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在遼東的幾件事

文/汪　欽

陳云在遼東的幾件事

文/汪欽

從1946年到1953年間，我一直在新華社遼東分社或遼東記者站學習和工作。其中1946年冬到1948年秋這一年多時間里，正是遼東戰(zhàn)局從全區(qū)“大撤退”“四保臨江”到全面反攻直至全境解放的重大轉折時期。這個期間，我作為一個剛入伍不久的新兵，顯然不便直接接觸或采訪領導這一巨變的遼東地區(qū)最高領導人陳云和肖勁光等同志，但是，當時新華社分社領導人，《遼東日報》唯一特派記者韓川同志（1911-1989，河北趙縣人，解放后曾任東北文化部機關黨委書記、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計劃室主任、河北晉縣縣委副書記），卻是深受陳云同志信任的身邊“耳目和喉舌”，特別是陳云同志對新華社遼東分社許多指示和批示，經他的傳達，我們都能了解，有些文字批示我們還可以看到。這些展現陳云同志高明領導智慧和平實作風的珍貴資料，本應由主要親歷人韓川同志來追記整理，可他事后很快即被調離分社，且早在1989年即已辭世。如今只好由我——他的老部下和老戰(zhàn)友來追記整理了，愿與大家共同分享。

陳云同志來到了臨江

1946年10月中旬，國民黨軍隊采取“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戰(zhàn)略，集中8個主力師，14萬余人分三路向我遼東根據地發(fā)動猖狂進攻。當時我遼東主力部隊不足4萬人，加之準備不足，僅月余，即被迫放棄了安東（即今丹東），鞍山，通化等一批城市和幾十座縣城。最后，我南滿根據地只剩下了鴨綠江上游，長白山區(qū)人口稀少的臨江、長白、蒙江、撫松等四個縣區(qū)。這時，形勢十分危機，干群思想混亂，許多干部（包括一些領導干部）都主張放棄遼東，撤回北滿。

在此危機時刻，黨中央果斷決定：撤銷中共遼東和遼寧兩個省委，重新組建中共中央遼東分局和遼東軍區(qū)，任命陳云同志為遼東分局書記兼軍區(qū)政治委員，任命蕭勁光將軍為遼東軍區(qū)司令員。當時南北滿交通阻隔，陳云、蕭勁光同志從哈爾濱出發(fā)，繞道朝鮮，走了整整一個月才于11月27日到達臨江。

一心先抓“槍桿子”

陳云同志一到臨江即囑秘書，對所有前來匯報日常工作的領導和老朋友，一律替他“擋駕”，一律“免談”不見。因為他深知，這些事暫時不管，放幾天，“天不會塌下來”。但是如果不抓槍桿子，不抓“擎天柱”，打了敗仗，垮了臺，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以，他排除一切干擾，集中精力研究敵我實力對比的變化情況……最后，他很快地發(fā)現，（一）我軍雖然丟失大片根據地，但我軍主力傷亡并不大，敵人主力的傷亡遠大于我方；（二）我軍傷病員中，80%以上為凍壞手腳者，經有效治療和配齊冬裝，將很快康復；（三）我軍在被動撤退途中，還是打了一個漂亮的殲滅戰(zhàn)，全殲國民黨主力25師，生俘師長李正誼，開創(chuàng)了東北我軍全殲國民黨一個整師的先例；（四）敵方攻占大片地盤，主力分散，有利于我軍深入敵后，集中優(yōu)勢兵力，個個殲滅……于是，陳云同志果斷拍板，堅守遼東，絕不北撤。接著又通過深入細致的工作，很快地統一了全軍的思想。例如，一位團長在座談會上發(fā)言，認為敵人優(yōu)勢太強，力主我軍撤到北滿去，陳云同志說，“如果我們向北撤，敵人在后邊追擊，怎么辦？”團長說：“打唄！”陳云說：“在這里是打，撤到北滿去還是打，您看在這里利用我們的有利條件，用南北夾擊敵人的辦法來打擊敵人好呢？還是我們撤到北滿后，讓敵人攥起拳頭來，再和敵人打好呢？”團長說：“照您這么說，還是在這里打好！”由于全軍思想的統一，我遼東部隊在北滿主力的配合下，僅三四個月就粉碎了敵人的進攻，僅年余即解放了全遼東。

