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蒙：只是這個年代的一種表情

文-本刊記者　李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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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蒙：只是這個年代的一種表情

文-本刊記者李純

我在乎的是你們。我不在乎物質(zhì)。我不相信物質(zhì)能戰(zhàn)勝人。

咪蒙，這個射手座、每頓無小龍蝦不歡、以調(diào)侃辛辣的方式陪你一起認識世界的女子，在2016年夏天，引發(fā)了為人熱議的傳播現(xiàn)象——咪蒙現(xiàn)象。

微信公眾號粉絲超過300萬，閱讀量平均半小時10萬以上，單篇平均閱讀量超過100萬，文章總閱讀數(shù)218，692，036，超過6億次轉(zhuǎn)發(fā)。她的文章《如何在這操蛋的世界里保持快樂？》《你覺得為時已晚的時候，恰恰是最早的時候》《所謂情商高，就是懂得好好說話》是朋友圈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屏霸”文章，?！段蚁矚g這個“功利”的世界》同名文章，迄今為止轉(zhuǎn)發(fā)超過2，087，560次?！罢芰縿钪九瘛！毕矚g她的讀者說。

與此同時，在另一部分讀者眼中，咪蒙的一些文章，大有商榷的必要，有人已開始口誅筆伐。

喜歡，不喜歡，是每個個體的權(quán)利。我們關(guān)心的是，真實的咪蒙，是怎樣的？她是不正經(jīng)，真不正經(jīng)，還是裝不正經(jīng)，在“撩”這個世界的同時，告訴你，一個好的價值觀？自媒體眾聲喧囂如過江之鯽的今天，一個孤身女子的公共號，何以吸引那么多人置頂、追看、刷屏？

記者走進咪蒙位于望京SOHO塔的辦公室。我們的訪談，從一個卡通坐墊開始——

我花了20多年的時間，才愛上自己

《中國青年》：這個坐墊上有一個卡通形象，你的微信公號也采用了這一形象做頭像——她是公主，又與傳統(tǒng)的公主形象不同，帶些惡搞的意味。為什么這么愛“她”？

咪蒙：這個形象是我的助理先看到的?！八彪m然不是專門為我畫的，但是比我本人還要像我。我便說，找到作者，把版權(quán)買過來。沒想到，畫家恰好是我的超級粉絲。

我選肖像，和我一貫的趣味是一樣的。我喜歡顛覆常識。一直以來，人們心中的公主就是白白瘦瘦的，很端莊，很乖巧，但我喜歡做點冒犯傳統(tǒng)的事情。

《中國青年》：關(guān)于《南方日報》一位女生被性侵的事件，你寫了一篇文章，《那些指責受害者的，你就是強奸犯的幫兇》，文風犀利，閱讀量上了10萬+。“惡人雖可怕，更可怕的是助紂為虐?！钡芏嗯裕軅鹘y(tǒng)文化影響，在面對這類暴力時，會不自覺地自我約束，不敢發(fā)聲，不敢抵抗。你為什么能做到勇敢？在你啟蒙時期，最影響你的一本書是什么？

咪蒙：勇敢，源于閱讀的影響。童年的一段經(jīng)歷，讓我覺得，天都塌了，父親出軌，為了別的女人，還打過我一巴掌。對一個小女孩來說，她該怎么辦？我開始看書，遁入書的世界，我讀李澤厚，讀《莊子》。莊子讓我打開了新世界，莊子講齊物我，齊天地?！疤斓嘏c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蔽揖褪俏?，物就是我，生和死，貴還是賤。都是人類自己找來的規(guī)矩，誰對誰錯，誰生誰死，重要嗎？把這一點讀通了，我便釋然了，開朗了，豁達了。以前的我，是入世的、執(zhí)著的，那時起開始站在一個宏觀的層面去看待自我。

閱讀的第二個好處，是幫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優(yōu)點。我進入南都一兩年之后，開始開專欄，寫惡搞歷史。那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寫作方面是有優(yōu)勢的，原來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這個自我認同，非常重要。我花了20多年的時間，才愛上自己。

《中國青年》：“我的老公胡歌”，是咪蒙的經(jīng)典句式。有的讀者會問，咪蒙，你不是有老公了么？你是不是很分裂？你的老公羅同學，不會吃醋么？

咪蒙：完全不會。我先生真的非常了解我，他知道我是一個喜歡“裝”不正經(jīng)的人，我喜歡亂七八糟地說些好玩的話。羅同學也知道，我真正愛一個人是什么樣子。如果有一天，我給胡歌煮宵夜，那可能就有問題了。而我在口頭上叫囂，根本沒什么。他明白中間的界限。

而且，你跟他在一起，了解一下就知道了，他不是一個“正?！钡哪腥?，我覺得他對我的愛，已經(jīng)超越了人性。上一次，有一家媒體問他，如果咪蒙愛上了別人，你怎么辦？他說，那我就爭取啊。如果你爭取不到呢？那我就再爭取啊。只要她回來，她變心多少次就好。

我反對我們要通過愛情，去治愈一個人。但我也得承認，愛情的客觀效果可以治愈一個人。一個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本來應該有人無條件地去愛她。

