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成
對于漫長的鐵路旅行,我們的啟蒙大概都來源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尤其是當電影將所有場景具象化之后,迥異于我們永遠擁擠的鐵路列車的東方快車,那么舒適,那么優(yōu)雅。錢鐘書先生在《圍城》里說:“在旅行的時候,人生的地平線移近;坐汽車只幾個鐘點,而乘客仿佛下半世全在車里消磨的,只要坐定了,身心像得到歸宿,一勞永逸地看書、看報、抽煙、吃東西、瞌睡,路程以外的事暫時等于身后身外的事?!倍粝駯|方快車那樣旅途漫長,不是幾個鐘點而是幾天,那么身心便可以得到更久的歸宿。甚至不愿結束。
當我們可以走出去的時候,東方快車早已結束營運,那種工業(yè)時代的旅行方式,再也無法在歐洲大陸體驗。還好,在無盡的西伯利亞,還有一條更加漫長的鐵路線,西伯利亞鐵路,我們還可以在那里重溫漫長的旅行,把一切路程以外的事情拋于身后。甚至可以七天七夜。
晚點的207次列車
若干世紀之前風格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火車站,看起來不像是西去遙遠的西伯利亞鐵路的起點,更像是通往過去某個世紀的、關于時間旅行的火車站。
在電子公告板上看到人類共通的數(shù)字,我才明白傍晚開往哈巴羅夫斯克的俄羅斯鐵路207次列車,篤定地晚點三個半小時。這樣開始我的西伯利亞鐵路之旅,實在令人沮喪。延至午夜的發(fā)車時間,會讓我錯過原本可以看見的9288公里西伯利亞鐵路最初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風景。
如果我能未卜先知,就不應當早早離開旅館,不應當早早坐在這里,應當在外面的哪里,看路過的行人微笑或者吵架。比如,清晨的俄羅斯島橋。北橋堍不遠,蘇漢諾夫大街路旁,阿穆爾斯基伯爵正站在他自己的墳墓之后,遠眺著他的金角灣。阿穆爾斯基伯爵是俄國人的英雄,刻著東正教十字架浮雕的大理石棺上滿是花串,他是俄羅斯皇帝亞歷山大二世的冊封,獎賞其為俄國開疆拓土的功績—1858年的《璦琿條約》。
晚點到令人絕望的207次列車終于進站了,我像是一個困極了的潰兵,被裹挾在難民之中,找到我的車廂—三號二等臥鋪36號上鋪,安置行李,鋪上床墊,甚至等不及乘務員送上干凈的被單被罩,在開始西伯利亞鐵路的第一公里之前,我已經(jīng)徹底昏迷。
醒來的時候,身上落著清晨的陽光,窗外的西伯利亞一片濃霧,太陽在濃霧之外,陽光被漫射到每個角落。昨夜我獨自昏迷的車廂,已經(jīng)鋪無虛席。對面上鋪坐著兩個不丁點兒大的小姑娘,散落滿鋪的小人偶,認真而美麗兒過家家,邊鋪下鋪躺著的女人,在自己的手臂與腿上敷滿了浸有某種藥膏的紗布,也曬傷了吧?
