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詠梅
羅杰斯在《個人形成論》中有一個觀點,教育就是以一個充分發(fā)展的人去影響和促進另一個人的充分發(fā)展。我很認同這樣的觀點,好教師應該是生動而有趣的,靠著全息去影響和感染人,以人育人是至理。生動有趣從哪里來?生活是不竭的源泉。我理解的“生活家”首先是生活的有心人,對尋常的日子有極強的感受力和表現力,當我們談論“從教育家到生活家”“茍且與遠方”時,其實是在呼吁教師關注當下的生活,提升個體的生活質量,并以自身的完整生活進入教育之中。只有這樣,愛才能育愛,人才能育人。
感受山水之間的自在
會教書,更要會生活。當我們說“會生活”,是指教師需要站在一個更高的精神和心靈的層面,來看眼前的物性存在,從而能傳遞人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從2005年起,我三次到麗江,得承認它讓我不能自拔,因為麗江藏著一個關于遠離塵世放縱性情、隨緣而生的夢,這樣的夢幾乎人人皆有。
2013年的6月,我一個人在雙廊的真美·初芒的私家海灘看海看書。看海浪以不變的節(jié)奏朝我涌過來,聽海濤打在岸邊,發(fā)出渾厚有力的聲音,一波又一波,一陣又一陣,無比單調又無比有力。這樣簡單重復的風景,讓整個人慢慢被掏空,只剩下軀殼應和著眼前的景象。
同年8月,跟一群人去了西藏,這個一直向往的地方,這個被人形容成“眼睛上天堂,靈魂回故鄉(xiāng)”的地方,八天的行走,確實找不出比這句話更準確的總結了。我結結實實地領悟了一遍身體的苦痛,眼睛的放飛與靈魂的回歸。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的壯麗,南迦巴瓦雪山的神秘,納木錯的圣潔,尼洋河的從容,讓我看到西藏大山大水的大氣魄;布達拉宮的宏偉瑰麗,大昭寺磕長頭的人群,雪頓節(jié)哲蚌寺朝佛人流的虔誠與熱切,讓我領略佛教的巨大力量。
從麗江到雙廊再到西藏,從享受個人的小性情到感悟自然的大力量,再到臣服于大山大水的大氣魄,那個“我”在悄悄地慢慢地長。
在山水之間,我們會感慨自然的力量,也會感慨個人的渺小,甚至會幻想被低矮的星空與深沉的大海融化,前提是我們足夠干凈。我們要想成為風景,隨緣而生,但大多數人做不到,只能選擇偶爾地逃離,偶爾地放縱,于是,自在成了世人的一個夢。
西藏全程我最喜歡的照片只有一張,那是雪頓節(jié)那天朝佛路上小憩的時候同伴用手機幫我拍的,畫面是我的手與一位普通藏族婦女的手相握。這兩只手的主人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對于她,這是一份隨緣的善意;對于我,是一份隨緣的刻意,是請求。那一刻,我真的是想從她那里獲得點什么。愛上這張照片的原因是后來才讀出來的,我太愿意用這樣隨緣的方式從那位普普通通的藏家女子手里接過這樣一份充滿生活氣息的佛意。
用心,行走路上就能遇見自己,豐富自己。
領悟有信仰的生活
“一個人還是應該有點兒信仰”,這是十四歲時父親告訴我的,雖然聽不懂卻一直銘記。此后的日子,在那些關鍵時刻,這句話總是會自動跳出來。四十歲以后,它成了我的“詩與遠方”,我相信這個世界真實和本色的力量并身體力行。
我在山水之間追尋有信仰的生活。西藏大昭寺最動人的風景在于那些磕長頭者,他們是那樣心無旁騖與執(zhí)著。我嘗試著坐在那里久久凝望,想象篤信的力量。真的,能夠篤信是幸福的。
2011年我到香港兩所學校學習。鳳嫻是其中一所學校的教師,她是個做事井井有條,說話不急不慢,為人溫暖真誠的香港本地女子,她的本色與親切就是最大的教育力量。鳳嫻說:“每個星期去做禮拜,在那樣的情境里人會很舒服,想想一個星期里做的事,然后就會很放松。”
這些足以讓我慢慢去領悟。在我看來,一切信仰的核心都是愛與善,相信愛與善的存在,修煉愛與善的德行。我堅信,教師比普通人更需要信仰,教師的一念向善將影響到更多的人,發(fā)揮不可低估的作用。
周國平在《內在的從容》一書中寫道:“人應該獲得真實。真實不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地方,而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一種態(tài)度,是我們終于為自己找到的一種生活信念和準則。”他打通了我一直想落筆而未落筆的一個關于“誠意”的話題,以及這個話題與父親提及的信仰之間的關系,我依稀觸摸到我的信仰,那就是活得真實,活得誠摯,用自己的方式傳遞愛與善的力量。
