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海的聲音

草帽鹿

【1】

去三亞的時候，正值盛夏。

這樣的節(jié)氣去三亞，很傻對不對?？晌矣惺裁崔k法，我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和過去告別，但愿當我離開三亞的時候，不再是現(xiàn)在這個戚戚艾艾失戀的女子。

帶上相機和搖曳的長裙，帶上機票和需要修復的心，告別身后熟悉的人和事，奔向這座北緯18度陽光永遠眷念的海濱城市。

在空中飛行5個小時，再睜眼的時候，已緩緩降落在這一片風和日麗的土地。燦爛金色的陽光、與天相接湛藍的海、柔軟綿長的銀色沙灘、綠意盎然的椰子樹……三亞用最純美的色澤歡迎我，我為這傾世陽光柔柔微笑。

這個我和他約好要拍婚紗照、舉辦海邊婚禮、度蜜月的地方，竟成了我一個人的告別儀式。

【2】

休息半日，在落日黃昏時，我獨自前往亞龍灣沙灘。

這里的景色是極美的，細滑的沙在你指尖溜走，涼爽的海水化解絲絲暑氣，每一縷和煦清風，每一寸溫暖日光，每一口新鮮空氣，都帶著溫柔和愛意。

我手提著鞋子赤腳走在沙灘上，心思游離。忽然前方有一雙腳擋了我的去路，我向旁邊移了幾分，那雙腳也追隨而來，我慍怒抬頭。

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小伙子，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短褲，咧著嘴燦爛地沖我笑。他指了指我掛在胸前的單反：“嗨，你這裙子在海邊拍照肯定很好看，我?guī)湍闩摹！?/p>

我警惕地后退了兩步，又將單反護住。他見我的反應并沒有生氣，指了指不遠處的朋友，笑意不減：“你別害怕，我叫沈殊衡，三亞本地人。我和我朋友來這里游泳，看你一個人背著相機沒人拍照，來海邊的女生都可愛拍照了……”

沈殊衡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為了讓我信任他還拉過他的朋友作證。他滿臉真誠，甚至想跑回家拿身份證給我看，三亞的陽光很熱情，人民更熱情，我笑著點點頭表示信了他。

“你是第一次來三亞么？我可以給你當導游啊?！鄙蚴夂鉄嵝奶嶙h，他拍著胸脯表示，“我可是土著，常年在這片海上浪。”

他的話逗笑了我，點頭同意。我不是容易輕信的人，那天卻真的無法拒絕如此率性直白的沈殊衡。

晚上，起了海風，帶著涼意，我卻不想回酒店，沉默地坐在沙灘上，抱緊了自己，感受溫潤潮濕帶著淡淡海腥味的海風，吹拂著頭發(fā)、面頰，簌簌落淚。靜靜陪在我身邊的不是許我海誓山盟的人，是認識不過半天的沈殊衡。

“夜黑風高的，你看不見我打赤膊吧，就像我看不見某人眼里進了沙子?！鄙蚴夂鈬@了口氣，將他的T恤脫下遞給我，“姜玥盈，你可不是沒故事的女生?！?/p>

【3】

清晨，柔柔的陽光喚醒我，我舒坦地伸著懶腰唇角帶笑，醒來能見一室陽光，自是怡然。

用罷早餐，剛出酒店大門，就看見沈殊衡。他趿著拖鞋在樹蔭底下等我，見我出來，回了我一個大大的笑臉。沈殊衡迎上前，主動接過我的背包：“幸好我不貪睡，錯過你我可沒地方后悔去?！?/p>

不知是他外表過于樸實還是他的眼神實在真摯，這般油嘴滑舌我也未覺討厭。今日，他給我安排的行程是檳榔谷，感受下黎苗文化。

一路上，沈殊衡滔滔不絕地講著蚩尤的傳說，我情不自禁被他繪聲繪色的講述吸引，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后來呢？”到了檳榔谷依然意猶未盡。

景區(qū)是天然氧吧，我和沈殊衡漫步其中，走走停停，看鄉(xiāng)村部落、檳榔樹林、船屋古寨、紋面阿婆，他總是能恰到好處地講解有趣的東西，原以為是黯然傷神的旅程，居然一路笑意盈盈。

“嗚嗚嗚”，在一個涼亭里遇見了哭泣的小女孩，不過六七歲的年齡，扎著可愛的丸子頭，雙手揉著眼睛，滿臉是淚。我正猶疑，沈殊衡已蹲在小女孩身前，將她半摟在懷里，輕柔地安慰她：“乖，別哭了，有什么事告訴哥哥?！?/p>

小姑娘后退幾步，擺脫了沈殊衡，哭得更兇了。沈殊衡一臉無奈地看著我，摸著自己的心佯裝中箭，又朝我指了指大哭的小女孩，示意我去試試。我被他逗樂了，放下戒備猜疑，蹲在小女孩身邊，柔柔地哄著她。許是我面相和善又是女孩，小姑娘很是信任我，告訴我她叫美涵，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等了好些會兒，也沒見人來，非常害怕。好在美涵記得母親電話，通過電話后，我們約定在檳榔谷的大門口見面。