《中國青年》：現(xiàn)在有沒有和胡歌有一些互動？會不會經(jīng)常@胡歌？

咪蒙：沒有，不敢。你要知道，我現(xiàn)在見到他，肯定會有些結(jié)巴，所以，算了。有一次參加活動的時候，我跟胡歌只差三排，我能清晰地看到胡歌的背影，就是不敢上前。有人推我說，咪蒙，上去啊，他知道你啊，他也看你的文章，也看你的書。但你喜歡一個人，就不敢和他說話。先不說：我愿不愿意，先說我不敢。

《中國青年》：什么時候才敢？

咪蒙：給我三到五年的時間，讓我好好去寫跟他匹配的，能夠為他增光的電影。我希望給胡歌打造一個高智商犯罪的角色。這種角色，會顛覆他形象的，會很有趣。

《中國青年》：那時候才可以大膽地走上前了？

咪蒙：對對對，要以平等的心態(tài)站在他面前，而不是粉絲的心態(tài)。

寫作中最大的敵人是什么

《中國青年》：你幻想自己擁有的最大超能力是什么？

咪蒙：是隱身能力。我當記者，采訪大學校長、揭黑時，校長會指著我的鼻子威脅我。那時候就幻想擁有一種強大的能力去超越世俗。

《中國青年》：微信公號，日更一篇，會不會很辛苦？

咪蒙：從工作量上是很辛苦，但心情上來講還是很開心。這我每天生活特別單一，從上午十點，寫到下午一點。這種單純的生活，是我喜歡的。

《中國青年》：你寫作中最大的敵人是什么？

咪蒙：是自己吧。每天公號都要推出兩篇，雖然我很希望第二條由其他作者來寫，但碰上稿子不成熟，就得我自己寫。每天輸出太多，但輸入又跟不上。這對我來說，是件挺焦慮的事情。

對我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提高閱讀量。第一，觀點的提煉，是需要龐大的知識結(jié)構(gòu)做支撐的。第二，知識是需要不斷更新的。第三，語言的表達方式，也是需要不斷更新的。

《中國青年》：有人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因為各種聲音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交鋒。也有人說，這是一個最壞的年代，因為眾聲喧嘩，你的聲音隨時可能被淹沒。你是怎樣做到讓自己的傳播效力這么大？

咪蒙：每個文體傳播都有自己獨到的優(yōu)勢。不管是同道大叔也好，Papi醬，還是我，我們都堅持一點，用有差異的方法去表達共鳴。我在寫文章的過程中，不會把自己放得那么高，不會太把自己那么當回事兒。傳統(tǒng)寫作是寫我，寫我的體驗，我的喜怒哀樂。而現(xiàn)代，寫的是對共鳴的感知。你要知道，我跟大眾的頻率的共振點在哪里？

Papi醬的脫穎而出，在于她精確地Get到那個共鳴。如Papi醬的視頻，講女生的謊言，女生如何買衣服，這都是共振。

差異化是什么？差異化是每個人的語言風格。

比如，咪蒙就是有咪蒙自己的風格。你可以不看書，讀幾個句子，就可以知道，這就是咪蒙。

要Get到共鳴，我的性格有一個特點，是比較善解人意。寫作中我會照顧到我朋友的感受。比如，一些故事是發(fā)生在我朋友身上的，劈腿，跟女朋友分手，具體的信息我會幫他們隱去，只講故事。問題是，他們會很興奮地把那篇文章轉(zhuǎn)出來，說，是我，是我。我便說，你們怎么可以這樣。你們到底有沒有一點基本的廉恥？呵呵。

《中國青年》：如果要找三個形容詞，描述你對自己公號的定位，會用哪三個詞。

咪蒙：有趣，裝不正經(jīng)，以及意外。

有趣很重要，趣味是第一位的。你看，哪怕是寫雞湯，我也會在里面，植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為什么說裝不正經(jīng)？就是，如果你在雞湯里面，沒有一些奇怪的東西，我就會感覺，你這個雞湯，好惡心啊。很矯情。就像我做湯，一定要放胡椒。這是我自己的閱讀趣味。你看王小波，他用詞也很生猛，他就是裝不正經(jīng)。這便是咪蒙很咪蒙的地方。很多時候，我會故意用這種戲謔的方法去調(diào)侃，因此常常會激怒一些人。但真正讀我書的人，就知道我的價值觀是什么。

意外，簡單的來說，它是一種可能性。我公號的每個標題，都是之前大家從未提到過的，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創(chuàng)造的趣味吧。

《中國青年》：梁羽生在他的系列武俠里，塑造了這樣一個角色，“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你是否總結(jié)過，自己的讀者有哪些特質(zhì)？

