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故事在哪里

楊欣妍

1

你說有意思不？下午提前上了好多遍、準備得特別充分的英語公開課就要開始了，同學們都坐得筆直，英語老師兼班主任書老師也穿著正裝威風地站在講臺上，突然，“啪”的一聲，班主任不見了！

班里一下子就炸開了窩，班長驚訝地跑上講臺，可找遍整個講臺，也沒有影兒，這下可稀奇了。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坐在第一排的方鈴鐺站了起來，“班主任是變成一本書了，看，就在講臺上擱著呢?！鼻д嫒f確！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方鈴鐺真的眼睜睜看著老師變成了一本書，落在講臺上再也不動一下。

“不會吧？！”此起彼伏的議論聲響起，可是那本書確實是突然出現(xiàn)在講臺上的，誰也沒有見過。一群人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讓我們摸摸這本書吧，它可是最討厭書的書老師變的呢。”每個同學都提議道。班長迫不得已，組織同學有秩序地上前摸了摸這本看起來跟他們抽屜里藏起來的課外書沒什么不同的書。

還挺有規(guī)矩的嘛，此刻，變成一本書的書老師在心里想。姜還是老的辣，在悲傷又驚嚇了一分鐘后，他就恢復了正常的心態(tài)。既來之則安之，就這樣變成一本書吧，安靜一會兒，順便看看當他不在時同學們的表現(xiàn)。

他也實在是太累了，這群不省心的學生喲！書老師一提起學生，神經(jīng)就繃緊得像一根弦。為了他們，他每天都得時時刻刻埋伏在教室的前門、后門、窗口以及監(jiān)控室里。

“嗒嗒”的腳步聲傳來，是校長帶著老師們來了。

“你們班主任呢？”公開課應該開始了，班主任卻沒了蹤影，校長生氣了，“這不是胡鬧嗎？老師比學生還不讓人省心呢！”可是校長再生氣，也不能告訴他其實班主任已變成了一本書吧，同學們只能保持沉默。

十分鐘后，校長鐵青著臉帶著老師們離開了，書老師心想：“完了，這可怎么解釋，今年的獎金，還有這么多年來自己兢兢業(yè)業(yè)得到的認可全都沒有了！為什么偏偏是自己變成了一本書呢？”

2

校長一離開，班里又活躍了起來。

“你們猜書老師為什么會變成一本真正的書？”班里最調(diào)皮的陳虎跳了起來，神氣活現(xiàn)地說，“我剛才就猜到了，一定是書老師太不尊重書了，才會落得這個下場，你們不覺得嗎？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只要有與課本無關(guān)的書出現(xiàn)在書老師的面前，他看都不看就一把撕個粉碎，好像書是炸彈似的。我倒覺得，多讀書比翻來覆去看那些課本更能獲得知識?！标惢⑿沦I的那本家喻戶曉的科幻書剛被書老師撕掉，他一番慷慨激昂、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一下子鼓動了全班同學的心。

“對，上次我的雜志就被他撕了?！币粋€聲音贊同道。

“每個東西都有它的生命，書老師每次都那么做……”方鈴鐺對書老師的“恨”書之情深惡痛絕。她的暖心繪本也被撕掉過好幾次呢。那些書是真的好呀，看完就渾身充滿快樂與力量，可比語文書上的“海燕”“暴風雨”容易理解多了。

“對，讓書老師也嘗嘗我們那些書的滋味，不是為了報復，是每個人都應該尊重一本書?！标惢Ⅻc了點頭，一把拿起講臺上暖黃色的漂亮的書。

“撕完后還要扔進垃圾桶！”又一個同學附和道，可見平日里書老師已經(jīng)不知不覺引起了公憤。

“天哪！”書老師聽到同學們七嘴八舌的聲音，有苦也說不出了。這些孩子居然想這么對他，他撕那些書還不都是為了他們好嗎？時間都用在那些沒用的閑書上了，以后去考試或者應聘，你告訴人家你什么都不會，但是看過很多編出來的故事，別人就能讓你過關(guān)了？不是課本就應該撕掉，它們根本就沒有生命，連存在的價值都沒有。

正這么想著，書老師突然覺得臉上一陣劇痛。他想大聲叫出來，無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緊接著是手指被狠狠地擰了一下，“哎喲！”疼得他差點背過氣去，真疼，真疼啊……

書老師疼得暈暈乎乎的，想起有個大作家說過，會痛的東西都是鮮活的，他驀地想起在他手下“犧牲”的那么多本有生命的書，慚愧感油然而生。

書老師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如果能恢復原來的樣子，他一定不會再撕任何一本書了。不過，那些書他可以沒收啊。即便有生命，也沒什么用處，就像路邊的流浪貓。可是，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恢復了。想到這里，書老師竟然流下了兩顆熱乎乎的淚珠。

