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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黃雀

    2016-10-09 07:50:40黍蘺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6年9期

    黍蘺,五谷之一,黃粱也。蘺者,香草之一,江蘺也。合在一處,便是一個愛覓食的吃貨,終于游走于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以實在的執(zhí)著氤氳看似幻離的武俠之夢。

    “再來一盤雪里紅蒸咸魚肉餅,還有這個蝦油菠菜、澄沙團子……對了,再來個莼菜湯!”林野舟點著桌上幾個快要空的盤子,招呼著店伙計。

    “您老真是吃客,這幾樣菜的原料都是特地從蘇浙一帶運來的,正是小店的招牌!”那伙計點頭哈腰,應承著轉身一迭聲地喊了下去。

    青城山在蜀地,在蜀地做菜,辣椒、花椒、山椒都是不可少的。林野舟并非不能吃辣,只是再那樣吃下去,只怕連舌頭也要冒火了。好不容易在這個鎮(zhèn)子里找到一家名叫“小臨安”的酒樓,做的都是江浙一帶的菜品,味道居然還挺正宗!這興奮愉快的感覺,要說是久旱逢甘霖也不算過分。

    菜上得挺快,他吃得也不慢,看起來就像個幾天都沒吃上飯的人。一桌子七八碟菜,外加一大碗湯,三碗米飯,幾乎是風卷殘云地就被掃了個精光。

    “能吃一頓飽飯可不容易?。 彼谛睦锔袊@著,滿足地摸了摸肚子。

    店伙計上來收拾了盤碗,又送上了香茗,說道:“這是今年的雨前龍井,您老嘗嘗,可還入得了口?”

    白底青花的茶碗,厚重的釉色,舒朗的青色勾描,怎么看也不是普通市肆酒樓所用的器物。茶葉在還熱水中翻滾,清綠的一芽一葉,竟是價格不菲的上等槍旗。

    林野舟看了一會兒,忽然一笑,說道:“你們這店倒也奇怪,這一碗茶可要貴過一桌菜的價錢了?!?/p>

    那店伙計笑得更是和氣,伸手將一張對折好的薄紙箋放在了桌上。躬著身,聲音卻已經(jīng)壓低了幾分:“您老是貴客,下頭已經(jīng)有人結賬了,這茶也是方才特意囑咐的?!毕袷巧滤賳柺裁矗堑昊镎f完便賠著笑臉退了下去。

    看著那清亮茶湯中豎直的尖芽和舒展的葉片,良久,林野舟終于還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器好,茶也好。只是這世上若是能少些讓人心煩的事,哪怕就是粗茶淡飯,也自有它的舒心愜意吧……

    雨越下越大,就算是在終年積云不去的蜀地,這樣大的雨也算是少見。峭壁間植被叢生,形狀各異的樹葉草莖都被雨點打得彎腰低垂,雨水順著山壁不斷向下流淌,在山腳下一處洞穴造成的缺口處形成一道如珠簾散落的雨簾,微弱的火光自洞口中透出,像是滿目愁云中唯一的光亮。

    “酉時已過?!币粋€身著天青色錦袍的年輕人站在洞口旁,仰頭看著天空。

    陰云低垂,已難以估算準確的時辰,他有意將時間算得晚一些,勉強著用輕松的口吻說:“很快了!”

    “嗯……”山洞的深處,一個就地盤坐的年輕人低低回應。一身藏青色的衣衫已經(jīng)被他自己的汗水打濕了大半。他雙目緊閉,大顆汗珠不斷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流淌下來,兩道濃眉間蹙起的紋路還在細微地顫動,看來正在抵受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

    那天青色袍子的年輕人回頭看了看他,臉上不無憂色,內(nèi)疚地說:“嚴兄,都是小弟的錯……”

    洞內(nèi)的那嚴姓的年輕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眉宇間的傲然之色因為痛苦的折磨而衰減了不少。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輕輕搖頭,說道:“怪不得你。你臂上的傷重不重?”

