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向日葵

李海波

何志這個男人看上去是個稱心如意的對象。高大個子、長相標(biāo)準(zhǔn)，在體面的政府單位上班，性格也算溫和。家里的地征了后，又得了一套房子還有幾十萬的錢。知道的人都羨慕亞麗命好。亞麗就是個小學(xué)老師，還在農(nóng)村教學(xué)。周圍的女老師太多，交際狹窄，找不上對象或者歲數(shù)一大湊湊合合結(jié)婚完工的女老師大有人在。亞麗心高氣傲點(diǎn)，就是不想湊合。亞麗傲氣一點(diǎn)是有原因的。亞麗家雖是普通工人家庭，可亞麗長得好看，有人說像周惠敏，還有人說像陳惠琳，知道了吧，是個氣質(zhì)美女。誰都知道她找對象不湊合，挑。也算命好，二十四歲那年，同事的一個熟人介紹她認(rèn)識了何志。

何志外形好脾氣好的緣故，反正很有女人緣。從十幾歲談到二十幾歲，認(rèn)識亞麗時，已經(jīng)有過幾個前任女友了。實(shí)踐出真知，何志知道怎樣巧妙地獲得女孩的芳心。更何況是亞麗這樣純情女孩的心。

亞麗只在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再后來，高中大學(xué)里也都沒有成型的感情。所以，認(rèn)識何志前，她的初吻都保留著。何志第一次吻她的時候，感覺到了亞麗的笨拙，把何志感動得一塌糊涂——現(xiàn)在這社會，潔身自好的漂亮女孩不算多了。他想著法對亞麗好，今天買件衣服明天買堆好吃的，時不時請亞麗父母吃飯。亞麗被何志的熱情感動到了。再說，有什么要猶豫的呢，三挑四撿的，她可是馬上二十五歲的人了。別的女孩這個年齡找個丑的找個窮的也罷，都早早地把自己出手了。剩女就跟那些剩在地里的莊稼一樣，總被居心叵測的人惦記和評估著。亞麗又不是真的周慧敏，周慧敏也不能活在真空里?？偠灾?，要識時務(wù)，在母親的催促和何志的熱情下，何志亞麗的關(guān)系很快確定下來。

？？第一次去何志家的平房時，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不遠(yuǎn)處那片葵花地。亞麗的婚房就是這葵花地附近的平房。房子是準(zhǔn)婆家的。一年多前，公婆熱情高漲地去住樓房了，留下了這幾間大平房?？ǖ佧溙锏乇M頭就是工廠。都是些小廠子，什么塑料廠、輪胎廠的。做工的人不是下面農(nóng)村上來的，就是其他偏遠(yuǎn)省市來的。廠子年輕人多，偶爾能看見幾對談情說愛的在葵花田地頭晃蕩。

婚事被定到了秋天?；槭露ㄏ聛砗?，何志和亞麗就開始收拾婆家留下的平房了。平房有二三百平米大，翻修也不到十年，樣子算周正的。雖說不比樓房干凈美觀，但自有平房所特有的好處。情況比單位那些租房子住的同事要好得多了。每天一到下班時間，何志和亞麗就去收拾房子。今天清除些廢物，明天鏟墻皮，過幾天弄房頂。擦玻璃、擦地、打掃院子……盡善盡美的，總有一些碎活。離結(jié)婚還有兩個月的時候，房子已經(jīng)徹徹底底的好了。沒有比收拾自己未來的新家更熱情高漲的了。

收拾完后，何志會心情大好地應(yīng)亞麗的想法，去西邊的葵花地和麥子地走走。亞麗喜歡挽著高大帥氣的何志在地里走走。有些好看的明信片上不就有這樣的畫面嘛！茂盛的莊稼地里，一對妙人相伴而行。多浪漫多詩意！沒有女孩不喜歡把自己沉醉在這樣的詩意里。何志也喜歡，莊稼地里沒人，何志可以抱著亞麗親熱一會。亞麗真是個穩(wěn)重女孩，總是謹(jǐn)慎地打量四下左右，確定沒人了才讓何志繼續(xù)。

