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林先驅(qū)后學津逮
——清代名儒周永年圖書館思想研究

沈　旺

(山東社會科學院國際儒學研究與交流中心，山東濟南　25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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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林先驅(qū)后學津逮
——清代名儒周永年圖書館思想研究

沈旺

(山東社會科學院國際儒學研究與交流中心，山東濟南250002)

周永年；儒藏說；藏書家；圖書館學思想

清代名士周永年是著名的藏書家，終生與書為伴，他突破封建藏書陋習，建“借書園”，創(chuàng)新和豐富儒藏學說體系，由先正而勵后，不僅是圖林先驅(qū)，更是后學津逮，其思想和行為閃爍的智慧光芒當為后世所敬仰。

清朝是中國封建社會走向沒落和衰亡的時期，也是中國學術(shù)走向全面梳理和總結(jié)的時期，然于中國圖書館事業(yè)而言，卻是一個破舊出新、新見迭出的時代。延續(xù)千年、亙古未變的古代藏書事業(yè)到了清代空前繁榮，呈現(xiàn)出四大特點：一是公私藏書皆盛。據(jù)著名藏書研究學者范鳳書統(tǒng)計[1]，僅私家藏書而言，清朝有文獻可考姓名者達2,082人，超過歷代藏書家的總和。二是出現(xiàn)了集中總結(jié)歷代藏書經(jīng)驗并升華為理論的專著，如《藏書紀要》《藏書紀事詩》《書林清話》。三是藏書數(shù)量多、種類全、分布廣，居歷代之冠，并在歷史發(fā)展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衍生出了版本目錄學。四是公開藏書思想體系的提出和建立。沿襲宋元遺風，士林學子相互傳抄，參訪彼此，封建藏書樓由破而立、由閉而開已是歷史所趨。因應(yīng)這股潮流，泉城名士周永年明確提出了使藏書“天下萬世共讀之”[2]的主張，其思想集中表現(xiàn)為《儒藏說》，其行動則表現(xiàn)為創(chuàng)辦“借書園”“招致來學”以及一生為之奮斗的藏書、刻書系列活動中。周先生于封建社會秘不示人的藏書陋習中創(chuàng)開時代風氣之先，發(fā)時人之所畏發(fā)，踐前人之所未做，其思想和行為閃爍的智慧光芒足以津逮、啟迪后輩圖書館學人。

1　由寒士到進士

周永年(1730—1791)，濟南歷城人，曾筑書廬林汲山側(cè)，因號林汲山人。其父周堂本為國學生，后為養(yǎng)家糊口，遂棄學從商，但始終不忘求學的夙愿，父輩未竟的理想寄托在了年少的永年身上，因此其父為周永年取字“書昌”，意即希望永年學業(yè)有成，光耀門庭，然“書昌”二字似乎也預(yù)示著周永年一生與書不解的因緣。據(jù)《歷城縣志正續(xù)合編》記載，“周永年……方四五歲時，過書肆，遽出荷囊中物購《莊子》”[3]。據(jù)史載，少年時代的周永年即“篤嗜內(nèi)典，……庋置所居小樓幾半”[4]，隨意一卷，皆能口目成誦。他年齡稍長后拜師于同城進士申士秀門下，故其學問文章根基深厚，年二十五歲左右，受業(yè)于濼源書院。周永年曾聽沈起元課上講授《周易》，課畢回家后他就把家中的幾十種《易》注全部通讀了一遍，并能對人侃侃而談。時任山長沈起元于《水西書屋藏書目錄序》(水西書屋系周永年中進士前藏書屋名，周永年曾為該書屋做藏書目錄)中言到：“余來主濼源書院講席，得周生永年……百無嗜好，獨嗜書……生故貧，見則脫衣典質(zhì)，務(wù)必得，今所藏經(jīng)、史、子、集、二氏百家之書，已數(shù)千卷。窺其意，將盡致古今載籍，……是豈惟齊魯之杰?！盵5]乾隆三十六年(1771)，周永年得中進士，其功成名就是與其多年的求學奮進和藏書積累分不開的?？梢哉f，正是因為周永年這種學以致用的思想以及學藏并舉的精神，才使其學問日益精進，其精心規(guī)劃購置的藏書事業(yè)也由“水西書屋”發(fā)展壯大而成“借書園”。

