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謇治喪活動中人們的真情流露
——紀念張謇逝世90周年

高廣豐（海門市張謇研究會，江蘇海門，226100）

張謇治喪活動中人們的真情流露
——紀念張謇逝世90周年

高廣豐
（海門市張謇研究會，江蘇海門，226100）

張謇逝世90周年了。今天，人們來到南通，仍能見到張謇留下的許多事業(yè)，也處處感受到當?shù)厝藢堝赖某缇锤屑ぶ?，然而很難想象90年前張謇逝世在南通造成了空白而引起人們的迷惘甚至驚慌，很難想象當時在江海大地乃至全國引起的震動。讓我們翻閱當年報章，打開塵封的記憶……

（一）

1926年8月24日，《通海新報》的“南通新聞”于頭條位置刊發(fā)了一則簡短消息：

張嗇公逝世志哀

張嗇老病狀昨（十六）晚忽變，即打強心針無效，于今晨八時勢益加劇，牙關緊閉，知覺全失，延至十二時三刻溘然長逝。治喪處設濠南別業(yè)，已分電北京、南京、漢口、鎮(zhèn)江、上海報喪云。

這則并不顯眼的消息馬上震驚了小城南通。當天，張謇的濠南別業(yè)成了人們關注的目標，別業(yè)前的馬路上一下子“汽車往來如織，包車銜接而行，尤形擁擠”。至8月25日，“本縣（當時南通為縣——筆者）各區(qū)人士暨外埠來通吊唁者不下三千人，其中以如、海、崇、泰等縣到者為最多”?！暗蹩椭腥鐝堢R湖、呂鹿笙、陳星南、袁南生、章希瑗諸老，與嗇公生前交誼素篤，哀慟逾常”，“韓國遺老金滄江受嗇老蔭惠尤多，痛念故人謝世，號哭極為凄慘”。“各方要人紛紛致電唁問”，其中省長陳陶遺“特電囑其公子端白留通送殮”。

各地唁電、唁函、祭文、誄詞、挽聯(lián)、挽章如雪片般飛往濠南別業(yè)，據(jù)事后統(tǒng)計，竟達2243件之多。這些文字，有的出自辛亥革命元老、當時卸任或在任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有的出自張謇的生前友好、門人弟子，也有的出自張謇所創(chuàng)事業(yè)的管理人員和普通員工。所有這些，連同張謇生前收到的許多壽序、壽詩、壽聯(lián)和頌詞，后來編成《張南通先生榮哀錄》。當然其中不乏官樣文章和敷衍之作，但大多數(shù)確是發(fā)自肺腑的深情流露。這些文字，反映出張謇所創(chuàng)事業(yè)的輝煌和影響之深遠以及當時張謇具有的歷史地位。即使是官樣文章和敷衍之作，也不能不反映出當時的公論。令人吃驚的是，經(jīng)過將近一個世紀的風雨滄桑，對于張謇的評價幾乎回到了當年的原點，這自然足證公道自在人心的道理。

8月25日，風雨如磐，人們認為老天也在為張謇逝世而慟哭。午后未時，張謇大殮，“采用祭天大禮服，棺柩外髹朱紅色”。這時，“鳴禮炮二十一響，軍樂、哀樂、鑼聲并作，聲震數(shù)里外，炮聲遠達廿余里”，“聞者不禁肅然起敬”。張謇入殮時所穿內(nèi)衣是老人家親手創(chuàng)辦的大生紗廠所織的棉布所制?！皻毊?，設主祭奠。主系白綾制，上書‘顯考張?zhí)珕葩指弧?，?jù)聞系孝若公子拜題”。當天，通崇海泰總商會發(fā)出通告，要求各商店、工廠一律停業(yè)半天，各學校停課三天，各法團、機關一律停止集會，下半旗三天。

8月25、26日，《通海新報》連續(xù)兩天刊登介紹張謇生平偉業(yè)的文章，說“張嗇公先生道高望重，舉世欽崇，其盡瘁地方自治事業(yè)，維護東南安寧，嘉惠通邑人士及蘇省各縣者，實足令人銘感無已”。