    “皮肉傷而已,無妨的。”天青袍子的年輕人隨口說著,看來并不太在意,搭上左臂一處血已凝結的傷口,眉宇間已渡上了憤恨之色,“我蜀中唐門也算得武林中的一大世家,卻不料暗地里還會有這等你死我活的殺伐爭斗。唐炎這廝一向喜歡與我過不去,自從拜入云堡主門下后,更是變本加厲,目中無人。只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狠下如此殺手!”他嘆了口氣,道,“……只小弟一人也還罷了,偏偏還連累了嚴兄……當真是……”

    “我已說了,這事怪不得你。”嚴姓年輕人打斷了他的話,微微搖了搖頭,慘然一笑,道,“想我嚴瞻,一向自負是青城派后輩弟子中的翹楚,若不是今日遇上了這兩個殺手,還真以為自己已經(jīng)是江湖中的一流劍客了?!?/p>

    “嚴兄當然是江湖中的一流劍客!”那唐姓年輕人毫不遲疑地打斷了他,“我只知道,若非如此,嚴兄又怎會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云家堡這一屆弟子選拔中的三甲呢?”

    嚴瞻仍是在苦笑,仿佛連膽中的苦水也要涌上喉頭:“我也知道,若非你那族中的兄長唐炎橫刀插手,你也不會淪為替補。這另一個三甲的位子,本該是你的?!彼麌@了口氣,道,“原以為我們可以一同拜云堡主為師的,誰知……”話還沒說完,一股氣息上涌,將他嗆得連連咳嗽。

    那唐姓年輕人連忙上前輕撫后背助他行氣,連聲相勸:“兄臺且勿動氣,嚴守心神!這‘離幻花之毒只須等到太陽落山,便會自行衰減,到時小弟便有辦法救治?!彼ь^又看了看洞外的天色,說道,“幸好,咱們的運氣不錯,在這山坳中能找到這么個隱蔽的地方??梢娎咸煊醒?,必能逢兇化吉!”說著他的語音開始有些顫抖,“我唐圭是族中外系,向來看慣了旁人的白眼,唯有嚴兄不棄,愿意結交!今日之事且不說因我而起,就算不是,小弟也必定與嚴兄共同進退,生死共擔!”

    此時,嚴瞻只覺得體內(nèi)的毒氣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翻騰著,一開始還能憑借內(nèi)息勉強護住幾處臟腑,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氣力漸消,毒氣漸長,不停涌上心頭的煩惡與刀絞般的痛苦,已讓他開始產(chǎn)生了絕望的念頭。

    “今日原想帶你去游青城山的……”他緩緩地閉起眼睛,說道,“我雖自小在那兒長大,但那里的青山秀水卻像是永遠都看不夠……”

    唐圭見他神情有異,忙溫言道:“青城天下秀,小弟也甚是向往。等嚴兄身子好了,咱們一定要再去游個暢快!”

    “不錯。”嚴瞻那黑氣漸濃的眉心漸漸舒展,微微痙攣的臉部肌肉似也放松了下來,低低地道,“此生若能再與唐兄共游……”話還沒說完,他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這一次咳得更兇,不僅連氣也有些喘不上來,甚至還有血沫子不斷地從嘴角淌下來。

    “唐兄,不用管我了……”直等到勉強平復下氣息,嚴瞻又道,“將我的劍帶給我爹,青城派恩怨分明,決不會為難你……”說著,他忽然笑了一下,看起來悲傷而又無奈,“師尊的‘流云逐月劍精深玄妙,確是江湖一絕。他日唐兄若能替補我的位子,拜入云堡主門下,也不枉你苦練劍法這許多年……”

    唐圭忽然抬起頭,目光中也有了些許悲傷,只是這悲傷就像劃過天際的流星般轉眼即逝,取而代之的卻是讓人膽寒的狠絕眼神。

    而嚴瞻并沒有看到這一變化,他已經(jīng)慢慢地垂下了頭,合上了眼睛,聲音也低得幾不可聞:“唐門若于你只是空殼,何不索性棄之一旁?振振君子……天下之大,又有何處……不能立足!”