用心,長長的路就會走得更穩(wěn)實,更堅定。
接納真實而不完美的自我
帕克·帕爾默在《教學勇氣》中說,真正好的教學來自教師的自身認同,在我看來“接納真實而不完美的自我”是重要的人生智慧。
這個世界有很多人生哲學,但只有這種哲學經過了自己的體驗,才能真正變成個人智慧,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生就是一種修行。
“直心即道場”。我一直是一個活得過于本色的人。這么多年過來,過得比較自在,也吃過虧,對這樣的處事原則高度認同卻不太有底氣。但慢慢走過來,這份底氣足了很多,因為這樣堅持下來,我越來越感受到直心的力量。
在與人交往中,我會習慣性地展露真性情。我發(fā)現,真的東西人人都喜歡,人人都需要,但很多人不敢表現,當我這樣去表達的時候,對方的真會慢慢被喚起,我們的交往就能在這個大家都真實需要的平臺上展開。這在我與各種人交往的過程中都能得到很好的印證和回應。當然,這需要過程,需要你本身足夠強大,有足夠的氣場,修行的意義也在這里。
當你真心地接納自己,才會有足夠的勇氣將真實的自己帶到教育中展露在學生面前。鮮活的老師才能吸引學生,教育也才能擺脫只在知識和能力的層面穿梭,走向精神的感染,情感的共生。
用心,教育才能在日常的“茍且”中獲得“詩與遠方”。
在具體而瑣碎的事務中修煉心性和人性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要經歷的事情數不勝數。我們會很自然地忽略它對人生的意義而沉迷于那些具體而瑣碎的事務。
那么,人活一世的意義究竟在哪里呢?我能給出的答案是不斷完善自己。人一出生其實是被賦予了很多先天的秉性,這些秉性經由后天的教化和訓導,逐漸成為一個人相對穩(wěn)定的素質,這就是我們說的個人性格。個人性格處于永遠的未完成時,人這一生就是經由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事件、不同的方法去完善心性和人性。在一次國培課上,我問了老師們一個問題:“國培給你的工作和生活帶來改變了嗎?”有兩個老師說有顯著變化,多數老師認為有些許改變。
那個認為有顯著變化的梁老師說,主要的變化在于她愿意用更多的時間跟學生在一起,下課時跟他們一起玩,拿他們當朋友,學生也更愿意親近她,有問題很愿意來問她,她覺得這樣一來,她更愛工作了。
梁老師的變化其實是質的變化。她過去更多的是以教師身份跟學生在一起,國培以后,她不自覺地想放下這個架子,更多以“人”的角色跟學生交往,而且這種交往不僅僅在課堂上,那些課下時間發(fā)生的故事更加充滿生命的意味。兒童對此具有天生的敏感,他們回應給老師的是更多更大的真誠與熱情。在這種情況下,跟往日看起來同樣的工作立刻變得不一樣了,教育在人與人、生命與生命這樣一個層面悄悄發(fā)生,帶給師生愉悅的生命體驗。
教育究竟應該在哪個層面展開?我想,教育最終應該回到“人性”的關注與培養(yǎng)上來。在這個高速發(fā)展的時代,我們太需要身體、心理和靈魂的統(tǒng)合,需要找到自己的信仰。教育在走過了雙基時代、三維目標時代,現在走進了核心素養(yǎng)時代。素養(yǎng)有的是可以培養(yǎng)的,但更多的卻來自人與人的互相影響,表現出更多的內生性,教育應該以“染”的方式進行。所以,教師本身是一個生動的、有趣的、完整的人,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
行文至此,我想我已經完成了一段有意義的心靈之旅。信奉真實、信奉誠意、信奉本色,在父親的指引下,通過一步一個腳印地艱苦尋找,我終于可以告慰愛我的父親,您說的信仰我找到了。
走一段路,不斷回味,感受便豐富起來;看一本書,反復領悟,所得便深厚起來;做一件事,執(zhí)著堅持,結果便明朗起來。在信息紛飛的時代,簡單需要定力,需要智慧,更需要信仰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