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深情超越血脈

紀紀

因深愛中國文化，美國一對善良的老夫妻，退休后和女兒定居北京通州。偶然的機會，他們在麥當勞“撿”回一個流浪漢，并把這個遭人嫌棄的聾啞人當作家庭成員對待。10年間，膚色不同的他們上演了一幕幕超越血脈的親情故事。吉姆夫婦還帶領“中國兒子”踏上創(chuàng)業(yè)路，幫他開啟了有愛和尊嚴的新生活！2016年9月，這個被評為“通州好人”的西方家庭，引起了國人的廣泛關注。

跨國情緣，從擁抱一個流浪漢開始

美國老人吉姆退休前是一名機械師，他曾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兩次來到中國，做大型機械設備的安裝、調試等工作。其間，博大精深的華夏文化深深吸引了他，從長城到秦始皇兵馬俑等景點，都留下了他的腳印。

1996年夏天到鄭州出差時，難抵酷熱的吉姆曾因中暑而暈倒在街頭。那天中午，他是被幾個當?shù)睾眯娜宋苟箿然畹模又蠹疫€把吉姆送到了就近的醫(yī)院。回到美國后，他對中國一直念念不忘。

在吉姆的反復念叨中 ，妻子艾莉絲也對遙遠的中國產(chǎn)生了興趣。于是，2006年，71歲的吉姆和老伴做出一個驚人決定——從美國移居北京生活！

夫妻倆在通州區(qū)租了一套兩居室，得知這里的“英語角”需要志愿者，他們立刻聯(lián)系了外事辦請求加入，從此成為通州區(qū)英語角的“鐵桿”外籍志愿者，不遺余力地教中國人講英語，幫助學生們提高英語對話能力，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辦奉獻一己之力。通州英語角從西海子公園搬到東部人才市場，再輾轉來到西門麥當勞，兩位老人也一次次跟著“轉移戰(zhàn)場”，無論刮風下雨從來沒有遲到過。

在西門麥當勞，有一個常年“駐扎”在這里的流浪漢，他又聾又啞，看上去很年輕，但沒人知道他的年齡，也沒人知道他這些年是怎么活過來的。在麥當勞里，客人們總是帶著或厭惡或憐憫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偶爾有人離他近些，他的眼神中便充滿了驚恐與憤怒，嘴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吼，好像受到侵犯、隨時準備反擊似的——這是一個經(jīng)常受到欺侮又無力反抗的人的正常反應。每天白天，流浪漢都推著一輛破自行車在街上撿破爛，晚上則到麥當勞取暖過夜，并撿拾別人吃剩的漢堡充饑。

吉姆和艾莉絲每次來，都會微笑著和流浪漢打招呼，慢慢地他們成了熟人?？吹郊泛桶蚪z，流浪漢的眼神會變得柔和起來，吉姆總是像往常一樣拍拍他的肩膀，指指外面再捂捂耳朵，表示天氣很冷。他能明白吉姆的意思，也總是點點頭，開心地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也許這對外國老人，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用行動對他表示尊重和友好的人了。只要吉姆在麥當勞里，流浪漢總是安靜地待著，一點都不暴躁。

過了不久，吉姆與他打招呼的方式變成了擁抱。對流浪漢來說這顯然是陌生的行為，但身體的接觸并沒有讓他覺得驚恐不安，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去擁抱吉姆，只是使勁地按按吉姆的胳膊。

2008年，吉姆離異的女兒朱蒂也帶著小艾比來到了中國。小艾比是朱蒂收養(yǎng)的第4個孩子。在醫(yī)院做義工時，朱蒂認識了待產(chǎn)的小艾比的媽媽，由于無力撫養(yǎng)這個孩子，她希望朱蒂能收養(yǎng)小艾比。朱蒂有些猶豫，那時她已經(jīng)40多歲了，怕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父母，征求他們的意見。艾莉絲對女兒說：“既然你遇到了這個孩子，說明她屬于我們這個家，我們會幫你照顧她的?！庇谑?，這個家庭又多了一個黑皮膚的墨西哥孩子。

