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勁松
東北人常說:“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四十多年前,17歲的我下鄉(xiāng)到黑龍江兵團(tuán),“傻小子”火力再壯也沒能抵御住零下三四十度的嚴(yán)寒,在北大荒落下了病根。
1969年年底開荒建點(diǎn)。帳篷不夠用,我們就住“地窨子”。那地窨子一人來深,在齊胸高的位置搭起大通鋪,炕席下鋪些草。知青沒有狍子皮、狗皮的褥子,只有從關(guān)內(nèi)家里帶來的棉被褥,抗寒根本不管用。地窨子中間有個大油桶做的爐子,一劈四瓣的樺樹柈子燒得噼啪作響,爐子通紅,地窨子也不暖和。我們通常是戴著棉帽子睡覺,醒來時先要活動一番,看看是不是哪兒被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住上“拉合辮”的房子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病了,憋不住尿,最怕北大荒的冷,一陣風(fēng),一個寒戰(zhàn),就尿褲子,晚上睡覺經(jīng)常尿床。
到大興開荒時,我是上“機(jī)務(wù)”的第一批學(xué)員。和我同駕一臺拖拉機(jī)的另一位駕駛員是女知青。這下麻煩了,苦了我這個“迎風(fēng)流尿”的人。工作時內(nèi)急,太不方便了!曠野一望無際,一男一女兩個人,你瞅得見我、我瞅得見你,沒地方躲、沒地方藏,害羞呀,活人真要讓尿給憋死了!常常是我坐在大犁上,手把著輪盤,正觀察犁地的深淺,突然一陣寒風(fēng)吹來,馬上就有了尿意,怎么憋也憋不住,褲子里一熱乎,完了!車到地頭,我升起了大犁,女駕駛員喊:“喂!你冷不冷呀?咱們換換吧,你來開車!”我趕緊回答:“不冷!不用換。”其實(shí)我哪是不冷呀,我是不敢換呀,還是等我把座子焐干了再換吧。
到大興的頭一年,少有晴天,來塊云彩就下雨。春、夏、秋三季,基本沒有離開過雨鞋。我們穿的都是高腰雨靴,褲管套在雨靴里。一天,我剛收工回來,被副指導(dǎo)員叫住,就站在路邊談話,一個寒戰(zhàn),我就有了尿意。離廁所也就30米,我沒法脫身,更不敢說出口,我這個急呀!等談話結(jié)束,我愣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蹭到廁所,趁著沒人,趕忙把那泡尿從雨鞋里倒出來,那時真是欲哭無淚呀!
更害臊的是,有一年冬天,組織上派我和幾個人一起乘馬車到某村外調(diào),路上我被冷風(fēng)一吹,棉褲尿濕了;到了目的地,當(dāng)晚在老鄉(xiāng)家借宿。房東特意給我安排了個熱炕頭,還拿出來一套新的被褥。我很緊張,怕在別人家里尿床。我脫了衣服,鉆進(jìn)被窩,一開始還不敢睡,慢慢地,一天的勞累襲來,我實(shí)在支持不住,終于被拖進(jìn)了夢鄉(xiāng)。早上醒來,直覺告訴我,壞了,真給人家的新被褥尿了!我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沒臉了!我迅速套上還濕著的棉褲,穿上衣服就沖出了房間,始終沒敢回頭。
到北大荒的頭兩年,日子就這樣鬼鬼祟祟過下來了。連隊的張大夫?yàn)榱私o我治病,專門從團(tuán)部引進(jìn)了一臺脈沖針灸治療儀。在我身上扎上銀針,然后通上電,我就像受電刑一樣,可治療了一段時間也沒什么好轉(zhuǎn)。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回天津探親時沒事,一回東北就“犯病”,再后來住上火炕,這病慢慢就好了,我才知道這病是“睡涼炕后遺癥”。難言之隱不敢和家人說,怕父母惦記;不敢和同學(xué)說,怕別人笑話。也不知該怎么辦,只好自己一個人忍著、扛著,淚水往肚子里流。那時我喜歡下雨天,希望雨水把我的衣服淋濕,雨水可以遮掩我的尷尬,可以沖刷我心中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