西伯利亞鐵路長途旅客列車,動輒耗時三五天,最長七天的開行時間,一般不會編組硬座車廂,除非生不如死是令人愉悅的。臥鋪車廂分為三等,特等豪華雙人包間、一等四人隔間、二等六人敞間。每等臥鋪票價相差約一倍。二等臥鋪類似中國旅客列車的硬臥,區(qū)別在于,中國的臥鋪是兩排三層,而這個是三排兩層—對面兩排,過道臨窗一排,稱之為邊鋪。每排鋪位事實上也有三層,不過頂層只是用來安置上鋪旅客的行李,并不作為臥鋪出售車票,下鋪鋪位的板子可以向上打開,底部是下鋪旅客的行李儲存空間。
在遠東無盡的晨霧中,我看見西伯利亞鐵路的第一株白樺。迷離的、淡淡的,只像是隨意涂抹在呵氣成霜的車窗玻璃上的輪廓。那時已經(jīng)在維亞澤姆斯基,片刻之后就是維亞澤姆斯卡婭火車站,又一棟黃色墻體、綠色頂棚的候車樓,以及清冷的彌散著淡淡的霧的月臺。
我很難判斷列車晚點的利弊。所以,這也是我從來不制訂什么該死的旅行計劃的原因。無論怎樣計劃,總會錯過些什么;無論怎樣沒有計劃,總也會沒錯過些什么。
有趣的旅客都在這里
在西伯利亞的列車上,如果試著表現(xiàn)得像一位俄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向乘務員要一只茶杯—普通的玻璃杯—花上十幾盧布買一袋俄國產(chǎn)的便宜袋泡紅茶,當然糖是免費的,然后稔熟地泡上一杯紅茶。如果是自帶的茶杯與茶袋,那簡直是毋庸置疑的老俄國。
偏僻的西伯利亞的人們似乎更加友善,或者說,更愿意接近陌生人。周圍敞間的人們都在努力嘗試著與我聊天,用慢速的俄語、手勢以及一切肢體語言。可惜這些語言都是晦澀的,不可能有什么深入的交談,無非是國別、姓名、年紀、婚姻等等,但是順理成章的“為什么還沒有結婚”這樣復雜深奧并且直指人心的問題,已在我們的溝通能力之外。
兩個小姑娘和她們的外祖母一同從烏蘇里斯克回哈巴羅夫斯克的家,老太太指著窗外愈發(fā)濃密的樹林,不停嘗試著告訴我什么,樹林里散落著許多尖頂?shù)哪疚?,那是她父母的家。她忽然安靜下來,注視著窗外,默默回望著,目光慈祥。
邊鋪上鋪的男人面相兇殘,其實是典型的面惡心善,在我守在洗手間外的窗戶拍照片時,他會比畫著跟我聊上幾句,告訴我開合窗簾的機關,告訴我將要去的城市烏蘭烏德(Ulan-Ude)在俄語的正確發(fā)音應為“烏蘭奴德”。他說自己是烏克蘭人,將前往赤塔。
27號下鋪的俄羅斯老頭是個酒鬼,上車時依然宿醉未醒,整個上午都在酣睡,直到被暴曬在身上的陽光熱醒。與坐在邊鋪上看風景的我視線相對時,老頭鬼鬼祟祟地露出黑色塑料袋里的伏特加,然后向我拍起了喉嚨—俄羅斯人獨特的表示喝酒的動作。搭乘俄羅斯鐵路列車是嚴禁飲酒的,我果斷拒絕。但他并沒有放棄尋找一個酒友的企圖,先后向烏克蘭人和31號下鋪的叫亞歷克斯的年輕人發(fā)出邀請,可惜都被拒絕了。老頭無可奈何,挪回小桌前,一口伏特加,一口碎蘋果,不勝凄涼。
在后來的你 有次列車上我對面23號下鋪的老太太是我至今遇到過的最友善的俄國人。她的小桌上擺著一大瓶礦泉水,盛滿食品的塑料袋,覆上一面方巾,有電話、一張報紙,作為俄國人必備的一本填字游戲,一支圓珠筆以及老花眼鏡,作為俄國女人必備的一袋糖果,還有作為老俄國人必備的一只茶杯、袋泡紅茶與方糖。也許是見我只有一盒方便面未免太過可憐,她從自己食品袋中,挑出一根最大最粗的黃瓜遞給我,并拍著自己的胸口示意那是自己種的。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黃瓜,沒有一絲一毫的澀口,水分多,且有真正的淡淡的甜味。
