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與日本“湯”

水谷勇氣

最近，通過電視看到了中國中央電視臺播送的漢字大賽，這激起我對中文及日文中一些詞匯的詞源進行探析的興趣。所以，閱讀了大量與此有關的中文和日文書籍及文章。在這一過程中，我對中國的“水”和日本的“湯”在詞源學上的聯(lián)系非常好奇，并由此延伸出對中日兩國有關水的文化進行考查的意向；同時，也是在這一過程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作者和日本作者的角度有些是不同的，我理解這也應該是人之常情，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只要我們再閱讀、再研究、再描述的人盡可能做到客觀，而不厚此薄彼，就應該是值得認可和肯定的態(tài)度。

一

自古以來日本的文字和文化等諸多方面都受到了中國的巨大影響，因此人們常常感到兩國在文字及文化的各個方面都非常相近甚至近乎相同。其實，在經(jīng)濟一體化、文化全球化進程難以人為阻止的今天，我們更應該注重差異。中國和日本從古代開始就有著文化上的往來，古代日本的各個文化要素都是受到中國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F(xiàn)在中國和日本仍然有著一些相近的文化要素，其中漢字和水文化就是這兩國相近文化要素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部分。雖然，關于水文化或水詞匯的資料和文獻不在少數(shù)，但是，目前在通過中日水詞匯的對比來恰當?shù)卣f明中日水文化的差異的資料上還存在欠缺。大部分都只是關注“詞匯”“成語”“諺語”“中國水文化”或“日本水文化”等一些單方面的研究。我的這篇文章是要將“中國水詞匯，水文化”和“日本水詞匯，水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進行描述。

古代人類是通過觀察自然而創(chuàng)造出許多文化要素和現(xiàn)象的。古代中國人當然也不例外，也是通過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生存過程，從而不斷創(chuàng)造出了各種各樣的文化和文字。每個國家的文化都會反映出擁有此文化的國家的特征，其中中國文化所反映的是其中華民族的特征。與之相對應的，不同國家的文字也會反映其自己國家的文化。中國人創(chuàng)造了漢字，漢字就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智慧的結晶。漢字在世界文化史上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后來陸續(xù)傳到了日本、韓國、越南等周圍的各個國家的事實足可以證明這一點。

中國雖有倉頡造字的傳說，但漢字的真正創(chuàng)始人還是不明確的。有許多相關說法，也都是還不能被證明的。但是，漢字是唯一的從古代一直用到現(xiàn)在的文字系統(tǒng)，其字形有“甲骨文”“金文”“小篆”“楷書”等等的演變，世界上的其他國家都不存在這樣的文字。雖然世界上所有的文字都有記錄語言，使之變?yōu)闀嫘问剑龝r間和空間的障礙，達到傳遞信息的目的，但是漢字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功能，即承載歷史文化信息，這是其他文化所不具備的，只有漢字具有這一固有功能。漢字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載體，在幾千年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與中華民族的物質文明、精神文明交融，形成了漢字以及漢字文化的系統(tǒng)。它記錄了漢文化的歷史，塑造了中華民族形象。一個個的漢字具有“化石”的作用，研究這些“化石”，可以了解遠古時代的歷史文化。李純甫的《漢字體現(xiàn)的漢人自然觀念及原始崇拜》中說，大約五六千年之前，科技極端落后，生產(chǎn)力極其低下，但卻埋沒不了漢族祖先的智慧。從遺留給后人的漢字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先人們對大自然的認識和探索。也就是說，他的研究證明的是古代中國人創(chuàng)造的漢字中保留著古代中國的文化內涵。其中哪種文化內涵最強？看許慎所編纂的《說文解字》就可以知道。《說文解字》中最多的部首是有關“水”的漢字。張昭在《從<說文> “水部”看水的文化母題》中說，《說文解字》中水部漢字有468個，其數(shù)量是《說文解字》中最多的。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描寫跟水有關的地名的字；二是描寫水的狀貌的字；三是由水引申開來跟水有關的字，即引申字。這表示先人對水的認識，很早就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在中國古代，這種認識還深化到了哲學、政治、道德倫理，美學等多種層面。張昭先生又從宗教、美學、道德倫理、哲學、政治等多種層面來分析水的文化母題。張昭的觀點證明的是古代中國人最重視的是水，所以當時文化的最基本部分就是水文化。

