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古音研究中的一般方法問題

蔣文華

（山西大同大學文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語言·文化

漢語中古音研究中的一般方法問題

蔣文華

（山西大同大學文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古音研究主要有三個問題：一是時間性，二是空間性，三是方法論。方法論包括人文性的方法和一般性方法，人文性方法可以使我們發(fā)現(xiàn)諸多中古音資料的內(nèi)部聯(lián)系，具體指出一般性的方法是我們研究的基礎(chǔ)，是方法論問題討論的重要序曲。

古音資料研究；時間性；空間性；人文性；方法論

漢語中古音韻研究資料頗多，大致可分為四大類：韻書資料、詩文用韻資料、音切資料和漢外譯音與對音資料。各類資料所含的內(nèi)容也很豐富，隨著中古音研究越來越精密，在中古音研究中的諸多問題也越來越突出，各家的分歧也漸趨明顯。面對這諸多資料和分歧性成果，以何種眼光和角度加以探討，十分重要。

我們認為中古音韻研究主要面臨如下三個問題：一是中古音研究的時間性，二是中古音研究的空間性，三是中古音研究的方法論。[1]本文主要對第三個問題即中古音研究的方法論試加探討。我們認為，對這些問題的深入研討可以使我們發(fā)現(xiàn)諸多中古音資料的內(nèi)部聯(lián)系，并進而引發(fā)出一些新的看法，對推動中古音的深入研究大有助益。

中古音資料數(shù)量眾多，類型也復(fù)雜多樣，研究者尤其需要注意資料、方法、觀點、結(jié)論四者之間的關(guān)系。著名漢語音韻學家王靜如先生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段話：“資料可以決定研究的范圍。同樣的資料，可以因處理方法之不同，而產(chǎn)生不同的結(jié)論。但就史學和語言學來說，即是使用同類的方法來處理同樣的資料，還可以因觀點的歧異，獲得不同的結(jié)論。所以一種學說，既是根據(jù)某種觀點、某種方法和某種資料而建立，那么前人的一種學說，后人因觀點、方法和資料不同，要求作某種修正，當然亦是很自然的事了?！盵1](P51)這段話道出了漢語音韻尤其是中古音方法論研究的復(fù)雜性。要想探討中古音研究的方法論，必須對漢語音韻學方法論有一個全面的了解，在此基礎(chǔ)上才能夠?qū)χ泄乓粞芯抠Y料提出有針對性的方法論，這是不言而喻的。

關(guān)于漢語音韻方法論的探討，目前有好幾家，諸家的看法并不一致。我們認為馮蒸先生提出的方法論層次分明，目的明確，比較穩(wěn)妥全面，在音韻學界有廣泛影響。在此，我們就以該說為基礎(chǔ)，對中古音研究的方法論加以研討。

馮蒸教授總結(jié)的漢語音韻研究方法論原則包括三個大的方面：

一是音韻哲學方法論，二是音韻邏輯學方法論，三是學科方法論。[2](P1-17)其中前兩個方面因其與中古音研究尚無直接關(guān)系，本文暫不加以討論。第三個方面，即學科方法論又包括以下諸方法：1.求音類法九種：（1）反切系聯(lián)法，（2）反切比較法，（3）類相關(guān)法，（4）音位歸并法，（5）絲聯(lián)繩引法，（6）離析唐韻法，（7）審音法，（8）音系表解法，（9）統(tǒng)計法。2.求音值法五種：（1）歷史比較法，（2）內(nèi)部構(gòu)擬法，（3）類型擬測法，（4）對音法，（5）方音對照法。3.求音變法二種：（1）古今音對比法，（2）時空投影法。[2](P1-17)以上方法原則上都可以用來進行中古音研究，各類方法之間也是有著層次關(guān)系，第一步是求音類法，第二步是求音值法，第三步才是求音變法。每類的具體方法因資料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選擇。這里無需對每種方法加以介紹，我們想要說的是，目前音韻學界普遍采用的這些方法，仍然有不少分歧，是方法本身的原因還是使用者的原因，尚需進一步探討。下面舉例加以說明。

中古主要是唐代的音注書占有相當數(shù)量，而且極具特色，下面我們就以唐代音注書為例，就反切系聯(lián)法與反切比較法在運用過程中可能產(chǎn)生的一些問題加以討論。如前所述，反切系聯(lián)法與反切比較法都是求音類法的具體方法，學者們需要根據(jù)資料的不同而選擇不同的方法，一般來說，其中反切系聯(lián)法主要是針對《切韻》系韻書資料說的，反切比較法主要是針對非《切韻》系韻書特別是唐代的音注書來說的，當然這種區(qū)分也不是絕對的，在音注書的音切研究中，也可以把兩種方法并用，不過，目前通常以反切比較法為主而已。關(guān)于反切系聯(lián)法，知道的人比較多，但是對于反切比較法，有不少人還缺乏深入的了解，根據(jù)馮蒸先生的研究總結(jié)，[1](P1-17)并結(jié)合我們的體會，簡介如下：

