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2日,一個朋友的孩子結婚,這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因為婚禮在黃山舉辦,促成了我的一次的綠皮車之旅。
隨著空調(diào)車、動車組的相繼開通,鐵路上以慢著稱的綠皮火車愈發(fā)稀少。綠皮車的稀少不僅源自其他車型的擠占,也因為它屬于站站停靠的極慢車,現(xiàn)代人早已對它失去了耐心,乘坐這樣的車,除了經(jīng)濟上的低廉,還有就是??寇囌窘^大部分地處縣鎮(zhèn),微小如沙。
從馬鞍山到黃山也有直達的大巴車,但是我不想坐。打小形成的一種對火車的親切感,使我選擇了這趟南京發(fā)黃山的綠皮車。按時刻表的計劃,這趟車應該早晨7:10從馬鞍山發(fā)車,編號是:7101,列車類型:普慢,距離:293公里,耗時:7小時21分鐘。
數(shù)據(jù)看上去的確有些恐怖,在現(xiàn)在的社會心態(tài)下,用七個小時走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真的有些不可思議。
6:30,我準時離開家,打車去火車站。下車后,在路邊買了幾塊香酥燒餅聊做早餐,然后購買車票:馬鞍山到黃山,票價:19元!這樣的票價,我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要知道,我剛才的六七公里的出租車就花去了11元。
6:41,車站通知7101次列車即將進站,一大堆旅客匆忙涌入站臺,這時,一列K570/K567次重慶至南通的橘紅色空調(diào)車剛剛緩緩進站,一位五短身材的車站人員急忙竄出來,用手提擴音喇叭沖著攤在月臺上的旅客們說:對不起了,剛才報錯了,去黃山的車晚點,請大家回去等待。就是么,從來只聽說綠皮車晚點,沒聽說有早產(chǎn)的,再說了,即便是提前到站,也沒有提前這么多時間的。一群荷著大包小包的老婦少婦罵罵咧咧地返回候車廳。
新一輪等待中,右手座位來了兩位頗為特殊的旅客,一個是剪著整齊短發(fā)、白襯衫的小兒麻痹癥患者,另一個行走的姿態(tài)也有些變形,似乎也有些類似病癥,穿著土灰色夾克。兩個小伙子坐在我身邊,夾克小伙大聲地說,你走路跟緊點,我們的包裹多——他們兩個人,共計三個包包,兩個人分別背著一個,夾克男又額外拎了一個馬甲袋。
7:50,我們終于被正式召喚回站臺,進入站臺后,大家被工作人員按照票面的車廂號碼整齊地站列,此前的進站預演或者也有幾分作用。我在二號車廂,看見那位襯衫男一拐一拐正費力地跑向一號車廂的隊列,而那個一早不停叮囑的夾克男正茫然地看著天空,并不曾關注他的旅伴的存在。
7:52,火車在毫無道理的晚點42分鐘后,終于緩緩地駛出了站臺,我預想中的漫長之旅終于開始。
由于馬鞍山站上車的人很多,車廂里面塞得滿滿的,甚至還有一兩個站著的。我在靠近車廂水房的地方坐著,對面是一對母女。老太太想是不常出門,很是緊張,車剛剛出馬鞍山,她就在關心一個叫灣沚的站到底停不停。她的女兒大約四十來歲,告訴她,把票收好,肯定停??墒抢咸廊贿€是有些不放心,轉(zhuǎn)而問我。我笑著說,只要他把票賣給你了,肯定就會停的。老太太估計比較放心我,便千恩萬謝地放心了。
在我的左手,是一個瘦小的小伙子,聳著肩伏在一盒方便面上。由于方便面箱子占了很大的地方,使我的座位極為狹小,我便跟他說,我?guī)湍惆押凶臃旁谛欣罴苌虾妹??沒想到小伙子很是爽快,說,這不是我的,我也正別扭呢。
