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的詩

梅爾，原名高尚梅，生于江蘇淮安，現(xiàn)居北京。1986年開始發(fā)表詩作，作品散見于《詩刊》等各類刊物并被選入多種選集。出版有詩集《海綿的重量》。

蒼涼的相遇——馬丘比丘

一

不知誰踩痛了我的胸口

我坐在你的寶座上

讀著一個亡國的故事

緘默的石頭鐵一樣沉重

那曾經(jīng)掄起的榔頭

敲擊著庫斯科的虛空

黃金是不死的

但換不來你的活

國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油畫里

面對歐洲的頭盔和邪惡的馬

庫斯科的排簫里流淌著憂傷

你讀不懂侵略和野蠻里的文明

太陽神不堪一擊

原來，苦難才剛剛開始

二

鴕羊背上的民族是溫柔的

溫柔的苦

從可卡的葉子上滴下汁來

高原上的歌天一般幽藍空曠

我策馬在練兵場上

這東方的女子，如何能用豪邁

去假想挽救你的淪喪？

三

把一首歌唱到了山上

馬丘比丘

你的褲縫里灌滿了酒

泥石流在四周上演一場大戲

浩瀚的日月在此交替

這些長著名字的石頭在夜間跳舞

你曾經(jīng)面對群山狂歡

帶著你的一千個妃子

馬丘比丘！

石頭里流出蒼涼的血來

庫斯科教堂的鐘聲停了

在太陽的上方

月亮被羊蹄踩痛了心房

我摸著你的痛，像失節(jié)的巫婆

流出淚來

四

現(xiàn)在我可以平靜地面對一場雪

雪紛飛而下

掩藏起亡國之劍

天空長滿了荒草

庫斯科在一個更接近太陽的地方

被大雪封住了喉嚨

五

把一座教堂毀掉，哦不，一座神廟

可以毀掉整個高原，心的高地

毀掉石頭砸出的火，毀掉

稀薄的空氣

不朽的八度傳奇

石頭內(nèi)部，陰陽榫卯

經(jīng)歷著一場時間毀不掉的地老天荒

六

從你的胸口抓出火來

從安第斯山脈的脖子上

那沉默的頭骨喂養(yǎng)了多少長鷹

當鷹也腐爛

這孤獨的倚偎有了結(jié)局

神秘的烏魯班巴河

這洶涌的激情如何抵達山巔

那里曾經(jīng)歌舞升平

一座山脈一張仰望星空的大臉

拴日石在每一根房梁掛著

三個窗子

太陽月亮女人

把每一顆朝圣的心收納

增加塵土的高度

馬丘比丘

你再不能獨自面對燃燒的太陽

你被驚擾的靈魂

離神越來越遠

七

一個沿著印加古道與火車賽跑的孩子

是印加血統(tǒng)堅強的根

蒼白的空間，堅硬的時間

聶魯達的馬

海瑞姆·賓漢姆的錘子

在石頭面前

一切都是腐朽的沙子

三個窗子

時間空間鴕羊

八

安第斯山脈

黑色的火車黑色的臉

黑色的熱帶雨林包圍的潔白的光芒

潔白的心臟

安第斯

你嵌入一個峽谷一支奔涌的山溪

你垂直地立著一面粗糲的鏡子

然后整整四百年

你藏匿起熱鬧的雨聲

讓群山遺忘

你不能決定時間

時間成全了一切

又毀掉了所有

九

帕斯庫蒂，印加最后的王

預見人們將在歷史的灰燼中

尋找石頭斑駁的恥辱與輝煌

文字的秘密藏在一個隘口

亡國之血

涂抹在石頭的面包上

女人，喂養(yǎng)了這些山河

并在馬丘比丘

被祭獻給虛構(gòu)的太陽

十

沒有什么救贖可以真正抵達

黃金廟宇教堂

時間空間宇宙

羔羊女人天使

馬丘比丘

你眼看著庫斯科日益繁華

落入世界大同的俗套

你只能用高山之巔的緘默

用孤獨，荒涼，廢墟

為那些虔誠的祈禱

編一些謊話

十一

是的，打開我的傷口

打開印加帝國的傷口

打開秘魯?shù)膫谀厦赖膫?/p>

世界的傷口！

打開頭顱里沒有記載的殺戮

打開沙漠里塵土飛楊的哭泣

打開，一顆血淋淋的心

打開，夜里石頭的傷痛！

打開那片缺氧的土地吧

缺氧的種子

沒有轉(zhuǎn)基因的種子

在傷口里

會慢慢生長

十二

沒有涅槊

在一年的最后一個月

在北半球的嚴冬里

你進入轟轟烈烈的夏季

這蒼涼的相遇，用竹子編得密霍