1.反切系聯(lián)法。所謂反切系聯(lián)法，系清人陳澧在《切韻考》（1821）一書中所創(chuàng)立的一種整理歸納反切的方法，目前已得到了音韻學界的廣泛承認，被認為是研究中古音韻資料特別是反切資料的一種有效方法。具體言之，就是指通過系聯(lián)某一音韻資料的反切上字和反切下字以求出該書的聲類和韻類的方法。陳澧系聯(lián)的是《廣韻》一書的反切上下字，得出了《廣韻》一書的聲類和韻類，并總結(jié)出若干條例，這些條例就叫反切系聯(lián)法。從方法論角度對反切系聯(lián)法進行全面分析和評判的是著名音韻學家董同龢先生。董先生認為：反切系聯(lián)法由三個部分組成，即：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2]董先生命名的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這三個術(shù)語，確是恰如其分，業(yè)已被音韻學界所廣泛接受。陳澧在《切韻考·自序》中說他的研究是“惟以考據(jù)為準，不以口耳為憑”。[2](P122-132)董氏認為陳澧以相當客觀的態(tài)度來分析處理諸種情況，所以這些條例確實是精密而合乎情理的，我們認為這種看法是不錯的。但是由于反切本身的先天性缺陷，加之陳氏所創(chuàng)的反切系聯(lián)法條例本身也還有個別不甚完善之處，如他對于唇音反切的處理和重紐三四等字的處理就不無可商，所以陳氏運用系聯(lián)法所得到的《廣韻》聲類與韻類的數(shù)量與類別和中古韻母的實情并不完全相合。周祖謨[3](P517-580)、董同龢[2]、龍宇純[4](P103-116)等先生都做過分析，尤其是周祖謨先生的《陳澧切韻考辨誤》一文，[3](P517-580)更是我們研讀反切系聯(lián)法的必讀文獻。

2.反切比較法。這種方法前人在整理反切資料時也不是完全沒有悟到運用到，但前人的運用基本上是不自覺的，并沒有認識到它的方法論價值。把反切比較法作為一種系統(tǒng)的方法論加以總結(jié)提出，則是始于邵榮芬先生。該方法的具體操作過程是：把兩種反切資料一一加以對比，通常是把某一資料的反切和直音與《廣韻》的對應(yīng)反切逐一加以對比，以考求出該音切資料的聲類、韻類和調(diào)類，并進而找出被研究資料的音韻特點，該法是獨立于反切系聯(lián)法之外的整理音切資料的一種有效方法。這種方法之所以與反切系聯(lián)法并行不悖，主要是因為當一種反切資料所含反切數(shù)量較少，難于用反切系聯(lián)法求出其音韻系統(tǒng)時，就非用反切比較法不可。邵榮芬先生在《〈五經(jīng)文字〉的直音和反切》一文，[5](P214-230)首次系統(tǒng)提出和總結(jié)了這種方法的4個要點，即：先決條件、充分條件、語音差別的遠近及語音演變的趨勢，并確認這四個方面是使用反切比較法的主要原則。他還通過具體示范，把《五經(jīng)文字》的直音和反切與《廣韻》的相關(guān)反切逐一加以比較，取得了不少重要研究結(jié)果，如非敷的對立，重紐韻的演變方向，重韻的演變規(guī)律等。1986年，陳亞川先生撰《反切比較法例說》一文，[6]在邵榮芬的基礎(chǔ)上，第一次確認反切比較法是一種音韻學研究方法的專論。該文就運用反切比較法時所遇見的諸種復(fù)雜情況，從字形、字義、字音三方面進一步把邵榮芬文所闡述的反切比較法原則加以理論化和系統(tǒng)化，并正式命名該法為反切比較法。這兩篇論文均是研究反切比較法的重要文獻。

下面我們就中古泥、娘聲母的分合舉兩個例子，來說明具體使用反切系聯(lián)法和反切比較法時應(yīng)該注意的問題。

1.唐代《篆隸萬象名義》音切所反映的泥娘分合。周祖謨認為該書泥娘不分，[3](P517－－580)邵榮芬則認為泥娘分立。[7]周祖謨《萬象名義中之原本〈玉篇〉音系》一文，[3](P270-404)所揭示的《篆隸萬象名義》反切聲母系統(tǒng)共有7點和《切韻》有所不同，其中第7點是：泥、娘不分。

