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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民黨從“革命”轉向執(zhí)政的多重困境

      2016-11-04 01:51:02蔣寶麟
      社會科學 2016年8期
      關鍵詞:國民黨革命

      摘要:王子壯曾長期擔任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秘書,亦有國民政府部會任職的經歷。他留存的《王子壯日記》為考察國民黨“黨國”體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視角。通過對王子壯個人經歷及其所見、所聞和所思的考察,可以發(fā)現國民黨“革命性”的消褪、黨權低落、強人獨裁與弱黨執(zhí)政等“黨國”體制中的問題,這些與國民黨意識形態(tài)建構以及政治體制設計的先天缺陷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既包括國民黨組織內部的問題,也涉及黨政關系。國民黨統(tǒng)治大陸期間,其組織動員模式徘徊于蘇俄式政黨與西方民主政黨之間,從“革命”到執(zhí)政陷入重重困境,這是導致國民黨統(tǒng)治覆亡的重要原因。

      關鍵詞:《王子壯日記》;國民黨;革命;執(zhí)政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5833(2016)08-0131.13

      作者簡介:蔣寶麟,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上海200235)

      中國國民黨統(tǒng)治大陸二十余年,且不論是否算得上“全面執(zhí)政”,但由此帶來的“黨治”的確是中國歷史上一種全新的政治模式。這種黨治模式的合道性來源于“革命”。正如汪精衛(wèi)在1924年所言,中國非“革命”不可,而革命又非“黨”不可,只有中國國民黨“足以當之”。而胡漢民認為,無論黨從事的是“破壞”還是“建設”工作,都要充滿革命精神,“失了革命性,接著一定要失去領導地位”。在國民黨領袖的眼界中,黨治的理想狀態(tài)是兼具“革命”和執(zhí)政兩面,抑或是保持革命性的執(zhí)政。除了執(zhí)行層面上的問題,黨治的意思是否如此簡單確定,在當時就是一個不小疑問。陳之邁算得是“當代人治當代史”,他發(fā)現國民黨雖然有了十余年的黨治經驗,但一般人“對于‘黨治在中國尚相當模糊”。這種模糊的感覺,不僅在黨外,也同時在黨內存在。黨治不僅涉及“黨”與“政”之間的關系,也關乎“革命”在黨治框架下的定位問題。

      雖然“革命”主題在近一二十年里逐漸淡出中國近代史研究領域的中心,但特定言說或行為層面中“革命”的義涵尚待詳審。從1950年代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大陸中國現代史(或革命史)對于1927年之后國民黨及國民黨政權的研究,最明確的定調就是“反革命”。而臺灣地區(qū)的研究恰恰相反,大都標榜國民黨及國民黨在大陸時期的唯一革命性和正確性。從1970年代開始,美國中國近代史學界的研究熱情轉向民國史和國民黨史,突破此前“為何失去大陸”的討論,對國民黨的性質、派系問題和執(zhí)政能力有新的認識。尤其是易勞逸的《流產的革命》與《毀滅的種子》兩本著作,提出國民黨革命精神消褪的命題,其論述框架的影響延續(xù)至今。近期,中國大陸的國民黨史研究漸成顯學,新著層出不窮,關于國民黨內部結構的探討愈益深入??傮w來看,目前相關研究大都集中于制度和群體層面。本文嘗試通過“黨人”王子壯的個人記錄,探索國民黨內部對黨治、訓政(執(zhí)政)、革命和派系等問題的思慮所在,或與當下研究者的一些觀點有所不同,希望能為國民黨史和民國政治史研究增添一個內部視角。

      清末光緒二十六年(1901),王子壯生于山東濟南,祖籍浙江山陰,少年時入濟南德文學館,后就讀于北京大學,專攻法律,并受五四新思潮影響。1923年王子壯學成返回山東,任法政學堂教師,并加人中國國民黨。從1924年起,王子壯在山東從事黨務活動,任省黨部執(zhí)委會常委兼青年部長,主持民眾運動。1927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王子壯隨丁惟汾至南京,任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秘書。1935年冬,兼任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秘書長,次年又任銓敘部政務次長。1939年,辭中央黨部秘書職。1948年8月,王子壯在南京逝世。他年少時即奉父命寫日記,此后時斷時續(xù),從1935年至1946年7月保存有完整日記。1999年,王子壯留存日記由其家人捐贈予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01年由該所影印出版,計10大冊。

      通閱《王子壯日記》,尤其是1935年之后的部分,可以清晰感受到,此中雖有“作圣”的意味,但其中記錄的各種事件內容和自我觀念的表達都有相當率性的成分,至少在當時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昔人有言:“事后論人,局外論人,是學者大病。事后論人,每將知人說得極愚。局外論人,每將難事說得及易?!蓖踝訅言趪顸h高層的“局外”,但由于其執(zhí)掌事務接近“黨國大佬”,所議之事有一些還屬“高層秘辛”,故他既是國民黨高層政治的觀察者,又是局內人,且無明顯的黨內派系歸屬,游走于局內外之間,知人論世或有真切所在?!锻踝訅讶沼洝肥茄芯繃顸h史的新史料,除少數學者進行較深入的運用之外,尚鮮專題性解讀。本文從《王子壯日記》出發(fā),關注其自身的視野和心態(tài),以討論大陸時期國民黨執(zhí)政經驗中的“革命”糾結。