一家四口人在中國的生活并不富裕，靠的是老人的退休金，還常常需要為回國辦簽證的機票錢發(fā)愁，但他們的生活卻充滿了快樂。為了方便出行，兩位老人買了一輛三輪車，也就是老北京說的“三蹦子”，吉姆將它改裝成電動的。從此，一家老外和一輛三蹦子就成了通州街上一道獨特的風景。路上經(jīng)常有人揮手將他們截下來要打車，一看是老外，都露出驚奇的眼神。吉姆就操著蹩腳的普通話大聲說，Sorry啊，我不是拉客的！

通州街上那些開著三蹦子拉活的人都很喜歡這家人，看到他們就高興地跟他們說“哈啰”。還有人說，“老外來了，老外來了。”常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冬天很快來了，看到那流浪漢常常挨凍，善良的朱蒂找了個床墊子，連比畫帶拉地把他帶回了家，讓他睡在地板上，從此他成為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員。吉姆夫婦為他取名艾倫，意思是喜歡大笑的人。

艾倫的 “創(chuàng)業(yè)”，從破爛王到看車人

艾倫上衣口袋的拉鏈總是緊緊地拉著，那里放著一把家門鑰匙，這是他最寶貴的東西。從他平生第一次拿到家門鑰匙的那天，他就不停地把鑰匙拿出來看，一次又一次地去開門、關門。這樣一把對平常人來說很普通的鑰匙，對他來說則意味著一種有尊嚴的新生活的開始——他終于有一個溫暖的家了！艾倫也第一次開始每天給自己洗襪子，用朱蒂為他買的牙刷刷牙。

慢慢地，朱蒂開始教艾倫學英文，用的是教小孩子的畫著圖案的卡片。朱蒂在美國是做早教工作的，在她看來，教艾倫和教其他孩子沒有什么區(qū)別，雖然他聽不到，但他很聰明，能很快明白朱蒂手勢的意思。

艾倫是個勤勞的人，雖然身體的殘疾使他不可能找到一份工作，他還是努力養(yǎng)活自己。每天早上7點多一起床，他就騎著一輛破自行車穿梭在通州區(qū)的街頭，四處撿廢品賣給回收站，晚上9點多了才回家吃晚飯，風雨無阻。這樣，他每天差不多可以掙一二十塊錢，每天晚上朱蒂會幫他把這些零錢毛票一張張整理好。

這張合影，艾倫一直揣在身上

快到春節(jié)的時候，聰明的艾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商機，路邊停車收費的人都回家過年了。于是艾倫充當起“臨時看車人”的角色，這個工作可比他撿廢品輕松多了，而且收入還大大增加。但是好景不長，春節(jié)過后他就被趕走了。

艾倫也有自己的快樂時光，那就是這個大家庭每天晚上的“必修課”——屬于艾倫的“展示”時間。每天晚上等大家都忙活完了坐在沙發(fā)上的時候，艾倫就會拖來一個大袋子，鄭重地打開，從里面一件件地往外掏衣服。這些衣服都是他從街上撿來的，已經(jīng)為每個人分配好了：吉姆的夾克，朱蒂和艾莉絲的女式衣服，小艾比的衣服和玩具。艾倫得意地把衣服一一展示給大家，并堅持讓他們必須收下，還得當場換上試試，尺寸都是剛剛好。現(xiàn)在，他們每人都已經(jīng)攢了好幾大包艾倫贈送的衣服。

這天早上一起床，大家發(fā)現(xiàn)艾倫已經(jīng)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等他們，茶幾上整整齊齊放著四份麥當勞的早餐，大家恍然大悟，這是艾倫用自己撿破爛掙來的錢為大家買的早點，他沒有舍得為自己買。他們知道，以前艾倫是撿食麥當勞別人剩下的食物，從來沒有花錢買過，現(xiàn)在他成了一個驕傲的消費者！

朱蒂流著淚擁抱了艾倫，看到大家都舍不得吃，艾倫把漢堡的包裝紙打開，硬塞進每個人嘴里，這是他表達愛的獨特方式。艾麗絲老人也不禁老淚縱橫，卻一臉幸福地說：“我的孩子，你真棒！”

