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 興 尹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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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認同與邊疆少數(shù)民族形象電視傳播的編碼策略
——對新疆衛(wèi)視紀實欄目《東西南北新疆人》的鏡像考察
■尹興尹燕
受到各民族文化、社會狀況的影響,邊疆地區(qū)民族間的族際交往較弱,民族分界意識較強,族際間文化沖突不斷。由此,只有實現(xiàn)媒介文化傳播的平等性、交互性、去中心性,才真正有可能形塑出為少數(shù)民族觀眾所接受的少數(shù)民族形象。邊疆少數(shù)民族電視節(jié)目在包裝形式、表達內容、敘事方式等方面都值得做出全面總結,這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共識與認同形塑的媒介過程。在邊疆少數(shù)民族電視節(jié)目的編碼策略方面,大型互動人物報道《東西南北新疆人》從 “邊疆熔爐”“榜樣示范”“心理認同”和“觀眾介入”等方面給予了我們諸多深刻啟示。
少數(shù)民族形象;國家認同 ;媒介文化;電視編碼
邊疆少數(shù)民族電視形象是觀眾對于邊疆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心理圖像。電視形象編碼與解碼的過程絕非單向度的操縱行為,其間伴隨各種定見、偏差、誤讀與沖突。在全球化現(xiàn)代性語境中,如果少數(shù)民族形象被形塑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化他者”,極易產生民族文化裂痕、造成其身份認同和國家認同危機。如何建構一套為電視編碼者與解碼者共享的語言系統(tǒng),如何有效設定問題、提供思想資源與想象方式、減少解碼者的不解甚至誤讀,成為視覺符號形象研究的重要議題。“現(xiàn)代中國國族建構”不單是近現(xiàn)代歷史現(xiàn)象,而是漫長歷史語境下延綿至今的各式族源符號、歷史心性、歷史文本的記憶匯集。其間,電視媒介符號作為歷史精神的形象化表征貫穿大眾文化的傳播始終,既是新的國族歷史的“創(chuàng)造物”,亦為新的國族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霸谏鐣鞠嘞?‘文本’并非由一些散漫無章的符號構成,而是有其結構性規(guī)范。這些結構性規(guī)范及其后的知識權力,使得有其相似性的‘文本’一再被復制,也使得人們對文本有類似解讀,因此形成支持并延續(xù)此社會本相的集體記憶”。①在形塑國族認同的過程中,電視媒介符號的結構性規(guī)范應該如何構成與復制?
2015年,為慶祝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成立60周年,新疆電視臺啟動了全媒體互動《東西南北新疆人》“60年60人”大型紀實類電視欄目。節(jié)目真實紀錄和反映了新疆人在全國各地、各行業(yè)努力拼搏、追逐夢想的勵志故事,架起了新疆與內地溝通的橋梁。該欄目以“全球視野,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為創(chuàng)作方向,成為研究國家認同與邊疆少數(shù)民族電視形象傳播策略的重要文本。本文即以該欄目為研究對象,側重電視生產者的立場和文化形象學的角度,考察邊疆少數(shù)民族電視形象的傳播策略與國家認同訴求之間的得與失。
“認同”一詞的當代用法指的是人類當中諸如國籍、宗教、種族、人種、性別或性這樣一些1950年代后在社會心理學領域引起關注的特征。“認同”反映了作為個體的人有關自我的概念與他的群體對他的概念之間的關聯(lián)?!捌洚a生的共通感源自共同的過去感(集體記憶),而對共同族群的信仰則影響我們所謂的‘身份確認’(Identification)的過程……身份標簽在塑造行為者決定如何生活的問題上發(fā)揮作用,在一個人認同形成的過程中舉足輕重”。②在紀實欄目《東西南北新疆人》中,《筆蘸姚江訴新疆》《奔跑的兄弟》《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等系列節(jié)目都用逼真直觀的影像作出了對于邊疆少數(shù)民族身份確認、文化認同的深層思索。