    他眉心的黑氣越聚越多,終于還是支持不住,身子一斜,毒發(fā)暈厥了過去。唐圭連忙上前扶住,大叫道:“嚴兄!嚴兄!你再堅持一下!”

    嚴瞻不動亦不言,看起來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伸手搭上他的腕脈,確認他真的已經(jīng)命懸一線,唐圭的臉上終于泛起了一絲得意的笑。

    要是早知道這人如此不中用,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今日才下手呢?

    唐圭輕笑了一聲,站起身來,看了看外頭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的天色,自言自語似的道:“什么青城派的后起之秀,不過如此……”

    “翻手為云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shù)。”

    一個聲音忽然在山洞外響起,唐圭一驚,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在瞬間沖上了頭頂。他立時拔劍出鞘,沖到洞外,喝道:“誰!”

    天色昏暗,雨點如豆,這峭壁的底部植物茂密,雖然是絕佳的藏身之處,卻也妨礙視線。他凝神四顧良久,卻也沒見半個人影。正自驚恐惶惑,忽覺背后有異,倏地回頭,赫然發(fā)現(xiàn)山洞的深處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劍鋒破空,聲若龍吟,閃亮的劍光忽然間照亮了整個山洞。唐圭的劍勢凌厲,劍風中甚至還夾雜著被裹挾而入的雨滴。只在一眨眼間,便已經(jīng)刺到了那個人的喉頭。

    “?!钡囊宦曧?,劍尖刺在了巖壁之上,那個人卻已經(jīng)閃到了一旁。唐圭的一顆心在不住地往下沉,手腕一翻,劍鋒挑起,忽地又轉為斜劈,其勢奇詭!

    只聽“當”的一聲響,雙劍相擊,嚴瞻擱在一旁的長劍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那個人的手中。便就在這雙劍相擊之時,那人素色的衣袂也被劍風激蕩而起,還沒等唐圭反應過來,便覺胸肋下一麻,已被那人拍中了身體右側的“章門穴”。

    手中的劍掉了下去,唐圭的身子頓時癱軟,勉強支撐著后退兩步,終于還是倚著山壁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火光閃動,他這才看清了眼前這人。素衣簡裝,卻是一張年輕而又完全陌生的面孔。

    咬緊牙關,只覺得一陣陣寒意涌上了心頭,他想去握那藏于袖口處的暗扣,卻見那個人已抬起手,手中拿的正是自己本來綁在臂上的那套“暴雨梨花”的機栝針匣。

    “機關、暗器、制毒,向來是蜀中唐門傲視江湖的三大絕藝,世人皆知??商热粲腥丝匆娏颂乒臃讲拍且粍?,只怕就連這個定論也要被推翻了?!蹦侨嗽诨鸲堰呎伊藟K干凈的地方坐下,隨手將針匣擱到了一旁,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說道,“在下林野舟,籍籍無名之輩,唐公子自然是不認得的。”

    “名字雖未聽過,但你這個人我卻未必不識得?!碧乒绨蛋堤釟鉀_穴,卻幾次都沒有成功。只得強自鎮(zhèn)定心神,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你的易容術很不錯,但在我們唐家人的眼里,卻只能算得稀松平常。”

    林野舟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不以為意:“你的下毒手法也不如何高明,看來唐家于你也真的只是個空殼而已?!?/p>

    嚴瞻就躺在旁邊,唐圭這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黑氣已開始消退。他心中一驚,竟然根本不知道這個變化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離幻花本是迷藥,并不致命。他之所以會有中毒的癥狀,只因為你在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給他下了毒……”林野舟淡淡地說,“嚴瞻左手尾指內(nèi)側有一處淺斑,想來那應該是唐門秘制的‘七瓣蓮吧?