3

“別再扯它啦，瞧，書都哭了?！眱纱К摰乃橥蝗粡臅撋匣湎聛?，班里眼神最好的許安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一把將書搶到自己的懷里，掏出紙巾一邊擦淚珠，一邊輕輕地撫摸它，像哄一個在啼哭的嬰兒。

許安還小聲地唱起了歌：“書兒你別哭，你是這世間最美的事物。葡萄的紫和玫瑰的紅，都比不上你文字里的笑容……”許安的聲音很動人，像個深愛著孩子的媽媽在為小寶貝擦拭傷口，全班都安靜下來。

其實這一幕并不奇怪，初二（3）班每個人都愛書，但每個人都明白，許安才是班里最愛書的人。每次別人的書被書老師撕得粉碎時，她都氣呼呼的，甚至會傷心地哭很久。書可是她的寶貝啊。

被輕輕撫摸著的書老師漸漸沒有那么痛了。當他反應過來是被他撕掉過很多本書的許安救下自己時，書老師心里百感交集。

論成績，許安絕對不算優(yōu)秀，整天抱著那些花花綠綠的詩歌、散文，成績能好嗎？可是這樣的愛心和溫暖……

書老師覺得，自己可能需要改變一下思想了。教了那么多年書，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了解書這個東西，即便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本真正的書。

4

在同學們對著這本書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的時候，方鈴鐺又說話了：“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不如我來給你們讀書里的故事吧。這么好看的封面，里面的故事一定很精彩?！?/p>

班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那是一個很特別、有些憂傷，又與濃濃的愛有關(guān)的故事。方鈴鐺的聲音像她的名字一樣亮亮的，很清脆。

“遙遠的山的那一邊，有個老奶奶整天都坐在村口那棵很老的合歡樹下。風一吹，粉色的花瓣便輕輕柔柔地落下來，就像老奶奶的眼淚一樣。

“‘我那個孫兒喲，去了很遠的地方，聽說要找到一百個故事才會回到我身邊來。每個人路過這里，老奶奶都吃力地站起身，用熱切的目光望著他，‘給我說一個故事吧，也許我攢到一百個，就可以讓孫兒回來了。

“過路的人當然熱情地說起自己知道的有趣的故事，但是故事攢到第99個的時候，人們再怎么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故事來了。

“老奶奶就日復一日帶著期盼的淚水坐在路邊，轉(zhuǎn)眼間合歡花已經(jīng)開敗了……”

讀到這里，方鈴鐺有些哽咽讀不下去了。書老師卻著急起來，那么精彩的故事，讓書老師突然覺得自己心里變得熱乎乎的。那是幾十年來久違的感覺，有多久沒有感受過呢？

書老師認真地想了想，大概是他長大之后。書老師突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只有一本破舊卻珍貴的書。那時候他多愛讀故事啊，每每望著書店里嶄新的書，都忍不住想，等他以后有錢了，一定買很多很多本書送給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都可以，書是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啊……

可是現(xiàn)在，他整天都在干什么呀？不計其數(shù)的書在他手中被輕易結(jié)束了生命，他連愛護書都沒有做到，還怎么對得起小時候自己的夢想？！

還有那些他覺得不夠努力、不夠優(yōu)秀的學生，自己現(xiàn)在才明白他們有多棒。他們熱愛生活，尊重每個生命，甚至……

書老師感到他被捂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我真喜歡這個故事，我愛這本書?！狈解忚K的聲音傳來。呀，書老師有些懊惱，自己的思緒太多，竟然錯過了故事的結(jié)尾。

“可是它是書老師變的！他那么討厭書……”

“即便因為不愛書，他不算是個合格的老師，但他現(xiàn)在是一本書了，一本非常棒的書?！狈解忚K大聲地說。書老師的眼眶變得有些濕潤了。

“丁零零……”好像一場夢，全班同學連同書老師都驚了一下，同學們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書老師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往身下望了一眼—筆挺的西服褲子。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變回來了。

樓梯口響起了校長和老師們的腳步聲。面對著這些欲言又止、滿臉疑惑的孩子們，書老師突然調(diào)皮地笑了，“老奶奶到底有沒有找到最后一個故事??？”

“他們的故事就是最后一個故事啊?！蓖瑢W們都愣了一下，隨即快樂又整齊地回答。陽光從窗外溜進教室里，點亮了他們臉上明媚的笑容。

“呵，書老師，你們班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眲傋哌M教室的校長也被感染了，語氣里竟透著孩子氣。

誰說除了課本，課外書都沒有生命，也沒有用處？恰恰相反，好書不僅能帶來一些幸福和溫暖，而且偶爾還伴隨著小小的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