陳云同志的“直屬隊”

陳云同志很清楚“槍桿子”和“筆桿子”是不能分家的。所以他一到臨江，就讓軍區(qū)副政委蕭華同志通知新華社遼東分社負責人韓川同志，讓他立即攜帶電臺到臨江遼東分局陳云同志處報到。當時遼東分社剛由安東撤退到朝鮮楚山市。他接到通知，立即攜帶電臺趕到臨江來報到。陳云同志看到韓川同志，很高興地說：“您來了，很好！軍事宣傳是軍事斗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而且是不能各自獨立的組成部分?，F在我們的“兩報”（指《遼東日報》和《遼寧日報》）都停刊了。眼前也沒有條件復刊。但是你們遼東分社不能停，今后你們應隨同分局領導機關一起行動。現在就交給你們兩個任務：一個是接收新華總社的新聞，你們收到總社的新聞就交給他（指他的秘書王玉清），由他組織有關領導傳閱；再一個任務，就是請你們與臨江縣委聯系，讓他們安排一部專用電話與你們聯系，由你們向他們提供新聞。全國各解放區(qū)只要解放一個縣城，或者消滅敵人一個整師或一個整旅，你們就告訴他們，讓他們用紅綠色紙寫成“好消息”。臨江縣城不大，寫個十來張，貼到縣城的交通要道，或是人們容易集中的地方。從此，沉悶的臨江縣城立刻活躍起來了，人們奔走相告“好消息”。

同遼東軍區(qū)機關工作人員合影

第二天，陳云同志對韓川說，分局宣傳部部長劉芝明去了長白縣，一時回不來，現在這里沒人管你，有事你就直接找我吧！日常事務也可以找他（指秘書）。過了幾天，陳云同志又問韓川：“你們有報務員和譯電員，給你們增加些任務，比如抄收（國民黨）中央社的消息。這么做，他們吃得消吃不消？”韓川回來向報務員們傳達了陳云的指示，他們都高興地表示：堅決完成任務。陳云同志知道他們通宵達旦地工作，很辛苦，多次囑咐韓川同志要關心他們，要注意勞逸結合。報務員劉桐林至今還記得，有一次，韓川送來一碗蒸熟的熊掌，說是陳云同志把部隊給他們的熊掌給你們送來了。我們新聞臺的同志收到熊掌后誰也舍不得吃，深知這碗熊掌的深情和分量。

由于韓川同志經常出入陳云同志的辦公室，分局機關的同志都說，韓川同志是陳云同志的“直屬隊”。

陳云同志親自給新華社遼東分社寫信

通化光復了，遼東分局機關立即由臨江遷來通化。已?？肽甑摹哆|寧日報》和《遼東日報》合并成了《遼東日報》，他們隨遼東分局機關遷來通化，籌備復刊。這時根據陳云同志的指示，韓川同志被任命為遼東軍區(qū)前線記者團團長，統率一批記者去了前線。這時，遼東分社的日常發(fā)稿工作由崔奇同志負責。當時，分社收到的軍事消息，少數是前線記者和通訊員的來稿，多數是軍區(qū)參謀部提供的。分社編發(fā)的軍事消息，一般都是送軍區(qū)參謀長羅舜初等負責審閱，重要的送陳云同志審閱。3月中旬，分社給陳云同志送去了兩篇稿子，陳云閱后，親筆寫了復信，這封復信全文如下：

新華分社同志：

前方發(fā)來兩件，看過，也考慮了一下，我以為都不發(fā)為好，理由如下：

（一）“發(fā)言人談話”因為消滅22師1500人，在現在這個時候不算多，如果像今年一二月時，那就值得這樣寫，也值得登。我們很可以在這個戰(zhàn)役階段結束時做一個總的談話發(fā)表，其效果要好些。

（二）告蔣軍士兵書，也不宜在報上發(fā)表，對若干蔣軍的政治攻勢，很急需做，但不宜登報。南滿可進行政治攻勢并可望收效的只有云南軍，但盡可以在前線寫信散發(fā)宣傳品，不宜在報上發(fā)表，因為報上發(fā)表了并不就使滇軍看到，相反，這只能引起國民黨對滇軍更注意。

