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門
或許,某一天七羽會倏然離開,正如她的到來。畢竟,他倆是如此相似,在感情里無法忍受天長地久,夸父追日似的追求所謂愛情的感覺。
一、那襲紅裙
窗外雷雨交加,噼里啪啦的閃電撕裂了墨黑的天幕,隨后雨水傾盆而下。雨水打在窗戶的玻璃上,水流如注,七羽立在落地窗前,寧靜的面孔映在鋪滿雨水的玻璃上,深眸紅唇,艷麗依舊,只是眼神兒略顯空洞。身著一襲紅裙立在窗前的女子怎會不引人注目?
胥遠走過去,慢慢靠近,像是獵人逼近獵物,小心翼翼但卻又志在必得。“能飲一杯否?”胥遠殷勤地遞過去一杯紅酒,笑得很紳士。七羽回過神兒來,瞥了一眼,念在胥遠那張俊秀的臉龐,才冷冷地回了一個單音節(jié),“嗯?!逼哂鹗且恢θ巳褐械拿倒澹t玫瑰,芬芳誘人但渾身長滿了刺。恰巧,胥遠就喜歡這樣帶刺的玫瑰。
當音樂響起時,胥遠毫不猶豫地牽起七羽的纖纖玉手,“來,別辜負這樣的夜?!彼谄哂鸲叺吐暷剜?,像是念一個魔咒??赡苁沁@大雨傾盆電閃雷鳴的夜讓人更加無所顧忌,七羽欲拒還迎地抽出被握的手,用指尖輕劃胥遠的手心,來來回回。前一瞬間還毫無生氣的雙眸此刻卻攝人心魄地閃著光,這雙眸的主人,瞥一眼胥遠手指上頗扎眼的婚戒,嘴角上揚,滿是不屑。
從喧鬧的舞池到酒店橢圓形的真皮床榻,也不過七十三分鐘,七羽推開撫在她腰際的胳膊,起身。胥遠看著在自己面前慢慢站起的幾乎完美的胴體,這是跟簡黎全然不同的另一副皮囊,豐腴但凹凸分明。他的雙手眷戀不舍地想要追隨,剛要觸到膚若凝脂的光潔后背,七羽的聲音冷不丁地突然響起,“別貪,我們不會再見了?!?/p>
毫無感情地說完似乎跟自己毫無干系的那幾個字,七羽點起一根煙,坐在窗邊的座椅上,慵懶地揉揉長長的卷發(fā),片刻煙霧繚繞中一件件穿好衣服,開門,一襲紅裙翩然離去。這個過程一氣呵成,她始終沒再多看他一眼。
二、故事里的女孩
胥遠從酒店回到家已經(jīng)過了中午,簡黎準備好的早飯都已冰涼。胥遠長長地嘆口氣,坐下,閉目,還是那襲紅裙?!班?,嗒,嗒”,不用睜開眼睛也聽得出是簡黎走來的聲音。五年的圍城生活,胥遠對簡黎真的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
她經(jīng)常穿的女裝品牌始終寡淡素雅,她??吹碾娨暪?jié)目始終無趣冗長,她穿的拖鞋始終是超市打折的那款,她聊起天來就只有那幾個話題……就連她做的菜都覺得少了點料。胥遠不明白為什么當初他覺得像是故事里走出來的女孩,如今卻像一杯寡淡的白開水。他每日一杯杯地喝,真的再也品不出來半點味道。
“遠,你昨晚又整晚加班應(yīng)酬了?”簡黎的聲音軟糯糯地響起。
“嗯?!瘪氵h眼睛也不睜地單音節(jié)打發(fā)她。
胥遠聽到簡黎輕輕的嘆息聲,然后透過眼睛半睜開的縫隙看到簡黎轉(zhuǎn)身慢慢走開,背影漸漸模糊,遙遠。
胥遠心中莫名升起一團煩悶,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厭惡。厭惡自己還是簡黎?簡黎還是當初那個簡黎,而胥遠卻早已不是那個癡戀簡黎的胥遠。胥遠睜開眼睛,想要仔細看看就在不遠處的簡黎,看著看著,眼前身著棉麻白裙的簡黎漸漸被一個著紅裙的妖嬈女子遮擋。直到,簡黎一臉憂郁地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胥遠這才恍然回神兒。
簡黎憔悴了,眼角細碎的紋路深深淺淺,顴骨也日益凸顯,原本烏黑亮澤的長發(fā)卻有了泛黃的樣子,發(fā)量少了。簡黎去年時而在耳邊嘟囔,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胥遠沒在意,亦沒發(fā)現(xiàn)。仿佛今天才一下注意到了簡黎的這些變化。眼前這個憂郁寡歡,已有蒼老跡象的少婦顯然不是胥遠心儀的。
曾經(jīng)的簡黎是怎樣的?胥遠看著在廚房忙活著給自己熱飯菜的簡黎,眼神兒迷離地回憶。那時簡黎總喜歡穿一身雪紡白裙,輕盈盈地飄然欲仙。烏發(fā)瀑布似的披在身后,在陽光下閃著光,風起時發(fā)絲飛舞,清香盈鼻。胥遠總喜歡遠遠地看著她,觀察她的一笑一顰。她靜若處子,翻看書籍的模樣是他的最愛。因為她純凈素雅,宛如從故事中走出的女孩。
如今呢?簡黎依然會穿白裙,依然在周末閑暇時喝茉莉清茶翻看諸子百家??神氵h心中似乎再也愛不起來。
三、愛與不愛
夜晚來臨,簡黎躺在床上,胥遠洗漱完,上床熄燈。簡黎瘦小的身體似乎就要抱成一團。胥遠遲疑一下,輕輕靠過去,抬起胳膊想要擁住她。胳膊剛觸碰到簡黎的軀體,就感覺到了身體的戰(zhàn)栗。有多久不曾相擁而眠?有多久對旁邊二十公分近的身體不再感興趣?簡黎躺在那里蜷縮著,像是受盡冷落的白玫瑰,幾近凋零。
