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凈裘盛戎

劉紅慶

1971年10月5日，裘盛戎因肺癌去世于北京腫瘤醫(yī)院。彌留之際，裘盛戎的身邊僅有長女婿、北京京劇院小生演員劉耀春和徒弟方榮翔等陪伴在側(cè)。

裘門兒女

裘盛戎祖籍浙江紹興，先祖以藥材經(jīng)營為生，后來可算得上“京劇世家”——長女裘紅的爺爺裘桂仙在北京戲曲界十分有名；姑父朱斌仙在荀劇團，是中國京戲“四大名丑”之一；表哥朱錦華是北京京劇院丑角演員；叔父裘世戎在云南京劇團，也是花臉演員。

裘紅母親姓李，姥姥姓譚。姥姥和唱京劇的譚家是未出五服的近親，與唱京戲的楊家有親戚關(guān)系。裘盛戎和譚富英在一個團。

1949年裘盛戎跟譚富英組成太平京劇社，裘盛戎挑班，已經(jīng)走紅。裘紅說：“解放以后，合并劇團，父親成了北京京劇團四大頭牌之一?！?/p>

后來，裘盛戎把原來房子賣掉，在和平門外正乙祠正對面買了新宅院。裘紅之后的孩子，都是在這里出生的。這座宅子前院南房四間，進了二門，北房五間，裘盛戎和妻子住。西房、東房各兩間。西房孩子們住，東房是吃飯的地兒，裘紅說：“跟小餐廳似的。”

家里最多的時候雇傭四個保姆，還有一個男廚師。裘紅說：“媽媽主要給我爸爸做飯，廚師給我們大伙做飯。家里來的人很多，我爸爸一個人的時候，就在北房用餐?！?/p>

裘紅記得，大約是20世紀60年代初，父親的工資能掙一千四百元。那會兒，馬連良一千七百元，譚富英一千六百元，張君秋一千五百元，趙燕俠一千塊，都是高薪。 幾個名角挑班的民營劇團合并成北京京劇團之后，裘盛戎排了很多傳統(tǒng)戲，比如《趙氏孤兒》《赤壁之戰(zhàn)》《官渡之戰(zhàn)》等。

1961年，裘盛戎聯(lián)袂馬連良出演吳晗編劇的《海瑞罷官》。馬連良飾演海瑞，裘盛戎飾演徐階。吳晗是北京市副市長，史學(xué)家。由他執(zhí)筆的劇本雖有虛構(gòu)，但主要情節(jié)來自史實。《海瑞罷官》1961年1月在北京首演，大獲成功。不過，江青對這個戲有不同看法。這為日后《海瑞罷官》成為“文革”爆發(fā)導(dǎo)火索，埋下了伏筆。

那幾年，裘盛戎和同行們積極投身現(xiàn)代戲的創(chuàng)作排練，為共和國喝彩。裘紅說：“我父親和李世濟老師排了現(xiàn)代戲《南方來信》，還有《雪花飄》。馬連良先生和張君秋先生排了現(xiàn)代戲《年年有余》。”

京劇《裘盛戎》

1964年，趙燕俠、譚元壽聯(lián)合演出《沙家浜》，裘盛戎拍攝電影《鍘美案》。裘紅回憶說：“我記得譚元壽排《沙家浜》的時候，好像馬連良和我父親老哥倆拍《鍘美案》。電影是在長春拍的，我父親長春、北京兩邊跑。這部電影是馬張裘聯(lián)手，那會，老譚先生好像就一直在家養(yǎng)病，不演出了?！?/p>

也正在這個時候，寧夏京劇團和北京京劇團同時將移植自話劇的《杜鵑山》搬上京劇舞臺。裘盛戎、趙燕俠聯(lián)袂主演，馬連良扮演“鄭老萬”這一配角。1964年全國第一屆京劇現(xiàn)代戲觀摩演出中，兩臺《杜鵑山》引起轟動。不過，緊接著“文革”爆發(fā)，《海瑞罷官》橫遭批判，戲是不能演了。

