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 林
卷首語心靈禁地
文/馬 林
十七年能做什么?因人而異。我知道高應(yīng)美十七年只做了一件事,在雇主家雕了一堂格子門。六個十七年過去了,后來人還在懷著無比敬重的心情去瞻仰它,每回見之都會有一種“仰之彌高,鉆之彌深”的極深的顫栗。
快是藝術(shù)最大的敵人。我深信不疑?,F(xiàn)代藝術(shù)乃至生活早已失卻了耐心,歸根結(jié)蒂,是喪失了源自內(nèi)在的永不止息的創(chuàng)造激情和天才般巨大的忍耐力。那些蟠虬繚亂、雞犬零碎的筆墨,那些草草而就、功力弱薄的劣品,那些耗盡力氣和時間蠅營于名利場、肥皂圈而無法積健為雄的形形色色的“藝子”,那些“惡之花”般猥瑣而孱弱的靈魂、空洞無物的大腦、招搖過街的“腥味人”、“空心人”,藝術(shù)永遠(yuǎn)只會對他們說不。
在通海納家營的古清真寺,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這種“極深的”顫栗。也許是宗教的禁地,那堂軒闊的格子門才會得以保存如此完好:古意森然,繁復(fù)錯沓,卻見花奔莖纏,但聞蛙鳴鳥啼,不知是哪位匠人出神入化的妙手所為!這一點兒也不驚詫,中國古代有太多的先人之作堪稱巧奪天工,我們卻無從知曉他們的名字。他們像大地芳草一樣寂寂緘默,失姓埋名,而他們的作品堪稱不朽。
真的可以不朽嗎?很難。那些宣紙上的、絲帛上的、竹簡上的,不比一只雞蛋更堅固;即使是石頭上的、骨頭上的、青銅上的,也不比一只瓷器更堅固。那些巍峨的城墻、壯麗的殿柱、沉淀了無數(shù)代人心靈和生活的古街,同樣脆弱得如風(fēng)中飄浮的蛛絲……那么,是什么讓它們保留了下來?是禁地!它不在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我指的禁地只是那塊對人類文明和歷史充滿信仰、敬畏和感恩的心靈禁地!它知道哪些東西是不能毀棄的、要精心呵護(hù)的、必須留給子孫的,它知道只有尊重祖先的創(chuàng)造、文明的香火、一切人類的美好情感和珍貴遺產(chǎn),才會有可能找到屬于自己與社會的安身立命的未來之路。
一切人類的文明都是建筑在沙上的,對野蠻而言;一切美好都是雞蛋壘成的,對暴力而言;一切藝術(shù)都是輕易可毀的,對無知而言。文明、歷史、藝術(shù)、自然之所以沒有也沒能被毀滅殆盡,就是因為部分人類的良知和智慧沒有通向野蠻、貪婪、無知和暴力,他們自始至終堅守著最后的秩序和禁地并且終于成為人類歷史發(fā)展的主流。這部分的人類是中國古人所說的“與天地參”的人類,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人類。
快是直線,慢是曲線。慢和曲線屬于造物主,快和直線屬于人類。當(dāng)人類可以耗費(fèi)一千年去建造一座大教堂,在高聳入云的大教堂上除了螺旋、錐形、雙曲線、拋物線之外再找不到一條直線的時候,我們也許會明白安東尼·高迪說過的這一句話。更重要的是,我們會保持對自身所屬人類這一物種的悲憫與信心,只因人類其實是可以像造物主那樣去思考、去行動的。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保拘模┦堑?,一生也許只夠走一條路,只夠做一件事,只夠愛一個人。
通海納家營古清真寺這堂軒闊的格子門古意森然,繁復(fù)錯沓,花奔莖纏,蛙鳴鳥啼,不知是哪位匠人出神入化的妙手所為!馬林 攝
延伸閱讀
門雕神匠高應(yīng)美
高應(yīng)美是個木匠,云南通??h河西城南門人,生于清咸豐九年(公元1859年),卒于民國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他的奇特處在于工錢標(biāo)準(zhǔn):以刀削斧斫下的木渣計,一兩木渣對一兩銀子不等。無論在亂世還是盛世,這都是駭人的。
高應(yīng)美善為格子門,鏤空精雕,有“通海國寶”之稱。據(jù)說他雕的門被人買到香港地區(qū),賣入歐洲,藏于某博物館中,與外國頂級大師的作品共列一室。木格門的鏤空雕法,能雕到2—3層,已經(jīng)是高手了,而高應(yīng)美可以雕到6層。他享年不短,從光緒末年開始,到1932年去世,這么多年的時間里,他完成的作品僅只三四件。一是在河西圓明寺大雄寶殿,已毀于火災(zāi);一是為個舊李家花園雕的,據(jù)說已賣入歐洲;一是為通海周家花園雕的,現(xiàn)藏于縣城內(nèi)的聚奎閣;一是小新村三圣宮的格子門,這件活是六扇門,他干了17年。
這幾扇門依然在通海,依然安裝在殿前。它們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罩住。隔著玻璃,木門上龍騰水躍,人物儼然;亭臺樓閣,山河松竹,皆栩栩如生。(董改正)
XINLINGJINDI
也許是宗教的禁地,這堂軒闊的格子門才會得以保存如此完好。馬林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