2015年12月播出的《筆蘸姚江訴新疆》以畫外音敘述展開故事,“跨越三千多公里,我們從烏魯木齊來到浙江寧波余姚市。這里有七千多年的河姆渡文化,擁有地方戲曲劇種——姚劇……二十年前,一位維族姑娘從新疆來到這里,也深深被這里的文化所吸引,她開始用文字感受這片文化寶典,用心靈感知這里的山山水水。她就是出生于新疆沙灣,卻在江南水鄉(xiāng)吐露芬芳的維族作家帕提古麗·依布拉莫”。該片選題的亮點在于,《余姚日報》記者帕提古麗·依布拉莫消除語言障礙,以維族記者的身份承擔起了挽救漢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姚劇的重任。她 “陶醉于七千年的河姆渡文化,浸潤在靜靜流淌的姚江人文故事中(畫外音)”,觀眾從電視畫面中看到了說流利普通話的帕提古麗,更為一個維族記者能演唱字正腔圓的余姚地方戲而驚嘆不已。在這里,我們?yōu)楹尾幌胂笠幌?正在演化的中國社會并非一個被簡單的稍作修改的華夏民族,而是全新的、在文化和血緣上混雜的社會?“用一種比喻的說法,在中國這個正在形成中的國族(Nation)的政治熔爐中,各族群的群體和民俗能夠互不歧視地混合在一起,經過中國大環(huán)境影響和群體互動火焰的鍛造而融合為一個與眾不同的新類型”。③一如《余姚日報》副總編徐渭明在片中接受記者訪談時所言:“帕提古麗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文化在她身上的多元共生,而且這個多元共生的狀態(tài),現(xiàn)在還是一個進行時。(同期聲)” 維族作家帕提古麗需要不時在維吾爾語和漢語之間切換,當縫合兩種文化差異時也自然會產生種種不適。但是另一方面,使用雙語又使她的生命有了新的寬度和視角,江南文化的融入、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碰撞、南北文化間的自由穿梭成就了她的創(chuàng)作。正如帕提古麗在博客中所言:“用文化之間的關照,寫出兩者之間的交融。”帕提古麗先后創(chuàng)作了四部散文集(《隱秘的故鄉(xiāng)》《跟羊兒分享的秘密》《百年血脈》《散失的母親》)和一部長篇小說(《最后的庫車王》)。照她自己的話來說,這些文學作品“身在余姚,筆下記憶的卻都是新疆的印記”。不經意間,紀錄片畫面呈現(xiàn)帕提古麗飯桌上的??汀扔行陆肿ワ?、大盤雞,又有余姚的臭冬瓜、寧波的梅干菜,文化融合的烙印已然深深流入她的血脈當中。
不難理解,紀錄片《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當中,塔吉克族男高音歌唱家、中央民族歌舞團一級演員阿洪尼克為什么提及何金翔老師就想哭。1975年,為培養(yǎng)少數(shù)民族音樂骨干,中央民族學院的何金翔老師到喀什師范學校相中了阿洪尼克。從遙遠的邊陲之地喀什來到首都北京,阿洪尼克接受了全免費的義務教育,從此開啟了演藝事業(yè)。一曲《花兒為什么這樣紅?》(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插曲)影響了三代人,相信阿洪尼克接受采訪時所說“無論藏族也好、彝族也好、大家就像在大熔爐里一樣,都是一家人”,當為發(fā)自肺腑之言。的確,“邊疆熔爐”也能讓《奔跑的兄弟》中的烏茲別克族瓦斯里江兄弟成為北京國安足球隊的球迷。當他們的吶喊消融于周邊漢族球迷的口號聲中時,觀眾已然忘記了他們的民族身份。
“熔爐說”源于美國19世紀前七十五年間向移民敞開大門的政策。該政策堅信所有種族的人都能夠被吸收進來,同時所有的人都能夠為一種誕生中的民族性格作出貢獻?!八麄儼阉衼碜宰嫦鹊钠姾土晳T都拋在身后,從周圍環(huán)境的新生活方式中吸收新的觀念和習慣,服從新的政府,遵守新的秩序”。④依據該觀點,在形塑獨具特色的“中國身份”的過程中,“邊疆熔爐”的經歷就像化解眾多族群民族遺產、分離主義傾向的溶劑,承擔著不可替代的重要功能?!罢J同是人們體驗歸屬感的一種主要的心理方式。我們對民族國家的認同基于一種空間的疆界政治的主權,這種認同不完全等同于文化認同。從概念內涵的層面來考量,文化認同的內涵要較民族國家認同更為豐富”。⑤從這個意義而言,“邊疆熔爐”永遠不會形成完全同質、統(tǒng)一的文化;另一方面,文化認同內涵也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變遷。在國家認同、新的歷史文化集體記憶形塑的過程中,異質文化之間互相對話交流、相互影響和改變對方,導致文化出現(xiàn)新的面貌。變化之初,我們也許會驚奇詫異。但這種驚奇詫異逐漸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習俗,慢慢的被視作主體文化本身的存在形式和應有內涵。一如帕提古麗飯桌上混搭而成的家常菜,既有作為新疆文化符號的手抓飯和大盤雞,又有充當江南美食代表的余姚臭冬瓜和寧波梅干菜。⑥
一般而言,種族、性別、宗教背景、經濟狀況、政治信仰等任何一種因素都可以確定一個人的身份,而上述元素又彼此疊繞糾結。因此,關于個體的視覺信息傳播容易受傳播者誤導,甚至引領其誤入歧途。當這樣的模式化形象重復出現(xiàn)若干次以后,就會形成人們所共知、共同接受的俗套成規(guī),進而演變?yōu)樯鐣幕囊徊糠??!耙环矫?如果人們分享共同的文化意義(講共同的語言,或使用共同的視覺符號),彼此之間的交流會比較容易……另一方面,我們往往以文化適應為標準對別人形成一些先入為主的態(tài)度或觀念。它們也許正確,也許就是錯誤的”。⑦正因為如此,當主流文化的符號不能被其他少數(shù)民族文化成員所正確使用或接受時,模式化形象便會伴隨偏見而生。同樣,電視觀眾從各種榜樣所傳達的信息中獲取擴充自身知識技能?!按罅筷P于人類價值觀、思想風格和行為模式的信息來自大眾媒介符號環(huán)境的廣泛示范?!雹嗌贁?shù)民族觀眾會根據自己對現(xiàn)實的印象展開行動,該印象與媒介符號環(huán)境之間的依存度越高,對于社會的影響也越大。當看到媒介形象獲得滿意的結果時,他們會產生積極的正誘因(Positive incentive);反之,如果結果是懲罰,則會形成消極結果預期的負誘因(Dis-incentive)。電視以強大的榜樣示范作用成為接近受眾的最佳途徑。
