鳥兒翻身時，桂圓落滿枝兒

我喜歡你的春日，滿頭杏花

不必再開了，我知道明凈的天空

就是你的信仰

兩江春色，向千山之外奔流

誰還在乎流水刪去的，

那些礁石、道路，和沙灘的記憶

請告訴身邊的大河，不要那么匆忙

讓江邊的女孩，送來柳葉一樣的淺笑

她荒蕪的一生，也許有一次叛逆

請壩上的陽光，不要再游移

我也有鐵紅的向日葵，與它隨類賦彩

還有秋風(fēng)的畫筆，請?jiān)俅吸c(diǎn)開，

那些存封已久的田疇讓五谷保持彈性

在這塊版圖上，豐腴而清新

恍惚富春江

是平淡的江水，在季節(jié)的呼喚里

造就了不一樣的視野

或許，平淡是一種更深的選擇

在這里，有另一種風(fēng)景，向我們展開

我看見它的臉龐，有沙鷗的低鳴

有更多稀疏的美

暖風(fēng)徐徐，我只是有點(diǎn)恍惚

但沒有陶醉

假如這是世外人間

或許，我有一種更深的情懷

轉(zhuǎn)眼就是秋天

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在江邊

閑歌撒網(wǎng)，種植一些簡單的生活，

比如榆柳、烏桕，和葫蘆房子

有漁家姑娘，游手于身邊

那些美麗的礁石，如我一樣

懷抱著她的理想

而時光的渡口，像蘆花一樣白

在一個人的內(nèi)心，生長

如水的誓言

灘頭的洋槐，是一位好水手

從花開半樹的梅林，搖出一些漁船

這些托付于水的船只，漸漸流向

平靜的沙灣兒讓一群歸雁，徒具凄涼

我無法在生活的零碎里

找到那明朗，和熟悉的晚鐘

越過沙灘，那些真理，漁火

老生常談的碼頭

依然閃爍的，是過去的事物：

那些蒼白的，顛沛的，

被反復(fù)推敲的浪花

不是因?yàn)樗麄?，而是一陣風(fēng)

猶豫，拘束，又那么躊躇滿志

蜻蜓掠過水面，嘈雜而凌亂的表情

會有怎樣的明天？

在這個曖昧的夜晚，更深的寂靜

是伸入沙灘的浪花

如果魚類，還像水草一樣思考

那些生活在經(jīng)驗(yàn)里的動物

還有結(jié)廬人境的快樂嗎？

從桐廬至富陽，不過潮來潮往

我對坐船舷，如一粒寒霜，在沉默中

等待下一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