接著，全國各地的吊唁者蜂擁而至，素車白馬，日不絕途。年逾古稀的前省長韓國鈞，淞滬商埠督辦丁文江，上海交涉使許沅，前總統(tǒng)曹錕的特派代表劉文垕

張謇出殯場面中將，浙、閩、蘇、皖、贛聯(lián)軍總司令孫傳芳的代表陳季侃，江蘇省長陳陶遺的代表徐鼎康，浙江省長夏超的代表唐慎培，滬海道尹傅疆的代表陳簡文，徐州總司令陳儀的代表陳學謙，前財政總長周學熙的代表王伯生，江蘇財政廳長李耆卿，安徽督辦陳調(diào)元的代表關子安等許多政要及其代表先后趕到濠南別業(yè)致祭。為此，治喪處設立招待處專事接待工作，由章靜軒、陳葆初任主任，安排了會計、文牘、庶務各方面常駐辦事人員和八位常駐招待人員。治喪處還特別邀請各界人士約計150人分日輪值，分別承擔軍界、政界、外賓、實業(yè)、學界等接待工作，其中包括通海鎮(zhèn)守使張仁奎、淮南鹽墾局總辦呂鹿笙、已卸任而即將調(diào)往丹徒的縣長盧鴻鈞和新任縣長瞿鴻賓等。此外還安排了駐滬、駐天生港、駐盧涇港、駐任港、駐各輪船、駐各旅社等的接待人員。

在張謇的家鄉(xiāng)海門，人們得到張謇逝世的噩耗，紛紛趕往常樂鎮(zhèn)張謇的尊素堂哀吊。8月25日，“午間秋雨淋漓，新河灣馬路上，各吊客車轔轔不絕于道”。29日，常樂鎮(zhèn)“扶海宅預備紅傘、清道旗、高帽、亞牌等，赴四揚壩迎接運河汽船送來嗇公靈位”，靈位“由長興過常樂，兩鎮(zhèn)各店鋪皆供設香案致敬”。9月27日，海門的法團代表們赴南通公祭嗇公，行三獻九叩禮。

（二）

在張謇創(chuàng)辦的所有實業(yè)、學校及其他各類社會公共事業(yè)單位的全體人員，都以沉痛的心情舉行追悼會，悼念他們敬愛的嗇公。崇明外沙久隆鎮(zhèn)（今屬啟東）的大生二廠，聯(lián)合駐崇警衛(wèi)團、大生高級小學，以總辦事處為會場連續(xù)舉行了三天追悼，該廠主任施仲奇還宣布自己在此期間醮薦。墾牧鄉(xiāng)學界同人在代師二附校禮堂陳設祭筵，禮堂前有花匾，中嵌“斯人不朽”四字，左右有“千秋事業(yè)”“一代文章”的聯(lián)語。

江蘇教育會于上海職工教育館舉行追悼會。事前請于敬之擔任籌備委員，會場懸掛的張謇大幅遺像也由該會袁觀瀾、黃任之專門托于敬之向濠南別業(yè)索到。南通教育會推舉干事員孫東儒赴會，并帶去顧薛一會長的挽聯(lián)。

在北京的社會名流、張謇在北京政府任職時的同僚汪大燮、熊希齡、梁啟超、莊蘊寬等，9月12日在弘內(nèi)廣濟寺為嗇公舉行追悼會，并且在前幾天已函知南通會館的同鄉(xiāng)們。在該寺藏經(jīng)樓西側(cè)室的追悼會現(xiàn)場，四壁挽聯(lián)多達百余副，靈前橫額“大夢先覺”四字為弘慈寺方丈現(xiàn)明所贈。張謇曾任總長的農(nóng)商部，由次長率五六十名部員以部名義致祭；汪大燮、熊希齡、梁啟超率來賓百余人致祭，均升香，獻爵三次，鞠躬，讀祭文。前國務總理孫寶琦等與各部總、次長等亦親臨會場悼念。追悼會從上午十時半開始，直到下午五時方才結(jié)束。

