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上無心云相逐
——袁紹明訪談錄

○孫　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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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上無心云相逐
——袁紹明訪談錄

○孫嬋

“野橋人跡少，林靜谷風閑。誰識孤峰頂，悠然宇宙寬?！边@是宋人的一首小詩，詩里有荒莽的遠古和靜止的時間。品讀袁紹明其人其畫，亦如此境，靜守一隅，云淡風閑，天地遼闊。袁紹明說：他要保持住一份寂寞的心境，一種孤往的精神！

孫嬋（以下簡稱孫）：品讀您的畫，通常是荒山亂石間，有幾棵雜樹，數(shù)朵閑花，二間歪屋，一片變幻莫測的云，一個蕭索寂寞的人，色彩艷麗而深沉，境界神秘且荒寒。您認同這樣的解讀嗎？

袁紹明（以下簡稱袁）：中國畫的一個很大特點即強調畫外之意，不同的人對我的畫也有著不一樣的解讀，比如有人在我的畫中看到了浪漫和孤獨，有的人看到了閑適和平靜，有些人覺得古典，也有人覺得現(xiàn)代。我覺得都有其道理，畫要有立體感，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和玩味。我一直在似與不似之間把眼中的風景進行抽象、升華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即內心的意境，使得巖上繚繞的云無心而出岫，只求巖間古木幽花自成馨逸，這就是我追求的。

孫：有人說您畫中人就是您自己，或立于門口，或靜坐室內，或獨自一人，或與三兩只羊為伴，與那紛繁復雜的樹石形成鮮明的對比，透出絲絲禪意和超脫的心境。您畫中之境就是您心中的歸隱之所嗎？

袁：畫是儲藏你思想的地方，畫如其人，相由心生，說的意思差不多。我喜歡安靜，悠閑，與現(xiàn)實保持點距離，這些都在我作品中可能有所體現(xiàn)，我內心世界并非灰暗，有許多許多的想法，是不是畫里表現(xiàn)得很充分？不知道。我不是歸隱之人，現(xiàn)實中太多的東西對我都有極大的誘惑，我認為我很世俗，我討厭裝高雅、裝腔作勢、裝神弄鬼等等。

我不善言辭，也不愛無效的交往，呆在自己的畫室猶如世外桃源，池齋之中稱皇帝，在這里，一切由我做主聽我指揮，我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和有點孤僻的狀態(tài)。我并非有意與他人、與社會拉開距離，更沒有孤傲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在藝術上發(fā)現(xiàn)自我、做好自己、保持自己就很好了、足夠了，事實上這樣已是很難很難。

孫：您如何定義自己的山水畫風格？

袁：我沒有刻意去追求所謂的風格，朋友說我畫的山水既不像是南方的，也不像是北方的，我畫山水時本來就沒有地域山水的意識。我在畫潛意識中的山水、心中的山水。我借助了傳統(tǒng)山水畫的工具材料，但與傳統(tǒng)山水有了很多區(qū)別。其實，將我的畫定義為水墨更為貼切，因為水墨涉及的范圍更廣，也更自由，只要能真實地表達自己的審美，大可以去做不同的嘗試。我的觀念可能更趨向于現(xiàn)代，但從不排斥古典的技巧，創(chuàng)作時把眼界放寬，你的表達只要能夠適合于自己的審美就可以了。畫家只能畫出他能畫的畫。

孫：不過無論是哪種風格，意境永遠是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靈魂所在，也是畫家人格品質、學識修養(yǎng)的再現(xiàn)，亦是畫家精神世界的表達。有人評論您的畫是以虛幻、縹緲的意境打動了觀者的心靈。

袁：意境很重要，山水畫的最高境界不是模寫對象。藝術家需要將“眼中之竹”賦予自己的色彩，化為“胸中之竹”，而胸中之竹必將展現(xiàn)出現(xiàn)實之竹所沒有的意境，這種意境就是山水畫之魂。

孫：您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風格的形成受到過怎樣的思想觀念和成長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