向日葵春天播種秋天收獲。過了四月中旬，葵花葉子像越攤越大的手掌。夏天六七月份迎來漫長的花期，也是它最美麗的時候。這個夏天是亞麗觀察向日葵次數(shù)最多的夏天。枝干也一天天變粗長高，先是在亞麗的膝蓋處，再到大腿根、腰上，后來就能沒過亞麗。何志的個子大，始終比向日葵高出一頭。麥子七月就收割完了，葵花開得正漂亮。漂亮的向日葵就像粘人的小公主，對著太陽笑，傲嬌又幸福。田地里，彌漫著植物的草木芳香和花粉味道。蜜蜂蜻蜓和蝴蝶攜帶著花粉滿世界亂竄，忙碌又甜蜜。亞麗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過，對這些作物有感情。

很快，亞麗發(fā)現(xiàn)了住在這里的美中不足。平房沒有水沖式廁所?？ǖ剡叺故怯袀€公廁。一百多米遠(yuǎn)呢。還是唯一的公廁?；蛟S旱廁修的太偏，反正來上公廁的人少。許多人家偷偷在院子建廁所?？諝獠粷崈?，人人有責(zé)。社區(qū)的人說了也沒用，住在這里的大都是些租房戶，不好管理，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何志家院子不算小，也有個簡易的廁所，上個小的還可以，大的就有點(diǎn)難為情了。院子小，實(shí)在腌臜了自己。再說兩個人畢竟還不是老夫老妻，矜持點(diǎn)是應(yīng)該的。所以，偶爾來一趟有需求了，他倆都是手挽手走一百多米上公廁。廁所前面是葵花地，也是他們散步親熱的地方。如此，亞麗的不快也變得模模糊糊了。

天氣越來越熱，何志的愛也持續(xù)升溫。干一會活，何志就嬉皮笑臉地過來蹭在亞麗邊。熱身子在亞麗身上蹭來蹭去。眼里冒火一般在亞麗身上撩撥。亞麗先是推搡一下兩下，后來就俯首就擒了……

再有一個多月，兩個人結(jié)婚的日子就到了?？蓙嘂惒恢涝趺聪氲?，就是不讓何志突破最后的防線。她那種不踏實(shí)不信任的防控情緒，何志覺得有點(diǎn)過了。有時候他會像個沒吃飽的孩子一樣，賭氣說亞麗是個固執(zhí)的人。

他們來小院的次數(shù)更加頻繁了，去廁所的次數(shù)也就多了。

這旱廁外面看去，十米長都有了，上下方正，刷得白白的。里面卻粗制濫造得像個臨時工程。一排子水泥板上掏個長方形的洞，洞和洞之間遮擋的墻因?yàn)椴唤Y(jié)實(shí)，或者是有人蓄意為之，殘缺不全。墻也舍不得抹，男女廁中間的紅磚壘砌成的墻是裸露的。

亞麗每次上廁所都喊何志來。這四周也就葵花地清靜雅致。周圍住的多是一些租房戶，都是些做個小買賣呀或刷墻抹灰什么的下苦力的人。亞麗倒不至于那么勢利堤防這些人。只是好像防備什么一樣，上個廁所提心吊膽的。

何志也不可能每次都陪著來。而亞麗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不知道哪個流氓把廁所中間的墻上捅了個洞。她一看到那個洞，心情就糟透了。她鎮(zhèn)定下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找了一團(tuán)紙塞上。她把這個郁悶告訴了何志?？匆娔莻€洞我就難受，她氣呼呼地說。何志三言兩語地安慰著。這樣的事情上，男人好像都不太能體會女人的心情。男人憋急了像只狗一樣對著樹對著墻角不文明的多了去了。他不知道亞麗每次上廁所都快有心理陰影了。那個洞總讓她想起什么。她一進(jìn)廁所就先看那個洞。她養(yǎng)成了習(xí)慣，進(jìn)去就看。結(jié)果有一次，果真看到墻上的紙團(tuán)沒了。嚇得她轉(zhuǎn)身一趟子跑回了家。何志正好張開翅膀抱在懷里一頓安慰。答應(yīng)她每次都陪她去上公廁。順著亞麗的意思夸張地下決心，等碰見流氓了一定打死他。只有何志陪著去，她才能好好上個廁所。隔著一堵墻，那邊就是個巷道，一些毛頭小子總在旁邊殺殺打打，淘氣的孩子有時在那邊莫名其妙地踢墻。弄得亞麗沒有情緒。有次何志打算一口氣把廚房玻璃上的裝飾紙貼完，他一副輕松的樣子，沒事，慢慢就習(xí)慣了。他早忘了咋給亞麗許諾的，說完話就全神貫注地去撕裝飾紙了。亞麗沒好意思再喊，就自己去了。路上還碰到了只土狗。還好，廁所里還有個女的。那個女同志走了后，亞麗就提心吊膽地蹲坑。一邊盯著那個洞。好不容易解決完，提了褲子逃一樣地跑回來。