坐舒坦了,才發(fā)現(xiàn)坐在過道另一側的列車員長相非常像一個電影演員,那個伙計經(jīng)常一臉的嚴肅,演一些反黑、反腐類的電視劇。只是這個列車員似乎型號略小,線條略柔,胸牌上寫著名字,叫孫××。孫列車員看見我動了他的方便面箱子,并沒有多少不悅,反而跟我說,等到了蕪湖站,你可以換到中間位置比較好的地方。我含笑示謝。
8:24,緩緩開出馬鞍山站的這趟7101次列車第一次???,站名叫蕪湖東。這有點讓我意外,因為在我印象中,此間還有采石站和當涂站。沒想到現(xiàn)在這兩個車站居然取消了?;蛘哌@也與馬鞍山的城市擴張有關系,現(xiàn)在的南部開發(fā)區(qū)早已越過了采石磯小鎮(zhèn),這里設個站幾近市區(qū)輕軌,確實沒有必要。至于當涂站為什么要取消,我不是很清楚。
8:34火車到了此行的第一個大站:蕪湖站。蕪湖站似乎不是太整潔,有些凌亂,好在下去了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旅客,我便可以從容地換一個臨窗的位置。車離蕪湖的時候,我注意到我的對面是一位衣著簡便的中年人。
我第一眼就判斷出這個男子的職業(yè)。火車的小桌上放著我的散文書、手機、小小的筆記本和水杯。我便借著低頭在筆記本上記錄的時候,偷眼看著那位男子放在小桌上的手——相書上說過,一個人的手可以透露的信息很多很多,只要你留心觀察。男子的左手食指上有一條一寸多長的疤痕,斜斜地臥著。只是疤痕時間久了,已然被白皙柔和的皮膚覆蓋。他的行李不多,但是體積很大,一只碩大、略顯破舊的拉桿箱安靜地靠在他的腿邊。我最初的判斷來自疤痕,我以為他是一個木匠,但是最后那些柔軟白皙的皮膚卻否定了我的篤定,我想或者他早年是木匠,現(xiàn)在或者是一個木工隊的包工頭。
帶著疑惑,我探尋地詢問,你去哪里?
那男子說,去宣城。
最初的兩句磕巴與拘束之后,我們都很平靜地聊著。我請教他的姓氏,他的職業(yè)。他告訴我,他姓譚,是做木工的。我說,有個木制品的品牌就叫“譚木匠”。我對面的譚木匠很是茫然,說,不認識。
譚木匠是一個很和善的人,他說他的兒子在馬鞍山的安徽工業(yè)大學讀書,他就從上海來到馬鞍山做短工。安工大和中國的其他大學一樣,這些年都在熱衷于占地面積的擴張,因此學校的土木工程一個接著一個。譚木匠很輕松地就能找到工作。于是他便每個月花上80元錢,在安工大即將征遷的農(nóng)民自建房中租了一大間,自己和兒子一起住,還無需承擔水電費用。我比較關心他的收入,譚木匠說,一天140元。
短工的收入,理論上講,是很有些不夠穩(wěn)定的,但是實際上卻是極為牢靠的。做木工活不像做土工活,需要看老天的臉色出工,一旦遇到雨天不便室外施工,做土工的就要吃老本。木匠都在室內(nèi)作業(yè),因此只要譚木匠愿意,每個月的凈收入至少是四千多元。扣除開銷,3500元的月薪也是比較正常的,再加上兒子不用租用學校的宿舍,不用在食堂吃飯,又可省下一筆錢。
譚木匠將陪伴我到宣城。從宣城下車以后,譚木匠還將坐車到?jīng)芸h,然后再轉(zhuǎn)車去旌德——這才是譚木匠的家鄉(xiāng)。旌德是一個人口較少、物產(chǎn)豐富的小縣城。按照譚木匠的說法,他們那里臨山的人家靠著大山的恩賜,家境都比較富裕。山里人家,一旦短錢了,便可以爬到后山上,伐兩棵樹,砍一車竹,很快都能兌成現(xiàn)金。至于不臨山的人家,農(nóng)田是指望不上的,壯勞力們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就像他自己,家里的四畝地,都租給了同村的人耕種,每畝地的租金少得可憐,也就象征性的一百斤水稻。
我說,這么少的地租,也就是不讓地荒著吧。
譚木匠說,是啊,現(xiàn)在種地實在是不賺錢。我一畝地收一百斤的稻子,外加國家給的一百來塊錢的農(nóng)業(yè)補貼,里外里也就三百元不到,一年四畝地才收入1200來塊錢,怎么能跟在外打工的收入比呢。
