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還在吹

□寧明

風(fēng)還在吹

□寧明

寧明

寧明，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大連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第六屆、第七屆和第八屆簽約作家。出版詩集《態(tài)度》、散文集《飛行者》等。曾被評為首屆中國十佳軍旅詩人，獲第八屆遼寧文學(xué)獎詩歌獎、首屆中國屈原詩歌獎特別獎、第四屆和第六屆全國冰心散文獎、兩次空軍藍(lán)天文藝創(chuàng)作獎、兩次大連市“金蘋果”文藝優(yōu)秀創(chuàng)作獎、六次“大連市文藝界十位有影響的人物”和“大連市文藝界十件有影響的作品”獎。

不舍丟棄

花一個上午，汗流浹背地收拾書房

像收拾一座殘敗已久的江山

與雜亂的舊雜志舊書舊記憶告別

它們都曾是被我攻下的城堡

今天，我要把這些攻城的士兵丟棄

把每頁目錄上的花名冊丟棄

把汗水、淚水和當(dāng)年的亢奮丟棄

從此了無牽掛，做一個身心輕松的人

我還要把一些晦澀的詩句丟棄

不想再聽到它們長吁短嘆的莫名抒情

“讓我們的時間再長一點……”

看看吧，那些長長短短的瘋狂句子

有哪一行能寫到盡頭

但我也不是將它們?nèi)縼G棄

有些舊日子還是留了下來

這些發(fā)黃的表白甚至發(fā)霉的味道

被摞在比我高出許多的墻角里

它們注定還要和我一起，再熬過幾個

返潮的夏天

一杯酒

是我小瞧了一杯酒的城府

也讓這杯酒，狠狠地蔑視了我一把

昨夜，沒有達(dá)成微醺的協(xié)議

彼此卻扮演了一個失信的角色

說好的只是為夜色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

一杯酒，在燈光下清澈透明

卻極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火焰

我甚至還把這一杯酒，輕蔑成了

有一點辣脾氣的水

被一杯酒輕易征服，是很不情愿的

我把所有的鑰匙都交給了杯子

但卻不承認(rèn)，心和一只空杯子

是同樣的一種空洞

一杯酒惡作劇般把我從三點鐘叫醒

酒精早已不翼而飛

只剩下一個更加干渴的我

躺在一邊的空杯子可以作證，我雖然醉了

卻并不是一個貪杯的人

綠皮火車

一說到火車，它就應(yīng)該是綠皮的

像綠色的莊稼，祖祖輩輩

都保持著傳統(tǒng)的顏色

對這個觀點，母親和我一直堅持

聽著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穆曇?/p>

就像聽著火車一路奔跑的腳步聲

不論火車開出去多遠(yuǎn)

我和它共同的鄉(xiāng)音，一輩子

都不會改變

后來，坐綠皮火車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當(dāng)年站立二十幾個小時探家時

感到離家很近。如今，時間越來越短

感覺離家卻越來越遠(yuǎn)

我很想攙扶著老母親，也攙著她那個

八十四歲的夢，一起登上綠皮火車

讓她已駛進(jìn)黃昏的列車，沿著生命的鐵軌

咣當(dāng)咣當(dāng)，平安地再前行一段路程

一只鳥

烏云總是讓天空顯得很臟

雨滴和灰塵，也常把玻璃弄得灰頭土臉

一只鳥的翅膀擦不亮整個天空

我也只能擦凈自家的幾扇窗子

一場雨忽然就下了起來

我和鳥對此都缺乏先見之明

鳥在一場急雨中突圍

我一塵不染的窗戶，就成了它

驚慌中選擇的明亮出口

我趕忙將一張報紙貼在玻璃上

提醒這只理想主義的小鳥

不要在透明的經(jīng)驗主義面前

被撞得頭破血流

荷塘邊

荷早已習(xí)慣了別人的竊竊私語

卻依然格外珍惜高潔的名聲

荷，回避不了自己的身世

卻絲毫不會彎下，挺直的那一根細(xì)腰

即使沒有一絲贊揚的風(fēng)吹過

荷也抑制不住，在晨光中綻放的心情

荷，不光是開給別人看

在荷塘的倒影里，也開給自己欣賞

沒人能數(shù)清，荷葉上有多少露珠

也不會有人知道，荷心里藏下多少心事

荷只有在不再光鮮的時候

才把成熟的思想熬成羹，喂養(yǎng)別人的想象

很多從遠(yuǎn)方驅(qū)車前來賞荷的人

并不是荷的真心知己

甚至，還不如那一只荷尖上的蜻蜓

對荷愛得更深一些

等待一場雨

從這場雨開始，一把傘

再也不相信風(fēng)雨同行的約定

一場失信的雨，總是能為自己

找到一個爽約的理由

比如，去怪罪一陣不正經(jīng)的風(fēng)

對于一場雨的到來

本來無所謂好壞，也無所謂早晚

雨不來，就別總喊著要來

一場下不來的雨，讓一把躍躍欲試的傘

多情得很沒面子

半途改變了主意的這一場雨

讓那些信誓旦旦的人

一驚一乍的人

一本正經(jīng)的人

危言聳聽的人

尷尬得找不到一個下臺階的理由

我在一張白紙上畫了幾滴雨

像一張空頭支票

交給這個滿臉虔誠的夏天

勸它想開一點，并好自為之

風(fēng)還在吹

風(fēng)會模仿各種預(yù)警的口哨

尤其發(fā)出尖厲的呼叫時

很容易讓人相信

雨滴的大兵團(tuán)，正急行軍趕來

隔著十二樓的玻璃

我看見了風(fēng)在樹梢上奔跑

那些激動不已的小樹

對風(fēng)的崇拜，簡直五體投地

從早晨到夜晚

風(fēng)一直在大街小巷奔走相告

它企圖使人都來相信

聽風(fēng)，就是雨

夜深了，風(fēng)還在吹

一場并不打算兌現(xiàn)的大雨

把一座無雨的城市

吹得滿城風(fēng)雨

筑路人

為每一塊鋪路石找準(zhǔn)位置

讓它們平穩(wěn)地度過一生

且在高低貴賤面前，不爭風(fēng)吃醋

是筑路人掌握的一門高超藝術(shù)