2　由書屋到書園

多年的求學生涯和購書、藏書的辛苦使周永年親身體味到寒窗苦讀的艱難歲月，多少有志學子曾懷宏圖大愿卻因囊貧如洗而于學業(yè)遺憾終生，有感于此中況味，他決定為有志學子、青年才俊提供一片免費的精神家園，這就是“借書園”?！敖钑鴪@”表明了其辦園宗旨：此間藏書要向來訪者聲明，藏書主人愿與人共享他所有藏書。單憑此點，周永年的認識已經(jīng)遠超歷代的藏書家。他還為其歷經(jīng)十數(shù)年苦心集聚的五萬余卷藏書編制了《借書園藏書目》，通過自身精力、財力、物力的投入把珍貴的藏書資源變閑置為共享，變散亂為有序。

歷來書家都重視收藏，卻多忽視流通。周永年認為，收藏與流通本為一體，不能割裂，其于《貸園叢書初集·序》中說：“憶君(李文藻)有言曰：‘藏書不借，與藏書之意背矣！’?！彪m為李氏之語，篤定踐行者實為周永年。桂馥曾敘述：“約余(桂馥)買田，筑借書園……聚書其中，招致來學，苦力屈不就?！盵6]“……寒士則供其食飲。極寒者并量給束脩，免其內(nèi)顧之憂”[7]。其人文展現(xiàn)不用說在古代封建社會，就是于今天的西方圖書館界也是幾無難以達至。章學誠就“借書園”與“天一閣”“傳是樓”“述古堂”等諸藏書樓比較后指出，“其智慮之深淺，用心之公私，利澤之普狹，與書昌相去當何如耶”[8]。

3　由儒藏到四庫

明萬歷年間，孫羽侯提出以《十三經(jīng)注》為基礎(chǔ)編纂儒藏，孫羽侯實為倡修儒藏第一人。后來，曹學佺針對佛、道二氏之藏，提出以四庫為基，因類分輯，建立儒藏的學說，可惜未就。周永年在繼承曹氏學說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豐富細化了儒藏說，稱其為“藝林中第一要事”[9]，比之孫、曹的學說，周永年的儒藏說更系統(tǒng)，更富操作性。

3.1變私藏為公藏的思想

圖書作為學術(shù)文化的載體，收藏與利用、禁絕或流通似乎是所有書籍面臨的命運抉擇。青少年時即開始收藏典籍的周永年心懷“與天下萬世共讀之”的暢想，同時也對中國古代自漢朝以來“官私之藏，著錄亦不為不多，然未有久而不散者”[10]的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認為其原因在于“以藏之一地，不能藏于天下；藏之一時，不能藏于萬世也”[11]“天下之物，未有私之而可以常據(jù)”[12]。曹學佺因個人見識和歷史時代所限沒能提出具體的儒藏建設(shè)方案，未做進一步的論證支撐，曹氏儒藏說僅是個設(shè)想，卻給了周永年很大的啟發(fā)，并加以豐富和發(fā)展。他認為，儒藏不能囿于一方之隅，要變一人收藏為聯(lián)合收藏，變私人收藏為公眾收藏，“或出其家藏，或捐金購買于中……終勝于一家之藏”[13]；要分而藏之，“惟分布于天下學宮、書院、名山古剎……斯為上策”[14]。周永年認為，只有書藏得法，才能永存，變私藏為公藏當為總法。

3.2圖書館以及文獻學思想

3.2.1共讀、共用思想。周永年提出，建儒藏是使天下人讀天下書，這就使古代的文化典籍具有了公益性、開放性，使天下資源為天下人所共享。這與著名圖書館學家阮岡納贊提出的圖書館學五定律之“書是為了用的”[15]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卻比之早了近一個半世紀。周永年還首倡導(dǎo)讀思想，“宜取自漢以來先儒所傳讀書之法……列于群書之前，經(jīng)義治事，……凡欲讀藏者，即以此編為師”[16]。