譚木匠說,村里有很多新房子都空著,過年的時候才有人住。這一點和我曾經(jīng)的遭遇很相似。去年八月份,我去涇縣桃花潭游玩,潭左曾是明清時代繁盛一時的商埠碼頭,一棟又一棟,一院連一庭,全是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現(xiàn)如今,碼頭荒廢了,家家戶戶也只剩下一兩位老人在守候。守候是安靜的,安靜得即便是正午時分,走進古村落也會覺得陰氣森森。
譚木匠所說的也是這種情況,農(nóng)村里大量的青壯年外出打工,掙了錢,便回家蓋上一棟房子以示自己的根之所在。那些房子里面,家具、衣被都是嶄新的,可是就是沒人住啊。
7101次列車在我們閑談中已經(jīng)停靠了很多小站,8:56的蕪湖南站,9:01的八里灣南站,9:34的灣沚站,9:47的三元站。其中最為有趣的是八里灣南站,建在高高的路基上面。站臺上的陽光很是燦爛,里面稀稀疏疏地立著幾個不急不慢的旅客。從車窗望下去,站臺的附屬建筑物都在路基下面浴著散淡的日光,曼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次短暫的??看蟮质堑群蛞惠v快車的超越,果然,三五分鐘后一列橘紅色的快車呼嘯而過,而我們的車終于又緩緩地啟動了。
10:07,宣城到了。譚木匠和氣地跟我道別,說,我就住在安工大東面的征遷房里,有空去玩玩啊。
很多從蕪湖之后小站上車的旅客紛紛在宣城結束了自己的旅程。我也因為譚木匠的下車,更換到火車過道另一側的三人座位席。車子快啟動的時候,我的對面來了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士,手里只拎了一個馬甲袋,看那架勢也是一個短途;而我的左側,坐了一位衣著看上去頗為時尚的女孩。
10:17,7101次列車緩緩駛出宣城車站,對面的女士便脫了鞋子,很是自然地蜷縮在長椅上。然后,令我驚詫地從耳朵上摘下一只金色的耳環(huán),拉直了,再掏出一支不銹鋼耳扒子細細地剔除耳環(huán)上的積垢。大略打磨了有五分鐘吧,她又換成了手機的手寫筆,繼續(xù)打磨。
10:27,列車停靠孫家埠——這是一個位于宣城市和水東鎮(zhèn)之間的小站。我對宣城并不陌生,最早是1991年的五月間,依稀是個霧靄彌漫的上午,我從一個傷心之地逃離來到宣城。在火車站的廣場小攤上吃完早餐,等待一班回程的火車,兩個多小時里,我一個人漠然獨自徘徊在宣城的大街小巷。再后來,因為工作的原因,曾在宣城短暫停留過幾次。前年五一,我第五或者第六次造訪宣城時,終于第一次爬上了久負盛名的敬亭山。
再說說我左側的女孩吧。與對坐相比,這個女孩文靜時尚。車剛剛駛出宣城,女孩就開始給她母親打電話,用著一種不太好懂的方言。大略她的母親在家沒有什么事情,女孩一直在教著母親如何消遣每日的時光。
女孩說,你打打麻將么!
女孩又說,你腰不好,打麻將的時候在腰那里墊一個靠枕。
女孩還說,最近有個電視劇蠻好看的,你可以一邊吃水果一邊看好啦。
女孩還有很多話,絮絮叨叨、快快樂樂。她一邊說,一邊很有節(jié)奏地拍著自己白色的包包,仿佛在吟唱著一段家鄉(xiāng)的散曲小調(diào)。掛了電話的女孩緊緊地閉著厚實而性感的嘴唇,一個人獨自聽著音樂,玩著手機游戲。
我估計鄰座的女孩是五一短游的返校大學生,因為和她一同上車的還有另外一個男孩子。很是奇怪的是,他倆上車后并不坐在一起,而是隔著過道,分坐兩邊。男孩和他的對桌旅伴熱烈地聊著。那廂男孩說,這車真慢,可能要兩點半才能到黃山。這廂,女孩聽到了,狠狠地接了一句,什么兩點半,到了再說吧!