《東西南北新疆人》塑造了大量正面陽光的少數(shù)民族同胞形象,《別克的上海生活》即為典型一例。新疆與上海,一個充滿異域風情,一個洋溢現(xiàn)代氣息??缭?000多公里的地域,哈薩克小伙烏拉爾·別克從新疆來到上海。觀眾看到別克在“上海首屆旱地冰球錦標賽”上賣力的揮舞著球桿;中場休息時,他又與漢族隊友共同討論接下來的“戰(zhàn)術”。隊員們奮力攻門的每一格畫面似乎都定格為少數(shù)民族同胞與漢族兄弟和諧相處的縮影。2011年,別克從新疆塔城考入上海師范大學,畢業(yè)后成為“上海游輪海旅游網”銷售經理。這個哈薩克族小伙鐘愛旱地冰球運動。一個馬背上長大、哈薩克游牧民族的后裔能精通旱地冰球,不得不提及他的漢族“教練媽媽”——泮秀芬。別克與漢族“媽媽”的交往帶著幾分濃濃的“母子誼”,打破了觀眾對于漢族和少數(shù)民族同胞交往的負面模式化刻板形象。同樣,《東西南北新疆人》系列節(jié)目之《奔跑的兄弟》也是榜樣的典范。故事主角哥哥瓦斯里江(烏茲別克族)是北京大學博士后、北京朝陽醫(yī)院泌尿科專家門診醫(yī)生;弟弟海米提·瓦哈甫是武漢大學金融學碩士。兄弟倆非凡的事業(yè)成就讓觀眾耳目一新。與此同時,瓦斯里江父親的同期聲采訪點明節(jié)目主題:“我也有點私心,希望孩子留在新疆,留在我身邊。但是,一想到他在北京,在祖國的首都為北京人民、全國人民服務,心里也高興。”相信,當片尾羽泉演唱的主題曲《奔跑》響起時,“隨風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閃電的力量……”的鏗鏘歌詞會使每一位少數(shù)民族觀眾為影片陽光積極的正能量所感染。
社會認同路徑通過引入自我范疇化而將刻板形象與族群歸屬或社會認同聯(lián)系起來。當我們對于他者歸類時,我們自然將其歸入不同的格子,與此同時夸大其刻板化的相似性?!按嬖谟谧晕腋拍詈驼J同建構背后的動機不可避免地也會影響到刻板形象,尤其是積極看待自我或尊重自我的動機”。⑨從這個意義而言,改變他者的刻板化形象既要靠內化的、自我主動的反省(Self-reflecting),又需借助于媒介符號環(huán)境的形塑與牽引。“榜樣能促動、告知和賦能(Enable),與一般信息相比,榜樣的定制傳播也被認為更相關、更可靠,能被記得更牢,也更能影響人們的行為。示范以不同方式影響著人們對新的社會實踐與行為模式的采納”。⑩上述影響流的雙鏈模型可以參看圖1:
概而言之,電視節(jié)目的編排策略關系到少數(shù)民族受眾是否能有選擇地與角色結構認同,或將自身成功置于個體價值觀念——社會文化語境——意識形態(tài)的結構當中,在與傳播過程并進的同時實現(xiàn)對文本意義的有效控制和解讀。
注釋:
①王明珂:《英雄祖先與弟兄民族》,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34頁。
②[美]夸梅·安東尼·阿皮亞:《認同倫理學》,張榮南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93-96頁。
③④[美]米爾頓·M·戈登:《美國生活中的同化》,馬戎譯,譯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105頁。
⑤⑥石義彬:《批判視野下的西方傳播思想》,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511、512頁。
⑦[美]保羅·M·萊斯特:《視覺傳播:形象載動信息》,霍文利等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02-103頁。
⑧⑩[美]簡寧斯·布萊恩特主編:《媒介效果:理論與研究前沿》,石義彬、彭彪譯,華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97、108-110頁。
⑨[澳]邁克爾·A·豪格、[英]多米尼克·啊布拉姆斯:《社會認同過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91-92頁。
(作者尹興系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新聞系副教授;尹燕系重慶衛(wèi)視國際頻道副總監(jiān))
【責任編輯:張國濤】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新時期國家族群認同與邊疆少數(shù)民族影像傳播研究”(項目編號:14BXW042)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