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xué)家們的幸福觀

薛巍

在西方倫理學(xué)史上，亞里士多德代表的德性倫理、邊沁代表的功利主義和康德代表的目的論倫理分別提出了三種幸福觀。亞里士多德說，幸福是最高的善，它應(yīng)該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我們會為幸福而去做什么，但我們幸福不是為了別的目標(biāo)。其次，幸福應(yīng)該是自足的，它本身就能使生命值得過。照此標(biāo)準(zhǔn)，哲學(xué)家沉思的生活最幸福，因為哲學(xué)思考不需要什么助手和昂貴的設(shè)備。財富會被偷走，政治盟友會背叛你，但只要你活著，誰也拿不走你通過思考獲得的啟蒙。

功利主義者認為幸福即快樂。邊沁整理過一個快樂清單，列出了能制造快樂的東西，如技能、權(quán)力和虔誠的心，以及會帶來痛苦的東西，如貧困、難堪和壞名聲。如果你需要決定是否應(yīng)該去看望年邁的父母，你只需對照清單，比較一下看望父母帶來的快樂和它產(chǎn)生的痛苦。如果結(jié)果是快樂大于痛苦，你就可以計劃出行了。

蒂凡尼·瓦特·史密斯

在康德看來，做人的終極目標(biāo)并不是幸福，如果人要追求的是自我保全或者福利，靠本能更加有效。所以理性在道德上的作用是產(chǎn)生善良意志、去盡自己的義務(wù)。善良意志是最高的善。幸福則是一個不可能的目標(biāo)，因為所有壽命和能力有限的存在都說不清他想要什么。只有全能的存在才能確定什么能讓他幸福。

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與愛德華·斯基德爾斯基在《金錢與好的生活》一書中對快感、幸福與快樂的區(qū)別做了細致的分析。首先看快感，追隨邊沁的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xué)家會把幸福等同于快感，希望由此消除含混。他們認為，快感是一種特殊的感受，相互之間只有量的不同。如果幸福就是快感，那么它也能夠被量化。但如亞里士多德所說，快感實際上不是一種特殊的感受。他說，比如幾個正在親密交談的朋友，聽到了背景中的笛聲。如果快感是一種特殊的感受，那么聽音樂的快感和談話的快感就可以疊加到一起，就像兩堆火的熱量可以疊加。但事實并非如此。音樂會感染談話，他們無法同時享受這兩種快感。所以快感不是一種獨立的感受，它跟它的對象密不可分。

快感經(jīng)常發(fā)生于身體的某一個部位，比如足浴、頭部按摩等。而幸福沒有特定的身體部位。一個人不會使他的大腳趾或者其他地方感到幸福。另外，快感會持續(xù)一個精確的時間跨度，比如從10點到11點。幸福有時也是可以計時的，但其邊界都不精確。比如“今天早上我醒來時覺得很幸福，但不久這種感覺就變淡了”。還有一種沒有時間維度的幸福，說一個人過了幸福的一生，并不是說他在特定的時間很幸福。

幸福和快感的這種差異是源于它們之間更本質(zhì)的狀態(tài)上的差異。幸福不只是一種內(nèi)心的感受，而且是一種立場，一種現(xiàn)實觀。幸福的動物在它的環(huán)境中很悠然;幸福的嬰兒開放、愛交流;幸福的人把世界看作一個光明、充滿希望、充滿新鮮事物的地方。維特根斯坦說，幸福的世界跟不幸福的世界完全是兩個世界。一個人無法從他死后的世界或世界的另一端獲得快感，但他可以從對它們的想象中獲得快感。跟幸福不同的是，快感可以靠幻想或幻覺來維持。喜悅則是一個更歡欣也更捉摸不定的狀態(tài)。

蒂凡尼·瓦特·史密斯所著《心情詞典》一書中說，對快樂的最佳定義是17世紀(jì)哲學(xué)家斯賓諾莎提出的。他認為人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因此讓我們感到快樂的通常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當(dāng)事情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好時，就會產(chǎn)生快樂的情緒。和快樂密切相關(guān)的情緒是謙卑、感激和驚奇，而非自豪和滿意。“你張開雙臂，鼓掌歡呼，想和旁邊的人跳支舞，或者不由自主地彎曲膝蓋，熱淚盈眶。以上就是快樂或者說喜悅帶給你的感覺，它總是來勢洶洶、出乎意料?！?/p>

弗吉尼亞·伍爾夫?qū)ι钥v即逝的快樂頗為著迷。她向來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但是從她的日記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她會在最意想不到的偶然中發(fā)現(xiàn)快樂，比如擦得锃亮的門環(huán)、光線斑駁的窗戶。在小說《到燈塔去》中，她描寫了拉姆齊太太經(jīng)歷的突如其來的快樂。在為一家人準(zhǔn)備晚餐時，她突然感覺生活如此美好，一切都蘊藏著無限可能，一切都恰到好處，她感覺自己像盤旋的雄鷹，像飄揚的旗幟，快樂充斥著她身體的每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