二

據(jù)記載，公元前3世紀，古代中國人把中國文化帶到了日本，其中漢字也在這時候被帶到了日本。沖森卓也在《日本の漢字1600年の歴史》中說，曾經(jīng)在志賀島發(fā)現(xiàn)的一塊金印是可以證明古代日本人與漢字接觸的最古老的東西。早期到達日本島的中國人主要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先祖因避戰(zhàn)禍而逃至朝鮮半島上的中國人的后代，他們從朝鮮半島來到日本島；一類是從中國大陸借朝鮮半島的陸路，或經(jīng)東邊的水路，直接前往日本島的中國人。當時日本還沒有文字，社會還沒有發(fā)展到需要文字的程度。當初日本使用的漢字是完全從中國借用的。后來，日本人通過漢字的啟發(fā)創(chuàng)造出了自己的文字，即片假名和平假名，也創(chuàng)造了日本專有的漢字“國字”。雖然日本也是使用漢字的國家，可是其漢字與中國的漢字并不是完全統(tǒng)一的。方懋在《漢字與日語》中說，漢字作為漢文化的重要載體，對中國文化的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日語中的漢字當然也來源于中國。他說，漢字從傳入日本以后，經(jīng)過漫長的歲月，已經(jīng)和日語緊密地融匯在一起了?，F(xiàn)在，漢字已經(jīng)成為日語文字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方懋認為漢字在日本演變過程有四個階段：1. 漢字讀音的日語化階段。2. 只采用漢字讀音的假名階段。3. 從漢字的部首演變而來的片假名、從草書演變而來的平假名階段。4. 漢字假名混寫文體階段（日本文字體系的最終形成）。另外，現(xiàn)在的日語漢字與漢語漢字相比已在音、形、義各方面或多或少地發(fā)生了變化。其中，在字音方面的變化最大，日語漢字不僅有音讀和訓讀之別，而且在音讀方面還有吳音、漢音、唐音之分別。而且一字多音、多訓的漢字占相當大的比重。在字形方面，變化相對小一些，但是，很多日語漢字在字形上與漢語漢字相比還是存在著許多差別。最后，在字義方面。由于日語漢字的訓讀用法，使許多日語漢字的詞義變得復雜多樣。由于中日兩國漢字意義的演變的不同結果，導致日語漢字和漢語漢字有許多是字同義不同、字同義不盡相同的情況。他還說，日語文字體系是以漢字為基礎形成的，日語漢字的特點也就是日本文字的特點。日語漢字的獨特功能是假名文字，是其他拼音文字不能取代的。如果離開日語漢字，日語文字體系將大失光彩，并出現(xiàn)嚴重缺陷，日語的書面語言也難以成立。

《新中日簡體字研究》的作者謝世涯，在書中介紹了一位錢氏學者的研究成果。他說，錢氏是有系統(tǒng)地提出中國漢字簡化方法的第一個學者，錢氏認為，減省漢字筆畫，應該是根據(jù)通行于民眾社會的簡體字。這種簡體字，大概都是按照從宋元時代流傳下來的方法來寫作的，錢氏分析的結果，歸納出漢字簡化的八種方法。1. 全體刪減，粗具匡廊；2. 采用固有草書；3. 僅寫原字的一部分；4. 用簡單筆畫代替原偏旁；5. 采用古體；6. 音符改少筆畫；7. 別造簡體；8. 假借他字。他還提到，這些通行于平民社會的簡體字，應該將它盡量普及，正式應用于教育上、文藝上，以及一切學術上等。對于已通行的簡體字，當然應該盡量采用，其他筆畫較繁復的漢字，也應該按照上列八種方法，大大地改成簡體字。

謝世涯又指出，日本現(xiàn)代漢字的整理與簡化，是由國語審議會提出以后，由文部省審查，并由內閣政府公布、實施的。在國語審議會整理與簡化漢字的途徑，包括限制漢字的數(shù)量，廢棄一些漢字改用假名，規(guī)范漢字的字形和簡化漢字的筆畫。日本政府對漢字的筆畫，其方法與中國的簡化方法大同小異，大概可以分為同音代替、同義代替、采用古俗字、采用今俗字、更換偏旁、減省偏旁、草書楷化、簡存輪廓和符號代用等項。日本漢字的簡化方法，雖然有上述的九種方法，但是，就其大者來說，可歸為兩大類型，一為約定俗成，一為類推簡化。中國學者郭沫若認為，日本采用簡體字也是以社會習慣為依據(jù)的，和中國的漢字簡化原則大抵相同。換言之，日本的簡化漢字的工作，也是約定俗成和類推簡化同時進行的。

關于中日簡化漢字，日本學者安藤彥太郎說，“由于中國和日本都使用漢字，所以往往出現(xiàn)對文法掌握不夠的現(xiàn)象。就各個單詞來說，也可以說是同樣的?！北热?，日語中的“汽車”，在中國語中是意味著“火車”（中國語中的“汽車”是日語中的“自動車”）。在旅館里想喝開水了，寫了一個“湯”字，服務員就拿碗湯來了（日語中的“湯”，在中國語言中是“開水、熱水”的意思）。但，更麻煩的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詞匯。比如，“反對”。中國語言中的“反對”，并非是單純表示反對的意見，而是還包含采取反對的行為。日語中則不同。