咪蒙：我們的讀者群，其實是很清晰的，獨立女性為主。

我更期待她們具備什么特征？我期待她們能夠多元和寬容。

如果你跟我相處久了，你會發(fā)現(xiàn)，我喜歡不同的觀點，不管它是哪個派別。如果你的觀點跟我不一樣，我會想，你為什么會那樣，好有趣啊。

我完全可以接受不同的價值觀。但是錯誤的不行。直男癌就是錯誤的（笑）。多元可以。

我希望我的讀者在這個多元的世界，探索一種新的可能性。

我永遠認為，人比什么都重要

《中國青年》：你是什么星座？

咪蒙：射手。愛自由，愛探索。

《中國青年》：在創(chuàng)業(yè)歷程中，最困擾你的問題是什么？

咪蒙：最初是錢。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是在去年2015年7月，我向一個好朋友募集到了300多萬。但錢很快就花光了。第一個月就花掉了90萬，整個心情極其沉重，8月份會計不停地給我倒計時，老板，我們只剩十萬了，老板，只剩三萬了，老板，錢沒有了。我好焦慮，好想死。公司倒閉后，我一分錢沒有了，我做好了抵押房子的準備。

《中國青年》：這個問題現(xiàn)在還困擾你么？

咪蒙：現(xiàn)在我們公司的現(xiàn)金流非常好。每個月，都有上百個贊助商來找我們，我只選擇其中的十幾家。融資對我來說，是件錦上添花的事情。我唯一焦慮的事，是怎么在寫作上突破。

資金問題的解決，對我來說，有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我會更加珍惜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時候，支持我們的人。

就像我那位好朋友，我剛出來創(chuàng)業(yè)時，沒有任何事情能證明我可以成功。她眼睛都不眨，就把錢借給我。投資化為烏有時，她對我說，你嗓子都啞了，快別干了，這錢我也不要了，你想做就做，錢真的是最不重要的事情。當時我在機場淚流滿面。這份友情是今天的我，不停努力的動力。

對我來說，第二點影響是我的頭腦會格外清醒。正因為此前經(jīng)歷過現(xiàn)金流很不好的狀況，所以，當資金滾滾而來時，我告訴自己，咪蒙，你要做到的是，即使你沒有獲得融資，也要過得很好。

目前，我所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每天乖乖地寫作。在我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年，你跟我說，誰誰誰拿到了2000萬投資，我會很焦慮?，F(xiàn)在，你跟我說多少，我都不在乎。

《中國青年》：有沒有制定過一個寫作上的戰(zhàn)略，或方向？

咪蒙：我希望咪蒙這個公號，能成為原創(chuàng)類第一大號。

我無恥地說，現(xiàn)在我們與其他公號間的差距，確實越來越大。

每天早上，打開閱讀量，我自己都會嚇一跳，以前是單篇文章閱讀量一百萬，但現(xiàn)在單篇文章的閱讀量上兩三百萬，是很正常的。

這種金字塔形結(jié)構(gòu)和馬太效應，對小號來說是非常殘酷的。我也曾經(jīng)是那樣的小號。

我今年的目標，是讓更多的人，把每天閱讀咪蒙成為他們的生活方式。

《中國青年》：身為包子老板是什么體驗？

咪蒙：我的下屬是這樣跟我說話的：你每天都遲到，真的很想罵你，但是，想到你文章寫得還不錯，我們決定暫時不罵你了。

《中國青年》：你在很多文章里提到吐槽不等于抱怨，社會的陰暗面時常會猝然而至。我們還可以相信童話么？如愛情，多少人因物質(zhì)而悲歡離合。

咪蒙：啊，那多可憐啊。我超級相信愛情。而且，會越來越相信。我認為成熟，不僅僅是參透世界的黑暗，而是，我知道世界的黑暗了，但我還要維護美好。

我有很多缺點，但我自認為還有一個優(yōu)點，永遠認定——人比什么都重要。我跟同事相處時，從不會因為物質(zhì)產(chǎn)生矛盾。舉個例子，我新買的包包，她說好看，我就會說，拿去。我買的蛋糕，他說，好吃，我便說，可以，你先吃。

我在乎的是你們。我不在乎物質(zhì)。

我不相信物質(zhì)能戰(zhàn)勝人。

《中國青年》：輕信會讓人失去。

咪蒙：我的體驗是，越相信，你就越會遇到好人。我也遭遇過背叛，但總體來說，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太多了。

《中國青年》：來自外界的批評，能夠接受么？

咪蒙：要分情況。有些惡意的批評，我看了也是不爽的，你這個人，能不能好好說話。你連文章都不知道，就來罵我，這不是預設(shè)立場？

但有一種罵，我是可以接受的，就是言之有理，言之有物，文筆好。

《中國青年》：會有人說，咪蒙用詞比較大膽，比較猛。你怎么回答？

咪蒙：我生活中就是這樣的，你總得允許有人猛吧，得允許世界上有不同的人吧。有很多人的觀點是，我不喜歡，所以，我不允許她存在。但你為什么不允許。沒有人是上帝。

贏得一部分人時，會失去一部分人。

《中國青年》：自我安全感來自于哪里？

咪蒙：來自于我每天都多懂得一些東西。

我這個人，每天除了吃——吃是第一位的——最大的樂趣是思考。把一個問題想清楚了，我就會覺得很快樂。

《中國青年》：給我們的讀者，也給你的讀者寫句話吧。

咪蒙：面對復雜，保持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