布里亞特式大腦袋
如我的想象,烏蘭烏德,布里亞特共和國的首都,的確是一座具有濃烈的蘇維埃風格的工業(yè)城市,當207次列車進入烏蘭烏德城郊,車窗外所見的滿是宏大的工業(yè)建筑。只是沒有想到會那樣破敗,高大又殘破的建筑,空蕩蕩的廠房與冰冷冷的煙囪,仿佛兵燹燼余的戰(zhàn)場。圍墻外依然是崎嶇的土路,舊式的載重卡車碾過泥濘,奔跑的孩子們跳過一個又一個水坑。路旁尖頂?shù)拇u樓,還嵌有建成的年代:1955、1958。
烏蘭烏德是西伯利亞鐵路與蒙古縱貫鐵路的交匯處,著名的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國際聯(lián)運干線鐵路列車由蒙古國進入俄羅斯以后,即在烏蘭烏德接軌西伯利亞鐵路西行,停站長達一小時。
事實上,接近烏蘭烏德的外貝加爾的風景是平淡的,鮮有廣闊的森林與草原,更多的是山谷與丘陵,灌木低矮。村落也較遠東更為密集,沿著鐵路分布,房屋齊整,有土路貫穿其間。
西伯利亞鐵路的旅行,無論如何不能錯過的是日暮與清晨,尤其清晨,水霧與晨曦會暈染一切枯燥,無論那是在哪里、無論那時的西伯利亞風景有多么乏味。
烏蘭烏德的城市標志,是蘇維埃廣場上的列寧同志——只有頭部,頸部以下是大理石基座。這尊高達7.7米的青銅雕塑,是在1970年紀念列寧同志百歲誕辰時安置于此,然而鑄造這種舉世罕見的造型的用意卻令人費解,既不美觀,也不吉利。長久以來,坊間流傳著一些難以明證的謠言,比如從來不會有鳥兒飛臨列寧同志禿發(fā)的頭頂恣意排泄或營造出某種滑稽的視覺效果,是不是有機關可以驅(qū)散飛鳥?
當許多和我同樣大腦袋的布里亞特人穿行于蘇維埃廣場時,我忽然意識到,這分明是在故意嘲諷布里亞特人的大腦袋。我樂不可支地沿著列寧大街向南,向烏第河河谷低地走去。烏蘭烏德的意思即是“紅色的烏第河”。
越靠近列寧大街盡頭的巴洛克式的圣-奧吉格特利耶夫大教堂,卻越是荒涼。教堂左右隨烏第河縱深的街道,同樣停留在蘇聯(lián)時代,但已經(jīng)不再是那些可以代表共產(chǎn)主義理想的氣派的斯大林式建筑,只有木屋。當然也是迷人的,雕花的木窗欞,隨主人的喜好刷上紅色、藍色或白色的油漆,交錯在綠色的樹林之間。
貝加爾湖是無盡的海
069次列車車窗外,城市淡去,世界重新恢復草原、白樺,還有落葉松林。白樺像是不守規(guī)矩的看客,總是跳在落葉松林的身前,好奇地張望世界。西伯利亞鐵路在色楞格河谷間,河谷與山谷間,重新恢復連綿的木屋。我瞥見西伯利亞5622公里的里程牌。隨著色楞格河,看見了貝加爾湖。所有人都醒了過來,靜靜地看著窗外。
我不知道那一瞬間的西伯利亞鐵路鋪設在哪里,如在斷崖之畔。在我看來,何其幸運,能夠住在這里。門前是無盡的西伯利亞鐵路,窗后是無盡的貝加爾湖,縱然沒有鄰居,也無所謂孤獨,門前的西伯利亞鐵路,每天總會有許多列車,無數(shù)人來,無數(shù)人走。咫尺之外,便是無盡的海。
梅索瓦亞之后,漸而云霽,漸而日出,一切也漸而平淡。漸近貝加爾湖西南角的庫爾圖克,湖面迅速收窄,能夠看見湖對面的山巒,不再壯闊,不再蒼涼。
過了庫爾圖克,西伯利亞鐵路折向東北,直去伊爾庫茨克。開始有隧道,開始盤山,開始還能俯瞰列車另一側的貝加爾湖,但漸行漸遠直至再不相見。