10:52,車停水東站。沿途的天氣開始陰沉起來,據(jù)說黃山有雨,而車窗外的丘陵也漸次多了起來。水東站之后,7101又做了一次長時間的???,大約有十分鐘,才等到了一輛橘紅色的列車從對面開過來。我們等候列車的小站叫港口鎮(zhèn)。
孫家埠、水東鎮(zhèn)、港口鎮(zhèn),一看這些地名便知所處的位置——或者我們的綠皮列車正沿著一條河流行進,而那條河流便是青弋江了。
青弋江發(fā)源于黃山山區(qū),從蕪湖注入長江。我在蕪湖上學的時候,記著蕪湖市區(qū)的南面有一個青弋江大橋。有一年冬天的午后,我和一個美麗的好友在鏡湖邊小巷里品嘗完小吃后,閑逛市區(qū),信步所至,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青弋江大橋。依稀當年,青弋江與長江匯合處,清濁兩色。斜陽里,大江奔流,艋艇入鯽。2009年,同學畢業(yè)二十周年聚會,再過青弋江大橋,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個異常簡陋寒磣的水泥大橋,橋下的青弋江渾濁不堪,往來的船只橫七豎八地躺著,突突突地冒著黑煙往來穿梭著。
11:27,7101次綠皮車來到了寧國,我又換了一個座位,這時,上來了一對母女。女孩坐在我對面,女孩的母親坐在我的左側。女孩一上車,就把一袋一袋的膨化食品、話梅花生擺滿了火車小桌。看那架勢,大有放開身量美餐一頓的計劃。女孩快樂地笑著,白凈圓潤的小臉把笑意一圈一圈的蕩漾出去,感染得我也忍不住想跟著她一起笑。我想,余下的一段旅程該是很快樂很快樂的了。
不幸的是,那位母親輕聲說了句,你把作業(yè)拿出來做了吧。
女孩瞪著大眼睛,驚詫地看著她的母親,不說話。那位做媽的又說,你不做作業(yè),回去也得做!
既然口氣上有了轉(zhuǎn)機,女孩立即笑逐顏開,說,那我下午做吧。說完,她趕緊把一堆膨化食品塞進自家嘴里,仿佛就此便可以堵上母親的嘴巴。母親也似乎有些無可奈何,便叫女兒伸過腳來,細細地給她剪起了腳指甲。11:36,火車緩緩駛出寧國站;11:48,停靠在一個叫竹峰的小站,12:03,停霞西。我伏在小桌上,盯著小姑娘,悄聲說:下午你可要慘了,不做作業(yè)能有好果子吃么?
小女孩看看她的母親,吃吃地笑。
我又說,你一邊吃東西,一邊摸自己的腳丫子,是不是這些東西不夠咸啊?
小女孩終于繃不住她的矜持,哈哈笑了起來,然后紅著臉兒去洗手。一會,女孩扎著兩只濕淋淋的小手回到座位,沖我鬼鬼地一笑,她母親有些莫名其妙,問,干嘛你。女孩依舊是笑,不搭言。
于是,我們開始了有趣的聊天。母女倆是前天從績溪去寧國游玩的。女孩問我,你是哪里人。我說,我是馬鞍山人。女孩說,你們是不是住在山上?我說,你是績溪人,你家是不是在河流上面?女孩又笑了,說,河上面怎么住人??!女孩問,你們馬鞍山有什么好吃的?我說,有一種干子挺好吃的。我反過來問,那你們績溪有什么好吃的?女孩想了想,說,沒有。我說,怎么沒有啊,你們績溪有一種紅燒肉,很好吃啊?女孩說,什么紅燒肉都沒有我媽媽燒的好吃!
12:08,火車開始了進入黃山山區(qū)的隧道之行,一個隧道接著一個隧道,或明或暗之間,我和女孩快活地聊著,以至她的母親想插話,我們都沒有給她機會。12:30,火車到了甲路站。這個車站的名字很是古怪,想不出有什么樣的典故可以演繹。我和女孩的聊天已經(jīng)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問,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說了三個字,可我只聽懂了一個程字。于是我說,你能給我簽個名么?女孩很有些吃驚,大略我用詞不當,簽名這個詞著實有些嚇人。女孩看看她的母親,她母親應該是笑著應允了。果然,女孩在我的筆記本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程××實驗小學202班”幾個字。我認真地收過本子,說,謝謝!