幾年之后，北京京劇團把《杜鵑山》改為《杜泉山》，依舊是裘盛戎主演。裘盛戎為此嘔心瀝血，將主要唱段設(shè)計完成。遺憾的是這一版本未能獲得“領(lǐng)導(dǎo)”認可，裘盛戎因此喪失登臺機會，直到1971年去世。

為紀念裘盛戎百年誕辰而編創(chuàng)的京劇《裘盛戎》，就是以裘盛戎創(chuàng)作《杜鵑山》前后的心路歷程為主要情節(jié)。裘紅說：“第一次彩排我去了，坐在臺下，一開始我就掉眼淚，一直哭了一出戲；第二次彩排，我又去了，接著哭。院長說了，你別看了，來了就哭?！?/p>

裘紅的丈夫劉耀春是《裘盛戎》副導(dǎo)演，孟廣祿在戲中飾演裘盛戎，裘紅非常認可孟廣祿的表演。裘紅說：“排戲時，廣祿和我們聊過。他說自己壓力非常大，因為他沒見過裘先生。他說，哪怕讓我看一眼，哪怕跟我說兩句話呢！” 包括服裝，孟廣祿都請劉耀春幫著設(shè)計，以更貼近生活原型。

裘盛戎的四大徒弟分別是鉗韻宏、方榮翔、夏韻龍、王正屏。四大弟子中，方榮翔在舞臺上呈現(xiàn)得更多些。王正屏在上海，號稱“江南活李逵”。

裘紅說：“韻宏、韻龍師哥進我家比較早。他們在舞臺上演出，我好像沒怎么看過。韻宏師哥在青島京劇團，后來嗓子壞了，就給人輔導(dǎo)排戲。韻龍師哥從萍鄉(xiāng)回到北京，在戲校當(dāng)老師，教裘派的戲?！?/p>

裘苗繼戎

裘盛戎長子裘少戎1985年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裘子千。裘少戎在世，沒有教孩子學(xué)京戲，因為他覺得干這行太苦。少戎去世后，家人讓子千進了戲校，學(xué)花臉。從中國戲曲學(xué)院畢業(yè)進北京京劇院工作的過程中，裘子千改名為“裘繼戎”。

裘繼戎是在爺爺裘盛戎去世14年后出生的。爺爺對他來說，只是家族遙遠的記憶。裘繼戎接受采訪時說：“爺爺身邊的人總說，你爺爺臺上怎么怎么樣，他私底下為人非常好，很低調(diào)，很少說話。聊天全是藝術(shù)，全是舞臺上那點東西。生活上的事，人與人之間的事基本上不聊。爺爺在我眼里，跟神仙似的，或者說就是神仙！”

裘繼戎14歲迷戀上了舞蹈，2014年7月，舞蹈家楊麗萍邀請他出演舞劇《十面埋伏》。裘繼戎說：“爺爺是無法超越的。所謂裘派藝術(shù)是后人的定義。爺爺人不在了，他的那些唱腔，他創(chuàng)造的人物，只有他自己能詮釋。爺爺?shù)臇|西無法復(fù)制，也不能更改，你改了，還沒他原來的好。能留下的，是爺爺?shù)乃囆g(shù)精神。但是，京戲和現(xiàn)在年輕人無法產(chǎn)生強烈共鳴……”

從裘盛戎的父親裘桂仙，到裘盛戎的孫子裘繼戎，一門四代凈。社會上有一種說法，叫“十凈九裘”，意思是，但凡唱花臉的，多崇尚裘派。但在裘紅眼里，最接近父親形象的，還是侄子裘繼戎。她說：“可能是基因關(guān)系，繼戎像他爸爸，也像他爺爺。他扮起戲來，扮竇爾敦，多漂亮??！像，像爺爺！”

裘繼戎一邊忙他的舞蹈，一邊參加京劇演出。清明節(jié)，他會和姑姑們到爺爺墓前祭拜。裘紅說：“2005年，紀念裘盛戎90周年誕辰的時候，家里買了塊墓地，還刻了石像，一邊是姚期，一邊是包公。”姚期和包公，是裘盛戎創(chuàng)造的兩個經(jīng)典形象。

百年裘盛戎，無論輝煌還是冷清，無論是“活”在臺上還是把角色刻成石像，他都是中國京劇史上最有影響力的花臉演員。百年一凈，留與后人說。

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