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天使

小祝

寶貝，我不知道，整個手術(shù)過程你是怎么樣過來的，我閉上眼睛的時候，你還不肯放開我的手，你說：爸爸不怕。

1

你出生那天，秋雨蒙蒙，我趕到醫(yī)院時，護士把你捧給我看，你那么小，是皺巴巴的粉紅色的一個小人兒。你竟然對我微笑，嘴角咧開上揚的樣子，有著與我一模一樣的角度。我伸出一雙大手把你接住，你那么小，才比我的一個手掌大那么一點點兒。這么個小人兒，就是我的女兒了么？

我沒有在你媽媽身邊陪伴你成長直至來到這個世界的過程，但在這一刻里，我還是強烈地感受到，血緣的力量。

親愛的寶寶，我的天使，你的身體并不是太好，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便要打針。

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快像你小胳膊一樣粗的針筒而心生抗拒。醫(yī)生義正詞嚴地告訴我，這是我作為父親的責(zé)任。我抱著你小小的身子，讓你趴在我過寬的肩頭。寶貝，你在我耳邊尖厲地哭泣，我竟然不敢看你。我把臉轉(zhuǎn)到另一邊，去看窗外在蒙蒙細雨里片片飛揚的黃葉，我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護士習(xí)以為常地扯了一張紙巾抹過我瞬間蒼老的臉，也許，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抱著自己的天使的父親或者母親這樣聽著天使的哭泣無聲地流淚。但我不能習(xí)慣，我在你的哭聲里，也淚濕衣襟。

2

我和你媽媽的感情還是不好，為了你，我的天使，我又不能總是不回家去。我于是開始試著緩和與你媽媽的關(guān)系，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爭吵還時有發(fā)生。

當(dāng)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我們爭吵的你那么看著我的時候，我很自然地停止了一切的說話，我去擁抱你，你小小的身子，小小的心，你是一個柔軟的天使。因為感覺自己不能給你更多，對于你，我抱著一種完全寵溺的態(tài)度。你是我的孩子，是被我無望的婚姻所傷害了的孩子。

寶貝，你還記得嗎？你三歲的時候，展現(xiàn)了強大的破壞力，拿著我新買的手機當(dāng)成擦子在水泥地上擦。你聽那些刺耳的聲音，好奇那因摩擦而生出的星火，咯咯地笑得很開心。鄰居責(zé)怪我，說我不應(yīng)該這樣溺愛孩子。可為著你能這樣笑，一個手機算什么呢？

天使六歲的時候，我與你媽媽的婚姻已經(jīng)進入名存實亡的狀態(tài)，我因工作忙碌回家的次數(shù)更少了。

有一天和你媽媽在電話里吵架，吵到最后，媽媽把電話給了你。我說：寶貝你好嗎？你，我的天使沉默了好一會兒，對我說：既然那么痛苦，為什么還要在一起呢？

我呆了。我不知道應(yīng)該以怎樣的態(tài)度去回答六歲的天使提出的這樣一個問題。

我堅決地和你媽媽離了婚。親愛的天使，對不起，因為我們自以為是地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其實卻充滿了痛苦，讓你這么早便知曉了你本還不應(yīng)該知曉的事情。

我的天使你還是很喜歡我，你認為爸爸是朋友，因為爸爸從來不罵你。而媽媽就是媽媽，做錯事了要被媽媽罵的。

想起每次回家去，很多次都是剛進門就是你放學(xué)的時間，你背著小小的書包打開家門，粉紅色的校服裙子像天邊彩虹的顏色，看到我，天使一邊換拖鞋一邊說：爸爸，你又來我們家啦。

我過去擁抱你，感受你小小的柔軟的身體在我粗糙而龐大懷里的小小溫暖，我微笑著回答你：是呀，我又來你們家啦。止不住地心酸。

3

寶貝，我和你媽媽在爭吵多年后，終于平靜地分開了。

你也終于要只在媽媽的身邊長成一個倔強的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孩子。

寶貝，你還記得嗎？在你九歲的時候，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了你。

我?guī)慊乩霞胰?，寶貝，一路上你就抱怨路上塵土太多，車太顛簸。你畢竟是成長在城市里的孩子，你第一次到農(nóng)村，我以為你會歡呼這田野的廣袤，會為野生樹林的無邊落葉以及生長旺盛的小麥而感覺自然的美好與完整。寶貝，我想你只是不知道其中的樂趣。八歲，隔了六年后，你再一次見到了你作為農(nóng)村老人的爺爺和奶奶，他們欣喜地擁抱了你，給你皺巴巴的錢作零用錢。你用指尖接過那張錢，然后放在桌子上，再也沒有去看一眼。你默默地忍受他們的擁抱，然后悄悄地走過一旁拍你衣服上的塵土。你的奶奶，這個一直很樸實的農(nóng)村老太太用一種很受傷的眼神看著你，絞著長滿黑繭的雙手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天使，我的天使，你甚至責(zé)怪我，我把你從天堂帶到了地獄，你說你不習(xí)慣農(nóng)村里沒有衛(wèi)生間，你說你吃不習(xí)慣奶奶做的菜。

4

從小到大，每一次你生病，我必定會抱著你，必定會在你哭的時候很不像個男人地流淚。你小的時候，以為我也要被打針所以才哭。你長大一些的時候，我告訴你，是因為看到你痛所以才心疼流淚。你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說，爸爸，我也心疼你。

冬天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回家去看你。

因為我生病了。你在電話里問我生什么病，我說有一個調(diào)皮的小壞蛋硬要在我身體里定居，必須要由醫(yī)生幫助把他趕走。天使輕輕地問我：那爸爸你痛嗎？我告訴你：不痛，比起寶貝挨打針的痛好多了。

我不許你來看我。親愛的天使，我不想你太早知道生命的無常。

可你還是來了。你一打開門就哭著狂跑而至，你幾乎是趴在我的身體上，你哭著說：爸爸你不是說你不痛嗎？為什么你會躺在床上？

你用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放開。你媽媽來勸，不聽。醫(yī)生和護士來勸，不聽。我的天使，你那像足了我的拗脾氣。你堅持著，一定一定要跟我一起進手術(shù)室。你一本正經(jīng)地跟醫(yī)生堅持：為什么你們能看我不能看？

你對我說：不，我要看著你。

寶貝，我不知道，整個手術(shù)過程你是怎么樣過來的，我閉上眼睛的時候，你還不肯放開我的手，你說：爸爸不怕。

據(jù)說，每一個孩子，都是折斷了翅膀落到人間的天使，父母是負責(zé)修補好她們翅膀的人。親愛的天使，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jīng)把你的翅膀修補完好，我只知道，你一直在我的身邊，用天使善良的、堅定的、執(zhí)著的目光看著我。

你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你是我的天使。

李顯明摘自《中國校園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