因為彼此交談,彼此熟稔,程××小朋友熱心地拿出了自己的玩具,一個吹泡泡的塑料玩具。
程××小朋友的泡泡槍很是好用,給我吹了一個又一個泡泡。七彩的光線從泡泡的各個角度折射出來,我掏出相機,跟程××小朋友商量,我給你照一張吹泡泡的照片吧。她快樂地吹著泡泡。我這邊也在快樂地拍著照片。
在郎家溪車站的月臺上,我看到站牌上面寫著下一站的站名:績溪。于是問女孩,這些照片怎么給你呢?
女孩想了想,又問問她的母親,給我寫下了自己的QQ號碼,網(wǎng)絡昵稱居然是:QIQI公主!
真是個可愛的小公主呢。我由衷地贊嘆。
13:41,車到績溪。女孩和她的母親下車了,臨別前,這位可愛的QIQI公主給我丟下了幾顆鹽水花生。當車再次啟動的時候,我一邊剝開花生,一邊回味著和程××快樂的交談,不再想移動座位了。
車窗外的車道上,停了一輛綠皮車,是績溪開往景德鎮(zhèn)的。我有些驚奇,有些別樣的沖動。
我的對面上來了一位臉型瘦小的中年男士,穿著一件很隨意的西裝,背著一個有著企業(yè)Logo的工具包。我想他或許是一個推銷員。暫且就叫他推銷員吧,推銷員先生上了車,便瞇著眼睛養(yǎng)神小寐。我看見那對從宣城上車的男孩女孩依舊沒有坐在一起。更為驚奇的是,男孩居然和對面一個檸檬黃短夾克女孩快樂地海闊天空。男孩聊得是那樣的專注,以致完全忽略了黑衣時尚女孩的存在。
說真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些驚異,我甚至無法評估我先前的主觀判斷,到底男孩和黑衣女孩是什么關系呢?我不知道,也無從得知。這或許也就是這樣的旅途中的小秘密。
從績溪上車的這位西裝男士委實太安靜了,安靜得會讓你覺得他并不存在。他靜靜地看著窗外,仿佛有著滿腹的心事。我不記得我們是因為什么說起了話,大概是因為車過巖寺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座高聳的古塔,于是便向他討教。他說,那是紅軍塔。我有點疑惑,說,紅軍在這里打仗,建這座塔干嘛。西裝男士不知如何回答,便說,塔下面有一個公園,上面寫的。14:38,7101停在篁墩——真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可是西裝男突然憤怒起來,指著一片徽派建筑對我說,你看看,把火葬場建在這里,什么都給破壞了!我同意他的觀點,的確,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火葬場實在大煞風景。
這下好,西裝男士的憤怒更大了,指著連片被撂荒的土地說,徽州的官員真是混蛋,這么好的土地不讓外地人承包,如果承包了就可以大規(guī)模進行種植,降低成本。誰說農(nóng)業(yè)不賺錢,就看你給什么樣的政策。
我想著譚木匠家的四畝地,一千來塊錢的土地收入,由不得不贊同這位西裝男士的觀點。就問,你是本地人?西裝男士說,我不是,我是淮安人,你知道那里么?我說,知道,好像吳承恩、周恩來都是你的老鄉(xiāng)吧。西裝男士有點不好意思,說,他們是大人物。我問,你是做什么的?西裝男士說,做電動門。
不知為什么,我們的話題戛然而止,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綠皮車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晃蕩著,車過篁墩離終點站黃山就很近了,或者我們都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去等待下車后的故事吧。
14:45,車到黃山,這是7101的終點站,也是我的綠皮車之旅的終點站,我知道,出站口已經(jīng)有一張熱情的笑臉在急切地等待,可是我還想看一看這一路同行的旅伴。
資料寫作者:楊子江,現(xiàn)居安徽馬鞍山市。以上資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