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二馬》：老舍看了也會樂出聲來

作家老舍的小說《二馬》描述了一對中國父子1926年在英國倫敦的遭遇：在異國的生活中，二馬父子與倫敦的房東溫都母女產(chǎn)生了生活的沖擊和情感的關(guān)聯(lián)。房客與房東、中國人與英國人、父與子、母與女、鰥夫與寡婦、小伙與姑娘、老房著火的黃昏戀與失魂落魄的單相思……老舍在小說中設(shè)置了一組組鏡像般的意象，折射著人世間百態(tài)。

作家張愛玲曾經(jīng)和母親一起看《二馬》，母親坐在抽水馬桶上一面笑，一面讀出來，她自己則靠在門框上笑，“所以到現(xiàn)在我還是喜歡《二馬》”。

90年后的今天，把《二馬》搬上話劇舞臺，是否還能引得觀眾發(fā)笑？演員斯琴高娃看過后說：“如果老舍先生看了話劇《二馬》，一定會樂出聲來。”

這一次把《二馬》搬上舞臺的是“老舍專業(yè)戶”方旭。從2010年至今，他已經(jīng)改編或出演了五部與老舍有關(guān)的作品：《老舍五則》《我這一輩子》《貓城記》《離婚》，還有這一次的《二馬》。

今年是老舍逝世五十周年，《二馬》第一次被搬上話劇舞臺，11月16日、17日在北京首都劇場上演兩場，隨后12月份再去上海演出。與方旭長期合作后，老舍的女兒、83歲的舒濟(jì)女士也對他充滿信心：“可以看到方旭在話劇舞臺上，如何把《二馬》的中英民族性里的偏狹與浮淺消解在笑聲中?！?h3>當(dāng)1926連接2016

《二馬》曾在1999年被拍成同名電視劇，由陳道明和梁冠華主演。三年前，老舍研究會前會長關(guān)紀(jì)新建議方旭排演《二馬》，方旭答應(yīng)下來之后躊躇許久?！皯騽『陀耙晞∽畲蟮膮^(qū)別，就是觀眾和演員在同一時空下發(fā)生的一種情感之間的碰撞。觀眾要是覺得臺上跟我是一個沒關(guān)系的戲，這戲就沒法看了。”

故事發(fā)生在1926年的倫敦，老馬和小馬這對父子遭遇了英國人的傲慢與偏見。當(dāng)時正值中國國力最為積貧積弱的時刻，中國人在外國人眼中淪為與狗相當(dāng)?shù)牡匚弧６?，中國人在全球買買買，儼然是世界經(jīng)濟(jì)的救世主，老舍這個哀其不幸、怒氣不爭的故事還能引人共鳴嗎？

開場路人甲乙丙丁的群口相聲一下子把1926連接到了2016：“哦！中國人！又是那些中國人！他們爭搶擁擠！排隊加塞！不講秩序！”“哼！中國人！他們隨地吐痰，上完廁所不沖水！沒有公德！”“嗨！中國人！出了國看見什么都好，什么都搶，箱包、手表、電飯煲、奶粉、尿布、馬桶圈……”“哦！中國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噴泉里洗腳，那可是大英博物館門前！我的！上帝！”

方旭覺得老舍故事里的本質(zhì)沒有改變。當(dāng)初他在北京演老舍1937年的作品《我這一輩子》，劇場里打掃衛(wèi)生的一個阿姨站在通道里看哭了，她對方旭說：“我覺得你演的那個人就是我?！?/p>

“小人物的掙扎和無奈是相通的，這就是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睂Ρ群芏喈?dāng)下的新聞，方旭認(rèn)為《二馬》也是如此，“群體和群體之間的誤解與排斥，到今天依然沒有改變。不說遠(yuǎn)的，就像北京人見到河南人，上海人見到安徽人都有異樣的眼光。所以我在改編時加入了很多當(dāng)下的元素，我覺得它不是單純只為討好觀眾，而是注重跟觀眾的溝通。”

在1926年的倫敦街頭，小馬與凱瑟琳聊天?！拔铱吹搅?，汽車川流不息，輪船往來如梭，工廠煙囪林立，蒸汽機(jī)改變了世界?！薄耙哺淖兞宋覀兊纳?，我們聞到的都是臭氣，泰晤士河里漂的都是死魚，走在街上我們看不見彼此。我懷念北平，那里天是藍(lán)的，空氣清新。”臺下被霧霾困擾的觀眾哄堂大笑。

“改的時候我們自己都覺得這個事特別反諷，90年后，我們又在走英國的老路。大家樂完了覺得心里也不那么是滋味，我覺得其實這是老舍作品該有的東西，因為老舍一直說他的理想就是寫一部作品，讓你能哭著笑。所以我覺得改編一定要把這些東西盡量保留下來?！?h3>“全男班”大游戲

剛接《二馬》時，方旭就屬意請演員史可來演溫都太太。史可也同意了，但她看原著就給方旭打了個電話，說方旭這個能改話劇嗎？“我覺得這個沒法改，故事不好看怎么演呢？”