袁：我從幼時嗜畫到上大學學藝術專業(yè)，畢業(yè)后又去做藝術學院的老師，后來讀中國美術學院的研究生，又去中央美術學院進修，再到現(xiàn)在成為省畫院的專職畫家，數(shù)年來，寫字畫畫已成為我的職業(yè)，更是生活習慣和精神寄托。我從小接受的都是西畫的訓練方法，這深深影響了我的思維和審美。就山水畫而言，一方面水墨在宣紙上滲化的效果很讓我著迷，另一方面?zhèn)鹘y(tǒng)山水畫構圖和用色我都不很喜歡，所以我只能將自己的西畫思維與傳統(tǒng)山水的成份雜揉在一起作畫，跟著內心的感覺走。我學得很雜，創(chuàng)作起來自然不拘一格，我畫畫時，水彩、素描、版畫等不同畫種里的技巧都有可能被我隨意拿來，只要自己感覺對了就行。我寫字，二王的雅逸與民間的率性也可以融為一紙，像廚師作菜，各種調料全憑喜好隨意添加，不過，作品整體的風格協(xié)調統(tǒng)一還是第一位的，各種不同的技法技巧最終要通過化學反應變成一個東西。

孫：您在構圖和用色上都不拘一格，能給人一種獨特的審美感受。請您談談您的創(chuàng)作體驗。

袁：閉門，鋪紙，揮毫，毛筆在手中像花開放，線條像巖上漂浮的云捉摸不定。我作字畫畫，總是心無成竹，面對一紙空曠，一片茫然，像人就要開始的一生，有必然，有意料，而更多的是不可預知，我不知道最后會是怎樣的結局，任隨心性流淌。我看重意外、追求偶然的效果，每一張作品都有其不可重復性，連自己也決不可能復制。我甚至不喜歡古人的“隨類賦彩”，山石樹云可以是任一色彩，設色只根據(jù)畫面的和諧或當時心情的變幻而不太講道理或規(guī)則。

孫：您的畫作中題款也是一大特點。它既契合了畫作主題，又深化了畫作的意境。在這一方面您有怎樣的創(chuàng)作意圖？

袁：我喜歡選些我喜歡的詩句題在畫上，不是對畫的注解，而是畫意的延伸。我一直不喜歡太直白的東西，畫不能直白，詩也不能。盡量給觀眾留一點空間，有些東西講不清道不明讓觀眾去想。

孫：古人云：“書畫同源?！蹦乃囆g成就不止在畫畫方面，書法亦是一絕，也取得了很多成績。您的作品曾入展全國第五、六、七、八屆中青年書法篆刻家作品展，全國一、二、三屆流行書風展，全國二、三屆新人新作展，全國首屆刻字展，并在第三回大韓民國華虹（國際）書藝-文人畫大展中獲最高獎，在全國第一屆風景名勝楹聯(lián)展榮獲特等獎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1997年，您有三件作品闖入中青展，其中《蘭亭序印象》作為學院派的代表作，成為展覽中最引人注目的作品，并在書法界引發(fā)一場關于探索性新書法的學術討論。陳振濂先生還為此撰文《蘭亭序印象奇遇記》，刊發(fā)在《中國書畫報》頭版。跟我們講講您的代表作吧。

袁：我的老師陳振濂先生是這樣評價的：《蘭亭序印象》的創(chuàng)作方式，是在筆法字形上完全取古典姿態(tài)，但在形式上卻取新的構成方式，而在構思上則有較明確的立意，這可以說是學院派書法在全國性大展中的第一次亮相?！短m亭序印象》與我們習慣中的書法概念相去甚遠，它是具有反傳統(tǒng)的精神意蘊的。