自從來到中國，吉姆和艾莉絲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中國辦一家公益的中英文圖書館。用了3年多的時間，他們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這期間為了找到合適的場所，他們開著自己的三輪車跑遍了整個通州。英語角的很多年輕人被他們感動，紛紛作為志愿者加入他們的行列，終于幫助他們實現(xiàn)了自己的圖書館之夢，他們?yōu)檫@間小小的圖書館取名為紐帶圖書館。

圖書館剛租下來時，到處破爛不堪，一片狼藉，全家人每天吃過早飯就過來收拾，小艾比也懂事地幫著擦桌子。因為地面上全是硬結的水泥塊，要鏟很久才能鏟干凈一小塊地方。艾倫看到大家都在這里干活，也每天過來，他常常一連幾個小時蹲在地上，一點點鏟去地上的水泥硬塊?？吹綀D書館沒有窗簾，他還特意從街上撿回一幅，洗得干干凈凈交到吉姆手里，一掛上，大小正好。圖書館開張之后，艾倫也常常過來，每次一進門的第一個動作總是先蹲在地上檢查一下他鏟過的地面，第二個動作是抬頭看看他撿來的窗簾，然后露出自豪的笑容。

撿破爛時的艾倫

開始圖書館里的圖書不多，老人在美國募集到的圖書因為高昂的關稅無法運回來。志愿者們在網(wǎng)上發(fā)了一個帖子，講述了老人辦圖書館的故事，號召大家為圖書館捐書。網(wǎng)友們紛紛響應，每天都有人帶書過來，有人專門來看望老人，有人希望成為這里的志愿者。圣誕節(jié)那天，他們舉辦了一個聚會感謝北京網(wǎng)友，艾莉絲和朱蒂為大家制作了拿手的點心和胡蘿卜蛋糕，網(wǎng)友們也為他們帶來了近千本圖書。

十年一日，愛心蕩漾的特殊家庭

冬日的暖陽斜斜地灑進圖書館里，八歲的小姑娘艾比跪在地上正拿著彩色畫筆在畫蝴蝶，朱蒂在給一個學生上英文課，吉姆和艾莉絲在忙著鼓搗給墨盒充墨的小設備——這樣以后可以少買些墨盒了。幾個來看書的人舒服地坐在沙發(fā)上，每人捧著一本書在看……這就是紐帶圖書館平常而美好的一天。

屋里擺放著幾個書架，是吉姆老人和志愿者們從各自家里搬來的，沙發(fā)和桌子是志愿者們找朋友要來的，放映室里的投影機是朱蒂找朋友借來的，幕布是一塊在市場上買回來的白布……

兩位老人在中國開辦圖書館的故事傳到了美國，很多海外華人紛紛伸出援助之手。一位在美國洛杉磯的華僑過永魯先生得知后，立刻聯(lián)系了這家人，表示可以幫他們免關稅將書運到中國，并為他們聯(lián)系了美國的一家民間“贈書中國計劃組織”。另一位剛從美國回來、在北大圖書館工作并多次處理國外捐贈圖書事宜的張先生，也表示愿意提供幫助。

2009年12月5日，北京市民政局為北京市社區(qū)志愿者舉行了頒獎儀式，吉姆因為3年多來為通州英語角做出的杰出貢獻而獲得終身榮譽獎，他也是唯一的外籍獲獎人士。

這些年來，朱蒂一家數(shù)次搬家，艾倫始終和他們住在一起，并且有了自己的房間。有時他還能幫著朱蒂做些簡單的飯菜。有一次，艾倫因為沒帶身份證被民警送到了救助站，朱蒂急壞了，問了很多派出所終于找到了他，那以后朱蒂就給他買了一部手機用來定位。

2010年冬天，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夜，艾倫得了急性闌尾炎，禁不住痛苦呻吟。吉姆老人聞訊起身，看到艾倫疼得額頭上直冒冷汗，當即讓女兒打120，一家人把艾倫送到醫(yī)院，做了手術。被推出手術室的那一刻，艾倫看到了艾莉絲老人關切的目光，竟口齒不清地喃喃喊了聲“媽媽”。老人流著淚，輕輕地抱著他說：“好孩子，你受苦了！”