方旭也覺得不好改，《二馬》是他改編的第四部老舍小說。他發(fā)現(xiàn)老舍的小說有個特點是立人物沒故事，要想搬上舞臺，必須得給它找個形式?！皯虻谝灰每矗钦l也不愛看，再怎么說你是名著也沒用?！?/p>

當(dāng)初改《離婚》也是如此，那個小說故事分散，人物眾多。最后，方旭用兩個男演員在三個角色間轉(zhuǎn)換就把故事給演了。而《我這一輩子》在方旭這兒直接變成了一個獨角戲，一人分飾十幾個角色。

史可回絕后，方旭索性采用全男班演員。溫都太太請京劇男旦劉欣然出演，而溫都姑娘則請自己的師弟蘇小玎扮演?！安捎眠@個形式，它本身的趣味性一下就出來了。中國戲劇誕生初始就是男演女，李叔同先生不就男扮女裝演《茶花女》嗎？演戲本來就是演著玩，就是假的，誰不知道臺上是假的？但表達(dá)的女性心理感受是真的。整部劇的風(fēng)格是寫意的，如果選擇女演員，就沒有什么想象空間了，不好玩了?！?/p>

不僅如此，五個演員還全部分飾多角，五個人九個角色，再客串路人甲乙丙丁戊。“我就想把整部劇變成一個大游戲，一部形式感極強(qiáng)的成人漫畫喜劇?！?/p>

在第一次聯(lián)排前，方旭又把服裝給換了。原本溫都母女還穿著歐式的紗裙，聯(lián)排前，方旭讓他們?nèi)摿耍透渌惺恳粯哟┲滓r衫和褲子，只不過溫都母女是裙褲，男角色都是哈倫褲?！拔矣X得這樣最簡潔最好玩，扮演感一下就出來了。后來我們看了那個年代的資料，哈倫褲就是那個年代英國最時尚的褲子?！?/p>

一如方旭此前的作品，舞臺的設(shè)計也很簡單。最深處，一張巨大的報紙從天幕垂向地面。演員在報紙般的屏風(fēng)間自由出入，雨傘和帽子是最主要的道具，幾乎別無它物?！斑@三樣物品都是最能代表英國的了。我的改編其實是一種翻譯，在老舍的作品和今天的觀眾之間建起一座橋梁?！?h3>老舍專業(yè)戶

第一次聯(lián)排結(jié)束后，《二馬》劇組的工作人員端起來自北京牛街的豆汁當(dāng)宵夜。京味兒是方旭和他的明戲坊戲劇工作室的特點。頭戴針織小帽的方旭打小兒跟著姥姥生活在老北京四合院里，一口嘎嘣利落脆的京腔。

這次《二馬》的五個演員中，四個是北京人。京味兒的風(fēng)趣與英式的幽默，活脫脫像兩塊面對面的哈哈鏡，在嬉笑怒罵間，照見兩個古老帝國的德性。只有飾演李子榮的謝海東是生活在上海的東北人，在劇中說著一口不洋不土的蘇北話，又有一種海派的詼諧。

“有朋友前兩天給這個劇下定義說這是一個有藝術(shù)品位的商業(yè)戲?！狈叫竦靡獾卣f。他原本是一個“不是明星的實力派演員”，出演了很多影視劇。2010年，他與老舍在舞臺上結(jié)緣，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在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xué)大家里，老舍先生是一個公認(rèn)的京味兒作家，因此方旭遇上老舍自然有一份天然的親近。老舍在社會底層長大，后來念了師范學(xué)院，做了小學(xué)校長?！袄仙嶙罱拥貧?、不矯情，他對北京平民甚至貧民的關(guān)注和所注入的情感是別人沒法比的。我周圍從小耳聞目睹的其實真的跟看老舍先生筆下的人物差不多。最早想做《我的一輩子》，我覺得那個人我見過，他可能不是警察，四合院里街坊鄰居誰身上可能都有他的影子，所以我覺得我摸這個東西不費(fèi)勁?！?/p>

自此，方旭也把重心越來越多地移到了舞臺，用拍影視劇掙的錢做戲劇?！拔枧_是一個有想象力的地方，因為戲劇是虛擬的、假設(shè)的。如果你有想象力，觀眾也跟著你把想象力打開了，這個就很過癮，這在影視里其實做不到，因為影視都太實?！?/p>

多次合作之后，老舍的后人對方旭也很信賴。老舍的兒子舒乙對方旭大開綠燈：“以后老舍的作你隨便改，我一分錢版權(quán)都不要你的，你跟我打聲招呼就行了。”

方旭下一步還計劃把老舍的兩個中篇小說《月牙兒》和《陽光》合在一起，做一臺兩個女人的雙人戲?！拔腋木幾詈诵牡氖蔷駜?nèi)核不能變，老舍的作品中飽含對這個民族的關(guān)愛，像《二馬》，他也是在探討民族性的問題。先生是希望通過教育可以改變這個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