孫：您學書法是從何入手的？

袁：我自幼在父親的影響下學習書法，從小耳濡目染，竟也情有獨鐘，研筆習墨，如癡如狂。我學習書法與常人不同，不專一家，不固一體，全任趣味相投。我曾習過魏碑，也學過王羲之、米芾和何紹基，但卻一爐共冶，與自身喜好和學養(yǎng)融合。1997年考上了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書法研究生班，接受陳振濂等老師的全新教學模式的洗禮，進行有構思、有主題又有形式感的書法創(chuàng)作，這段時間的學習對我今后的創(chuàng)作影響頗大。

孫：有人評論您的字既有傳統(tǒng)的氣息，又有敦煌民間書法的率意。您有怎樣的創(chuàng)作體驗？

袁：我曾在《學書偶得》中說：“我之書法結體不循規(guī)范，率意行筆，擒縱由心；布局不求齊整。俯仰欹側，轉變悉異。雖不欲以狂怪為勝，卻力爭字間參差錯落有致，向背高低，顧盼生情。欹中求正，險處求穩(wěn)。以獲靈性豁暢，天趣盎然，含蓄蘊藉，意態(tài)樸拙之藝術功效?！?/p>

我在書法上下了很大的功夫，經典書法和敦煌民間書法都有涉獵，但一般人可能看不見，所以收藏我書作的人很多是搞書法的人。書法的高境界不是你寫得像王羲之、顏真卿，或是楷書怎么見功力，功夫功力應是藏在作品背后，不顯山露水的，我很看不起炫技的獲獎作品，那些東西大多流于表面。書法應像心電圖、腦電圖一樣是你內心的東西，且只屬于你。我早些年是把字往好處寫，后來是往險處寫，現(xiàn)在是往“壞”處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當然心中是有數(shù)有節(jié)制的，古人講“真放在精微”，如果亂寫一通，那有點破罐子破摔了，肯定不高級。要看似不起眼，實則有巨大的積累就好。像二王、魯公、宋四家、八大、弘一、魯迅、謝無量等都是我極推崇和膜拜的對象，他們的高度和妙處我們大都還沒讀懂，也許只學一點皮毛而已。

孫：我感覺您的畫中體現(xiàn)出來的是平靜和理性，而書作中更多的是放縱和自由。書和畫比較起來，哪個更能表達您的情感？

袁：畫畫更便于拓展，能把你所有的能力想法注入作品中；書法很抽象，表達情感更直接，書法中點畫的長短精細、結體的大小參差錯落都能直接對應情感的喜怒哀樂?？傊?，畫畫寫字表達情感方式不一樣，做到了內心自由、真實就對了。

孫：今天的書畫創(chuàng)作完全不同于古人，當下的藝術也遭遇市場，藝術家面臨新的挑戰(zhàn)和考驗，很多人在為生計奔波，您的立場和主張是什么？

袁：我覺得古人的藝術或許是因為交通閉塞，信息短缺而成就的，即使現(xiàn)代，徐生翁一輩子都只是沉默寂寥地呆在紹興，他寫字，只是為了心靈的需要，沒有另外的目的，用不著取悅別人，用不著迎合市場，用不著追逐時風，他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而不和外界接觸。現(xiàn)代歐洲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德國人康德一生也是深居簡出、從未踏出過出生地柯尼斯堡半步?，F(xiàn)在不一樣了，就我個人觀點而言，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融合，藝術作品需要市場，市場在某種程度上還能促進藝術的發(fā)展。真正的大家，市場是會圍著他轉的，不要他去為了迎合市場而創(chuàng)作。我們無法左右市場，要做的是把所有的想法象說話那樣表達出來，真正觀照內心的感受，挖掘潛意識的東西。感動自己有可能會感染別人，市場可能會親近你。物質上的富足會讓你去追求精神上的東西，藝術創(chuàng)作會走得更遠。

袁紹明是一位兼具靈性與個性的藝術家，既將書法和繪畫巧妙融合，又在形式構思上積極探索、不斷創(chuàng)新。他憑著扎實的功底和對藝術的滿腔熱忱，在書畫的筆墨語境中構建他的精神家園，彰顯出獨特的意蘊雅趣。

（作者單位：湖南省文聯(lián)）

本欄目責任編輯孫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