      一、國民黨的“黨治"與“革命性"的消褪

      1948年夏,國共內戰(zhàn)攻守易勢,雙方在東北戰(zhàn)場即將面臨戰(zhàn)略攤牌,國民黨敗象漸露。此時,深受蔣介石信任的張治中以《對當前國是之檢討與建議》為題,上呈蔣氏一通長篇諫言書,痛陳失敗之原因。張治中指出,“自本黨執(zhí)政迄今,二十年來實犯兩種最嚴重之錯誤”,即“本黨不革命”和“本黨不實行三民主義”。他以為,這兩大造因從國民黨完成北伐而取得政權后即埋下。

      張治中所思,大半是“黨國”政權面臨危機關頭所出,不過在更為“純正”的黨人看來,張氏長期以來未必在黨內有多么革命,或者說被歸于黨內黃埔系的他,在別派人眼中不一定有什么值得稱道的革命形象。王奇生認為,在1920年代,均以“革命為訴求的中國國民黨、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青年黨(國家主義派),互相均指責對方為“反革命”。不僅黨際之間如此。國民黨內的“革命”與“反革命”之爭亦絲毫不遜色。

      1924年中國國民黨改組之后,“革命”成為神主牌,此后黨內的左右分化和人事矛盾,慣用的斗爭方法之一就是指責對手是“反革命”,不管實際政治效應如何,至少能在意識形態(tài)上占些優(yōu)勢。從北伐后期至1930年代初,國民黨內派系矛盾尖銳,因而出現許多黨內“反革命”,他們“反動”的程度絲毫不比國民黨的政敵弱。

      自從北伐軍席卷長江以南,倏忽又是寧漢分裂,“革命”和“反革命”滿天飛,這給北方不諳就里的人帶來了極大的疑惑。1927年5月5日,天津《大公報》曾發(fā)表一篇題為《反革命》的社評,分析寧漢對立時期的政局,發(fā)現兩邊本出同系,“向來同一主張”,但是“同是革命,所遇之人,主張不同,我之所謂革命,即彼之所謂反革命;同是一種革命,所遇之人,主張忽變,是彼前之所謂革命,又即彼今之所謂反革命。

      可以說,國民黨的黨治模式,不僅帶來“革命”的指向,更帶來“革命”的含混性和工具性。正是那種不確定性,使很多國民黨人感覺到執(zhí)政現實和革命理想的重大差距。以王子壯的個人經歷論,1927年初因張宗昌在山東血腥鎮(zhèn)壓國民黨勢力,他只得南下找組織。到上海時正值寧漢公開分裂,他“進退維孤”,原本想去武漢,但“因共黨猖獗而作罷”,而去南京也只是因為在滬無事可做,由丁惟汾招徠而人南京中央黨部。時丁惟汾主持中常會工作,王子壯始擔任秘書處秘書。

      未赴武漢,是王子壯不太認同武漢政府的“容共”政策。但去南京服務,并非他覺得寧方有多么“革命”。他甫入南京,就有一段“精神痛苦”:原本在1924年國民黨改組之后,“革命之風氣所以高漲,舍生奮斗以與反革命之軍閥、帝國主義”,大批革命青年南下”而有革命風潮,云涌各地”。但是,南京政府成立前后,“本黨中樞”不僅反共,而且“與北方軍人官僚相繼妥協(xié)”,因而造成“本黨革命至此日就衰微,除軍事由蔣先生負責外,黨的革命空氣日漸薄弱”,所以原本傾向國民黨的革命青年非常不滿,而王子壯自己“茍無家累亦絕然舍去”。陳布雷幾乎與王子壯同時人中央黨部秘書處(1927年5月)任書記長。一方面,陳布雷因對黨務工作不熟悉,感到難以勝任;另一方面他“以平昔期待于革命者至深”,但事實與理想難以印證,“常忽忽不樂”,同年8月蔣介石下野后,陳布雷亦離開南京。

      南京政府成立以及寧漢合流之后,那些對“北伐后抱最大之希望”的革命青年感覺“走投無路”。再從更大的范圍講,據陳誠的觀察,北伐之后,“老百姓對革命的態(tài)度,已由信心、熱望而退到冷淡的邊緣了”。不僅如此,就連一貫不那么“革命”的胡適當時也說:“民十五六年的國民革命還沒有完全勝利,腐化和惡化的趨勢都已充分顯露了”,那時“全國多數人心的[的心]傾向中國國民黨,真是六七年所沒有的新氣象”,不過幾年后就因為“缺乏遠大的政治眼光與計劃,能唱高調而不能做實事,能破壞而不能建設,能鉗制人民而不能收拾人心”而“漸漸失去做社會重心的資格了”。

      國民黨未及幾年便失去做社會重心的資格,胡適認為原因出于其自身。這一點,國民黨上上下下都有不同程度的認識??箲?zhàn)以來,蔣介石多次對國民黨喪失革命性予以嚴厲批評。在1938年的國民黨全國臨時代表大會上,他痛心疾首地說:“我們的黨差不多已成為一個空的軀殼而沒有實質了,黨的形式雖然存在,但黨的精神差不多是完全消失了!”此后,他還感慨國民黨員已成為腐化的“八旗子弟”。其實王子壯在早些時間就注意到“今之黨務已趨末路”,要么就是入黨作為“干祿之捷徑”,要么就是“負責者已無當年革命之勇氣”。