此處偏僻，一路上沒見游覽車，我們3個人走得很辛苦。美涵有些走不動了，沈殊衡不死心地湊上前，逗她：“美涵，要不哥哥背著你？”美涵拉著我的手，往我背后躲了躲，搖著頭就是不肯親近沈殊衡。我覺得很好笑，問美涵為什么如此抵觸哥哥？美涵一本正經地回答：“小星哥哥說了，不讓我靠近別的男孩?！蔽液蜕蚴夂鈱σ曇谎?，笑得直不起腰。

時間漸長，美涵支持不住，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然而我也已精疲力盡，向她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美涵摸著下巴，像個小大人一般沉思，忽然眼睛一亮面露喜色，指著我和沈殊衡：“讓哥哥背上姐姐，姐姐再背上我！”本是孩子的戲言，我卻沒由來地紅了臉。

將美涵送到她父母手里后，已是傍晚，檳榔谷在夕陽的余暉中更顯柔美溫和。沈殊衡擺手招呼我：“好人有好報，走，我請心地善良的玥盈同學吃燒烤?！?/p>

【4】

我口味清淡不愛吃燒烤，沈殊衡說要請我吃燒烤時，我未加思索便應了好。

路過三亞大東海廣場中心的土豪金菠蘿，我忍不住吐槽：“怎么不做個果盤？”沈殊衡轉頭看我：“耶，我貌似發(fā)現(xiàn)你的本來面貌了?！蔽覓伣o他一個白眼，心情好到連自己都吃驚。

七彎八繞，我跟在沈殊衡后面，他熟練地帶著我穿過大街小巷，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跟在哥哥身后，不知去往何方卻不疑有他，前方一定是個精彩的天堂。

“爸、媽，這是姜玥盈，第一次來三亞?！?

此時，我站在一家燒烤店前，沈殊衡白色的T恤微微汗?jié)?，他向爸媽打完招呼，招呼我進店。眼前的一雙夫妻放下手邊的活計，溫柔和善地看著我，囑咐沈殊衡好好招呼我。

我雖不喜吃燒烤，但當沈殊衡將一大盤生蠔和扇貝放在我面前時，忍不住食指大動，嘴角漾開笑：“那我就不客氣了。”沈殊衡笑瞇瞇地看著我，半響后，輕輕說：“姜玥盈，你笑起來眼睛像海上的月亮。”他的聲音清澈干凈，不似平日的燦爛熱烈，像那晚的海風，帶著柔柔的細膩繾綣。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低頭撬著生蠔肉。

沈殊衡將一盤炒花甲遞給我：“快嘗嘗，我炒的?！笨此炔患按纳袂?，像討夸獎的小孩子，我故意慢慢品嘗，欲言又止的模樣惹得他心癢癢。他趴在桌上湊近我的臉，帶著些汗滴，眼里期待的光芒似乎只為我一個人綻放。

忽然之間，在這煙熏火燎喧囂熱鬧的店，我感受到平淡真切的幸福，眼淚止不住流下。我忙扯了紙巾要擦，沈殊衡焦急地不知所措，茫然的樣子逗笑我，我忙說：“沈殊衡，你做的東西好吃哭了?！彼呐男目?，吐口氣：“一言不合就流淚，你要嚇死誰呢。以后我常做給你，讓你吃到膩?！?/p>

他說這句話，那么真切誠懇，像極了承諾。我搖搖頭，不愿多想，我只是三亞的過客，寧可與山水有牽絆，也不敢將感情托付給幾日的陪伴。

“明天，你要帶我去哪里玩呢？”我不敢對視他誠摯的眼神，轉移了話題。

“帶你去看海呀?！?/p>

我歪著頭疑惑地看向他，他神秘一笑，伸過手將我嘴角的一點小蔥擦掉：“這是要留作宵夜么？還是舍不得吃？”

回酒店路過水果攤，我自是想買點海南出名的水果，他卻止住我：“小饞貓，再忍忍，回頭我送你最好的。”

【5】

沈殊衡說帶我看海，清早便叫醒了我，他騎著單車載我去海邊。天蒙蒙亮，我還未睡醒，坐在單車上顫巍巍地瞌睡著。終究是睡魔戰(zhàn)勝了面子，我將雙手環(huán)在他腰間，靠在他的背上。

當我的面頰貼在他的背上，他的體溫透過棉質的衣料傳送至我時，瞬間睡意全無，卻也沒有松開圈住他的手。海風微涼，將我的臉紅心跳安撫，朦朧的星月美成了詩。

在一片陌生的海邊，我和沈殊衡一起看日出。太陽緩緩從地平線升起，海天交界處染上淡淡的紅色，海浪的起落，黎明的到來，無數次將我曾幻想的畫面在我眼前一一呈現(xiàn)。我感激地看向沈殊衡，原來他早已笑著在看我。那一刻，我沒有閃躲，微微一笑：“好美呀?！?/p>