艾莉絲母女與流浪漢艾倫

住院期間，艾莉絲和朱蒂每天都給他做好吃的，并給予細心照料。艾倫病床的枕頭下面，則放著一張他和吉姆全家人的合影，他時常會拿出來看，并露出純真的笑容。

朱蒂一家人知道，艾倫每隔一陣子就會騎著三輪車去一趟機場，那可以說是他唯一的一個愛好了。因為以前他們回國辦簽證時，同事開車帶著艾倫去接過機，認路本領極強的艾倫去了一次就記住了路，從此他就迷上了看飛機。有一次，朱蒂的美國同事晚上去接機找不到路了，是坐在一旁的艾倫指路才順利趕到了機場。

靠著家長們的口碑，紐帶圖書館和朱蒂的英語培訓班辦得越來越紅火。在她這里任教的外籍教師也多了起來，教師們的孩子沒人照顧，于是她為這幾個外國孩子辦了一個小小的全天幼兒園。沒想到其他中國家長覺得很有意思，紛紛要求把自己的孩子也送來。就這樣，紐帶幼兒園誕生了。

朱蒂的理念是培養(yǎng)孩子們樹立自信，尊重規(guī)則，團結友愛。這里是全英文的環(huán)境，孩子們每周上臺用英語講自己的故事，出去活動時大孩子要照顧小孩子，在室內不能大聲喧嘩影響他人。有一個已經(jīng)畢業(yè)上了小學的女孩，來的時候很靦腆，通過每周上臺的演講鍛煉了自信，2012年還被中央電視臺英文頻道選中，當上了小主持人！

自從紐帶幼兒園正式運營，艾倫便成了這里的第一個員工，他的工作是負責打掃衛(wèi)生，艾倫非常興奮。大家把他需要做的事情畫成圖貼在墻上，艾倫做得一絲不茍。每天早晨他早早就蹬著自己的三輪車來了，做完自己的工作后，他就搶著做別的事。他平時用心留意其他人怎么做，所以做起來也像模像樣。有小朋友要拿掛在廚房墻上的工具，他趕緊過去擺擺手;有家長來了，他站在門口微笑著用手勢引導。他記得住每位家長和孩子，所以能準確無誤地把孩子帶到家長面前。每月發(fā)工資的時候艾倫最開心，拿著自己掙來的錢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笑得像個孩子。

對于艾倫在幼兒園的工作，與朱蒂之前的一點擔憂相反，他的存在不但沒有令家長反對，相反他們覺得這樣很好，孩子們從與艾倫的接觸中，知道了如何與殘疾人相處，他們也會奇怪地問，為什么這個人不會說話，也聽不到聲音？但是看到其他叔叔阿姨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對待艾倫，他們也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孩子們午休了，艾倫站在廚房水槽前認真地洗碗。他理著短短的平頭，穿著洗得干干凈凈的工作服，整個人顯得清爽而又精神。洗完碗后他擦干凈臺面，拖了拖地板，然后擦干手來到大廳。站在空蕩蕩的大廳里，他慢慢地環(huán)顧四周，認真看了看每一個角落，看到一切都是妥帖的，便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后，他靜靜地坐下來，等待孩子們午睡醒來。

2016年9月10日，吉姆一家被評為“通州好人”，得到了政府的表彰。超越國度和膚色，他們組建了一個愛心蕩漾的特殊家庭，并能以給予別人幫助而感到幸福?！皭酆涂鞓?，從不來自于索取，而是給予！”心存大愛的艾莉絲老人說。

朱蒂與病床上的艾倫

如今，兩位老人都已經(jīng)八旬高齡，他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幫“中國兒子”艾倫找個妻子，幫他組建一個溫馨的小家庭。雖然已經(jīng)攜手走過相親相愛的十年，二老很舍不得跟艾倫分家而居，但他們說：“每個孩子都有追求他個人幸福的權利?！边@時，沉默已久的朱蒂突然崩出一句：“如果艾倫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中國媳婦，我可以考慮嫁給他哦！他那么單純、善良，又早已和我們親如一家……”聞聽此言，吉姆和老伴顯得有些驚訝，繼而會心地相視而笑：這個結局雖出乎他們的意料，卻也幸福美妙！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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