      黨內的“負責者”已無革命性,而有革命精神的黨人卻沒有負責的機會。王子壯認為,1924年改組給國民黨內部帶來的最大變化是“老衰之黨員以不能與共黨競,立即退出革命之戰(zhàn)線而主張反共”,而兩年內“本黨精進勇猛之干部實已育孕而成”。但北伐成功后蔣介石并沒有使用這批青年干部,而是以陳果夫和陳立夫“另組干部”,使得投機者紛紛涌入黨內,“黨之不健全日益加甚”。王子壯在日記中多次提及,他的自我定位是“黨人”。所謂“黨人”就是專門負責或從事黨務工作,很少能在政府實權部門工作的黨員。在他的眼中,許多從政黨員雖有黨籍,但決然算不上“黨人”(黨員)。而從王氏自己的仕途來看,像他這樣偏向激進但又在體制內的一群“黨人”,不僅鮮有從政機會,而且不受“最高領袖”待見。比如,王子壯就發(fā)現蔣介石對于黨不信任,“似一切黨員均為幼稚無能也者”。對此,他頗感不平:雖然“黨人幼稚之處誠所難免”,但所謂黨人十之八九沒有從政機會,所以黨人對政治的主張“焉得不幼稚”?這種情形造成的嚴重后果就是“黨人吃黨,坐食山空”。

      這恐怕不是王子壯一個人的想法。1930年3月國民黨三屆四中全會,就有人提出議案,認為黨應該給予黨員“一切適當之機會”,固然有一部分同志因無事可做而“依賴于黨”,但“中央若坐視此無數位之人才,使日即于頹廢,亦至可惜”。但此后情形似無改善,王子壯對國民黨、黨人和自己愈加失望。他甚至認為,由于黨人從政的出路越來越少,實際上“黨之政權,形式而已”。既然沒有機會負責實際政務,黨員消沉而失“革命”斗志就在所難免。

      不過,抗戰(zhàn)時期,王子壯特別在意的黨人政治出路難題有了一些改觀。由于蔣介石提倡“黨政一元化”,大批黨務干部進入政府部門,王子壯自己也在抗戰(zhàn)前一年擔任隸屬監(jiān)察院的銓敘部政務次長。不過,令他悲觀的是,黨人從政,不僅沒能改變政府系統(tǒng)的官僚化,注入“革命性”,反而“黨員一人政府,脫離黨部,亦可不受黨的命令”。在逝世前的三年,他已感到政治環(huán)境變得很差,而自己“年力尚富,絕不甘遲暮消極,反動既所不為,積極又乏出路,故只有小之經營一己之所樂為”,但若“如此混世”,就是“革命之罪人”。當然,這還是由于大環(huán)境使然,蓋世風“何易[異]于北洋政府”,“所謂革命政府利在國民者,不可擬[逆]睹”。

      王子壯深痛抗戰(zhàn)勝利前后國民黨之“革命”已不可“逆睹”,此時國民黨內部正掀起一場較大規(guī)模且有CC和黃埔兩大派系參與的“革新運動”。對于“革新運動”,王子壯并未抱太大希望,認為提倡者“有藉此以增高自己地位者,有賴以擴大派系之力量”。王還曾參加了一次由陳誠和陳立夫共同召集的晚餐,參加者三十余人,講的就是“革新”問題。與會者號召黨內“團結”而進行革新。他聽后,覺得團結之目的本在“分肥常委,增加地位”,并非正常途徑。自己無意于此⑥。一年之后“革新運動”無疾而終,足以印證他的觀感。

      國民黨在全國范圍內推行“黨治”的同時,其“革命性”的消褪隨之而來。何謂“革命性”,可能黨內諸派諸人有不同的解釋,但誰都不會承認自己“不革命”或“反革命”,而國民黨整體性的“去革命化”又是絕大部分黨人所承認并感到痛心的,這一點蔣介石也并不避諱。按孫中山的政治設計,“建國”(革命進化之時期)分三個步驟,即“軍政”、“訓政”和“憲政”,到憲政時期即“建設告竣之時,而革命收工之日”。1928年10月南京國民黨中央常會通過《訓政綱領》,標志南京政府進入“訓政”階段。既然實現“憲政”的時候革命才“收工”。那么“訓政”時期當然還要進行“革命”。雖然有人認為“訓政開始作革命完成解釋者”,但在國民黨內的意識形態(tài)字典里絕不會否定“革命”,國民黨本身仍是“革命黨”。吊詭之處在于:國民黨執(zhí)政(訓政)時期,中央和地方各級黨部缺乏“革命性”,造成黨勢薄弱,是黨治但又“有黨而不能治”;而政府受“黨方”掣肘又導致執(zhí)政黨執(zhí)政能力的弱化。

      二、“黨權"與國民黨的執(zhí)政能力

      本文所稱“黨權”即國民黨執(zhí)政時期黨方的現實權勢。最早提出“黨權”觀念的是北伐中后期的“恢復黨權運動”,這是國民黨左派或武漢方面為限制蔣介石個人權力而發(fā)。名義上,“訓政”即國民黨行使政權、國民政府行使治權、黨通過政治會議指導和監(jiān)督政府重大國務之施行,但究竟執(zhí)政黨本身是否有實際權力來“行使政權”,是國民黨在大陸時期一直沒能理順的一個嚴峻問題。

      王子壯長期任職于國民黨中央黨部(執(zhí)委會秘書處和監(jiān)委會秘書處),在他看來,中央和地方各級黨部“至今日已窮途日暮”,除了選舉之外,“無所事事”。而黨國大員邵元沖則看到了另一番情形,他覺得“上自中央黨部,下至地方黨部,差不多天天忙于文書的工作,報告的工作”,而對于“實實在在的工作”卻做得很少。陳克文發(fā)現,國民黨中央黨部有上千名職員,但大部分沒有什么工作可做,而且“大都不能工作”。國民黨不僅沒有實際政治事務可做,更重要的是“無權”,1924年改組至北伐之際黨的地位“確有振作”,但“旋即衰微”。

