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南陽唐河友蘭小學(xué) 樊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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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書(十一章)
河南南陽唐河友蘭小學(xué)樊德林
多年以后,無非是一粒塵埃,帶著人世間的萬千疲憊歸來,安息。無需醞釀一場別離的雨, 一塊三尺見方的土地,足以安放我與生俱來的孤獨。
那時候,我將交出全部的愛。對于親人,我要說聲抱歉,請原諒我一直將它們深藏心底。我將交出全部的恨,對于萬物,我要說聲包涵,請包容一個人成熟所付出的代價。
我要感恩父母,賜我生命給我一個完整的家。我要感恩這個偉大的國度,給我和平的陽光,幸福的雨露。感恩這片無言的土地,收留我并不完美的肉身與靈魂。
多年以后,我的名字將還原為一個符號,履歷成為一段插曲。我所能留下的,也許僅僅是一首詩歌,它在懷念里,會像春風(fēng)一樣,給那些舊時光涂上些許溫暖的色調(diào)。
我一直相信,人類在創(chuàng)造詞語的時候,一定進(jìn)入過它的內(nèi)部,賦予它完整的生命和存在的意義。
比如在名詞里隱居的明月,它的正面是圓滿與完美,反面卻是殘缺與傷悲。比如躲在動詞后面的春風(fēng),它一次次給花朵預(yù)設(shè)繁華,也一次次給落葉伏筆衰亡。比如扎根在形容詞里的疼痛,在你出生時,它是一個人的。在你離世時,它是許多人的。
進(jìn)入詞語的內(nèi)部,你會了解它的進(jìn)化史。比如我的淚水,起初它只是青春的雨露,曾經(jīng)潤澤萬物。接著,它凝結(jié)成中年的風(fēng)霜。最后啊,它將化為一場大雪,在我眼中洗盡鉛華,悄然融化。
我有一棵樹的耐心。慢慢長葉,慢慢開花,慢慢結(jié)果,慢慢等待秋風(fēng)的拜訪。
我有一盞茶的溫度。有過沸騰,有過升華,有過沉淀,有過心如止水的釋然。
我有一段流水的從容。穿過谷壑,穿過叢林,穿過平原,抵達(dá)內(nèi)心的地平線。
我有一首詩的安靜。暗香浮動也好,醉臥南山也罷,每個詞語,每個句子,都是我最真的初心。
我繼承了這片土地的膚色。與所有人一樣,它等同于陽光或者塵世間美好的事物。
我繼承了先祖的血脈。從百家姓里出走的這一支,已在宛東平原開枝散葉,日漸繁茂。
我繼承了父親的皺紋。那是一個男人的成長史,活著的意義,遠(yuǎn)大于生活的哲理。
我繼承了母親的白發(fā)。一個人的中年,必須承認(rèn)一場雪的潔白與自然。
我知道,百年之后化塵為土的我,還將繼承一片祖墳的綿延,和身邊野草的一歲一枯榮。
三十年前,我把黑暗比喻成猛虎。沒有星光和月光的夜晚,我常常陷入莫名的恐懼。
三十年后,黑暗成了我身體里的一部分。我喂養(yǎng)它骨頭里的鈣質(zhì),它替我保存生命中的火焰。
現(xiàn)在的我常常在她懷里安然睡去。沒人知道,我在夢中一次次練習(xí)飛翔,也一次次練習(xí)死亡。
請允許我把春天命名為一匹馬,它拉著一個人的經(jīng)年,上面裝滿了我的疼痛。
請允許我把疼痛命名為父親,二零一二年的春天,他在絕望中,毅然決然地關(guān)閉了五十八歲的大門。
請允許我把達(dá)達(dá)的馬蹄聲命名為淚水,四年了,每年春天,它都要準(zhǔn)時帶我抵達(dá)父親長眠的地方。
那個地方安靜,避風(fēng),向陽,有萬物在自由的生長。
在凝固的陽光里穿行,我拉緊了自己的影子。沒有什么可以改變,一個人對溫暖的儲備。
總有一些詞語無法復(fù)制,不可言說。我忽略掉的東西,遠(yuǎn)比我注意的要多。
就像此刻,我突然失言于一群螞蟻的安詳,和它們合力搬運的幸福。
一塊荒蕪的土地,依次長出野草,蟲子,小鳥和幾顆子彈。
秋風(fēng)盡吹的時候,這里還長出了一場意外的野火。
一切都靜了下來。
這塊荒蕪的土地,在等待長出雪,長出春風(fēng)。
我曾在花香里面壁修行。默記一千種花的名字,默記一千種花的花期,默記一千種花的性格。
可事實上,我只記住了春風(fēng)。這個家伙呵,比我更懂花的心。你看,他只一聲呼喊,整個春天都成了花枝招展的模樣。
請相信,我有足夠的誠意,去扶起,那些倒地的影子。
過去,故鄉(xiāng)是一個胎記,無論身在何處,都是最真的自己。
現(xiàn)今,故鄉(xiāng)是一段距離,從思念出發(fā),抵達(dá)一個荒蕪的地址。
將來啊,故鄉(xiāng)將是一個短句——“塵埃落定,時間回歸最初的寧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