    “‘七瓣蓮生于陰晦之地,其毒擅走血脈,無聲無息,隱伏人體內(nèi)可長達數(shù)年之久。而‘離幻花正是能引起這伏毒發(fā)作的藥物之一。其實你也沒有把握精準地控制毒發(fā)的時間,所以才特地選了夏至這一天與嚴瞻一同出游,便是因為這一天白日最久,能讓離幻花更大程度地發(fā)揮作用?!?/p>

    唐圭的臉色開始發(fā)白,想掙扎起身卻只是白費力氣。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眼前這個人,像是要在他臉上挖出個洞來。

    “‘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绷忠爸畚⑽⒗湫?,嘲諷已極,“嚴瞻若知道你從一開始就已打算要暗害他,不知會有怎樣的想法?”

    “荒謬!”唐圭冷笑,就像所有那些心中的秘密即將被揭破的人一樣,他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辯解道,“族兄仇殺,牽連嚴兄,我又怎能事先預料?”

    林野舟一哂,道:“聽聞唐炎此人一向心高氣傲,盡管武功不錯,但心思和手段卻與他端正的外表背道而馳。他要安排殺你,你自然不可能事先預料,可是……”他話鋒一轉,道,“可是,你卻可以給他制造出一個最佳的機會?!彼哪抗舛溉灰皇ⅲ⒅乒?,“比如,今天?!?/p>

    “今天又如何?”唐圭暗暗地調(diào)息沖穴,故意引他說話拖延時間,“今天是我與嚴兄相約同游青城山的日子?!?/p>

    “你既與嚴瞻相約游山,兩人自然都不會帶其他隨從,這便是他下手的最好時機。”

    “哼!”唐圭冷哼了一聲,說道,“才兩個殺手而已,唐炎也太過小看了我與嚴兄。這種刺殺,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p>

    “那是自然的?!绷忠爸垡恍?,淡淡地道,“若非你方才那一劍,我也不知道一個唐家的外系子弟,劍法會如此之高。你刻意隱藏實力,為的便是讓別人低估你,好給你制造出另一個機會?!?/p>

    “什么機會?”

    林野舟看了看一旁的嚴瞻,道:“殺他的機會?!?/p>

    唐圭冷冷地笑著,說道:“看來你不僅武功不錯,胡說八道的本事也挺高明。”

    林野舟淡淡地繼續(xù)說:“半月之前,云家堡的弟子選拔剛剛結束。你在最后一場比試中敗給對手,與最后一個三甲名額失之交臂。不過你并不甘心,因為在你而言還有一條路可走……”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利用唐炎刺殺你的機會,讓嚴瞻身中離幻花之毒,又將他帶到這人跡罕至的山坳下,以免被人發(fā)現(xiàn)。只等嚴瞻一死,你便可帶著他的劍直上青城山。只要你將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照實述說,青城派便只會把矛頭指向唐炎,不會為難于你。而對于唐門來說,只要他們還有心包庇唐炎,便一定會去說服云寄山將你這個第四名收入門墻,這樣做既補全了三甲的席位,又算是封了你的口。”

    唐圭冷笑一聲,道:“天下聞名的劍法,誰不想學?唐門、青城以及真鑒觀早已鎖定了三甲的席位,只可惜,唐炎那廝事事都要與我爭搶,而族長們又一向偏袒他這個嫡系子孫,只讓我當作保底的人選出戰(zhàn)。所以最后那場比武不管怎樣,都只能以戰(zhàn)敗收場?!彼B連冷笑,笑意中已經(jīng)帶上了陣陣的寒意,“三十六式‘流云逐月劍啊!難道你以為以我那族兄的為人,會將學來的劍法再轉授與我嗎?”

    “就因為無法如愿,便要用好友的血來為自己鋪路?”林野舟目光灼灼,死死地盯著他,“你究竟是在為劍法癡狂,還是為心中無法達成的欲望尋找發(fā)泄的借口?”