3.2.2重視復(fù)本和目錄。關(guān)于復(fù)本，周永年說：“孔氏之子孫領(lǐng)其事，又必多置副本，藏于他處?！磁加袣埲?，而彼此可以互備，斯為上策”[17]。關(guān)于目錄，他指出“考歷代《藝文》，錄存而書亡者多矣”[18]。針對難得之書，他主張“祈借出，……每人抄二三本，……以廣其傳，……活板摹印……則更妙矣”[19]。書目是伴隨周永年藏書事業(yè)始終的，僅其征修《四庫全書》前后就曾編制過《水西書屋藏書目錄》《借書園目錄》《借書園藏書目》。其儒藏說中，目錄學思想體現(xiàn)得更為集中：一為知曉典籍，“……錄存而書亡者多矣”。二為促進典籍傳播和流通，“書目可以互相傳抄。因以知古人之書或存或佚”[20]。三為傳播儒藏思想，“今且廣搜秘籍以訂例目，逢人說向以俟機緣”[21]，“目下先聚書籍，訂目錄，以待方來”[22]。四為儒藏建設(shè)進行購書，“目下宜先聚書籍，……目錄既定，易購之書則購之”[23]。

周永年儒藏思想集中反映了乾嘉考據(jù)學派的文獻需求和愿望，為時推許。郭伯恭在《四庫全書纂修考》中言“士林以倡導(dǎo)之，歸諸永年”。盡管有學者認為周永年倡修儒藏說對撰修《四庫全書》的意義被人為拔高了[24]，但從《四庫全書》的編纂思想和選編的態(tài)度、步驟來看，不能排除《四庫全書》的編纂完全未受周永年儒藏說思想的影響。乾隆四十年(1775)，周永年入四庫館，負責輯?！队罉反蟮洹?。其間，周永年“目盡九千巨冊，……丹鉛標識，摘抉編摩”[25]“欲行其平日之見，盡表遺籍”[26]。據(jù)“四庫學”專家陳垣考證，四庫釋家典籍中著錄十三部，存目十二部錯誤極少，也出自周永年之筆。周永年治學嚴謹?shù)膽B(tài)度和對“四庫”工程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四庫分工中，周永年負責“子部”，史學家李慈銘于《越縵堂日記·孟學齋日記》中說，“書昌于子部，蓋極畢生之力，故子部綜錄獨富”。

4　由藏書到刻書

早在學生時代，周永年藏書已小有名氣，至與桂馥約定創(chuàng)議建“借書園”時，藏書已“凡積五萬卷”[27]。周永年中進士后，亦不忘采集典籍，好友李文藻在《琉璃廠書肆記》中記載了他們逛書肆的情景：“書昌嘗見吳才老《韻補》，為他人買去，怏怏不快?！敝苡滥暌嗪糜跁林凶x書，并善于采納他人建議，一書店老板曾勸其讀宋代魏鶴山的《古今考》，周永年亦言聽而讀。與章學誠、丁杰、邵晉涵等相交時，“借書園”也隨之搬至了北京，而且藏書規(guī)模進一步擴大。章學誠于《周書昌別傳》中說周永年藏書“積卷殆近十萬”[28]，而且其藏書由私到公、由小見大的發(fā)展過程，“對章學誠目錄學思想的形成，也是有影響的”[29]。

周永年對藏書事業(yè)傾盡了畢生的心血，其交友、為學、為官等無不與書有關(guān)。言交友，他勸桂馥“涉獵萬卷，不如專精一藝，愿君三思”[30]，桂馥終成一代大家。與李文藻言說儒藏思想，曾寄李文藻一部極有價值的《說文解字》，亦曾合作刻印《貸園叢書初集》，合作重修《歷城縣志》，當此志書既成后，“書視原本不啻倍之”[31]。周永年請章學誠為其書目作序，為己立傳。職任四庫館編修時，經(jīng)由邵晉涵借得元代張養(yǎng)浩的《歸田類稿》，繕抄一部珍藏。言為學，他集子部之長，傾畢生所學，然依周永年所言，其更善于佛典之學，曾言“吾于儒書，未敢自信。至于釋氏之學，號得道高僧，未肯讓也”[32]。言為官，其曾任?？薄队罉反蟮洹纷胄?，助紀曉嵐編纂《四庫全書》，不畏挑揀任務(wù)繁重，“無間風雨寒暑，目盡九千巨冊，計卷一萬八千有余，丹鉛標識，摘抉編摩?！盵33]而且“傭書工十人，日鈔數(shù)十紙，盛夏燒燈校治?！盵34]當乾隆帝問其家藏時，“刻有書目二部，遂以進呈，點出一千余部進之”[35]。周永年曾貸款編印了一本《時藝類編》，及至書成，卻因不合時宜而遭應(yīng)試舉子們的嫌棄，其意本在以刻書來供其藏書，不承想?yún)s是血本無歸。