貝加爾湖畔的利斯特維揚卡鎮(zhèn),是伊爾庫茨克的貝加爾湖景區(qū)所在,小鎮(zhèn)依山坡而建,漫山落葉松林,同源,因落葉松而命名的利斯特維揚卡大約是在18世紀由遷徙至此的自由移民與哥薩克逃犯聚居而成。如今因為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山坡上的民宅之間,夾雜著許多旅館,沿著湖畔的高爾基大街即是鎮(zhèn)上的商業(yè)街。
在利斯特維揚卡寂靜的山嶺上,越走越遠。腳下是伐木工人的車轍,遍布松針與松果,綴滿露水。那么安靜,沒有風,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是透過足底從骨骼傳導至耳蝸里的腳步聲??墒呛鋈挥新曇魠s又讓人害怕,的,仿佛有誰藏匿在林間—往往是一只黑背白腹的松鼠。
公路在安加拉河畔,路與河之間是無盡的白樺林,林間是如茵的草甸,間有一條小徑,通向未知的哪里。在安加拉河源頭有一個陡峭的叫做“巫石”的小島,在布里亞特人的傳說中,這是貝加爾湖父親阻止不聽話的女兒“安加拉河”私奔向“葉尼塞”而丟下的一塊巨石;這塊巖石受到布里亞特人的崇拜,他們認為天神就住在上面;有當?shù)鼐用裾J為正是這塊“巫石”阻擋了貝加爾湖湖水的洪災。60年前,伊爾庫茨克水電站建成之后,太高的水面不僅淹沒了半個利斯特維揚卡,也淹沒了巫石。
“貝加爾湖的水以極大的透明度為特征:在許多地方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40米的深處?!蔽也恢廊绾慰茖W解釋貝加爾湖何以擁有世界上最清澈的湖水,也許,真的因為貝加爾湖是神圣的?
在西伯利亞旅行究竟有多么漫長?
099次列車四號二等臥鋪車廂的所有旅客都已入睡,我摸黑爬上了我的10號上鋪。鋪張在伊爾庫茨克城外的是東西伯利亞廣袤的森林與草原,草原上還有不知名的最后時節(jié)的野花、落葉松與白樺。四個小時后,奧卡河畔的濟馬火車站,夜色悄然而至。醒來那一刻,列車恰停在圖倫火車站,離開伊爾庫茨克已近7個小時。
赫德里克·史密斯在《俄國人》中寫道:一個沒有經(jīng)歷過乘火車穿越西伯利亞這種艱難歷程的西方人,要想體會蘇聯(lián)的幅員遼闊是有困難的,他頭腦里沒有多少感性知識,不能理解一個包括11個時區(qū)的國家的地理含義。
其實不能體會俄國的遼闊的又何止沒有經(jīng)歷火車穿越西伯利亞的西方人?對于已經(jīng)穿越過西伯利亞的東方人的我而言,仍然無法想象這樣的距離究竟有多么遙遠。站在已過西伯利亞鐵路半程的伊爾庫茨克火車站,我覺得仍將繼續(xù)無數(shù)這樣的夜晚。一列又一列陌生的火車,一張又一張陌生的鋪位,一位又一位陌生的旅伴。
1972年馬員生記錄道:“在離開海參崴的第13天下午,終于到達了盼望已久的莫斯科。”1946年訪問蘇聯(lián)的茅盾也是用了13天,但那時由伊爾庫茨克至莫斯科尚有一周時間, 至20世紀70年代初赫德里克·史密斯乘車之時,不到30年的時間,列車運行時間縮短了一半左右。
警察找我麻煩了
099次列車簡直人滿為患,一多半是中亞人,并且新西伯利亞是他們共同的終點。中亞人大多拖家?guī)Э冢囄策B續(xù)的兩間臥鋪敞間,甚至還沒有住下一家烏茲別克人。中午的時候,滿車廂眼花繚亂的馕,我覺得如果俄羅斯鐵路允許旅客在車廂中生火,他們一定樂于帶上羊肉和木炭,在旅途中愉快地烤起肉串。