天亮了，我看著這片海。海那么藍，翡翠的顏色太淺，藍寶石的顏色又太深，深深淺淺的顏色在陽光的照耀下分外美麗。海水盈盈，陽光下的波濤像頑皮的小孩子似的跳躍不定，水面上一片金光，數只白色海鳥，在這水天一色亮光閃閃的海面上，就像幾片雪白的羽毛，輕悠悠地飄動著。

“這里的風景不比旅游景點差?！鄙蚴夂庖娢铱吹冒V迷，得意地笑，“是我發(fā)現(xiàn)的?！?/p>

“是是是，你最棒了?！蔽医K于想明白為什么和沈殊衡相處會那么輕松，他就像三亞的陽光和海岸，帶著明媚和純真，輕松爽朗地笑鬧著，信人也被人信，不知傷害。

我脫下鞋子，信步走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一個殘損的海螺，忽然想到不知從哪里看到的話：海螺里裝著海的聲音。我拉著沈殊衡陪我一起找海螺，找了許久也沒有遇見完整的海螺。莫名的煩悶席卷了我，我擺著手快步走開：“不找了不找了，反正找不到。”

沈殊衡追了過來，擋在我前面：“姜玥盈，你為什么不開心呢？”他的眼睛透亮，凝視著我。我當然有理由不開心，我和前男友在高中相識相戀，頂住壓力上了大學，只不過一年便感情生變，以分手告終。

然而此刻，我知道心情不好不是因為這個，歸期將至，我好舍不得。是三亞太美了，還是人太好了？我偏頭逃過沈殊衡的目光，海浪的聲音更清晰了，浪潮涌起打濕了腳底和長裙，莫名的情緒如浪花輕拍礁石，波動了我的心。

【6】

走的那日清晨，一睜眼看見滿室陽光便有些難過，明天我將不會蘇醒在金色的柔光中，也無人在樓下等我。細細想來，在三亞度過的幾日，擬定要去的景點都未去，整日跟在沈殊衡身邊廝混，像真正的歸人一般在大街小巷、不知名的海岸穿梭戲耍，太快太歡樂。

沈殊衡送我的時候帶了好些水果，個大金黃的芒果，鮮嫩多汁的蓮霧，艷麗飽滿的火龍果。我訝異地看著沈殊衡，心里涌上感動。他替我細細打包好：“在果園里摘的，新鮮著呢?！?/p>

離別前，我主動擁抱了他，他僵直的身子讓我有些好笑，搭訕時那么大膽，以為他外向奔放。在這個朋友都活在朋友圈的時代，我和沈殊衡可能是最后一面，擁抱是最溫暖的告辭方式。

半響，他拍了怕我的背，低聲在我耳邊說：“再見。”

我知道那句“再見”，不是后會有期，山長水闊也要重逢，而是再也不見。

海岸不必向沙灘承諾，遇合盡興；樹木不必向山林起誓，榮枯隨緣。再見，三亞；再見，沈殊衡。

【7】

暑假結束，回學校，將沈殊衡給我拍的照片代替了吳亦凡的海報。一個懂點攝影的舍友看到照片，嘖嘖稱贊，照片拍得很漂亮，光與影的組合恰到好處，要真正是花了心思、長久地注視才能抓拍到如此美妙的鏡頭。我笑著回應：“我也覺得照片里的我好美?！?/p>

大一新生報到，社團開始納新，作為輪滑協(xié)會的顏值擔當，我被社長拉去做宣傳。傍晚，一天的宣傳告一段落，我?guī)兔κ帐皵偽唬皖^打掃時，一雙白色的球鞋出現(xiàn)在我面前，隨后有人伸出一只手，手上是一枚精致完美的海螺。我抬起頭來，沈殊衡招牌式的燦爛笑顏讓我恍若重回三亞，我難以置信地望向他。

“嗨，姜玥盈，我們又見面了?！鄙蚴夂忸D了頓，補充道，“你走的時候，我說過再見的。”

沈殊衡才不是胡亂搭訕的人，海邊相遇時，他剛高考完，正巧被我所在的大學錄取。那天，我的背包上正好掛著學校吉祥物的掛飾，沈殊衡在海邊遇見我，很是緣分，又見我形影單只，熱心的他才會主動要求幫我拍照。

我拿起沈殊衡遞過來的海螺，將海螺放在耳邊，慢慢笑開來。他問我：“你聽到了什么聲音？”

“海的聲音啊?！?/p>

“海在對你說話?！鄙蚴夂庥衷谝槐菊浀睾f八道。我順著他的話接下去：“那海在說什么？”

“它說，姜玥盈，我可以喜歡你么？”

在落日黃昏下，一陣微風揚起我的頭發(fā)搖曳我的裙擺，我捂著嘴笑得熱烈，我伸手擁抱了他。

這一次，他回抱了我，將我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