      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伊始,其“黨勢”給很多人帶來的印象是今后中國可能籠罩在一黨強有力的統(tǒng)治之下。就連當時算不上“黨化”的《現代評論》都宣稱:“黨治成功的第一個條件是一個健全的,有主義的,有組織的,有最高權的黨?!钡谄浜蟮臅r間里,國民黨的黨權在“黨治”框架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有人在黨刊上討論“如何提高黨權”,作者發(fā)現“許多腐化惡化份子恃著種種特殊勢力,對于黨部表露種種鄙視”,而一些黨部中人“想行使黨的權而又找不出什么良好方法,于是或者唯唯諾諾,自淪于附庸,或者不顧一切,胡亂叫囂,致一般腐化份子更有藉口,瞧不起黨”。

      中央黨部是國民黨的組織載體,也是法理上“以黨治國”的決策機構。按國民黨權力結構的制度設計,中央常務委員會(中常會)是在全國代表大會及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全體會議不召開時的最高權力機關,但實際情況是中常會除了討論一些日常黨務,基本沒有決策權。陳之邁謂:“中常會的決議往往關系國家的大計,但一般的講來它是著重于黨務方面的?!?935年5月2日,中常會召開會議,討論廖仲愷遷葬事宜,費時甚久。當時葉楚傖為會議主席,即席仿唐詩兩句:“可憐朝起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蓖踝訅焉钣型?,他親歷常會做記錄,發(fā)現會議討論的除了開除黨籍、介紹入黨、黨部改選等例事外,就是“關于死人事”,“不日給治喪費,即決定公葬,即函國府明令褒揚諸如此類,聞之生厭”。中常會不僅無重要的事可決策,更關鍵的是無權。

      1925年孫中山逝世后,國民黨中央在很長一段時間采取中央常務委員“集體負責制”。除了1926年至1927年初張靜江、蔣介石短暫擔任中常會主席,1935年12月起胡漢民形式上被選為主席外,在1938年國民黨確立總裁制以前,中常會都是各常委共同負責,常委人數不足10人。各常委“每以事務繁冗,鮮能集中全力躬自統(tǒng)紀綱領指導工作”。陳立夫從1929年4月起擔任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秘書長,他回憶說,每次常委開會都是九位常委輪流主持,而通常情況下也不是每位常委每次都與會,蔣介石就經常不來。不僅各常委不常參加常委會議,而且常委對中央黨部的工作也基本不負責。1935年12月7日國民黨五屆一中全會通過中央常務委員人選案,由胡漢民、汪精衛(wèi)和蔣介石等九人任常委,胡漢民任主席,蔣介石副之。這一屆常委會的人員構成本是國民黨各山頭團結一致的象征,各常委又都擔負黨國重責,但事實上常委會本身依然弱勢,連帶整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都沒有太高的政治權力。王子壯發(fā)現,“中央常會已辦公半月而內部組織迄未完成”,黨部方面只有秘書長葉楚傖一人負責。而常委“多為老先生”,除開會外都不到黨部辦公,故“事實上并不能負若何之責任也”。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以及監(jiān)察委員會的常務委員會,一般都被用來安置黨內元老。正因此,兩會常委更多體現的只是政治象征意義。黨內的老先生們在政治上多趨消極,“原在政治上身負眾望之老同志又每不以黨為前提,而以在政言政之態(tài)度處理一切,甚或震于黨同志之幼稚而趨避之”。元老們一般不負實際政治責任,如有重大問題,他們也無法決策。陳克文在日記中記載,他聽一位在中央黨部工作的朋友說,最近中央常務會議常拿外交問題征求元老們的意見,絕大部分人對此“沒有意見”。

      相比執(zhí)行委員會常委會,監(jiān)察委員會常委會更被黨內外喻為“養(yǎng)老院”,長期由林森、蔡元培、張繼、吳稚暉和蔣作賓等人任常委。王子壯從1935年起任監(jiān)委會秘書長,直至1948年去世??梢哉f,在業(yè)務關系方面,王子壯是和元老們較接近的高級干部。據他1945年的檢討,監(jiān)委會的常務委員“太老成,太穩(wěn)重,只怕事,恐生事,于是黨的腐敗日益為甚”。如蔡元培在世時,在辭去大學院院長之后就絕少參與實際政治,難怪外間對其印象:“蔡氏近十余年,對于政治絕少主張,隨機應付而已,其今日所參加所擔任之公務,出于蔡氏本意者絕少。”1945年國民黨六全大會前,王子壯主持監(jiān)委會對大會的提案工作,張繼原本對提案無意見,而吳稚暉對王氏稱“監(jiān)委會向來應作消極工作,此案太積極,恐與執(zhí)委會發(fā)生沖突,似以不提為佳”,最后張繼也受吳的影響轉而反對提案,這使王子壯頗為不悅。

      可見,在1927年后國民黨的黨治框架中,元老占據黨中央最高地位,但又無權,而且在更多情況下不愿意主動負擔政治責任。在抗戰(zhàn)以前的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常委會中,長期以來只有秘書長葉楚傖一人真正主持,也正是葉的處事風格使得國民黨中央最高權力機構更成空架。一來是葉氏沒有太大的權力欲,“時以事務人員自居,而未嘗稍涉自大”;二來是他能在中央各派林立之間“折沖”,自謂“愿為一皮球,各方可蹴而不宜直接沖突致妨大局”;三來是他能在復雜的政局中和稀泥,“以含糊或設詞以推脫之”。更起到實際政治作用的是,作為中央常委兼秘書長的葉楚傖在中央黨部內聽命于陳果夫、陳立夫兄弟。據陳公博言,1932年蔣汪合作后,汪精衛(wèi)根本無法染指中央黨部,陳自己雖擔任中央民眾訓練部長,也只是掛名沒有實權,葉楚傖則“完全受陳果和陳立兩夫支配”。而對于1941年任中央秘書長的吳鐵城,王子壯認為“彼對黨之了解如何即頗成問題”,只不過是蔣介石用他來“緩沖各派而已”。