張謇逝世后，作為地方軍政長官的五省聯(lián)軍總司令孫傳芳和江蘇省省長陳陶遺即致電北京政府代理國務總理杜錫珪，請求予以“明令優(yōu)恤”“頒給飾終禮”，電文稱頌張謇“碩學巍名，文孚特望。甲午而后，力圖自強，孜孜以提倡實業(yè)、教育為職志，在籍創(chuàng)辦各工廠、公司暨各專門學校，逐年推廣，成績昭然。厥后辦理地方自治及各公共事業(yè)，尤能盡心規(guī)畫，卓著勞勛。綜其生平事跡，實足上裨國家，下益社會；東南耆舊，無與倫比”。9月3日，北京政府頒發(fā)“大總統(tǒng)令國務院攝行”說，“前農(nóng)商總長張謇，耆年碩德，體國忠誠，位望崇隆，邦人所重。民國肇造、于建設因革諸大端多所贊助。嗣后總筦農(nóng)商及督辦水利、導淮、商埠各事宜籌畫經(jīng)營，效績昭著。比年引退，尤復振興實業(yè)，造福邦家”，決定“給予治喪銀三千元，派陳陶遺前往致祭，生平事跡宣付國史立傳，并交國務院從優(yōu)議恤”。

10月29日，南通各界追悼張嗇公大會于南門浦子巷之公共體育場舉行。追悼大會由通海鎮(zhèn)守使公署、縣知事公署、警察廳、通屬總場長公署、通如貨物稅所、江海關南通分關、議事會、參事會、通崇海泰總商會、農(nóng)會、教育會、教育局、中等以上學校聯(lián)合會、實業(yè)總務處、水利會、保坍會、地方路工處、慈善款產(chǎn)經(jīng)理處、南通市董事辦事處等單位發(fā)起，并事先在通崇海泰總商會內(nèi)組成以于香谷、高楚秋為正副主任的籌備處，籌備處下設撰述、禮儀、陳設、繕印、招待、會計六股。追悼大會前一周的22日，即向民眾發(fā)出大會公告。27日，又在報紙刊發(fā)籌備工作的詳細報道。

追悼大會會場門外有布扎牌樓三座；會場中架臺一座，四周圍以白布，前綴花圈及紙燈、布球，臺中高懸嗇公遺像，其旁張掛挽聯(lián)，案上供設祭品。當天，“清晨即有來賓絡繹蒞會，至八時許到者愈眾”，“會場雖甚廣闊，然以到會者甚眾，大有人滿之患”，到會者計有萬余人。全體到會者均于左臂佩帶黑紗，除學生、軍警穿制服外，其余一律長袍馬褂。地方官員以通海鎮(zhèn)守使張仁奎、縣長瞿鴻賓為首（前縣長盧鴻鈞已去丹徒赴任）的全班人馬以及社會名流孫瑾臣、于香谷、邢演初、習位思、錢實秋、王鼎清、薛郢生、于敬之、顧貺予、程啟姚、顧怡生、高楚秋、費范九、薛墨卿等參加了大會。會場秩序井然，所有參會人員全部按照籌備處事先編配繪圖通告的位置站立。上午九時，贊禮員陸雁賓搖鈴開會，升禮炮十七響，奏哀樂。大會主席于香谷首先報告開會意旨，接著由高楚秋宣讀嗇公略史。隨后全體行三鞠躬禮，靜默五分鐘。王孟毓致追悼詞，追悼詞稱頌說，張謇“會遭世變，生平所抱負不克自效于國，又不肯降志辱身、浮治仕途以自損，遂乃倏然引退，戢影州閭，又得退公先生解官歸里為之策畫，共濟艱危。故一方領袖群流，持全國輿論之中心；一方經(jīng)營村落，作地方自治之先導，如是者蓋三十年。此三十年中先生之心力，蓋無日不傾注于地方；其勤勞所獲之資耗于地方者，以數(shù)百萬計；先生蓋視地方如一家，視地方之官民如一家之人。迨今地方事業(yè)，燦然大備，而先生負債累累，而老病，而溘逝。先生之逝，豈惟一人一家之不幸？實一地方之不幸。蓋有先生，而后有今日之南通；有今日之南通，尤不可無先生。”大會最后，全體齊唱追悼歌。這一天，南通全縣下半旗致哀，各學校停課，全縣禁止屠宰。

