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鏡頭中謝幕的李鴻章

宣凱澤

[德]穆默 圖

程瑋 譯

閔杰 編撰

福建教育出版社

出版：2016年3月

定價：68.00元

1900年7月27日，德皇威廉二世在不萊梅港對登船赴華鎮(zhèn)壓義和團運動的德軍發(fā)表了著名的《匈奴演說》，號召他們“打得中國人再也不敢抬頭看一眼德意志人”。而在此之前的三天，德國新任駐華公使穆默已經(jīng)乘坐兵船前往中國，全權(quán)負責“庚子事變”談判事宜。在華的兩年時間里，穆默作為攝影愛好者，除了一路由南而北大量拍攝中國的主要城市風景名勝外，還拍攝了他頗具好感“善于洋務”的中國官員，如李鴻章、周馥、袁世凱、奕劻、善耆等人。這其中，時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鴻章是穆默的主要談判對手，《德國公使照片日記》收入的相關相片也足以從側(cè)面說明這位滿清重臣對時局的重重憂慮與不忿。

“庚子事變”后，清政府以“事機緊迫”為由，令上任不到兩個月的兩廣總督李鴻章“迅速來京，毋稍刻延”，內(nèi)外朝臣認為其“早到一日，朝廷早安一日矣”，均將與列強議和的希望寄托于李鴻章身上。而李鴻章對此行“不能預料”，在離開廣州北上時，曾向南?？h令裴景福表示“惟有極力磋磨，展緩年份……當一日和尚撞一天鐘”。李鴻章一行于7月21日抵達上海后，原計劃轉(zhuǎn)由運河北上赴京，但由于清政府對外的強硬姿態(tài)與政局的不明朗，讓他沒有任何議和的把握，不得不稱病逗留，向慈禧聲稱“元氣大傷，夜不成寐，兩腿軟弱，竟難寸步”。在滬期間聞知德國公使穆默亦在上海，便前去拜訪兩次。今天，我們在《德國公使照片日記》中所見的“李鴻章出行儀仗抵達德國領事館”一照，便是穆默拍攝的珍貴歷史畫面。二人的談話內(nèi)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從兩個月前德國公使克林德遭清軍擊斃的情勢來看，此次會談不會有任何實質(zhì)性成果，雙方應均是禮節(jié)上的應酬。令人不解的是，李鴻章并沒有按照慣例在贈送給穆默的半身照名片上簽名，或是間接向德國政府拒絕承認其全權(quán)議和代表資格表示不滿和抗議。

1900年10月11日，北上的李鴻章寄寓在俄國人控制的賢良寺中開始與十一國聯(lián)軍談判，不斷忍受屈辱與各外國使節(jié)斡旋，直至議定《辛丑條約》雛形。《走向共和》曾戲劇性地表現(xiàn)《辛丑條約》簽訂時的場景：身為滿清勛貴的慶親王奕劻看到條約上的內(nèi)容后，雙手駭抖，以致無法落筆簽字。這時，李鴻章把筆拿了過來，對慶親王說：“天下最難寫的，就是把自己的名字簽在這賣國條約上，就是千古的罵名。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呢，還是我來吧。”這當然不是史實。在《德國公使照片日記》最后一組彰示著西方列強“勝利”的照片中，這位不得已“與婦人孺子共事”的大清一等肅毅伯李鴻章早已斂去“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的年少豪邁之氣，與奕劻一道提筆畫押，心若枯槁地把名字凝成了碩大的“肅”字，艱難地走向了“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的境地。當日，李鴻章回家后大口嘔血，“痰咳不止，飲食不進”。兩個月后，憾逝于北京。

梁啟超在《李鴻章傳》中評價道：故譽滿天下，未必不為鄉(xiāng)愿；誹謗天下，未必不為偉人……吾敬李鴻章之才，吾惜李鴻章之識，吾悲李鴻章之遇。李鴻章的身影在穆默多達600余張的攝影相片中雖然不到一手之數(shù)，卻代表著1840年以來滿清力圖“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中興名臣最后的謝幕，代表著他們面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時的苦心孤詣而又逡巡彷徨。篇幅雖少，卻是《德國公使照片日記》一書的線索與靈魂。對于穆默們而言，這些古老中國風景與人物的相片既是藝術(shù)品更是戰(zhàn)利品，他們遠渡重洋，付梓成集，將其贈予王公貴族、親朋好友品頭論足，只為茶余飯后增一談資。至于百余年后的歷史愛好者，如能仔細品讀這些相片背后的政治意涵，把握當時滾滾歷史洪流的“時”與“變”，便已不負本書譯者及編撰者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