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奇
我的抗戰(zhàn)經(jīng)歷
□徐笑奇
我這輩子沒有做過轟轟烈烈的大事,但是在民族危亡的關(guān)鍵時刻,我和大多數(shù)有良知的中國年輕人一樣,毅然放棄家庭安逸的生活,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歲月。參加新四軍,做民運、搞宣傳、建立地下交通站;特別是潛伏在日本憲兵隊里,收集情報、營救戰(zhàn)友、采購藥品和武器炸藥,歷盡艱險轉(zhuǎn)送前線,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獻出了綿薄之力。
1924年我出生在浙江省德清縣城關(guān)鎮(zhèn),原名莫孝貞。父親在德清城里開有幾家店鋪,家境還算殷實。1939年,我1 5歲,考進上海私立女子中學,級任先生黃容林是地下黨員,他引導我走上革命的道路。1941年1月28日是我終身難忘的日子,我參加了新四軍,分配在一師“社會教育服務(wù)團”,團長為我改名叫莫奇。服務(wù)團分三個隊:一是新旅隊(前身系新安旅行團),都是些16歲以下的少年兒童;二是青年隊,以演出宣傳為主;三是工作隊,主管民運社教工作。當時我分配在青年隊,與同志們一起唱歌演戲做宣傳工作。我們往往白天排練節(jié)目,晚上到各村去演出。
蘇中地區(qū)是新開辟的游擊區(qū),日偽軍隨時都可能來騷擾,服務(wù)團每到一個村莊,最多停留二三天,有時半夜起來換防,生活相當艱苦,但同志們的情緒很高。記得有一次夜里急行軍,天刮風下雨漆黑一團,衣服鞋襪全都濕了,一腳水一腳泥,走到一座獨木橋,同志哥同志姐都過去了,我怎么也不敢過,急得站在橋邊哭,后來是一個年長同志過來拉著我的手慢慢走過橋去。有一次到了一個村莊,村里的人都跑掉了,我們找到一戶地主家的院子,稍作休息,到要出發(fā)了,大家怎么也找不到我,原來我一頭倒在地主家的床上睡著了。那時演戲沒有舞臺,也沒有幕布,只有極少一點化妝品,道具也很少,且得來極不容易,大家都很珍惜這些物品,行軍時由體力強一點的男同志背著走。到一個村莊,劃圈為臺,點上一盞油燈,村民就會陸續(xù)圍攏來看。我們配合當時的形勢先唱革命歌曲,有《延水謠》《紅纓槍》等等。唱完后再演戲,戲都短小精悍,但內(nèi)容很豐富,有《放下你的鞭子》《團結(jié)起來》《童養(yǎng)媳求解放》等。節(jié)目雖然不多,卻起到了很好的宣傳作用。除了唱歌演戲,每當我們在宿營地住下后,就教兒童唱抗日歌曲,還常到他們家中向他們的長輩宣傳抗日革命道理。
1942年,敵人進行春季大“掃蕩”,為適應(yīng)戰(zhàn)斗需要,社會教育服務(wù)團解散,我被分配到蘇北鹽阜區(qū)三師八旅文工團,繼續(xù)搞文藝宣傳工作。此期間為了有效配合反“掃蕩”工作,反擊敵人的進攻,我隨部隊轉(zhuǎn)移到浙東四明山地區(qū)(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分配在中共浙東區(qū)黨委所屬姚南辦事處政工隊,主要做民運工作,組織貧下中農(nóng),進行“二五減租”“三七減息”,并組織兒童團、婦女救國會、婦女識字班、青年抗日會、農(nóng)民自救會等群眾組織。
1943年底,鄞西古林區(qū)交通站站長陳洛寧因生孩子,急需找個人接替她的工作。組織上決定由我接替陳洛寧,去浙東鄞西古林區(qū)交通站擔任站長。當時的古林區(qū)還是個游擊區(qū)。敵偽的據(jù)點林立,有時頑固派也來插一腳,環(huán)境相當復雜。
古林區(qū)交通站由交通總站站長翁惠珍單線領(lǐng)導,地點設(shè)在敵占區(qū)的高橋鄉(xiāng)包家?guī)r村,離敵人據(jù)點只有5里路。因工作需要我改名為包美英,從此,我成為該村群眾包榮庭家中的一員,在群眾的掩護下做秘密交通工作。站里只有我和十二三歲的小鬼劉愛田。
我常把要我們轉(zhuǎn)送的文件藏在包家的水缸底下,有時藏在柴草房里,或者藏在廁所旁邊的縫隙里。為確保文件轉(zhuǎn)送時不出問題,我們想了多種方法,例如有一次,文件較多,擔心出問題,我和小劉打扮成姐弟走外婆家的模樣,在包家大哥的幫助下,買來一些毛竹筍,挖空后,把文件包好塞在里面,混在其他毛竹筍中。有時我把文件縫在小劉的鞋幫里。7月上旬的一天晚上,我得到一份情報,偽軍第十師三十七團即將向我根據(jù)地進犯,必須盡快把此情報送給駐在后屠橋村附近的我軍第五支隊某部。軍情緊急,不容延誤。從包家?guī)r到后屠橋,相隔20多里路,我不敢走大路,怕碰到敵人,專揀小路走。一路上有許多野墳,我心中有些害怕,硬著頭皮快步往前沖,沖出了那塊墓地,一路急趕,足足走了約3個小時我才趕到目的地,完成轉(zhuǎn)送黨的機密文件的任務(wù)。
1944年初,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熬過了最困難的時期,為了搞到日寇情報,中共浙東區(qū)委書記、浙東游擊縱隊政委譚啟龍和何克希司令員決定成立“400反間諜工作小組”(以下簡稱“400小組”),潛伏在日寇憲兵隊。