（三）

有人在參加追悼會后在《通海新報》發(fā)表文章說：“南通舉行盛大之追悼會者僅兩次：一悼孫中山先生，一悼張嗇庵先生?！苯又恼聦纱巫返繒髁藢Ρ龋骸皩O為建設民國之偉人，追思悼惜，義不容免，然猶非出于情。若張先生者，則南通自治之導師，南通之有今日，悉為先生一人拮據(jù)經(jīng)營，所構(gòu)成其設施者，無老無幼，無智無愚，罔不沾其惠而被其澤。情之所感，雖欲不追思、不悼惜，可乎？”一次出于義，一次出于情；一次出于理性，一次出于感性。對于老百姓來說，情自然更直接，更重要。這篇文章說的是老百姓的大實話。

在時勢緊張、前景難卜的情況下，一個為人們感情所系的人的逝世，常常造成社會的恐慌乃至發(fā)生動亂。在張謇逝世之前，中國軍閥混戰(zhàn)已經(jīng)很多年，但是因為張謇在，誰也不敢染指南通，所以在到處不太平的中國，只有南通百姓在張謇的庇護下安享太平。那些奉派到南通做官的人，也只做不管一事的太平官而已。張謇逝世后，全國各派各系都爭相吊悼，就足以說明張謇的威望。最典型的是通海鎮(zhèn)守使張仁奎，此公次年告老辭職，遷居上海，成為青幫頭目，并成立仁社，與黃金榮的榮社、杜月笙的恒社鼎足而三。軍閥、政客韓復榘、蔣鼎文、朱紹良、陳光甫等都拜他為師。然而，在張謇逝世時，他卻謙卑地一再自稱“受業(yè)”，感恩于張謇，說，“我自移鎮(zhèn)十年于斯，不以為武，許我追隨”。所以，幾十年來，張謇是南通百姓的感情所系，南通百姓最憂慮的就是從此失去張謇的庇護。另有一篇文章在回顧了張謇的豐功偉績后說：“其功固無可限量，以故先生之歿，縣之人尤其有特殊悲悼之感情?！币驗橛写恕疤厥獗恐星椤?，所以這次追悼會“非徒具形式、敷衍從事者可比”。確實的，世上多少所謂“隆重”“沉痛”的追悼會無非“徒具形式”“敷衍從事”而已，然而這次悼念張謇流露的卻是人們的真情。

還有一篇文章說：“今日之會，予意不在悲死，而在勖勉生者?！薄拔崛瞬荒懿幻撾x依賴而謀自立，吾人不能不謀繼述發(fā)揮之志而謀有所慰于先哲在天之靈。”確實的，幾十年來張謇“為世牛馬，終歲不停趾”，決心“當以勞死，不當以逸生”，對于南通百姓的呵護，是無微不至的。南通百姓對他是絕對的信賴和依賴。人們知道，在南通可以沒有官府，但不能沒有張謇，因為官府該做而總做不成的一切，幾乎都由張謇用他創(chuàng)辦的實業(yè)贏利包攬起來，南通在他的規(guī)劃和經(jīng)營下，由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變成為名聞遐邇的模范縣，這里的許多全國第一令世人矚目而且艷羨?？墒?，現(xiàn)在張謇突然撒手西歸，南通怎么辦？我們怎么辦？而此時“國事益擾爭，戰(zhàn)益烈，尸幾積而成山，血亦流而成海，連天烽火，遍地干戈，國愈危而民愈苦”。這正是當時人們的普遍心理。