用針縫得密密的

成為我的眼瞼，我的睫毛

開合之間

世界關閉

你滄桑的臉頰上，留下我今生

顫抖的指紋

2014.11.17洛杉磯

十二背后

序

王，你隱藏了七億年

當我蹣跚著跪在你面前

那曾經(jīng)卷進你心臟的風沙

都變成了晶瑩的珍珠

澄碧的水潭

王，你拆成十二

是為了讓身上的豹紋變成云彩

北緯30。

我端坐在你心中

成為地球同緯度上唯一的

綠寶石

一

起飛吧，火星

朝著鳥死去的遠方

精靈在海上飛舞

你說，親愛的

朝我開槍吧，即使森林繁茂

我無法面對心中的蠻荒

王，支起你獸皮制成的袍

你收復了一個又一個洞口

在山頂，俯視峰巒

你的盔甲，星星一樣燃燒

二

聽聽來自叢林的歌唱

勝過那些吶喊和嚎叫

天使安慰著每一塊石頭

從五峰嶺到九道門

王，你命令退卻的

是洪水不能自抑的激情

當黑暗變成耀眼的藍色

十二，安靜下來

王從寶座上離開

百鳥蟲獸

各自擁有朝露般的愛情

三

午夜，裂開

星光，裂開

樹林與石頭，裂開

天，裂開

裝進了地縫

王，你是一把匕首

你的疼痛淹沒了時光

七億年，你作媒

讓天地融合

七億年，你吞掉的

一個又一個采藥的老人

已經(jīng)結(jié)成奇異的山果

你的諾言，綻放成晶花

在洞內(nèi)熠熠閃光

四

王，這個春天，趁蛇還沒有蘇醒

擁抱一下我，修復我的皺紋

你的故事激蕩著花

她們爭奇斗艷

在絕壁上，鳥瞰和嘲笑著青苔

那是你的皮膚，王

我深藏其中，潛入你的呼吸

一個又一個背后，你搜集的心靈

早已成為標本

你躲不過我的眼睛

樹熊打盹的時候

我用血液換取了你的靈魂

五

種子里真那么重要嗎

它們在烏的腹中生根、發(fā)芽、過冬

現(xiàn)在盛開成春天的色彩

王，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渴望穿越你

穿越你的目光與年輪

你的光環(huán)背后深藏的寂寥

種子在冰封的谷底

太陽山，月亮湖

它們借助我瀲滟的波光

呼喚過你

王，成就的背后

是七億年

一宿一宿的沉默

六

當然，我更多的時候像個天使

懷揣著嬰兒，乘著精靈的馬車

把美好的生活涂抹得光怪陸離

不，我更多的時候像個巫婆

把明明一帆風順的生活描述得

荊棘重生，陷阱密布

我交替著左右，重疊著前后

怕不能與深奧的你重逢

王，你的領口繡滿了我的密碼

北緯30。，我在原始的路口

帶著洞林山水

朝拜你腳下的塵土

雙河溶洞

我不能告訴你所有的秘密

我的秘密還在生長

一一題記

一

海水再一次漫上來

帶著涌動的全部欲望

從舌尖到心靈深處

那些生物無法逃脫

大地，請你收留它們英雄的尸體

昆蟲，魚類，甚至

包括熊貓和犀牛

四億年后，人們會找到它們的化石

并奉若神明

忘記我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和秒針一樣尖銳的快樂

我的內(nèi)部也開始秘密勾連

傳遞四億年前的烽火

我一直活著

像一則傳奇

二

我吞吐過火焰

并經(jīng)歷著崩裂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被水注滿

那是我清澈而深深的血液

傷口不再愈合

遍地的石花，生長著

那成片或大或小的鈣化池

是你的梯田

在你的日月里，她們一樣開花結(jié)果

你的溫度是她的日照

你的目光，穿過四億年的隧道

落在她的身上，充滿深情

三

石頭被遺忘

石頭里長出了另一種石頭

石頭以另一種形式拋棄了自己

石頭，盛開成自己晶瑩的花朵

有時，石頭忘卻了外面的世界

輕盈如棉絮

仿佛蕩漾的柔情

穿過堅硬的時光

唯一，但并不孤單

我清脆而嘹亮的歌喉從未唱出

四億年的沉默燦若星空

為了等你，石頭們惜語如金

四

雙河客棧

幾萬個負氧離子

從皮膚滲進肺腑中

