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寧
形形色色的個體手工商業(yè)
如果把河西路看成一個獨立的經(jīng)濟體,那么,就它得天獨厚的區(qū)位和自身的“商業(yè)”實力,它的“招商”能力還是很強的,引來的“外商”也五花八門。
糖老者: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貴陽的小孩,沒有不知道糖老者的。把糖熬化可以做成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雞狗牛羊、小人、孫悟空、豬八戒……既可玩也可吃,只要糖老者“云游”到河西路,糖攤子一擺,周圍頓時聚滿了小孩。糖老者不光帶來了讓小孩們愛不釋手的糖八戒、糖悟空,更將他那插科打諢的神態(tài)和詼諧風(fēng)趣的語言,讓河西路充滿了陣陣笑聲。
與其說是在做生意,還不如說是在說笑逗唱,表演單口相聲的糖老者,對孩子們來說,就像一個快樂的使者。
叮叮糖:這是一種用麥芽加糖熬制,經(jīng)過反復(fù)拉伸而制成的十分粘牙的糖,它制作簡單,不需要包裝,弄成顆粒后隨便用個容器一裝,就可上街了。賣糖的人一聲不吆喝,兩塊鋼板敲出近似于“丁——丁——糖”的音調(diào),于是,河西路的小孩就知道賣丁丁糖的來了。糖是小孩天性中的最愛,對于連幾毛錢一斤的普通水果糖都買不起的家庭來說,買便宜的丁丁糖,就是滿足孩子吃糖愿望的最佳選擇了。
“丁——丁——糖”,是孩子們最喜歡聽的音樂,卻是囊中羞澀的媽媽們最不愿聽到的聲音。
補碗匠:補碗匠的全部家當(dāng)就是一副木挑擔(dān),補碗的工具擺放在挑擔(dān)兩頭的抽屜里:巴掌大的小弓,針尖大的鉆頭,大小不同的銅釘,小錘、鑷子、夾鉗、挫刀、鉆子……一應(yīng)俱全。現(xiàn)在打碎一個碗,扔了。過去不同,得補好繼續(xù)用——沒有更多的錢再買一個添上,于是就有了補碗這個行當(dāng)。經(jīng)常在白志祥家門前看見補碗匠在做活,只見他將碎片拼成一只整碗,用草繩固定,接著在接縫處鉆一排眼,把銅釘嵌進去敲實,最后在裂縫處抹上釉泥給粘起來。一只碗就這樣補好了。
沒有金剛站,卻敢攬瓷器活,至今我都不知道,補碗匠是用什么在瓷器上鉆眼的?
收破爛的:只要一聽到“破—銅爛鐵—收來賣—噢”的吆喝聲,家家都會翻箱倒柜,牙膏皮、橘子皮、破布頭、爛鐵鍋、空酒瓶、雞毛鴨毛、舊書舊報……凡是能搜出來的廢舊物品,一股腦地抱給收破爛的,賣幾個錢補貼家用,哪怕是幾毛錢,也算是家庭預(yù)算外的收入。所以,那時候的家庭主婦最歡迎的就是收破爛的了。
賣小豆湯的:如果說收破爛的吆喝聲僅僅是語言的一種簡單藝術(shù)化,那么,“賣——小豆湯、豆豉顆、四季豆——米”的吆喝聲基本上旋律化了,它完全就是一段曲譜,而且還很好聽。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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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2 1 2 1 6 1 4 5 4 2 2
賣這種小菜的都是女的,天天這么唱,不優(yōu)美都不行;聽著這么動聽的歌,不買都不行。這真是勞動人民在實踐中的偉大創(chuàng)造。實際上,她賣的小豆湯、豆豉顆、四季豆米還真好吃。
磨刀的:“磨——剪刀嘞——戧——菜刀!”這是全國人民都熟悉的吆喝聲,來自那個年代看了又看的革命樣板戲《紅燈記》。不同的是,貴陽人說“剪刀”而從不說“剪子”,那是北方人的說法;另一個不同的是,舞臺上的吆喝抑揚頓挫、雄壯有力、氣吞山河,而生活中的這種吆喝平淡無奇,了無個性可言,如果是個沒吃飽飯的老頭,那就更沙啞而氣短了。
那時候的菜刀,除了切菜,砍柴、削鉛筆、做木工活……能用盡用,故經(jīng)常都要磨。磨刀的街邊一坐,主婦們提著菜刀就來了。有的人家一把菜刀一用就十幾年,舍不得買新的,舊菜刀都差不多磨成了“匕首”。
理發(fā)匠:一把剃頭剪子一把梳子一塊圍布。誰要理發(fā),家里抬張凳子出來,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交費一毛,然后自己回家洗頭。這種方式大人小孩都喜歡,大人圖便宜,可以節(jié)約幾分錢;小孩圖快捷,幾分鐘就了事。
除了這些“外商”,還有諸如補鍋的、爆米花的、炸洋芋粑的、賣高粑稀飯的……都在河西路留下過他們經(jīng)商的身影。
走街串巷、擺攤設(shè)點的“外商”們,成了河西路“商業(yè)”的一個補充,讓河西路的生活更便捷實惠、豐富多彩,他們與這條街的“商業(yè)”組成了一幅河西路的“清明上河圖”。但他們姓甚名誰,卻無人知曉,他們的職業(yè),他們的生意挑子,甚至他們賣的東西就是他們的識別代號;他們生活在這個城市的最底層,早出晚歸、風(fēng)餐露宿、日曬雨淋、居無定所,在為生計奔波的同時,也給市民的生活帶來了方便。然而,在那樣的年代,即使像糖老者這樣優(yōu)秀的民間藝人,也只能是在自生自滅的環(huán)境中寂寞地走完自己的一生,更何況那些默默無聞的叮叮糖、補碗匠、理發(fā)匠、收破爛的、磨刀的……他們既是這個城市不可或缺的群體,又是被這個城市遺棄的“邊緣人”。
住在河西路,就像生活在一個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社會”,生活便利,什么都不缺;四通八達,走哪兒都方便。一到晌午,街面靜悄悄的,老太婆在家門口做針線活,老頭子在躺椅上納涼,鄰家女孩歡快地跳著橡皮筋,雞兒在路邊啄食,貓兒趴在窗臺上曬太陽……市井生活,懶散悠閑,猶如一幅氣息濃郁的風(fēng)俗畫:躺在床上睡午覺,窗外叮叮糖清脆的敲擊聲,磨剪刀的、收破爛的、賣小菜的吆喝聲,雞鳴狗吠、鴿哨悠揚……市井“交響”悅耳動聽,聲聲催眠,愜意無比。
河西路的時光,至今讓人難以忘懷。
進入新世紀(jì),占據(jù)最佳商業(yè)區(qū)位的河西路,自然免不了被日益強大的商業(yè)潮所席卷。不知什么時候,這些市井“商業(yè)”從河西路消失了;走街串巷的“邊緣人”從貴陽人的生活中消失了。昔日居家過日子的味莼園、勇力飯店、河西路糧店、煙酒店、小吃店、夫妻理發(fā)店、勞保用品店、連環(huán)畫書攤、白志祥以及糖老者、叮叮糖、補碗匠、理發(fā)匠、收破爛、磨刀的已成追憶……;曾經(jīng)沁人心脾的淳樸的街風(fēng)、恬淡的氣息連同對這條街的追憶,飄散到這個城市的四面八方……
現(xiàn)在的河西路已面目全非,也差不多要從這個城市的記憶中消失了。
如今,只能在沉淀的記憶中去找尋河西路的往事了。別了,河西路;別了,河西路的“商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