追悼會當天，《通海新報》特刊以頭版頭條的位置刊登署名文章《求所以不死嗇公者何在》一文?？雌饋砦恼滤坪跏菍λ腥苏f的，當然也確實表達了這層意思，而仔細玩味，卻可看出其中表達的憂慮和對嗇公繼承人的期望：“嗇公死而承嗇公之志者有其人，則嗇公雖沒，嗇公之精神未泯也。如繼公而起者以嗇公已死，悉反嗇公之所為，使嗇公之抱負與其設施隨嗇公之逝而俱逝，則嗇公真死矣。吾所謂不死嗇公者，謂繼嗇公之人能時時不忘嗇公，凡所措置，罔不本嗇公之遺旨，絕不因嗇公之死而異其志趣，視嗇公如不死，斯即所以不死嗇公者?！薄皢莨馑劫Y為地方造福，慘淡經(jīng)營歷數(shù)十載。雖藐茲小邑，已粗具民治之雛形，使天假其以年，則所以光大其事業(yè)者自當不止于此。吾儕既享先哲建設已成之幸福，曷可不自勉自勵以竟其功乎？公視地方之饑如己饑，視地方之渴如己渴，視地方之溺如己溺。嘗謂改革新政尚建設，不尚破壞，宜合作，不宜紛爭，如今日全國人士咸明此意，則又何至爭地爭城，一再糜爛不已乎？”

張謇的獨子張孝若理所當然地成了輿論關注的中心。這時，正沉浸在極度悲哀的喪父之痛的張孝若知道，自己作為父親的接班人有責任站出來消除人們的疑慮和驚慌。

于是，張孝若在《通海新報》先后發(fā)表了自己于9月11日致友人朱中道的信和10月29日家祭的《告父文》。張孝若說自己和大家有同樣的憂慮：“通之縣為父三十年辛苦經(jīng)營之地，而通之業(yè)為父三十年心血結(jié)成之物”，“父視通事如家，而通人奉父如家主，父今長眠，通將焉托？”自己“悲哭父死，而尤悲哭南通或?qū)㈦S父逝也”。

今后怎么辦？張孝若首先回顧自己曾經(jīng)得到父親贊同的苦心和方略：“八年之前，不孝自美旋國，感于美盛治之根于法，而立法者為創(chuàng)造美邦之人，乃念父之前言，繼證美之治理，終策通之安全，而有自治會之設。不孝苦心，父所知也，不孝方略，亦父所知也?！敝皇恰爱斎章勂溲哉弑娂邮卓?，而尼其行者隱生阻力”，再加上“適遭歲歉，天災人事，相逼為難”而未能實行?！霸O其時者共喻斯旨，共贊其成，則今日父雖長去，將無人亡政息之虞。此亦父所熟知，而亦父所深痛者也”?？梢?，張孝若得到父親贊同的方略，是法治而非人治。于是，他提出了今后的辦法是：“地方一切事業(yè)，凡父所創(chuàng)辦者，不孝已決定組織一管理董事會，交由地方主持，章程訂立，當期久固，董事人選，自以父及不孝向所信重者任之”。關于人選，也可讓人們放心的是，“孰者忠勤，孰者奸偽，孰者能負責，孰者將誤事，父平日亦為不孝言，不孝心識之，今后益當明察之，慎施之，永念之也”?！坝固煜氯酥岣钢聵I(yè)為千萬人而設者，今歸之千萬人所有”?！皩崢I(yè)事有股東及董事會自理，亦皆伯父所習知，伯父主持仍如父在”。他在致朱中道函中，明確表示：“實業(yè)有吳寄塵、江知源二兄協(xié)助伯父主持，亦稱得人。二君均忠事吾父患難不去者。劉厚生兄與父道義相知，近二十年余來，操守廉潔，識見瞳亮，事遇難決，商之即決，父極信之任之。兄才干學識亦為父極贊許之人，近年匡導弟事，尤深佩慰，常為弟言宜加親近。至家事、文字一切，有管石臣兄商理甚善，石兄從父亦近廿年，通達謹慎，為父所稱，弟素信任之。故將來管理董事會之組織及弟今后立身行己之方，弟深愿師友諸兄惟誠惟謹，……”