      在中央黨部,中常會沒有起到以黨統(tǒng)政的意識形態(tài)指導作用,也不能統(tǒng)攝黨務系統(tǒng)。在國民黨的各級黨部中,真正掌握實際黨務權力的是中央組織部。組織部在抗戰(zhàn)前由蔣介石授意陳果夫和陳立夫兄弟掌控,抗戰(zhàn)爆發(fā)后易朱家驊,六全大會后再由陳立夫上位。組織部系統(tǒng)既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黨人”衙門,又造就了CC系、朱家驊系等黨內擁蔣次級派系。用王子壯的話講,“形成黨以組織部長為中心之現象”,一方面表明組織部系統(tǒng)在國民黨內的畸形權重地位,另一方面組織部就能代表全黨,反而使國民黨本身“純黨務化”,故致黨政矛盾長期存在。

      而原本應負重要政治責任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無權甚至“無職”(在行政部門沒有實際職務)。一班中委“不特不能參與機要,且亦無適當之工作機會”。雖然在六全大會召開前,王子壯認為“本黨今日之中央委員其位雖隆,實際上名譽崇高而已,絕無任何權能,在政治上實為一贅物,今后如不廢除,必須以有能力之干員能活動于各社會者任之”。當他得知自己在大會召開前很有可能不被黨內提名為中委人選時(王為第五屆中央委員),勉強自慰“故不在其位,凡可作一清凈黨員,是個人既不以中委為榮,棄之又何足惜”,但外人看來,從事黨務工作二十多年反而落選,“足征無能,必日趨沒落”,自己“殊有所不甘”。而且看到“在黨務方面平日極加卑視之官僚政客,今日亦躍躍欲試,以中委可以資夸耀”,可能王的心中更不平。果然,他沒能當選新一屆的中央委員。劉象山在六全大會時擔任大會秘書,目睹“選舉”中委時的種種怪事,一大群人擠破頭爭當中央委員。在他看來,六全大會前當中委的好處很多,但大會之后因為中委人數太多,這個頭銜就“不值錢”了。王子壯的矛盾心理和六全大會期間爭中委的現實情形,恰折射出國民黨干部在黨內爭取權力和地位時的尷尬處境,同時也昭示國民黨黨權的進一步滑落。

      黨權的低落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黨內動員能力的低下。其結果是中下級黨員很難有從事政治活動的空間,又無法通過黨的組織機器領導民眾,所以出現“黨與黨員脫節(jié),黨員與民眾脫節(jié),馴至官僚主義侵入革命陣營中”的普遍現象;或是黨部空殼化,正如胡漢民發(fā)現:“有一種變成為黨而來辦黨;更有一種簡直是為黨員而來辦黨。……黨部的職務變成黨員吃飯的位置,黨務變成黨員自身發(fā)展的階梯?!绷硪环矫?,上層黨員中被稱為“黨人”的專職黨務干部“專以辦黨為業(yè)”,而掌握實際權力的黨員多被黨部視為官僚,或形成黨政對立之勢。

      孫中山曾闡釋,“黨治”的意義在于以黨義治國而非以黨員治國。且不論國民黨的“黨義”本無太強貫徹力,其在大陸執(zhí)政時期,終究還是依靠各級政府中的“中國國民黨黨員”治理國家。然而,整體的國民黨組織和政府系統(tǒng)呈二元分離狀態(tài),黨務部門既沒有實際的“權”,又沒有意識形態(tài)上的“勢”。從黨政關系上講,“黨的組織之意義在改進及指導政治”,但在國民黨執(zhí)政后反而成為政治上“酬庸之工具”,所以造成“黨的工作落空,黨員亦感覺于政治上毫無出路”。王子壯設想提高黨員的能動性,由此帶動“黨即所以為政”,“黨員所到之地”就是黨的力量之表現,而不是用黨部來代表黨,于是黨員無活動無工作。黨務工作不應使黨的干部從政,形成官僚政治,而應該“必須就各社會中選其優(yōu)秀,由工作中訓練培植其社會地位,逐漸而成領導”。此外,所謂的“黨務工作人員”不應該就是“黨部工作之人員”,而應該成為“接受黨的命令在政治社會各部門工作,實行黨的主張的人員”,此種干部養(yǎng)成則“以黨義治國之主張可期有實效”。此對黨部和黨員的要求都極高,又涉及黨政關系的基本框架。但事實是黨部無權無勢,黨務干部和普通黨員沒有從政機會,從政黨員和黨本身脫離,因而從國民黨本身來看,其執(zhí)政無疑是弱勢的。