三

水文化形成的過程中，水災害對其形成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中國的水資源很豐富，河流貫穿南北，自古以來也發(fā)生過不少洪水等自然災害，也流傳著很多關于洪水的傳說。這說明了，古代中國人民和水災害的斗爭對水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推進作用。學者凌先有在《水災害與水文化的發(fā)展和傳承》一文中說，對災害的關注和研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社會種種現(xiàn)象，或多或少留下了災害影響的痕跡。水文化的起源在于與水災害的斗爭。水災害一直成為對人民的生活、生存和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形成嚴重威脅的自然災害。水文化正是人民在與水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過程中，以某種精神支柱、思維方式和特定物質條件為依托所采取的生活方式以及行為方式，是人們與水環(huán)境，特別是與水災害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水文化的形成并不是只依靠水的存在，而是水災害的發(fā)生促使人類構成水文化的。中國和日本都是擁有多河流的國家，在兩國歷史中，都有頻繁發(fā)生洪水、海嘯等水災害的記載。古人都對大自然有某種崇拜思想，這兩國都通過治水形成了各自的水文化。雖然兩國在形成水文化過程上是有一些相近的特點，但是在已形成的文化上還是不盡相同的。

再就是，中日都有洪水傳說。西川立幸在《水蛭子——中日洪水神話比較》中說，中日洪水神話都有一些相似性，即洪水為災、兄妹結婚和再植人類的情節(jié)。作為洪水兄妹婚的結晶，日本神話中的怪胎神水蛭子與中國神話中的洪水怪胎神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雖然他們具有原龍神、地母神和異形神的神格，但水蛭子沒有像中國的洪水神話中的怪胎神那樣被殺掉而變成人類，而是被逐到大海。其原因除了對血緣婚的恐懼之外，還因為水蛭子本來是與太陽神有關。因為放逐大海和回歸天空是具有同一性的。這是理解水蛭子命運的關鍵所在的。盡管如此，中日洪水神話是同源異流的關系，其文化之根在于中國的南方。單海英也研究過中日洪水神話。以日本神話中最著名的國家誕生神話為例，對其構成因素進行了分析，同時，對中國南方的少數(shù)民族，特別是侗族的洪水神話進行了調查要素分析。他通過對比中日洪水神話，發(fā)現(xiàn)了兩者之間存在的驚人的相似性。這種現(xiàn)象不僅存在于侗族的神話傳說中，而且在中國南方很多地區(qū)均流傳著類似的神話，因此，可以推定日本的神話傳說中存在著一些中國因素或中國源頭。

四

日本明治時代以后，日本人把西方的各種資料翻譯成了日語，當時有很多中國留學生來日本學習，其目的是學習先進的西方文化。中國留學生學到這些西方先進文化后，回到中國時也把一些日本的漢字和文化帶回去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與水有關的是“溫泉”文化。

溫泉文化是在日本孕育的重要文化之一，其主要的原因是日本有很多火山。日本擁有270座大小火山，目前，日本的活火山約有80座，這占到全國火山總數(shù)的30%，溫泉則是火山獻給日本人的最美好的禮物?；鹕阶屓毡沮A得了“溫泉之國”的美譽。溫泉學者掌月的研究中說，日本的沐浴形式大致可分為三種：家庭浴池、大眾浴池和溫泉浴池。溫泉的歷史比較古老，在日本的《古事記》《日本書紀》等歷史文獻中就有關于天皇泡溫泉的詳盡描述，說明在很久以前日本人就已經(jīng)學會了利用溫泉。他還說到，推動溫泉在日本發(fā)展的原因在于日本的沐浴文化，另外，養(yǎng)育文化母體的是日本的自然條件，也就是說日本各地受到氣溫和氣候的影響，各地的日本人靠沐浴來調整體溫。這個日本人的特性推動了沐浴文化和溫泉文化的發(fā)展。后來，隨著溫泉文化的發(fā)展，日本溫泉文化有了“裸の付き合い（裸體交際）”等日本獨特的文化內涵，從這里也可以看到日本人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

雖然溫泉文化當屬于是日本代表性的東西，可是其詞匯的來源卻在于古代中國。有人認為，溫泉在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種養(yǎng)生的健康之水，歷代中國皇帝也酷愛溫泉，醉心于溫泉的養(yǎng)生取樂，但古代中國也許并不稱之為“溫泉”。如今，“溫泉”到了日本，又從日本回來，其內涵已經(jīng)打上了較強的日本特色的烙印。中國的溫泉文化現(xiàn)在實用于旅游文化中，其重點是娛樂和健康，這點是與日本相同的。但是，中國溫泉尚不存在“人際交往”的特點，單單從這點也能看出日本的“溫泉”這個詞蘊含著的內涵，比中國的“溫泉”一詞蘊含的內容更為豐富。其具有的其他內涵，我將在隨后的文章中逐步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