上廁所的問題說小也小。巷道里這么多男人女人住著，出出進(jìn)進(jìn)沒見誰對廁所上那個洞耿耿于懷過。可在亞麗這說大就大。何志也想得通，亞麗怎么可能和那些女人一樣呢。我的亞麗多么冰清玉潔呀！這個廁所給亞麗帶來的壓力，說得多了，何志明白了。他建議就在院子里解決，他打算把廁所修得像個廁所的樣子。可這么個小院里弄個正兒八經(jīng)的廁所真不對勁。去公廁的人要多就好了。這前前后后這么多戶人，就那么一個公廁，按說用的人應(yīng)該很多。可那些人都嫌遠(yuǎn)嫌麻煩，他們要忙著進(jìn)貨裝貨，忙著賺錢。有點(diǎn)時間還想睡覺。跑那么遠(yuǎn)上個廁所太浪費(fèi)時間了。都在自家院里解決了。有的人家更惡心，天黑以后把小便偷偷倒在巷道里。巷道里始終彌漫著胺的騷味。何志就在這里長大，熟悉這些情況，見多不怪了。他吹著口哨賣力地干著活，亞麗一聲不吭地想著這些問題。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辦法。

亞麗因?yàn)檫@個問題就少喝水，都出現(xiàn)了便秘的癥狀。還好，她認(rèn)識了旁邊一個租房子的女鄰居。女鄰居胖胖的身軀，嗓門又大，很有安全感的樣子。開了個小商店，客人也不是太多。她也樂意陪亞麗去，一路上還能跟亞麗這個老師討教些教育孩子的方法。熟悉了后，亞麗一上廁所她就喊人家。好在，那個洞都是堵著的。如果有人搗開了，鄰居都會很熱情地找個東西堵上。胖女人知道亞麗的擔(dān)心，但也偶爾會大大咧咧地說，沒事，能看上啥，都是那小工廠沒長大的孩子。繼而她想起來一次經(jīng)歷，有次她剛進(jìn)廁所，坑下面有人撂了個磚頭，嚇得她提了褲子就對著坑罵起來。說完哈哈大笑。也不知真的假的，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停頓兩秒，瞄一眼亞麗愈加發(fā)愁的臉，又貼心貼肺地承諾，龜兒子，趕明我得找些水泥給它堵結(jié)實(shí)了。這胖女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不化妝不減肥，牙齒上常常裝飾著菜葉子，衣服上的汗?jié)n印成了地圖，要是放以前，亞麗是不會和這樣的女人推心置腹的。但女人一番胸懷遼闊又同情體己的言詞，亞麗非常受用。有女鄰居愿意陪她，漸漸地，亞麗的不快淡了下來。

何志本也沒正眼看過這個胖女人。但因?yàn)閬嘂愃芸鞂ε峙擞H切和善起來。胖女人就在陌生的友好中真的履行了諾言。巷道里有家人在院里搭爐灶，胖女人看到了，過去要了一塊和好的泥巴。何志想過要找水泥的，水泥的結(jié)實(shí)?？涩F(xiàn)在有現(xiàn)成的泥巴，又有女鄰居的熱情積極主動。何志心里一塊石頭也算落地了。黃泥巴凌亂笨拙地抹在了廁所墻上的紅磚縫里。胖女人的心思是好的，本來是個一元硬幣大小的洞，被她發(fā)狠解仇似的涂了厚厚的一層。本來粗枝大葉的人是忽略不見的，現(xiàn)在仿佛一個焦點(diǎn)，醒目地清楚地呈現(xiàn)著。亞麗哭笑不得。

向日葵的好日子一閃而過，一場場風(fēng)和雨后，嬌嫩嬌艷蕩然無存。長大長結(jié)實(shí)后，向日葵的頭就固定了。花萼花瓣逐漸失去水分干枯下來，與此同時，果實(shí)開始形成。蜜蜂什么的不再光顧，向日葵穩(wěn)重篤定得像個成年婦女。亞麗和何志還會去葵花地田溝里散步。中間長長的田溝里還會有密實(shí)的陰涼籠罩著他們火熱的愛情。