邵榮芬對周文端、知六母已經(jīng)分化，而泥、娘獨混的結(jié)論有所懷疑，于是檢查了《篆隸萬象名義》這八母的全部反切，非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泥、娘混切的并不多，現(xiàn)開列于下：[7](P16-19)

共12次，占泥、娘兩母全部278個反切（據(jù)周文統(tǒng)計，下同）的4.3%多一些。這個數(shù)字雖然不算太小，但比起端、知六母的混切來，就要遜色得多了。試看端、知六母的混切。

以上共132個字（包括異體字），137切次。就絕對數(shù)目來說，數(shù)量相當可觀。就比例來說，也占端、知六母全部1992個反切（包括周文而作的統(tǒng)計，下同）的7%弱一點，都比泥、娘混切的數(shù)字大。透、徹兩母尤為突出，共有混切71個字，75切次，占透徹兩母反切總數(shù)482的15.5%強?？梢姀幕烨袛?shù)字的多少來看，認為端、知六母當分，泥、娘應(yīng)合，是沒有根據(jù)的。

2.唐顏師古《漢書注》音切所反映的泥娘分合。唐顏師古《漢書注》音切是研究唐代音韻的重要資料，一直受到音韻研究者的注意，很多學者都有專文探討。一個頗受爭議的問題是該書聲母系統(tǒng)中泥娘的分合問題。在對顏師古反切的聲母系統(tǒng)研究中，對于泥、娘二母的分合，這是中古音研究當中一個非常令人糾結(jié)的問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鐘兆華先生的《顏師古反切考略》一文認為泥娘不分，[8](P16-51)邵榮芬先生的《切韻研究》則認為顏氏反切的泥娘分用，劃然有別。[7](P35-43)后來我們看到臺灣學者董忠司先生的著作也是與邵榮芬先生的意見一致。[9]這兩種意見到底哪種意見正確？我們認為答案應(yīng)只有一個。兩家分歧的癥結(jié)到底在哪里？必須加以考辨才能認清。鐘、邵二位先生研究的資料相同，也就是說研究的對象完全相同，顯然應(yīng)該從方法上和觀點上加以考察，看看兩家有何分歧，這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鐘兆華論文使用的是反切系聯(lián)，邵榮芬書使用的是反切比較法，董忠司先生的方法與邵榮芬大致一樣。由于反切系聯(lián)法在方法上有一定缺陷，對于偶疏的反切未能考辨，加之觀點上亦有不同，所以鐘文得出了錯誤的結(jié)論。實際上顏師古反切的泥娘二母應(yīng)分，邵榮芬和董忠司兩家的結(jié)論正確。這是方法學運用中的一個具體實例，很有說服力。

通過對以上泥娘分合事實的考辨，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反切比較法對于研究唐代的音注資料的確十分有效。

[1]馮 蒸.漢語音韻研究方法論[A].馮蒸音韻論集[C].北京：學苑出版社,2006.

[2]董同龢.漢語音韻學[M].北京:中華書局,2011.

[3]周祖漠.問學集[M].北京:中華書局,1966.

[4]龍宇純.中上古漢語音韻論文集[M].臺北:利士學社五四書店聯(lián)合出版,2006.

[5]邵榮芬.《五經(jīng)文學》的直音和反切[J].中國語文，1964（03）：214－230.

[6]陳亞川.反切比較法例說[J].中國語文，1986（02）：143－148.

[7]邵榮芬.切韻研究(校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8.

[8]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室編.古代漢語研究論文集[C].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

[9]董忠司.顏師古反切研究[D].臺北：臺灣師范大學碩士論文，1972.

On the Methodology in the Research upon Ancient Chinese Phonology

JIANG Wen－h(huán)ua
（School of Liberal Arts,Shanxi Datong University Datong Shanxi,037009）

There are three issues in the research of ancient Chinese phonology：first,the timeliness of the research；second，the spatiality of the research；third，the methodology of the research.The two preceding issues have been discussed.In this essay，the methodology，especially the humanity method，shall be investigated focusly，through which the internal relationship among the materials of acient Chinese phonology shall be promulgated as well as some new perspectives.

research on the materials of acient Chinese phonology；timeliness;spatiality，humanity；methodology

H01；H113

A

1674-0882(2016)03-0069-04

2016-03-08

山西省科技廳項目“大同方言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對策措施研究”（2013041070－05）；大同大學科研項目“大同方言文化語料庫”（2014Q15）

蔣文華（1967－），女，天津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學習及漢語方言學。

〔責任編輯 裴興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