      三、強人獨裁與弱黨執(zhí)政

      王奇生將國民黨在中國大陸的二十余年統(tǒng)治歸結為“弱勢獨裁”,即“國民黨仿照俄共實行一黨專政,而在實際運作中,其組織散漫性,又更像西方議會政黨。國民黨是一個弱勢獨裁政黨。國民黨并非不想獨裁,而是獨裁之心有余,獨裁之力不足”。若從國民黨執(zhí)政的角度來看,該黨的政治基礎無疑是薄弱的。但該黨的絕對領袖蔣介石的獨裁卻并不“弱勢”。無論是國民黨統(tǒng)治大陸時期,還是敗退臺灣之后,蔣介石都長期擔任黨、政、軍三方的最高領導人,直至身死。說他是個獨裁者(特別是其政治生涯的中后期)似不過分。但他的獨裁地位并非完全植根于國民黨的資源,蔣的強人獨裁反而導致國民黨執(zhí)政能力和實力的弱化。

      其實在很長時間里,蔣介石對國民黨是相當不滿的。從抗戰(zhàn)時期開始,在每次中央全會和全國代表大會時的講話,都是連篇累牘對黨進行嚴厲甚至是無情的批評。抗戰(zhàn)初期蔣介石執(zhí)意另設“三民主義青年團”原因之一是國民黨已失“革命性”,有強烈的“毀黨創(chuàng)黨”的意味。更甚者,從1937年5月國共恢復和談到1939年初,蔣介石一直提議取消國民黨和共產黨,雙方共同組建一個新的政黨——國民革命同盟,后因中共方面的反對和兩黨關系的惡化而未果。

      在中國國民黨黨史中,1924年廣州“一大”宣告國民黨的“改組”,同時也確定孫中山擔任的“總理”為全黨唯一最高領袖。孫中山逝世后,黨內各派系為爭奪“黨統(tǒng)”和繼承人地位爭斗不斷。最終,蔣介石集團在角逐中勝出。但值得注意的是,蔣介石在國民黨內確立領袖地位,是一個歷史過程。直到1938年召開的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上,蔣介石當選為國民黨總裁,汪精衛(wèi)為副總裁,不久汪精衛(wèi)降日,蔣氏才成為黨內的唯一領袖。

      王子壯本人并非擁蔣派,而對國民黨內政治架構,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頗傾向于恢復孫中山式的領袖制。有一段時間,王子壯認為,“革命政黨即有須集中之組織、獨裁之領袖,然后一黨始能措置,裕各發(fā)揮其效用”。國民黨中央之所以沒能體現革命性,擁有強有力的政治權力,癥結在于“無中心之勢力”,其弊端緣于孫中山逝世后黨內的領袖制改為委員制。1938年3月國民黨臨全大會決議采取總裁制,并推選蔣介石為國民黨總裁,行使總理職權,這著實讓王子壯高興了一陣,他甚至覺得“本黨歷史上又有恢復領袖制,總理逝世十三年以來最偉大之成就也”。正是由于孫中山的逝世造成“黨的重心失墜”,以常委制維持,蔣介石在期間漸成“事實上形成本黨之重心”,雖然蔣氏組織以個人為中心的CC系與黃埔系,但總裁制確立后希望“總裁亦當以天下為公之心對全黨作公允之指示”。

      蔣介石之所以能繞開法定最高黨政機關而乾綱獨斷,除了其權欲和手腕之外,還在于有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人馬。1931年底,蔣介石因粵方反對第二次下野,他總結失敗的原因是“本人無干部、無組織、無情報”。之后,培植幕僚班底成為蔣介石獨裁地位確立和穩(wěn)固的重要保障。不過,蔣氏的親信和幕僚們并不是鐵板一塊,擁蔣派內部派系林立,爭斗激烈。這一方面由于各路人馬各有政治背景,或彼此有宿怨;另一方面也和蔣介石“分治”的手段有關。王子壯在抗戰(zhàn)前發(fā)現蔣介石對其周圍親信的部署“概賴軍法”,即“在黨,信賴二陳,政則依楊永泰,軍事則以黃埔為中心,是對各路均有一部領導之實力”。這種馭人之術類似用兵之法,以上三派人馬加上宋子文、孔祥熙主持財政工作,“政軍黨財各以一路人馬為主力,且又可以收互相牽制之效,殆鑒于歷來中央政權時有旁落之虞,乃有此發(fā)現歟”,當時各路人馬“尚無沖突”。他預測蔣的方法如果能指揮裕如則可,“但如彼此水火,必將誤大事”。

      王子壯的觀察十分透徹。其實在戰(zhàn)前擁蔣各派之爭已露端倪,只不過在反蔣派與擁蔣派矛盾下被掩蓋,而且王氏不在核心圈內,估計難知詳情。到抗戰(zhàn)時期,各派已勢如水火,矛盾沖突公諸黨內外。蔣介石任國民黨總裁即成為全黨的領袖,原本應對黨內同志一視同仁,不再培植黨內派系為己所用,但事實恰恰相反。他曾下令解散一切小組織,命在黨務系統(tǒng)內根基尚淺的朱家驊出掌中央組織部即出此意。但朱家驊替代二陳兄弟后,在黨內自立門戶,與CC系關系惡劣,而CC系與黃埔系、政學系的矛盾更為顯著。有人謂:“黨內之各派皆由蔣先生所手創(chuàng),至于利害關頭,彼此斗爭,幾有不能震壓之勢?!蓖踝訅颜J為黨內有派別并非致命傷,但現時國民黨各派系幾乎形成“封建集團、宗法社會”。1945年5月國民黨在重慶召開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為爭奪政治資源,“活動”中央委員名額,國民黨內各派合縱連橫,競爭趨于白熱化。據身歷其事的王子壯看來,這次大會后,“極見人心之渙散,領袖之尊嚴為之減低不少,黨內之分歧必形成力之分散”。對于黨內派系爭斗,蔣介石并非熟視無睹,他曾多次嚴厲禁止小團體活動。強調黨內團結。然而,為了尋求政治平衡,蔣寧可默認派別活動的存在,以防某一方“獨擅”,但求“服從”。最重要的緣由是蔣介石生性多疑,對于親信也未必完全信任。恰如美國駐華大使詹森(Y.F.Johnson)所見,蔣“對人從不信任,各事其親勞”。