    “這兩者又有何區(qū)別?”唐圭雙眼發(fā)紅,咬牙切齒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不就是整個江湖所遵循的生存之道么?”他一指旁邊的嚴瞻,道,“你以為他與我結交就沒有什么企圖么?這世間,誰不看中名利二字?青城派一向與云家堡交好,若是再能與唐門有些交情,那青城派在江湖中的名聲必然更上一個臺階。唐炎眼高于頂,他結交不上,于是才輪到我的頭上。我若不事先做些防備,又怎知他日后會做出些什么不利于我的事?”

    盯著他看了許久,林野舟終于還是搖了搖頭,笑意中已帶上了幾分嘲諷:“三十六式‘流云逐月劍,云家昔年的不傳之密……這位云堡主,當真是一位能人!”

    唐圭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只“哼”了一聲,道:“云堡主是武林中的前輩,在劍法上的造詣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忽然,他眨了眨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林野舟只是用樹枝撥著火堆,連頭也不抬,。

    “殺了我??!”唐圭的神情已變得有些奇怪,“你既已看穿了我的所有圖謀,若是再不殺我,就不怕我沖開穴道跑了么?”

    “我討厭殺人?!绷忠爸鄄患偎妓鞯鼗卮?,只是將目光投向了山洞外,喃喃自語似的說道,“天道輪回。有時候‘報應這種事,恐怕真的只有老天爺才能做到?!?/p>

    身后一聲輕響,他回過頭,唐圭竟然已經(jīng)站了起來,一個閃身便沖了過去,撿起地上的“暴雨梨花”針匣,抬手便對準了一動不動的林野舟,哈哈大笑,嘶聲叫道,“你不殺我,我便殺你!”

    火堆中的火焰忽地一跳,迸出的火星將他那近乎癲狂的笑臉映得更加恐怖。手指微動,按下機關,帶著青色光芒的鋼針無聲無息地彈射而出。而不遠處的林野舟仍然沒有動,眼光中卻已經(jīng)有了難以言喻的悲哀。

    火星落下,青芒消失。

    林野舟慢慢站起身來,木然地看著唐圭??粗樕系募∪忾_始扭曲,也看著一蓬鮮血自他的肋下緩緩沁出,轉眼間就變成了漆黑的一片。

    “啪嗒”一聲,針匣落地,整個匣子立時摔成了數(shù)塊。從破碎的開口看進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匣中那已被倒置的機栝。而里面所有的毒針,都盡數(shù)打進了唐圭自己的體內(nèi)。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林野舟喃喃自語。這報應來得如此之快,若說不是天意,又有誰能相信?

    “你……”黑氣快速地蔓延開來,很快就已經(jīng)攀上了脖頸。唐圭的嘴唇打顫,眼珠幾乎已經(jīng)凸了出來,拼盡了最后一口氣,說道,“……你都知道……”

    “我本來是要殺了你的……”林野舟的語音仍然聽不出一絲波動,只是眼里的哀傷又更深了幾分,“但有些人的謀算,又豈是人心可以揣度的?”

    那最后的幾個字,唐圭應該沒有聽到。他整個人都已像爛泥般軟倒在了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膚盡是黑色,黑得就像外面深不見底的黑暗。

    嚴瞻兀自昏迷不醒,但脈息平穩(wěn),可見事先準備好的解藥十分對路。

    聽著雨聲,守著一個火堆、一個死人,外加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也算是一輩子少有的經(jīng)歷。林野舟漸漸地開始有些后悔,后悔之前沒有在“小臨安”捎上幾個春餅帶走,反正都是有人付賬的,虧了??!