不管石頭們多有個性

表面上都要保持平和的性格

將多余的棱角埋進(jìn)泥土里

是筑路人對每一塊石頭

都必須耐心做好的思想工作

筑路人用木錘輕輕勸告石頭

不要討厭那些踩在自己頭頂上的人

石頭只有在成全別人的過程中

才能把自己的心態(tài)放平

筑路人默默無聞地筑了一輩子的路

自己的腳下卻總是坎坎坷坷

他們將蹲下的人生一步步后退

只為讓別人，腳下的路越走越寬

電焊工

每一處焊點，都留下了

一條灼疼的記憶

讓兩塊鐵了心不相往來的鋼鐵

寫下一份生命的契約

從此，手握緊手，不再談分離

沒有比大局更重要的目標(biāo)

無論是站著，還是躺著

每一根鋼鐵都要繃緊自己的筋骨

誰偷不偷賴，焊工的心里一清二楚

焊槍畢竟不是威脅的手槍

即使點在了某些生銹的腦門上

鐵石心腸的人依然無動于衷

但焊工從不亂點鴛鴦譜

總是要選出兩塊最般配的鋼鐵

締結(jié)成一段美滿的婚姻

焊工偶爾會想，把自己

也焊接在某個令人仰望的高度

但命運并不這么安排，他的使命

只是為別人，不斷建造起新的輝煌

七夕節(jié)

是誰編造了一個神話故事

讓寂寥的女子們

從漢朝到今天

一代比一代，更愿意信以為真

做一個討巧的女人

自己都覺得可愛

即使男人們的心眼再小

也難不住，那雙穿針引線的纖手

把一對生死離別的情人

當(dāng)成忠貞的榜樣

一年見一面，或一生見一面

期待，也許才是女人遠(yuǎn)方的燭光

今晚，我要勸一勸自己

早點睡吧——

把心愛人的名字寫在手上

它會比一場愛情，握得更牢

雨刷器

今天，雨刷器像一個勝利者

高舉著興奮的手臂

一場雨，讓這個平日被冷落的人

淚流滿面地找回了自己

一路上，這雙手臂不停地擺動

試圖擦亮我迷茫的前方

雨水中的雨刷器，比我心中

某一個念頭，左右搖擺得更厲害一些

我仿佛又看見一間寬敞的房子里

到處高舉著白胖的手臂

像一群雨刷器，卻沒能為干旱的莊稼

祈禱來一滴解渴的雨

其實，沒有雨的天氣里

我偶爾也會撥弄一下雨刷器

為一張蒙塵的臉，找回

一些人前的體面

在東港看海

一片海，閑適、安逸，波瀾不驚

陽光踩在海上走路

從不擔(dān)心，有濕鞋的風(fēng)險

走近了海，才看清是一個誤會

海的每次小小情緒波動

都比我的內(nèi)心，強烈十倍

一只被海風(fēng)灌醉的小船

飄搖中，從未摔倒

它搖晃的樣子，更像是行為藝術(shù)

我眼前分明是一片藍(lán)色的火焰

正在此起彼伏地燃燒

這不免讓我擔(dān)心，水深火熱的魚

我只要不肯走下岸

就和海，劃清了界線

但把海悄悄裝走的人

心，會更渴

白露

在白露這一天

我想把這個詞拆開來念

白，是清白的白

露，是原形畢露的露

白露，不是一個節(jié)氣

它更像一個隱晦的縮寫詞

當(dāng)我意味深長地朗讀它的時候

陰謀，已鑄起了陰謀者的墓志銘

這些紛紛敗落的葉子

在做著最后的抵抗

它們終將招供出

每一根枝丫，被扭曲的真相

中秋夜

待所有的眼睛都睡下之后

月亮

才能代表我的心

我不怪月亮

誰都有把持不住分神的時候

天涯海角

又怎能只照亮一個人

只有今夜

月亮才不再顧忌世俗的說教

它想圓給誰看

就圓給誰看

月亮走，我也走，你也走吧

走出八月，就又回到了

那些忽冷忽熱的日子

一條河

又一次夢見這條河，沒有上游

也沒有下游

它流動的方向

總是順著我目光投出的方向

很多人站在岸上

過河的人，在擔(dān)心河的城府深淺

而觀景的人，只顧指指點點

河的心胸寬窄

這條河一再對我表白

你走到哪里，我就流到哪里

它無條件的絕對依戀

反倒讓我的腳步，經(jīng)常地遲疑不前

這條河讓我想起了另一條河

總是聰明地繞來繞去的樣子

可我始終看不清，它究竟隱藏起了

多少顆已被磨光棱角的心

三條魚

與三條魚一起賞月

是這個中秋夜

最富禪意的一堂功課

換上一缸清水

魚的世界頓時不再混濁

但對曾游過的路

沒有哪一條魚會一直放在心上

魚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透明的世界

卻很難說，已看透了什么

就像我把魚尾打起的拍子

總是羨慕為，天性中的悠閑與快樂

今夜，我不和魚比誰更渴望自由

只想與它們，深入交換一下

關(guān)于誘餌的一些很現(xiàn)實的看法

詩云·現(xiàn)代詩

主持人：趙亞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