再過一個月，葵花就要成熟了，那些一條腿已經(jīng)插入城市的農(nóng)民回來收獲。亞麗和何志的感情也快要收獲結(jié)果。有時候會說到什么時候要孩子的事情了。有一個周末，亞麗終于禁不住何志的揉搓，失去了最后的防線。亞麗后悔不已，僅此一次。她再沒讓何志得逞過。

他們?nèi)テ椒康拇螖?shù)更多了。亞麗某天再去上廁所時，發(fā)現(xiàn)墻上那塊黃泥巴沒了。甚至那個洞更大了。墻那邊的光亮清晰可見。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啥時候被捅開的？她是一個人來的。自從墻上糊了泥巴這一個月，她都是自己來的。怎么辦？她想。這邊只有亞麗，那邊好像也沒有人。十幾米長的廁所很安靜，安靜到好像什么事都沒有。再屏息一聽，又好像什么事就要發(fā)生。

最后亞麗回去喊何志。亞麗悄悄退出廁所，慌里慌張往回跑。路上她還對后面可能出現(xiàn)的事情胡亂猜想了下。

何志的午覺還沒醒，亞麗溫柔地哄了哄。何志最后還是來了。路上何志說，其實(shí)也沒啥呀，他學(xué)著那個胖女人的口氣，有啥呢，還有半截墻呢，他能看見個啥。在這件事上，他開始覺得亞麗有些神經(jīng)過敏了。亞麗說，我就是害怕嘛。何志望了她一眼。兩個人臉上都有了不悅。

亞麗進(jìn)去了，何志在外面等。廁所里還是靜悄悄的。外面雖然燥熱，這廁所里四面漏風(fēng)，陰涼得不像外面那個白花花的世界。進(jìn)去后亞麗還是條件反射地看了那個洞一眼。墻上有亮光，就是那個洞透過來的。何志在外面，亞麗安心許多，她褪去褲子蹲下來時又再次看了眼亮光。墻上有洞本不安全，但現(xiàn)在還有光說明那邊沒有偷窺的人。好多有便秘的人都知道，便秘的一部分原因和人的情緒有關(guān)。亞麗安心以后，腸道也順暢利索了。何志大約正坐在外面葵花干的涼蔭下，在七八米外的地方。所以聽不到何志打哈欠的聲音。想到何志在外面，亞麗的不安全感就減輕許多。但說到底，亞麗還是沒有安全感。沒有安全感是從九歲那年開始的。那年爸爸和媽媽離婚了，那年……她似乎聽到什么聲音，她收回了思緒。天干物燥，風(fēng)又多，秋天的空氣里似乎永遠(yuǎn)有著聲音。她想起了小時候聽到的呼吸——好像多年前一樣。她屏住呼吸，聽。亞麗的心嗵嗵地跳了起來。她探出頭。沒有。她縮回了身子?？梢凰查g，第六感覺，她猛地想起了胖女人說的話。她把頭低下朝坑里面看去。亞麗小時候被鄰居家的小女孩嚇過，那女孩講鬼故事，講著講著，忽然怪異地大叫了一聲向亞麗做了個貓撲狀，把正聽得入神的亞麗嚇得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了。電擊一樣。亞麗低頭那一瞅，瞬間又被電擊了?？酉旅嬲娴挠袀€黑黑的腦袋，眼睛正和亞麗對視上。亞麗以為自己眼花了，“電擊”過后定睛細(xì)看，果真。那眼睛好像也沒反應(yīng)過來，還對著亞麗眨巴了下。亞麗魂飛魄散，提了褲子就跑了出來。她跑得那么倉皇，好像那雙眼睛是頭餓狼，緊跟在她的身后。

