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龍
摘 要:朱迪特·戈蒂耶創(chuàng)造性地翻譯了李白、杜甫等詩人的大作,并冠以《玉書》之名出版?!队駮芬唤?jīng)面世即在西方學(xué)界招致爭議。是文化差異造成的再創(chuàng)造還是文本的錯誤解讀導(dǎo)致的不忠實?本文擬從許鈞提出的翻譯層次論入手,試圖客觀解讀《玉書》的翻譯。
關(guān)鍵詞:朱迪特·戈蒂耶 《玉書》 創(chuàng)造 翻譯層次論
★基金項目:本文系“法國文藝評價機制研究”階段性成果
一、引言
1867年,法國勒梅爾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中國詩歌的譯本,隨后它被7次再版。它就是《玉書》(Le Livre de Jade)。玉書共收錄71首中國詩歌的譯作,其中包括李白、杜甫等聲譽斐然的大家。這本譯著的作者正是提出“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法國作家特奧菲爾·戈蒂耶的女兒朱迪特·戈蒂耶(Judith·Gautier)。
朱迪特是“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法國著名的女作家、翻譯家、評論家,也是第一個入選龔古爾文學(xué)院的女院士,她創(chuàng)作的作品大多以異國為背景,對遠東尤其是中國情有獨鐘?!盵1]她曾在《奇特的民眾》中這樣寫道:“中國是詩人的天堂?!币苍S正是她獨特的中國情結(jié)以及對中國詩歌的熱愛造就了這部傳奇性譯作。
二、《玉書》成書的情感淵源:流淌于血液中的中國情結(jié)
(一)文學(xué)氛圍的熏陶
朱迪特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生涯深受其父親的影響。
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常鼓勵她寫作。波德萊爾譯自愛倫·坡的Euréka出版后,朱迪特的父親便讓其寫一個詳細的分析文章。一周后這篇文章便完結(jié)交給父親。父親瞞著朱迪特以“朱迪特·沃爾特”的筆名只字未改地發(fā)表在了Moniteur universel上。八天后,她就收到了波德萊爾的來信,信中表達了對一個女孩能夠?qū)懗鋈绱司降姆治鑫恼赂械襟@訝,認為她“做了她那個年紀本做不到的事”,也是“那些自稱文人的人無法做到的”[2]。
(二)濃于血水的中國情結(jié)
朱迪特的父親曾直言不諱:“我所愛的就在中國”。誠然,作為帕爾納斯學(xué)派的先驅(qū),戈蒂耶對中國的熱愛全部都融入到了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中。1835年發(fā)表的《Chinoiserie》直接表達了他對一位居住在一座精致的瓷樓中的中國女子的愛慕。有學(xué)者這樣評價戈蒂耶:他也許是“十九世紀第一個通過中文作品的譯本來探究藝術(shù)可能性的具有豐富想象力的法國作家?!盵3]
而這份濃濃的中國情結(jié)也無意識地熏陶了自己的女兒。龔古爾兄弟曾將朱迪特和埃斯特爾姐妹倆描述為“其父親對東方的思念的女兒”。[4]她的著作《中國龍》就是直接描寫中國的作品。自然,這份中國情結(jié)最終也促使她翻譯“不可翻譯的”詩歌。
(三)丁敦齡的到來
丁敦齡,何許人也?
據(jù)朱迪特的回憶錄記載,丁敦齡“被澳門主教卡萊麗帶至法國參與編纂一本中法詞典,但后來卡萊麗離世,這個中國人就被解雇了?!碑斨斓咸氐母赣H得知這位中國人的存在時,他深切同情這個無依無靠的中國人的不幸遭遇。鐘愛中國古老文化的他就決定聘請丁教授教他兩個女兒中文。
而后朱迪特表達了她想翻譯“不可譯的”詩歌,于是二人便“常去黎塞留大街的圖書館,發(fā)現(xiàn)符合他們口味的詩歌后便復(fù)制下來,最后因為其父親的幫助,他們可以直接將書籍帶回家閱覽?!闭窃诙《佚g的協(xié)助下,朱迪特得以在把握原文的基礎(chǔ)性,創(chuàng)造性地將中國古典詩歌以散文詩的形式呈現(xiàn)給法文讀者?!队駮芬灿纱祟}獻給“中國詩人丁敦齡”。
三、《玉書》風(fēng)格分析
《玉書》面世后便得到了文學(xué)界的高度關(guān)注。穆里爾·德特里對《玉書》的翻譯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在其《Le Livre de Jade de Judith Gautier:un livre pionnier》一文中,她敘述了這本書的成書經(jīng)歷,并高瞻遠矚地指出朱迪特譯作中的“創(chuàng)造”成分。但德特里同時也指出此種方法的缺陷:“朱迪特極大關(guān)注法語譯文,但卻沒有足夠地照顧到詩歌原文?!盵5]
筆者縱覽整本譯作,認為《玉書》整體風(fēng)格有以下三點值得提出:
首先,《玉書》主題清晰,章節(jié)劃分明了;
在1867年的版本中,朱迪特將《玉書》分為“戀人( Les Amoureux )、月( La Lune ) 、秋( L'automne )、旅人( Les Voyageurs )、酒( Le Vin)、戰(zhàn)爭( La Guerre )以及詩人( Les Poètes )”共六個章節(jié),而在1933年再版時增加了“宮廷(La Cour)”這一主題。當然,這些主題自然是譯者創(chuàng)造最典型的體現(xiàn)。例如在“旅人”這一主題下,譯者收錄包括李白、蘇東坡以及丁敦齡在內(nèi)的多位詩人對旅途之事的詩作,如李白的《送友人》(un départ d'un ami)。
其次,《玉書》中國文化氣息濃厚;
《玉書》可謂是充盈著濃濃的中國文化氣息,包含著中國古典詩歌所特有的意象,“譬如‘幾多秋日的寒風(fēng)將我的熱情打碎,‘她騎馬漫步在月光下撒滿柳葉碎影的小徑上等等”。[7]不僅如此,1933年的《玉書》中還加入7幅古香古色的插圖:鳥兒啁啾圖、楚河之上、人面桃花相印紅、去池里、從西窗邊望去、當我謳歌這自然時、蘇軾騎馬入云霄。這些插圖頗有水墨丹青中國畫之意境,濃濃的中國文化在譯作中慢條斯理地展現(xiàn)出來。
