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更生
在泰國旅行是從嗅覺開始的。
剛下飛機,走在廊橋就聞到香味,像是花香。泰國人敬佛與國王,隨處可見國王畫像前奉著雞蛋花和茉莉水串。這股香味彌散在曼谷街頭,混著城市的汽油味。
深夜抵達曼谷,破爛臟舊的城市。熱帶潮濕,許多房子墻皮剝落,長出大片霉斑。街燈昏暗,乏人出沒,只有流浪狗在街頭覓食。這是老城,只有接近皇宮時才燈火燦爛,連路旁的樹上都掛滿金色的燈泡。不僅天黑時皇宮與廟宇最亮,到了白天,這幾處也因金頂格外耀眼。泰國人似乎把最好的一切都供奉給神。
至于俗世生活,他們倒是漫不經(jīng)心,出了名的慢,任何事都從雙手合十說“薩瓦迪卡”開始。與服務(wù)式的禮貌不同,即便無關(guān)金錢,泰國人也非常友善,而且懶散。每天要到上午10點,商鋪才開門。最勤奮的都是些游客,一大早就被旅游大巴拉到景點。雖是雨季,但雨只是偶爾才會遇到,來得快也去得快。
第一天傍晚,我在曼谷街頭吃飯,暴雨忽至,小販們笑著撐起遮雨的塑料布,掛起燈。天光昏暗,雨水傾盆而下,吃飯的泰國人仍在談笑,沒有人多看暴雨一眼。路上的行人撐起傘,仍在不疾不徐地走。像大多數(shù)中國游客,我拘謹(jǐn)、警惕,而泰國卻是個輕松的國度。在那場雨里,我茫然地看著那些快樂的面孔,像是突然擺脫時差,一下就調(diào)到了泰國時間。
這里的人像是都很快樂。他們嗜甜,不管果汁甜品都不顧一切地放糖,可大多數(shù)泰國人體型偏瘦。這可能與氣候和飲食習(xí)慣相關(guān),泰國的食物總是很小份,一碗米線用筷子攪一攪,一口就能吃完。在泰國工作的朋友Ann(安)告訴我,雖然主食量少,但吃完還要吃甜品,再吃水果。大多數(shù)上班族吃完飯,會買上數(shù)種水果帶回辦公室。街頭小販將三四片水果放入透明的塑料袋,加入鹽和辣椒,賣給顧客。就連啤酒和可樂也要從瓶子里倒出,裝進塑料袋,拎著帶走。
Ann是位設(shè)計師,被公司派到泰國工作。她租住的公寓在曼谷新城的繁華地帶,這里高樓林立,立交橋?qū)盈B,如同任何一個大城市。那晚Ann本打算帶我去摩天大樓頂層的露天酒吧看夜景,那場暴雨卻破壞了安排,于是她決定帶我回到公寓。
那是一幢回型大樓,中間留有空間作花園,種滿棕櫚和其他熱帶植物。雨打在葉子上,簌簌作響,空氣里水分充足,墻壁上壁虎倏然來去,滿是熱帶的情調(diào)。
旅途中結(jié)識新朋友是有風(fēng)險的,認(rèn)識Ann卻很愉快。她是獨立、自由的都市女郎,在異國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閑暇時購物、看電影,生活與國內(nèi)白領(lǐng)相差不大。只是觀影前,她看到的不再是那條“咚咚咚”出場的金龍,而是一段國王的視頻,所有人都要站起來向他致敬。
Ann喜歡這里,但不會久留。法律上,泰國允許每年200名中國人移民至此,但實際上程序非常嚴(yán)格。辦理泰國的旅游簽證倒十分簡便,它歡迎人來做客,卻很少允許人長時間留在這里。Ann也不想留在泰國。有時,人可以跨越幾千里路程探索陌生的地方,卻因細(xì)枝末節(jié)感到不適?;蚴菤夂颍﹪鴽]有冬天,不像是可以當(dāng)作家鄉(xiāng)的地方。