夢幻在流金的霧里

一顆樹漂洋過海

森林玻璃

綠色的燈

系在馬鬃上

瞬間消失的詞

低空飛行

溫暖的被褥

泛著柔軟的光澤

兩條河，在洞里相遇

那些相約，美好得讓人神往

一大株玉蘭，開在船上

公子?？吭谀愕拇a頭

明清的丫環(huán)，隔著簾

把小姐的蓋頭

蒙在燈籠上

我在你燈火輝煌的甲板上

用低調(diào)的奢華

淺吟低唱

五

當繁華落幕

所有的燈光都暗下來

我的心落滿了塵埃

曾經(jīng)的波瀾洶涌在石頭上留下印跡

山洪來的時候

大象、犀牛都來不及逃生

一次又一次，我的體內(nèi)發(fā)生小規(guī)模的崩塌

我沒有白發(fā)，我曾銜著恐龍的尾巴

渴望得著一絲溫暖

我常常忽略樹和雨的歌唱

因為她們覆在我身上

早已是我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我也常忽略背著柴火的山民

他們貼著我，炊煙裊裊

黃昏的草香味，伴著晚霞

撫慰我的黑

聽說硬幣都有正反兩面

我和我的背后

有什么不同？

六

鷹嘗試過飛進我的內(nèi)心

它俯沖的速度過于猛烈

我在有限的陽光里存滿了水

所以，茂密的樹木是鷹的天涯

垂直的峭壁與鷹的翅膀相稱

何況還有經(jīng)年不休的瀑布

那是我的聲音，水集聚落下的聲音

是我的血液我的面龐我的頭發(fā)

我的可以傾訴的所有

它給我?guī)硗饷娴氖澜?/p>

一個天坑以外你們的世界

你可以穿過半山腰的羅教洞抵達我

再沿峭壁到達神秘的葡萄溝洞

也可以沿水洞溯水而上

經(jīng)過奇異瑰麗的小三峽找到我

我圓柱形的身上布滿了洞

那不是我的傷口，它們是我的血脈

我經(jīng)由它們，與生生不息的你們相通

鷹還是走了，它屬于天空

它留給我一顆困境中可以翱翔的心

七

我在你青花瓷般的手勢里

讀懂了鄉(xiāng)愁

親愛的，我的兩條河

流著青花瓷般的血液

別從我的肩頭走過

你讀得懂我的滄桑，卻讀不懂我的溫柔

我記不得何時人類成為我的朋友

他們喝著我的泉水

夏天來洞里避暑

冬天來洞里避寒

他們不知道我的負氧離子高達幾萬

這也許并不重要

他們甚至在洞里挖起了大坑支起了鍋

熬出白花花的芒硝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

為此忽略了四億年的寂寞

四億年的雷霆都是你前生的腳步

我在你青花瓷般的目光里

讀懂了遠遠的詩意

八

雙河水洞

水滴用時間砸出酒窩

在光怪嶙峋的石壁上

穿過太湖石的弧邊

每一塊巨石，每一粒卵

都在水聲里詮釋生命

一道彩虹，橫跨四億年的時光

一尊大鼎，落在客廳的懸崖上

水從團堆窩天坑的八方匯聚

腐朽的大木，記載著山洪的威力

透明的魚簡單而純潔

我呼喊你，像前世呼喊著今生

回聲，像一只沉默的蝙蝠

飛過耳邊的時候，一只溶洞

在高處翱翔

穿過小三峽可以抵達梯田

壯觀的鈣化池布滿了滄桑

我從來沒有撫摸過你

就像我與古地中海擦肩而過

我能順著你的脈搏和經(jīng)絡

回想你的幸福與痛苦

洪水來臨的時候

我給你一座方舟

像諾亞，儲存有生命的石頭和紋路

奇異的月亮門長出翅膀

立在穹頂之上

石頭與水

成為被朝圣的圖騰

2015.5.5遵義一南京飛機上

我與你

我與你之間隔著彩虹

隔著蜜蜂和翅膀

隔著四十年的曠野和四百年的蠻荒

主

紅海隔開

你在晨霧中降下

我迷失在背悖的沙漠里

像一只蚱蜢

用瘸了的信心

在漆黑的夜里哀哭

從來沒有刀劍只有釘子

從各各他一直釘?shù)轿业男纳?/p>

你的荊棘燃燒

冠冕壓傷蘆葦

我與你

在十字架血中聯(lián)合

從那一刻

我與你融化在光里

你隔著天庭與溝壑

讓那些默示

從我的頭頂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