在俄羅斯鐵路列車上,中亞人、高加索人與伏特加都容易招惹來面容冷峻、袒露著掛在腰間的手槍手銬的警察。一路而來,我不斷看見警察唯獨檢查中亞人與高加索人的身份證件,這導致我忽略了俄國警察針對中國人的特別執(zhí)法的傳聞。
一名警察忽然要檢查我的證件,我像其他中亞人那樣把護照和車票遞給了他,卻不料,他用地道的中文告訴我他需要檢查的:邀請函。
外國人申請俄羅斯、烏克蘭、中亞諸國等前蘇聯(lián)國家旅行簽證,需要有其國內(nèi)單位出具的邀請函,以資擔保。這對于語言完全陌生的中國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會付費請旅行社代辦。出具邀請函的單位名稱不但會打印在簽證上,還需要將邀請函隨身攜帶以備海關查驗。
坦然把邀請函遞給警察,他指著邀請函上的路線(Route)一欄,嚴肅指出那里只填寫了一座城市的名字:伊爾庫茨克—看來為我代辦簽證的旅行社不夠用心。合法地說,我持有這份邀請函申請的簽證只能進入伊爾庫茨克一地。
警察面沉似水地把邀請函還給我,轉身離開。我覺得麻煩大了。哈巴羅夫斯克去烏蘭烏德的列車上,警察就是這樣單獨離開,然后帶來更多警察,帶走了亞歷克斯和他的朋友。
列車在停站克拉斯諾亞爾斯克之前,穿越葉尼塞鐵橋的時候,天放晴了,滿河夕陽??死怪Z亞爾斯克是西伯利亞的第三大城市,那條在城中與西伯利亞鐵路交匯的河,是葉尼塞河。
警察最終沒有再回來找我的麻煩,我可以放心安睡。
令人慌張的新與舊
托木斯克開往莫斯科的037次列車托米奇號,是自1967年起即專屬于這趟列車的品牌。二等臥鋪車廂顯然更新也更加明亮,一應設施的現(xiàn)代化程度也更高,而且乘務員已經(jīng)更換了全新的床上用品。
當列車行駛在新西伯利亞至葉卡捷琳堡區(qū)間時,途經(jīng)3292公里的里程牌意味著我已經(jīng)走過了西伯利亞鐵路的三分之二。午夜前的最后一站,巴拉賓斯克,11.7萬平方公里的巴拉巴草原上最大的城市。
巴拉賓斯克火車站有這條線上最熱鬧的月臺,許多出售熏魚的俄羅斯女人裹著厚厚的冬衣,沿著車廂叫賣,一片嘈雜。這算是保存得極好的西伯利亞鐵路的傳統(tǒng)。
出人意料的是,有許多年輕女人尾隨賣熏魚女人而至,她們身裹黑袍,懷抱著作為道具的孩子,逐個包圍站在月臺上的旅客,伸手乞討。然而她們并不需要餅干糖果,不住地索要錢財。我對面下鋪的俄羅斯男人提醒我要注意隨身的財物。我遠遠地躲開。
扎沃多烏科夫斯克,是拍米奇號泊岸的第一座孤寂的島,在秋明州西南。秋明是西伯利亞所有城市中最古老的城市,曾是韃靼人的西伯利亞汗國領地。而秋明往莫斯科方向令人慌張的,還有難以選擇的西伯利亞鐵路線路。
如今西伯利亞鐵路的新線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克拉斯諾亞爾斯克—新西伯利亞—鄂木斯克—秋明—葉卡捷琳堡—彼爾姆—基洛夫—下諾夫哥羅德—莫斯科。比照之下,舊的歷史線路由鄂木斯克向西至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經(jīng)庫爾干到達雅賓斯克,然后兩線南北并行而抵莫斯科。
線路圖上看似只有幾座城市的不同,而事實上又何止幾站、幾百幾千里。我的慌張大約就是因為我知道,旅行與探索永無止境,我們卻終有結束。
終點莫斯科