最后,《玉書》區(qū)別于中國古典詩歌形式,以散文敘事詩的形式呈現(xiàn)。
毫無疑問,《玉書》在最大程度上照顧了法語讀者的閱讀習(xí)慣,在翻譯中國古詩詞時并未注重形式的一致甚至是音律的和諧,而是以散文詩的形式呈現(xiàn)中國詩人的家國情懷、離愁哀思以及豁達憂郁。
四、層次論視角下的《玉書》翻譯
再展開本節(jié)之前,我們不妨來看看孟華教授回譯自《玉書》中的《玉階怨》:
“玉階閃爍著露水的光芒。
在這漫漫長夜中,任襪子的薄紗和宮袍的拖裙被露水打濕,掛滿晶瑩的露珠,皇后拾階緩緩而上。
她在亭階上停下步,然后垂下水晶簾。水晶簾如瀑布般落下,瀑布下人們看到了太陽。
當清脆的叮咚聲平息時,憂郁而長時間沉思的她,透過珠簾,注視著秋月在閃閃發(fā)光?!?/p>
許鈞提出,翻譯有三個層次,即基礎(chǔ)層次、語義層次和美學(xué)層次。
所謂的基礎(chǔ)層次,“指的是兩種不同語言賴以轉(zhuǎn)換的基礎(chǔ)?!倍@賴以轉(zhuǎn)換的基礎(chǔ)就是“具有全人類的思維”,而“語言知識思維的一種材料”。[8]而思維的不同造就了表達形式的差異。朱迪特面對法文受眾,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在那個時代對中國文化特別是晦澀難懂的中國詩歌自然不能夠深入理解。因此,在翻譯中國詩歌時,朱迪特并沒有按照《玉階怨》本來的五言絕句形式展現(xiàn),而是以行文并不緊湊的抒情散文詩來呈現(xiàn)。
而翻譯的語義層次,即包括“詞匯意義、句子結(jié)構(gòu)意義和句子之間的關(guān)系意義”。拿捏好語義層次,對于準確傳達原文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對比原文可以發(fā)現(xiàn),“水晶簾如瀑布般落下,瀑布下人們看到了太陽”一句略顯突兀,似乎作者在翻譯時并未忠實原文。雖有學(xué)者指出可能是朱迪特迷戀于漢字拆字游戲,將原詩中的“晶”字拆解為三個“日”,故而以“太陽”來固化視覺效果。但是,朱迪特的中文水平并不高,而其老師丁敦齡也幾乎不懂法文。在朱迪特的回憶錄中曾這樣寫道:“朱迪特在第一次與丁敦齡見面時,他們嘗試交流幾句,但因他幾乎不懂法語,所以交流不是很便利”。所以對于譯者的朱迪特來說,把握原文的語義層次實在是個很大的挑戰(zhàn)。但譯者在解碼語言符號的所指意義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
文學(xué)翻譯活動的審美層次是客觀存在的。譯者首先就是審美者。朱迪特在審視古典詩詞的情感美上是成功的。原作品的美學(xué)特征也激發(fā)了譯者的美感。這就直接導(dǎo)致朱迪特在傳遞審美時選擇了獨特的方式—創(chuàng)造加想象力。語言給朱迪特帶來極大的障礙,但譯者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力令讀者驚嘆。她會使用“露珠、秋月”等意象傳遞美感,用新穎的表現(xiàn)形式將文學(xué)翻譯的美學(xué)層次表現(xiàn)出來,這無疑是《玉書》最大的成功。
五、結(jié)論
《玉書》完美地闡釋了翻譯這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活動。流淌于血液的中國情結(jié)是《玉書》成文的精神基礎(chǔ),而丁敦齡的出現(xiàn)推動了這次翻譯活動的進行。誠然,朱迪特漢語水平有限,但是作為譯者的她在解讀以及傳遞中國詩歌的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創(chuàng)造性形式是值得肯定的?!队駮芬矠橥苿又袊幕跉W洲的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參考文獻
[1] 羅順江,丁欣.從解構(gòu)主義看朱迪特·戈蒂耶在《玉書》·中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J].法國研究,2014(3):73-77.
[2] J.Gautier,Le collier des jours : le second rang du collier,38-185.
[3] William Schwartz. The Imaginative Interpretation ofthe Far East in French Literature, 1800-1925. Paris:Champion,1927,17.
[4] Yu,Pauline. 2007.“"your Alabaster in This Porcelain": Judith Gautier's "le Livre De Jade"”. PMLA 122 (2).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464╞82.,p423)
[5] Muriel Détrie. "Le livre de jade de Judith Gautier: Unlivre pionnier." Revue de litterature comparee 633(1989): 301-24.
[6] Judith Gautier. Le Livre de Jade,Paris Lemarre,1867:3-9
[7] 孟華.試論漢學(xué)構(gòu)建形象之功能——以19世紀法國文學(xué)中的“文化中國”形象為例[J].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7(4):94-101.
[8] 許鈞.文學(xué)翻譯批評研究[M].南京:譯林出版社, 201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