日軍憲兵隊分為警務(wù)課、特高課、思想課,“400小組”就潛伏在思想課。當時思想課課長鈴木政一手下有“八大密探”,“400小組”組長周迪道化名朱人達是“八大密探”之一?!?00小組”這支特殊戰(zhàn)斗小組,在寧波對外公開稱號是“憲兵隊密探朱家”。政治指導員樂群(女)代號“400”,組長周迪道“401”,組員有周斯明“402”,馮禾青“403”,王福林“404”,我是“406”,后加入的有陳捷(女)“407”,張黎(女)“408”,還有一名通信員叫張炎。此外還有10名左右的外圍人員。除了樂群和張炎作為上級與我們的聯(lián)絡(luò)員外,小組的直接領(lǐng)導人是浙東區(qū)黨委城工委副書記丁公量(化名粟后)。
我進入“400小組”時,為掩護“401”朱人達在日寇憲兵隊里站住腳跟以及反間諜工作的需要,奉命改名徐國芬,派往寧波跟朱人達假扮“夫妻”,潛伏在日本憲兵隊。
我儼然成了日本憲兵隊“密探朱家”的內(nèi)管家。我們租住在寧波南大街10號,這是一棟二層的小樓,房東徐章翠,是鈴木政一的干娘。上級有指示都由樂群來傳達,我們稱她“表姐”。每次“表姐”來了,小組的同志都到我家,在樓上會客廳以打牌為掩護,聽取指示。我則為他們望風。
我經(jīng)常利用朱太太的身份與偽軍長官家屬交朋友,有空就與她們一起聊天、看戲、打牌,替她們看信、寫信,取得她們的信任。通過與她們的接近,收集情報。那時的我表面看起來天天穿著時髦,燙著卷發(fā),穿金戴銀十分光鮮,其實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1945年春,有個叫張小萍的女大學生,從上海來四明山參軍,路過寧波時,被偽縣政府抓去了,上級要求我們設(shè)法營救。當時朱人達把這個任務(wù)交給我,我利用自己與偽連長母親和妻子的關(guān)系,跟她們說我表妹被縣政府抓去,請偽連長陪我去監(jiān)獄探監(jiān)。我在他的陪同下,進了監(jiān)獄,見到張小萍,我自稱是她的表姐,把事先準備好的錢物送給她,并要求看管牢監(jiān)的人多關(guān)照她,不久張小萍被營救出來,順利到達解放區(qū)。
有一次,上級通知,上海地下黨為浙東縱隊搞到了一箱炸藥,但無法運出去,命令“400小組”務(wù)必設(shè)法把它從上海取回并送到四明山根據(jù)地。炸藥是違禁品,被查到是要殺頭的。我們再三開會商討,決定由朱人達和我負責去上海取回。到上海取到炸藥后,我們買了一只女式皮箱,下面放炸藥,上面蓋著我的幾件衣服。回寧波的那天,我一只手拎著女式皮箱,一只手挽著朱人達的胳膊,緊緊跟在憲兵隊特高課長木場和翻譯程明夫婦后面,箱子很重,我不敢慢半步。到了火車站,入口處兩旁站著全副武裝的日本兵,戒備森嚴,幾名憲兵對進站的中國旅客的箱子包裹逐個檢查,仔細翻看,一個不漏。我們見此情景大吃一驚。這時機智的朱人達接過我手中的箱子,塞到木場的手里說:“木場先生請你幫我把箱子拎上火車,謝謝你!木場毫無思想準備,接住箱子掂了掂很重,問道:“朱人達你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在做金子生意發(fā)財呀?”朱人達故意扮個鬼臉,笑著說:“不做點生意哪來的吃喝呀,帶點黃貨回去補貼補貼?!庇谑俏覀兏緢霰荛_鬼子的檢查,順利上了火車,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一路上有多次檢查,但由于箱子放在木場身后,檢查人員沒加過問,有驚無險回到寧波?!?00小組”又設(shè)法將它送到四明山根據(jù)地。那只皮箱至今還在我家,雖然已經(jīng)很舊了,但我舍不得扔掉它。
“400反間諜工作小組”在浙東區(qū)黨委的領(lǐng)導下,像一把利劍插在敵人心臟。它收集大量情報,營救了十幾個戰(zhàn)友。直到1945年8月15日鬼子宣布無條件投降,接浙東區(qū)黨委城工委的指示,全組同志沒有損失一兵一卒安全撤出寧波,回到四明山根據(jù)地。歸隊以后,同志們分頭回到各自的部隊。我被安排到新四軍二師淮南建設(shè)專門學校(后并入華中干校)學習,直至全國解放。
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已是一個89歲的耄耋老人,人老了,特別喜歡回憶往事,年輕時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常常在腦海中浮現(xiàn),既讓人感慨,也讓人欣慰。我總想告訴年輕人,和平的寶貴,新中國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注:本文為徐笑奇老人生前口述,黎豫杭、黎豫江整理)
(編輯 陶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