      王子壯原本對國民黨恢復領袖制抱以熱望,但后來慢慢發(fā)現,實行總裁制之后,除了蔣介石的個人權力得到空前鞏固外,黨組織本身沒有任何改觀,黨的權力也沒能提高。蔣介石照舊不太出席中常會和國防最高委員會(抗戰(zhàn)時期代替中政會職權),重要的議案和人事布置都是由蔣事先裁定后交予兩會通過,只是走個形式而已。王子壯認為,蔣介石處理政務的方式是主要通過親信的重要干部吳鐵城、陳果夫、朱家驊和張群等人直接上簽呈提議重要黨政事務,由蔣裁定后報告國民黨中央全會或國防最高會議通過。此種“簽呈政治”的重大缺陷就是“以向總裁上簽呈之少數人為中心,各方顧慮,未必能以周全,先后亦不免紛歧”,由此黨的決策力弱化。

      但即使蔣介石出席最高決策會議,會議也未必能起到合議和決策的作用,仍是惟一人之命是從。據原清華大學歷史系主任蔣廷黻回憶,1935年蔣介石任行政院院長后,招徠他擔任行政院政務處長。蔣廷黻本沒有資格參加國民黨的中政會,但有一次蔣介石打電話請他與會。那次會議由蔣介石主持,蔣廷黻發(fā)現會議三分之二時間在討論行政院所提議案(即行政院長蔣介石已同意的議案),然后討論內蒙古問題時意見很多,沒有具體方案,最后由蔣介石宣布交行政院辦理。蔣廷黻發(fā)現所謂的中政會決策,只是徒具形式。

      既然國民黨是執(zhí)政黨,而蔣介石又漠視黨在政治上的作用,只能導致黨的執(zhí)政能力薄弱。在王子壯看來,蔣介石在擔任國民黨總裁以后,并不想統(tǒng)攝黨務工作,而且在事實上“亦無余暇對黨作切實之研究與推動”。國民黨最高領袖不直接指揮黨,使國民黨執(zhí)政產生許多弊病。

      雖說國民黨進行一黨專政,但在統(tǒng)治大陸期間,黨、政、軍三方從未有過有效整合。按“黨治”或“訓政”的本意,是在制度上形成“以黨統(tǒng)政”、“以黨統(tǒng)軍”的格局。王子壯認為,黨的理想狀態(tài)是能作為掌控政、軍、民的“最佳之治具”,前提條件是“惟有最高領袖親握此大權則可以督察一切”,才能“以黨為中心”,以黨員為骨干培植軍政方面的干部。但實際上蔣介石是間接指揮黨,而辦黨者(國民黨中央和地方的組織系統(tǒng))專門以辦黨為業(yè),所以黨的工具性無法體現。此外,王子壯還發(fā)現蔣介石“對黨雖有原則而無細密之方法”,但在用人上“多依意為之”,沒能仔細考慮后果。重要原因是,蔣介石作為黨的最高領袖卻不明了黨的組織狀況。況且,黨的用人與政府不同?;蛟S依王子壯之意,政府用人可偏向“技術官僚”,而黨的干部則需要有堅定的政治信仰和革命性。

      王子壯常會抱怨,身為國民黨全黨領袖,蔣介石未能完全認識到黨的重要性。實則蔣介石并非全然漠視黨的組織作用,只不過是沒有通盤計劃。翁文灝在國民黨五屆八中全會的紀念周上聆聽蔣氏大談他的戰(zhàn)時黨員三年計劃,他當時的感覺是:“(蔣介石)似因受共黨活動之感觸,而思加強國民黨之力量,但其中頗有矛盾及激動之處,意思也不免紊亂,影響如何,可慮也?!蔽淌系挠^察揭示蔣介石治黨的最大癥結,即“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對黨缺乏意識形態(tài)建構和組織建設的有效手段。但從另一個角度看,蔣介石有時急于增強黨組織的力量,往往是出于眼前需要。如王子壯認為蔣介石始終未能注意“民眾運動”的重要性,更無意“運動”民眾,忽視基層黨組織的作用。不過,蔣介石有時對此也會注重。1930年4月28日,赴湖北督導‘‘剿匪,的蔣介石在省黨部發(fā)表演說,要求基層黨部去“領導民眾”,并使民眾信仰國民黨,避免被中共“利用”。同日,他致電中原戰(zhàn)場前線的將領劉峙、顧祝同和陳誠等人,說要特別注意在軍隊中派政訓主任,并發(fā)揮各縣黨員的作用,做好聯(lián)絡紳商和組織民眾的工作。

      蔣介石在政治上頗為自負,自信各項能力均超出旁人,并常以國家民族拯救者自命。因此,蔣氏雖以軍事起家,并以軍事實力為后盾逐漸成為“最高領袖”,但他的自我定位并非軍事強人,而是全能型的革命領袖。據王子壯的觀察和體認,蔣介石只不過是一個“最實際的政治家”,他懂政治,但又“缺乏政治理想”。而且,蔣介石種種權謀措置,體現的只是“政治家的風度”,而非“革命家的風度”。不過,并非所有人都認為蔣的政治手腕高超。與國民黨較接近的傅斯年在給胡適的私函中直接就說:“蔣先生之治軍,是世界上希有的天才,其政治是初中一年級程度?!?/p>