5　由“先正”而勵后

《先正讀書訣》是周永年于“帖括之學興，而學術(shù)失，而治術(shù)亦失”的背景下，為后生晚學提供的一劑良藥，通篇圍繞讀、學二字進行摘編，通過先輩們提倡的為學次第之規(guī)、提要鉤玄之功等要訣勸勉學子實現(xiàn)由博返約，成為專才。該書也是周永年儒藏思想同條共貫之延續(xù)和發(fā)展。儒藏之說表面看其意在“藏”，實則是為了“用”，由此亦可知，儒藏說的核心在“公”和“讀”，然若讀之無法，不如不讀。正因如此，周永年預(yù)見了儒藏成立后的問題，在其看來，讀書得法當為第一學問，其于“儒藏說”結(jié)尾有言：“先正讀書遺矩，……宜取自漢以來先儒所傳讀書之法，編為一集，列于群書之前……凡欲讀藏者，即以此編為師”。

6　結(jié)語

“勤學而不為名，心公而無私于利，粹然古之醇儒”[36]。周永年之一生，生活困苦在生前，學術(shù)輝煌在身后，其創(chuàng)建的“借書園”及藏書思想，實開中國一代學術(shù)發(fā)展之先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國圖書館事業(yè)的萌芽與發(fā)展。其?？薄队罉反蟮洹?、編纂《四庫全書》的貢獻早已引起圖書館學界、目錄學界和史學界的重視和研究?？傊?，周永年對中國圖書思想史和學術(shù)發(fā)展史的貢獻是后輩學人永遠取之不盡的資源和財富。

[1]清代私家藏書[EB/OL].http://www.nlc.gov.cn/newgtkj/tssc/csmj/201204/t20120409_61146.htm.

[2][7][9][10][11][16]周永年.松鄰叢書甲編儒藏說[M].仁和吳氏雙照樓1918年刊本.

[3] 毛承霖.續(xù)修歷城縣志卷二十二藝文[M].民國刊本.

[4][30]毛承霖.續(xù)修歷城縣志卷五二雜綴二軼事二[M].民國刊本.

[5] 毛承霖.續(xù)修歷城縣志.卷二十二藝文[M].民國刊本.

[6][25]桂馥.晚學集周先生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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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14][18][21]周永年.松鄰叢書甲編儒藏條約三則[M].仁和吳氏雙照樓1918年刊本.

[15]阮岡納贊.圖書館學五定律[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8.

[17]周永年.松鄰叢書甲編復(fù)韓青田師[M].仁和吳氏雙照樓1918年刊本.

[19][20]周永年.松鄰叢書甲編與李南澗札[M].仁和吳氏雙照樓1918年刊本.

[22]周永年.松鄰叢書甲編復(fù)俞潛山[M].仁和吳氏雙照樓1918年刊本.

[23]周永年.松鄰叢書甲編與孔葒谷[M].仁和吳氏雙照樓1918年刊本.

[24]張銀龍，趙曉丹.“儒藏說”提出時間考兼論其對《四庫全書》纂修之影響[J].大學圖書館學報，2016(1)：103-106.

[26][28][31][36]章學誠.先正讀書訣(及其他一種)周書昌先生別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5：1-2.

[27]桂馥.續(xù)修四庫全書晚學集周先生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693.

[29]王紹曾.十八世紀我國著名目錄學家周永年的生平及其主要成就[J].山東圖書館季刊，1981(2)：19.

[32][35]王培荀.鄉(xiāng)園夢憶錄[M].清道光刻本.

(編校：崔萌)

2016-09-15

沈旺(1978—)，山東社會科學院國際儒學研究與交流中心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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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1588(2016)10-013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