何志真的在不遠(yuǎn)處就要干巴掉的向日葵下，折了身子在丟盹。那小風(fēng)吹著，失了大半水份的葵花葉子相互的摩擦聲簡直就是最好的催眠曲。亞麗一聲尖叫，他站了起來。迎著亞麗的方向走過去，一把攔住慌張的亞麗。驚慌失措的亞麗指著廁所說，下面有人，有人偷看我。亞麗情急中留了一手，說給何志聽的是：聽到腳步聲我就站了起來。意思是沒讓人看見什么。聽清楚情況，亞麗看見何志聳起來的肩膀懈下來，表情也明顯松弛下來。他說，怎么可能，我半天都沒見一個人進(jìn)去。亞麗說，真的，我真的看見一個人的頭。為了還原場景讓何志相信，亞麗比劃著。她真的被嚇壞了，臉色蒼白。好像她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傳說中的鬼。她停頓了下說，你進(jìn)去，打那人。她機(jī)械地從腳底下拾了塊磚頭塞到何志手里，然后推著何志去男廁所。何志也沒拒絕不去，就是慢騰騰的，好像是去干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亞麗像一個失去理智的人，他被她驚住了。他看出來亞麗要讓他好好收拾一下那個偷窺狂。她好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何志過去后，沒有傳來亞麗以為的噼里啪啦聲。很快一個黑影從男廁所那邊閃了出來，亞麗還沒來得及看清，黑影就閃到葵花地邊去了。跑到半截，嗖地鉆進(jìn)了葵花地?？U葵花葉子被沖撞后發(fā)出嗤嗤剌剌的聲音。亞麗循聲望去，看見一排葵花頭激烈地晃動著，有的葵花一頭栽下去，很快是更遠(yuǎn)處的葵花頭在動了。

何志出來了。你咋不打他？亞麗吼道。何志無辜的樣子。就是個娃娃，十八九歲的娃娃，何志高高大大的站在陽光下說。亞麗沒給何志說過，她這個不找那個不找，其實(shí)都是借口。她第一眼看見何志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才決定是他了。

她是個沒安全感的人，有人說過。

你真是沒用，亞麗吼道。被偷窺，男朋友又絲毫沒幫她出氣，她真覺得受了奇恥大辱。可是，把人家打壞了咋辦？看亞麗氣得不行了，何志佯裝冷靜辯解著。他已經(jīng)有點(diǎn)生氣亞麗的不依不饒了。本來嘛，有啥大不了的？再說他過去后就看見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蔫了吧唧的男孩，也就十八九歲吧。應(yīng)該是西邊工廠的一個外地人。那個顫抖的身體蹴成一個弓形，雙眼滿是畏懼地看著何志。何志手里可有塊磚頭的。何志愣了下，說，他媽的，你咋不看你媽去？這是何志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他原本想抽他一個嘴巴，那家伙賊的，在何志猶豫的功夫一溜煙跑了。好像一個還沒從夢里清醒過來的人，反應(yīng)有點(diǎn)慢。何志不僅失去了最佳的下手機(jī)會，連第二句罵或者警告都沒說出來。這個經(jīng)常坐辦公室，經(jīng)常被人捧著求著的辦公室人，雖說是個七尺男兒，可四平八穩(wěn)的環(huán)境，風(fēng)不吹雨不打，不愁吃不愁穿，大約連個臟話都不會罵，是個身上的血性還沒長好就要萎縮掉的溫室里的男人。當(dāng)然他還是很快追了出來，外面還有亞麗呢。

你連一個巴掌都沒打？亞麗質(zhì)問。亞麗的眼睛里有股光，恨恨的，樣子早和之前的溫柔純情不一樣了。倒仿佛他何志是那個偷窺狂。何志經(jīng)不住這恨意，閃過目光，不再看亞麗。他沒見過亞麗生氣，他自己也很少生氣，他習(xí)慣了妥協(xié)和冷靜。他開始后悔，那么理智干啥，錯失良機(jī)，咋沒過去踢他一腳。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娃娃。他媽的，教訓(xùn)下也是應(yīng)該的。他有些后悔了，自己確實(shí)……他過去想拉一把亞麗。亞麗摔開他的手。差點(diǎn)打到他的臉上。至于這么生氣嗎？何志心里又冒出這句話。你去追，打他！亞麗歇斯底里的吼著。追和打都來不及了，何志悶悶地站在一旁。想這女人真是難養(yǎng)，他泄氣般地想起孔老夫子的話。亞麗臉都?xì)馔崃?，過會眼睛直視前方，空空的，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大眼睛里涌出了淚水，蹲下身子無助地哭了起來。

何志手足無措地站在被亞麗搡出去的遠(yuǎn)處。

葵花都不動彈了。沒有黃艷艷的花盤，沒有年輕健壯的枝干，失去了驕傲，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無動于衷地一聲不響地沉默著，沉默著，好像保守著什么秘密。

九歲那年，亞麗的父親走了。第二年秋天，亞麗一個人在房間里洗澡，被隔壁鄰居家的男人偷窺。這還不夠，后來，她差點(diǎn)被那個男人侮辱。

可是這些是秘密，她從來沒對別人說過，也不想告訴何志。

沉默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