即便下了雨,第二天的曼谷仍然很熱。我打算搭TuTu車四處逛逛,那是一種類似于三蹦子的交通工具,可它卻是個有追求的三蹦子,車身四面無遮擋,可以到處看。車身后方有紅黃綠燈,不管并線、拐彎都會打燈,絕不亂跑。即便我早就知道TuTu車以瘋狂著稱,但開動的那一刻仍被嚇壞了。
剛上車坐穩(wěn),街邊小販友好地沖我笑,說:“薩瓦迪卡”,我也友好地雙手合十,準(zhǔn)備回禮,“薩”字剛出口,車猛然開動!我向后一仰,摔在靠背上。此時車已開出幾十米,身后的小販不見蹤影。我回過神來,覺得保命重要,死死抓住車上的欄桿。司機駕駛著TuTu車,所向披靡。我看著那些被甩在身后的小汽車,不禁懷疑自己能否活著下車。
曼谷非常擁堵,出租車堵上半個小時很常見。TuTu車就不同了,它顯然以戰(zhàn)斗機自居,飛速且悍然地在堵塞中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不過就算堵車,我也從未聽過任何司機按喇叭。數(shù)條大街上,曼谷的司機們安安靜靜地堵在路上,他們真的不慌不忙,但車流一旦松動,曼谷的司機便鼓足勁向前沖,誓與TuTu車較高下。曼谷的司機開車確實瘋狂,但并不野蠻。我?guī)状巫哌^沒有紅綠燈的馬路,司機立即剎車,停下讓路,抬手請行人先走。
在泰國旅行,大多愉快而舒適,甚至有額外的驚喜。我從曼谷搭火車北上至清邁,這是晚上出發(fā)的慢車,幾百公里路要走10多個小時。剛上火車,車廂里并無床鋪。下層是兩張對坐的寬椅,上面的鋪位也貼廂壁收好。到了睡覺時,列車員會來鋪床,放下上面的臥鋪床位,再把下面的兩張座椅打開,這才有了上下鋪。列車員送來新的床單和枕頭,安頓好后再掛上簾子,鋪位就成了完全私密的臥室。
早上不會有人來催促起床,待自然醒了,拉開簾布,列車員會笑說:“Morning(早上好)”,征得你同意后才開始收拾床鋪。收拾完畢,再把下邊的座位展開來供乘客坐。車廂里也不會有人推著車叫賣,而是送上一份菜單供人點餐。一切都安靜宜人。
火車開得很慢,車廂連接處沒有門,人可以站在這里看沿途而過的風(fēng)景。車慢悠悠地開過田野,可以看見稀疏的農(nóng)宅和稻田,在熱帶的清晨里閃著光。
到達清邁時,我略為吃驚。曼谷是泰國第一大城市,清邁第二,可第二和第一間的差異卻大得難以置信。清邁很小,像個縣城。古城更是小得可憐,步行幾小時則可繞城一周,鮮有高聳的建筑,最氣派的是各家頂級酒店。旅館更是層出不窮,每家門前種著一株雞蛋花,在深巷小街里靜靜等候。
城里廟宇與咖啡館遍布,走累了隨時拐進一家,進廟可跪坐在佛堂,進咖啡館則可以歪在沙發(fā)里。泰國人敬佛,進廟必須脫鞋、去帽、身著長衫,靠近佛像后不能站著走動,要跪地移動,更不可以背對佛像,跪下時腳尖朝后,雙腳不能朝向佛。這里不僅僅有游客,更有虔誠的本地人。與站在四處觀望的游客不同,他們往往跪坐在佛堂前面,雙手合十,默默不語。佛堂殿高空曠,兩面有窗,盡管屋外燥熱,這里仍然陰涼,不時有風(fēng)吹過。
這或許是泰國之旅如此愉快的根源,廟宇無處不在,如同隨時隨地嗅到花香。在此地,佛教不只是宗教,而是一種生活方式,在每個早起的清晨,在每次合十的手掌之間,也在擁堵的高架橋上。俗世的生活變得如此不重要,鮮有爭論,不見嘈雜,帶著歡喜。不管選擇任何生活方式,只要在這里,就像是被神親吻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