對于人們十分關心的地方公共事業(yè)能否繼續(xù)得到實業(yè)支持、能否繼續(xù)發(fā)展的問題，張孝若肯定地說：“至實業(yè)對地方關系，必能追體父志，續(xù)助經(jīng)費”。張孝若甚至說，“父數(shù)十年來，于地方所志尚未行其十一，于實業(yè)所志亦未行其十一，孰者應興，孰者應革，孰者應繼進，孰者應緩圖，父平日為不孝言，不孝心識之，今后益當力謀之，勉為之，繼成之也”。張孝若表示，“父生平盡斥私資謀教養(yǎng)成志愿之公心，與生平獨往獨來不受人支配之精神，固已日月同光，為世大重，不孝將永奉為遺訓而終身服膺矣”。特別還應指出的是，張孝若在信中對正在廣東的朱中道提出要求：“父創(chuàng)造南通之志業(yè)，幸為粵當局詳切言之，俾知事實，此則尤望于兄者也。”“粵當局”是指國民黨領導的廣州國民政府，是年7月，國民政府已成立國民革命軍，從廣東起兵北伐，北伐的對象正是吳佩孚、張作霖和孫傳芳。應該說，張孝若畢竟是張謇的兒子，此時他已成竹在胸，他的識見、他的謀劃在當時很好地撫慰了民心。

（四）

11月1日（農(nóng)歷九月二十六日）是張謇出殯的日子。這天天氣晴朗，霜露凝素。黎明，在濠南別業(yè)前的馬路上，在王孟毓主持下，由楊薇生擔任總指揮，開始編排儀仗。儀仗從導引線開始，一直排到靈轝，共有120項之多，占滿了濠南別業(yè)往西兩里路的馬路。馬路兩旁列隊站著前來送殯的近3000名代表，他們分別來自張謇創(chuàng)辦的南通師范、商校、醫(yī)校、農(nóng)校、紡校、女子師范、省立七中（原通海五屬中學）、女工傳習所等14所學校。另外還有張謇生前極為關心的幼稚園的孩子們和養(yǎng)老院的老人們。軍隊、警備隊、警衛(wèi)團和工商團也派出代表參加。六時，隨著炮聲和哀樂聲響起，出殯隊伍出發(fā)。各界一萬余人步行執(zhí)紼，肅穆相送。隊伍中汽車多至五六十輛。沿途設祭者極多，十數(shù)萬人如墻如堵，屏息嗟嘆。據(jù)目擊記者記載，“儀仗中最為特別者為方相氏，俗稱開路神，高約五丈余，以彩色紙及竹篾扎成，各服盔甲，持矛戟，狀極魁梧。其一眼眶瞳人突出，活動有生氣。又各種鮮花籃、鮮花圈及匾牌之屬制作精巧。靈轝上之緞罩系天青色，錦繡斑斕”。隊伍向西走模范馬路，由交通銀行角轉(zhuǎn)彎向南，過公園第三橋至西公園車站，向南走姚港壩，由松樹路經(jīng)女師范校前至易家橋，轉(zhuǎn)至灰堆壩向東至大生副廠停轝公祭。各界在大生副廠設路祭向嗇公致敬。送殯者也在這里辭柩，告別敬愛的嗇公。隨后，按事先編定的隨柩赴塋執(zhí)事單重新編隊起轝，直達袁保圩塋地。12時，嗇公靈柩被安放到墓穴。嗇公之墓規(guī)模宏壯而簡樸，面積八方丈，周圍植樹及辟為向道，不用石人石馬，墓上不銘不志，僅在石闕題刻八個字：“南通張先生之墓闕”。整個工程由宋達庵、孫支廈、陸思成負責管理完成。

從此張謇長眠在這個他自己生前選定的長眠之地。他曾自擬生壙墓門聯(lián)：“即此粗完一生事，會須身伴五山靈”。現(xiàn)在，蒼翠的五山就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