葉卡捷琳堡是以前沙皇俄國的舊都,尼古拉二世及其家人在這里被非法處死,俄國人為了紀念他建有一座很有名的滴血大教堂。后來的俄國總統(tǒng)葉利欽也是在這里發(fā)跡,有很多過去和現(xiàn)在的遺存,互相交織。
在葉卡捷琳堡坐上去往莫斯科的列車,又是069次,進站時已經(jīng)是深夜10點。而接下來還會有全程最漫長的一次停站,62分鐘。途經(jīng)1766公里的里程牌,是亞洲與歐洲的分界點。列車經(jīng)過了烏德穆爾特共和國的克茲與巴列濟諾兩個小站,許多旅客在彼爾姆下車,車廂空去一半。
剩下的許多還在沉睡,下鋪躺著的都是胖胖的中年俄國女人,列車上枕頭太低,無法讓她們躺下時保持呼吸道的暢通,不幸的是她們又各自打得一手好呼嚕,我之所以醒來,正是拜她們蕩氣回腸的鼾聲所賜。
維亞特卡河畔的維亞特卡,1934年更名為基洛夫,是日暮之前069次列車停站的最后一座大城市,許多人將會在基洛夫重逢與分別。我有些傷感,這不再只是他人的別離,也是關于我的別離。
明天凌晨,列車就將到達終點莫斯科,我將與西伯利亞鐵路別離,與這一路以來的一切別離,風景或者人。這一切曾讓我那么快樂。還好,這一路以來,我已與一萬億株白樺相逢。
終點,莫斯科雅羅斯拉夫斯基火車站,凌晨4點。我與已故日本作家秋田雨雀感同身受:
我身上還感覺著西伯利亞火車的動搖。
我在莫斯科的夜市上走過。
Tips
如何購票:俄羅斯鐵路在線訂票系統(tǒng)的網(wǎng)址:http://pass.rzd.ru/main-pass/public/en,英語版的很好理解。建議在網(wǎng)站上只完成查詢火車票信息,不要在線支付。完成查詢之后,將你的車次、時間準確清晰地抄在一張紙上,然后就去火車站將紙和護照遞給一句英語也不會說的火車站售票員,現(xiàn)場打印一張車票,這樣是比較穩(wěn)妥的方式。
簡單俄語的學習:熟悉下俄語使用的西里爾字母和拉丁字母的轉化是非常有用的,西里爾字母和英語有一一對應關系,熟悉了這種對應關系,就可以拼出一行俄語單詞,作為地名和街名的時候,就知道它寫了什么。這對查看只有俄語的車次以及看路牌會非常有幫助,而且學習起來非常簡單。
注意時區(qū):俄羅斯之前是橫跨11個時區(qū),現(xiàn)在改成了9個時區(qū)。特別要注意的是,一旦進入了俄羅斯的鐵路系統(tǒng),一切都是以莫斯科時間來計算。盡量把短途旅程放在白天,把長途旅程放在夜晚,或者把較為精彩的放在白天,把不怎么精彩的放在夜晚。
安全問題:在列車上安全問題基本上是可以保證的,有乘警。洗漱可以保證,洗澡是不可能的。在城市里,盡量避免夜晚出行,遇到醉酒者就躲開。
車上禁酒禁煙:在俄羅斯列車上禁酒,如果旅行中想要喝一點,一定要注意隱藏,或者就不要喝,因為被逮到也會很麻煩?;疖嚿蠜]有吸煙的地方,火車連接處也是禁煙的。另外,不能攜帶自行車上車。
電源電壓:俄羅斯電壓和中國一樣是220伏,歐式圓孔。但是每一節(jié)車廂才會有一個電源,建議最好帶一個接線板,和大家一起分享那個插口,非常非常有用。
邀請函:若準備了邀請函請和護照一起隨身攜帶;若沒有,被查邀請函也是小概率事件。即使被查到了也不會被遣返,最多就是罰款。
移動信號:在西伯利亞鐵路的大部分路段是沒有任何信號的??拷鞘?,靠近一些居民點和村落可能會有信號。其他的時候,你和這個世界是失聯(lián)的,尤其是在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