    就在他已經(jīng)無聊到打算靠回想酒樓里的那一溜菜牌解悶時,外面已經(jīng)開始積水的山坳里忽然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

    一步,接著一步。每一步踩下后,都有水花濺起的聲音。第一步還距離山洞約有五六十丈,而第二步,已經(jīng)把距離拉近到了四十來丈。

    在大雨的黑夜里,實在無法想象還有人能使出這樣的輕功。偏偏這個人還故意將水聲踩得很大,好像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似的。林野舟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的劍。

    火光一跳,一個打著油布傘的人走進了山洞。他看來根本不在意四周的情況,也沒什么警惕之心。像是回到自己住了幾十年的家似的,只是施施然地收起傘,甩去雨水,將傘倚在了洞口旁。他穿了一身黑金交織的大氅,須發(fā)已經(jīng)開始花白,平靜無波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疲倦之色。

    “云堡主?!绷忠爸垡讶徽J出了他,淡淡地說道,“你本該日落時分來的?!?/p>

    “雨太大?!痹萍纳竭@時才掃了一眼洞內(nèi)的情形,說道,“已經(jīng)結束了?”

    “嚴瞻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只是為了抵制毒氣,消耗了不少體力與內(nèi)息,要想恢復還需要一些時間。”

    云寄山微微一笑,看來很是滿意:“你做得很好。”

    林野舟道:“要怎么對他和青城派解釋想必你也早就想好了?!?/p>

    “青城派無妨?!痹萍纳捷p拂衣袖,說道,“至于唐門,族里出了這種事,當然不會外傳,但他們自己總是要查一查的。不過,最后不外乎就是唐圭覬覦云家劍法,意圖殺掉好友替補三甲的席位。豈料毒藥還沒有毒死嚴瞻,他就急不可耐地想用暗器殺人了……”

    “于是,這結果也就擺在了那里?!绷忠爸郯阉脑捊恿讼氯ィ疤蒲鬃疃嘈痛蠼?,不會有事;而唐圭本就不受重視,唐家最后大概只會抓到一兩個對唐圭心懷怨懟的仆從,便算是不了了之了。畢竟要在‘暴雨梨花這類的暗器機栝里做手腳,只有近身的人才能辦到。”

    林野舟的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陰晴不定:“然而,為了誘使他使用‘暴雨梨花針匣,你就讓我來喂招……”

    “因為我知道,這些小破綻,你一眼就能看穿的?!痹萍纳轿⑽⒁恍?,不僅沒什么歉疚,甚至還有些得意,“……就算針匣沒有被動手腳,你也不一定會死。只要你不死,唐圭就活不成?!?/p>

    破碎的針匣還在地上,雖然已經(jīng)損壞,卻仍可看出其中復雜卻精巧的構造。而人心之詭譎多變,比之設計精巧的機關暗器,又何曾遜色半分?

    林野舟的語氣里已多了些嘲諷的意味:“唐圭的手段毒辣,固然是咎由自取……只是這一切都因你那‘流云逐月劍而起,云堡主的手段與城府,只怕也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p>

    這話聽著有些刺耳,不過云寄山看起來一點也沒當回事,只是隨口說道:“年輕人,火氣不能太大……”

    “唐門已經(jīng)在我手下安插了一個人,怎能容他們得寸進尺?”云寄山輕輕嘆了口氣,“云家堡可不是他們家的后院啊……”

    看著云寄山一臉老狐貍般的狡黠神情,林野舟實在覺得已經(jīng)沒什么可說的了。他站起身來,走到了洞口,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問道:“堡主已經(jīng)忍氣吞聲了這么多年,怎么忽然狠心起來了?”

    云寄山一笑,反問道:“我記得你原來也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人,怎么忽然也變得如此好奇了?”

    似是怔了一下,林野舟的嘴角微微上挑,點點頭:“也是,人都是會變的啊……”他拿起了那油布傘,撐了開來,剛剛走出兩步卻又停了下來。

    云寄山已在火堆旁坐了下來,看著他,一直在笑,問:“怎么?”

    林野舟搖了搖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要去‘小臨安吃早點,記你的賬。”說罷,頭也不回,徑直走進了漸已勢微的夜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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