原件退還。

陳云

二十二日

陳云親筆信原件復印件

陳云同志1947年3月22日寫的這封信的背景，“四保臨江戰(zhàn)役”：一次是從1月2日至20日，共殲敵1700人；二次是一月底，歷時9晝夜，共殲敵3800人；三次是2月上旬至3月中旬，殲敵1500人。此次戰(zhàn)役還在進行中。正如陳云同志在信中指出的，當時殲敵22師1500人，不算多。這時以軍區(qū)負責人的名義做總結性的報道，時機確實不很理想。后來我軍經過了7天連續(xù)作戰(zhàn)，相繼解放了金川、旺清等縣，共殲敵一萬余人。接著，于4月3日開始的第四次戰(zhàn)役，不僅殲敵一個師和一個團，浮敵7200余人，還徹底粉碎了敵人對我臨江地區(qū)的進犯。顯然，這時再來發(fā)表“軍區(qū)發(fā)言人”的談話這種形式的總結性的報道，其效果會更好些。

關于另一篇“告蔣軍士兵書”一稿，也正如陳云同志指出的，在當時的形勢下，用“文告”的形勢來報道，不僅效果不佳，反會對我發(fā)動的政治攻勢產生不利的影響。

陳云同志多次修改分社送審稿

根據陳云同志親筆信的精神，四保臨江戰(zhàn)役剛剛結束，韓川同志即寫了一篇題為《軍區(qū)發(fā)言人就遼東形勢發(fā)表談話》的新聞稿。當時軍區(qū)政治部主任莫文華同志正在前線，韓川隨即把稿件送他審閱。莫主任看后認為“可以”，韓川立即把稿件發(fā)給通化遼東分社，分社立即送給陳云同志審閱。陳云在原稿中增添了“北滿主力配合”6個字，同時在原稿眉頭指出“不應忽視北滿主力的作用”。分社按陳云的修改稿發(fā)給了總社，總社按修改稿播發(fā)了。陳云對此稿的修改意見，也同時通過軍用電臺通報給了前線莫主任和前線記者。莫主任看到陳云同志的通報后，曾對記者檢討說：“如果我們的原稿播向全國，東北局和總部領導看到了，他們會不會說，陳云、蕭勁光去了南滿，打了幾個勝仗，就把功勞都記到自己的頭上了，這將造成多么不好的影響啊，我們共同接受教訓吧！”

四保臨江戰(zhàn)役勝利結束時，韓川不僅寫了上述“軍區(qū)發(fā)言人談話”一稿，還寫了一篇四保臨江戰(zhàn)役勝利結束的新聞公報。此稿是韓川回到通化在陳云同志辦公室寫的。寫完當即交給陳云同時審閱，陳云同志邊看邊說：“好！好！仗打得好，報道也寫得好！”陳云同志一字未改地把稿子交給了韓川說，“就這么發(fā)吧！”這篇稿陳云看了很滿意，可是隨后韓川回到前線，參加夏季大反攻的報道，卻寫了一篇給陳云添了不少麻煩的報道。

這次戰(zhàn)役，我軍相繼解放了東豐、西豐、山城鎮(zhèn)等一批東北重要的糧食集散地。記者隨軍進入山城鎮(zhèn)時，看到街道兩旁房子的后邊，密密麻麻排列著直徑四五米、高五六米的糧囤。從鎮(zhèn)南往鎮(zhèn)北望去，兩邊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糧囤。韓川從未見過這樣糧囤如山的情景，欣喜異常，回到駐地立即下功夫寫了一篇我軍解放東北著名糧食集散地山城鎮(zhèn)的新聞，滿以為新華社會作為重點稿播發(fā)，可是他回到通化看到報上刊登出的新聞，竟然是一篇干巴巴的短新聞。他正在納悶的時候見到陳云同志，陳云同志對他說，“你寫的我軍解放山城鎮(zhèn)的報道，很生動，很有氣勢，可是我不能不‘割愛’。我把稿子中有關糧食的部分全刪了，一粒糧食也沒留，因為我不想提醒敵人，讓敵人派飛機來‘光顧’?！表n川恍然大悟，深為自己寫了一篇給陳云同志添了麻煩的稿件而自責。為此他曾經多次把陳云同志修改前和修改后的兩篇稿件的原件拿出來，讓大家對比學習，共同接受教訓。

（作者為河北省政協原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