胥遠心中微酸,緊緊抱住簡黎。閉上眼,七羽的紅唇深眸卻揮之不去。
最終,胥遠還是嘆口氣松開了手臂,轉(zhuǎn)身背對彼此,徹夜無眠。
終于迎來休假。胥遠的父母總說要出去看看,簡黎積極策劃著出行。胥遠看著為自己父母忙來忙去的簡黎心中有些許感念,遂答應(yīng)帶一家人出游。本以為父母會暫時忘掉當爺爺奶奶的愿望,哪知剛上飛機就開始又一次的生孩子洗腦與反洗腦大戰(zhàn)。
胥遠不悅,簡黎還是兩邊圓。“你這樣累不累?在這兒充什么和事佬,你自己到底有沒有主見?”簡黎愣了一下,閉眼,嘆氣,繼而睜大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胥遠,我想要孩子!”聲音不算大,但似乎整個機艙的乘客都聽到了。這下?lián)Q胥遠愣住了。
到目的地要飛四個半小時,簡黎始終看著窗外,平靜的面龐看不出任何情緒。反倒是胥遠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焦慮明顯寫在臉上。時間仿佛凝固了似的,難熬。
四、所謂辜負
入住酒店的第一個晚上,胥遠本打算跟簡黎聊聊關(guān)于生育孩子的話題。偏偏就在胥遠剛牽起簡黎微微發(fā)涼的手走向咖啡廳的時候,七羽又是一身火紅地倏然而至。胥遠剛抬頭就碰上了那雙攝人心魄的雙眸,頓時像是魂魄全無,機械地站著,呆呆地望著七羽,嘴角上揚笑得癡迷。然而,這些都是一瞬間的事,胥遠迅速調(diào)整好自己,準備繼續(xù)往前走,手依然毫無感情地牽著簡黎。
但此刻,簡黎循著胥遠的眼神兒看了看七羽,又回過頭看看胥遠,淡然地對七羽說:“我很喜歡你香水的味道,鳶尾花優(yōu)雅開啟前調(diào),玫瑰馥郁感性的芳香隨后盡情釋放,最后以白麝香的清渺香調(diào)完美收筆。那晚他的襯衣上就是這種味道?!闭f完,朝七羽淡然一笑,七羽卻迎上那笑,帶著志在必得的快意。簡黎甩開胥遠兀自前行,背影決然。
胥遠回過神兒來,身體前傾,想要奔向簡黎。七羽魅惑地笑著,輕輕抬起胳膊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麻酥的感覺從后頸傳至后背,再到小腹,最后經(jīng)雙腿傳至腳尖。胥遠沉溺在這男女愛戀的感覺中,無法自拔。連自己都拯救不了,更別說早已無感的簡黎。
簡黎甚至打算跟胥遠生兒育女,此刻卻終是被辜負了。
簡黎跟二老解釋說自己單位有急事,休假泡湯了要早日返程,甚至囑咐二老照顧好自己,有什么急事,胥遠顧不上幫他們解決就給自己打電話。這就是簡黎,仁慈,可并不順從,胥遠這次判斷錯誤。以為簡黎只是耍耍性子,終究還是會跟他現(xiàn)世安好地過一生,即使他同時擁有紅裙女子。
五、無法忍受的天長地久
圍城走進來不容易,但走出去似乎看起來很簡單。簡黎竟然三日內(nèi)處理好了所有,只等胥遠簽字。胥遠本想挽留,尚未開口,簡黎冷靜地看著他,“胥遠,緣分盡了就放手吧。”
終于,簡黎消失在了胥遠的生活中。原本以為她走后會有很大的一塊空洞,需要用悲傷跟悔恨填滿,但七羽來了。一切似乎都更充實歡樂了。
很快,他建立起了新的圍城。
同樣的一日三餐吃出了不同的味道。七羽早晨會賴在床上,索取一個吻,而不是勤快地起床忙碌早餐,反而是胥遠殷勤早起準備豆?jié){油條。午飯各自在公司解決,但胥遠總會打電話給七羽,絮絮叨叨地叮囑營養(yǎng)均衡。晚上更是一切聽從七羽的安排,琴聲悠揚的西餐廳或者霧氣彌漫的酒吧,如何選擇,全視七羽的心情而定。
白駒過隙,偶爾被七羽折騰累了,胥遠會略帶哀傷地想起簡黎,她還好嗎?她應(yīng)該更郁郁寡歡了吧,更清瘦了吧。唉。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胥遠走到了簡黎供職的公司。正是下班時間,人來來往往,不乏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如今,他辜負簡黎導致婚姻分崩離析,大家相遇只好尷尬一笑,疾走離去。
終于,簡黎從大門口走出來,笑靨如花,身邊亦多了一個他。
胥遠不覺看得愣住,簡黎笑起來真的很美?;剡^神兒來,胥遠頷首,轉(zhuǎn)身離去?;氐绞煜さ募?,沒了簡黎的家,顯得臟亂而又空曠。夜已深,七羽依舊未歸。胥遠落寞地坐在窗邊,如今換他等待一個不回家的人了。
或許,某一天七羽會倏然離開,正如她的到來。畢竟,他倆是如此相似,在感情里無法忍受天長地久,夸父追日似的追求所謂愛情的感覺。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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