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伢子

文｜老　孫

山伢子

文｜老孫

剛放暑假，大老安就把兩個伢子（雙胞胎）接來了，名義上是給他做伴，實際上是做他幫手。他原是公路段股長。近年來，由于豁嘴嶺路段不是山體滑坡，就是下“石頭雨”，哪年都有事故發(fā)生，多次挨上級批評。段里決定在那里設(shè)個“安全站”，由大老安任站長。說是“安全站”，倒不如說是“交通驛站”，一頂帳篷，一部電話，還有一張床……

這天，天降暴雨，豁嘴嶺下來一堆石頭，大約有四五立方。他人高馬大，用手搬，用獨輪車推，正當大功告成之時，嶺上突然又下來一堆石頭，偏巧有一塊砸在他左腳背上，剎時便紅腫得不能走路了。無奈，只好搬來援兵，把大伢和二伢叫到了安全站，替他巡邏、放哨，發(fā)現(xiàn)險情，以便及時報告搶修。

個兒高的，叫大伢，稍矮的是二伢。13歲，個頭兒差不離趕上大老安了，是大山的兒子，對豁嘴嶺地形熟悉。他給兒子們下達了命令，每天走兩趟，有時雨夜還要再巡邏一次。大伢負責(zé)南段，二伢是北段，不偏不倚，每人8公里。大老安心細，在他倆胳膊上佩戴一個紅袖標，寫上7個字，“義務(wù)安全護路員”。他怕毒陽曬著兒子，每人發(fā)一頂草帽、水壺，還有塑料雨衣。第一天，他倆路段沒發(fā)生路障。大老安心甜如蜜，特意做了紅燒肉，另加炸雞翅，還有飲料，算是對兒子的犒勞。幾天過去了，豁嘴嶺平靜如水。

突然老天爺變臉了，時不時下一場雨。大老安心里焦慮得很，他擔心山體滑坡，可他腳還沒消腫，干著急，只能指揮兩兒子。一再囑咐，千萬別偷懶，眼睛不離山，耳聽八方。說完，他笑了，兒子不是段里職工，只是幫辦而已，卻把護路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這天晚上，遠處電閃雷鳴，大老安從床上爬了起來，拄著拐棍，走出帳篷，舉頭看看天。天氣預(yù)報說，豁嘴嶺地區(qū)有雷陣雨，他最怕玉碎山路段出事，每年雨季，山體都有滑坡，縣公路段曾多次治理，沒有得到根本解決。此時，山伢子睡得正香，沒敢驚動，轉(zhuǎn)念一想，真要下起暴雨，山體滑坡，無人護路，這責(zé)任可擔待不起！他先把大伢叫醒，二伢叫了幾次，都沒叫醒。大老安猶豫開了，畢竟是個孩子，又不是在職員工，這樣使用他們，有點于心不忍。唉，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段里人手緊，抽不出人來，否則，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夜間巡邏，是山伢子第二次了。臨行前，大老安一再囑咐，你們到玉碎山路段，守在那里，一旦發(fā)現(xiàn)異常，攔住所有車輛和行人，以防出事。父親的話就是圣旨，他倆走出帳篷，打著手電，直奔目的地。二伢指著夜色，繁星閃爍，對大伢說，天氣預(yù)報不準吧，只要不下雨，山體就不會滑坡。不過，下雨不下雨也得去看看。

此時，已是下半夜兩點了，在這里待了一個多鐘頭，連輛汽車都沒看見，更別說行人了。突然，遠處傳來汽車的馬達聲，打破寂靜的黑夜。大伢對二伢說：你耳朵靈，別放過異常響動。過了一會兒，二伢湊近大伢身邊，神神秘秘地說：不好，山頂傳來陣陣的轟鳴聲，說不定是山體滑坡的征兆吧。此時，一支迎親車隊來到他倆跟前。大伢用手電搖了搖，對他們說，叔叔，先別過了，這里路段有危險。一個五大三粗的司機從轎車跳了下來，對他嚷道：你們是不是想打劫呀？大伢說：我們是“義務(wù)安全護路員”，爸爸病了，叫我們在這里放哨，一旦有危險，通知你們一聲，以防發(fā)生意外。新郎官從車里鉆了出來，不由分說，把大伢推到一邊，罵道：小兔崽子，竟敢攔住我們，是不是找死呀。說完對那個司機說：李叔，別管他們，咱們開車。二伢急中生智，躺在路中央，新郎官沒咒念了。

這時從車上下來一幫人，把大伢和二伢抬到路邊，剛要發(fā)動車，突然雷聲大作，只聽轟隆一聲，離車隊幾米遠的地方，下來一堆石頭，橫在路中央，堵住了去路。新郎官臉嚇白了，唏噓了一下，拉著二伢的手說：小兄弟，虧了你們了，假如貿(mào)然行車，說不定會把小命搭在這里。

回到家里，已是拂曉了，小哥倆連飯都沒吃，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磥硎翘α?。大老安依稀聽大伢說，那個新郎官不知好歹，要不是二伢躺在路中央，真要強行，非車毀人亡不可……大老安見山伢子們瘦了，臉曬黑了，胳膊上的“義務(wù)護路安全員”卻特別醒目。巡路的活本應(yīng)由他來干，這不爭氣的左腳半個月還沒消腫，別說到公路巡邏，就是走上百余米都感到吃力。虧這兩個伢子，要不是他倆巡路，說不定遇到多少險情呢，想到這里，心存愧疚。他打電話對妻子說：山伢子下學(xué)期讀初中了，每人買一雙鞋，高檔的，一雙紅色的，一雙藍色的，還有山地車。妻子說：這得花多少錢呀。大老安說：這是我對他們的獎勵。

山伢子頂替大老安巡路的事，不知怎么傳到高段長的耳朵里。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是個陰雨天，路上來往車輛不多。高段長乘坐的汽車開到豁嘴嶺地段，他下車后，仰望那長長的山嶺，對隨行工作人員說：這段路要擴寬，筑一道攔石墻，減少山石傷人。說到這，他對戴著近視眼睛的李工說：那道墻要做應(yīng)力試驗，別走形式。正當他們說話之際，大伢走到高段長跟前說：天氣不好，山石易滾落下來，可要當心呀。話音沒落，二伢巡路過來，沒等說話，他聽到一種怪怪的聲音，到底是山伢子，對豁嘴嶺太熟悉了，他斷定前邊不遠會有山體滑坡。司機對高段長說：別聽他們的，咱們走。說著，啟動汽車。大伢和二伢像戰(zhàn)士一樣，兩胳膊一橫，意思說不能前行。高段長心里想，就憑他倆有這樣的神通，能預(yù)兆山體滑坡？

司機有些不耐煩，很不友好地對山伢子說：快閃開，我們要開車了。他倆梗梗脖子，一副不情愿的樣子，身體像釘在公路上一樣。

突然，下來兩塊石頭，接著是石頭雨……司機傻眼了，臉嚇白了。大老安駐著單拐過來了。他對高段長說：沒經(jīng)你允許，我叫兩個伢子做“義務(wù)護路安全員”，甘愿受罰。高段長樂了，摟著大伢和二伢的頭，動情地說：我代表段里向他們表示謝意，不僅做好了巡路工作，還避免了三起安全事故。說著掏出兩個紅包，遞給他倆，是段里對他們的獎賞。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大伢和二伢相背而行，胳膊上的袖標被雨一淋，格外顯眼。他倆不時地朝嶺上張望，那步履堅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