      從抗戰(zhàn)中后期開始,國內外對國民政府實行“民主政治”的呼聲越來越高,國民黨面臨著巨大的政治和輿論壓力。王子壯以為國民黨中央的部分“民主”措施和許諾,不過是迫于內外形勢而“力事遷就”而已。他發(fā)現民眾“絕對無此要求”,而中央和地方上也沒有“民主力量之中心”,所謂的民主只不過“形成分贓之局勢而已”,即求國民黨各派系的平衡。之所以如此。就是中國的政治中心在“人治”,權力集中于蔣介石一人。王子壯認為以軍人集權作為國家達到“郅治”的過渡,也屬正當,例如蘇聯(lián)的斯大林。但問題是蔣介石的“威力”又不足夠強,從上到下的政治重心未能形成。

      就從“人治”轉向“民主”的路徑而言,王子壯的判斷未必盡合事實,但他對國民黨在大陸執(zhí)政后期實施“民主”時面臨的政治尷尬的認識,實有見地。王子壯當然無法完全得知蔣介石實行“憲政”的步驟和意圖,不過強人的獨裁“軍政”、黨的弱勢“訓政”和形式上的“憲政”的糾結,從抗戰(zhàn)初期至1948年南京政府“行憲”之后,都未能化解。這是國民黨執(zhí)政的一個鮮明特點。

      綜上而言,國民黨組織并非蔣介石獨裁體制的絕對基礎,黨的組織作用便無關緊要,黨內派系的矛盾和惡性競爭為蔣氏的乾綱獨斷創(chuàng)造了政治環(huán)境,個人獨裁又擠壓了黨執(zhí)政的空間。張治中認為1938年國民黨確定總裁制后,“黨之民主空氣,益見消沉,一切唯總裁是賴”,而蔣不能親臨主持中常會,“致失以黨治國之領導權威”,黨內各負責人各組派系,因而“以革命為任務之黨,變?yōu)榕上瞪踔烈詡€人為中心之黨”。

      結語

      1924年初國民黨進行改組并實現第一次國共合作之后,即開啟帶有濃厚蘇俄色彩的國民革命進程,與此前的辛亥和南方革命經驗相比,從理論到實踐無疑全新。由此,中國國民黨的組織構架被賦予很強的列寧主義特征。自1928年起,國民黨開始在形式上實現對全國的全面執(zhí)政。在統(tǒng)治中國大陸時期,作為唯一的執(zhí)政黨,國民黨拋棄了國民革命時期的激進革命方針,但卻始終以“革命黨”自命,遵孫中山“革命尚未成功”的遺訓,又堅持一黨專政式的“以黨治國”模式。

      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東北三省迅速淪陷,國民政府因其“不抵抗”的作為受全國各界的強烈質疑和反對。1931年9月29日,上海10余所??埔陨蠈W校3000余名學生組成請愿團赴南京請求政府抵抗,蔣介石被迫在中央軍校大禮堂接見學生,強調“國民政府決非軍閥時代之賣國政府,乃唯一之革命政府”,要求學生們信仰三民主義,擁護政府。此后,因學生抗日請愿運動風起云涌,國民政府采取了鎮(zhèn)壓措施。為此,宋慶齡發(fā)表政治聲明,認為組織國民黨的目的是“以它為革命的機器”,既然國民黨和南京政府未能完成這一任務,“我們對它的滅亡就不必惋惜”。蔣介石和宋慶齡的立場雖相反,但都將“革命”作為國民黨政治立足的重要標準。1943年,為了在政治輿論上對抗中共,搶占合道性的制高點,蔣介石在與英美新約簽訂后祭出《中國之命運》一書。該書稱:“如果今日的中國,沒有中國國民黨,那就是沒有了中國,如果中國國民黨革命失敗了,那亦就是中國國家整個的失敗。簡單的說:中國的命運,完全寄托于中國國民黨。”之所以如此,就是國民黨從事各項堅定的“革命”工作。在這一敘述中,蔣介石明確將國民黨一黨治國的合法性和有效性歸之于“革命”,且這種革命是獨享排他的。這一點也是國民黨各派至少在口頭上都遵循的,雖然“革命”的義涵是模糊多變的。然而,作為執(zhí)政黨的國民黨,從“革命”轉向執(zhí)政的過程中,面臨著種種困境而無法解決,直至失去大陸政權。1948年9月,蔣介石曾感慨國民黨黨員,“既沒有革命黨的精神,也沒有英美政黨的風度:自私自利,不守政治道德,無組織,無紀律,不負責,也不服從,國民黨已經名存實亡了”。國民黨的內部組織體制和執(zhí)政方式效仿蘇俄,但又不全然;不時有向西方政黨政治過渡的契機,但均戛然而止。進退維谷間,歷史已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留給國民黨繼續(xù)在中國大陸執(zhí)政。

      本文通過對王子壯個人經歷及其所見、所聞和所思的考察,揭示國民黨革命性的消褪、黨權低落、強人獨裁與弱黨執(zhí)政等問題,這些與國民黨統(tǒng)治大陸時期意識形態(tài)建構以及政治體制設計的先天缺陷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既包括國民黨組織內部的問題,也涉及黨政關系。《王子壯日記》或是一孔之見,亦有其自身立場和觀點的局限,但作為一名國民黨重要干部的日記,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視角。他時時感慨“亡黨”或“亡國”不遠而自己又無能為力的焦慮情緒,也昭示著國民黨政權最終覆滅的歷史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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