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藝術(shù)家

甘璐

在日本錢湯 （公共澡堂） 文化日益蕭條的現(xiàn)代，“錢湯畫師”比熊貓還少見，是名副其實的瀕危職業(yè)

走進日本的錢湯，男女浴池內(nèi)各有一面繪有風景畫的背景墻，為了讓民眾能夠在澡堂內(nèi)找到一種泡露天溫泉的感覺，店家會特意請錢湯畫師來設(shè)計背景墻的畫面，這兩面墻就是錢湯畫師的“繪版”。

中島盛夫今年71歲，從1964年開始從事這個職業(yè)，已經(jīng)干了52年，作為活躍在一線的“錢湯畫師”，中島盛夫早就聲名遠揚。

他剛從家鄉(xiāng)福島來到東京的時候，在橡膠廠工作，受朋友邀請，第一次光臨錢湯。他記得初次看到錢湯壁畫時給他帶來的震撼：巨幅畫卷在眼前展開，宏大的富士山矗立在面前。自幼喜歡繪畫的中島，看到這樣的景象，當時就立志要畫出這樣的作品。

次日，中島又去了這家錢湯，發(fā)現(xiàn)錢湯壁畫已經(jīng)改頭換面。在和錢湯老板攀談的過程中，他了解到這些壁畫都是一個人單獨完成的，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中島看到招聘畫師的廣告，他想也沒想就拜師學藝，一頭就扎進了這一行當。這一扎就是大半生。中島說：“這是我的天職，如果可以，希望有生之年一直活躍在第一線?！?/p>

“毛刷、滾子、顏料、梯子、毛巾”，中島工作時需要的道具并不多。每次開工前，中島都會親自從車上把工具搬到錢湯，搭好梯子，面壁沉思。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從遠到近，他要把握錢湯的整體氛圍，根據(jù)錢湯的面積，確定壁畫的結(jié)構(gòu)。

壁畫的作用除了讓顧客有個好心情外，還起到重要的修飾作用，既可以讓狹小的浴池顯得開闊，也能為閉塞的空間增添活力。他要根據(jù)錢湯的需求作畫。此外，中島在作畫時還有一個原則：男女浴池壁畫不能重復(fù)，一面畫了富士山，一面就要畫富士山以外的場景。

中島作畫往往隨心所欲，如果客戶沒有特殊要求，他一般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畫。他最拿手的就是富士山，在他繪制的一萬多幅壁畫中，一半都是以富士山為主題，各種各樣的富士山已經(jīng)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除了富士山是根據(jù)實際狀況描繪，其他都是自由發(fā)揮。中島說，就算圖中畫了富士山附近的河口湖，也不會和真實的河口湖一模一樣，但這一座富士山是從河口湖方向看到的樣子。

富士山是他的創(chuàng)作源泉。旅游是中島尋找素材的途徑。不過，就算是旅游，他也是圍著富士山打轉(zhuǎn)。以前在旅游的過程中，中島會畫些素描備案，但現(xiàn)在基本是通過拍照備案，更主要是記在腦子里。中島說：“作畫的素材一定要自己親身去觀察，不自己去看，很難把握場景里的距離感，光靠照片是不行的?！?/p>

站在“繪版”前，中島從涂抹天空開始，手中的畫具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暢，從上往下、循序漸進地勾勒出富士山及其周邊的景色。這樣熟練的技藝，至少需要苦練10年，光是畫好天空，就需要3年時間。“3年繪空，10年繪松，圣山富士，一生之功”是中島對自己的要求。在日本東京，眾多錢湯內(nèi)都能看見中島從各種角度描繪富士山。

中島畫一幅壁畫，一般只需4小時左右，但現(xiàn)在他上了年事已高，體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錢湯畫師是個體力活兒，冬天冷，夏天熱。即使如此，作品完成時的那種滿足感，還是讓他覺得值得。更讓他開心的是為顧客帶來的喜悅，讓他感到工作的價值所在。

中島發(fā)明過一種新的繪畫方法——“手刷滾筒繪畫法”。以前他都是用毛刷涂抹天空的顏色，有一回傷了手，為了能趕在營業(yè)時間前完工，他急中生智用手刷滾筒去涂抹天空，一下子大大增加了工作效率。之后，他的“手刷滾筒繪畫法”逐漸在畫師當中廣泛流傳。

除了畫錢湯壁畫，中島還會為游樂園、居酒屋等場所作畫。其中為谷歌日本公司作畫，是一次特殊的經(jīng)歷。谷歌日本公司位于東京六本木，34層的辦公區(qū)內(nèi)，中島畫了一幅8米寬、3米高的富士山風景。

中島雖然為錢湯作畫，自己卻羞于去錢湯泡湯，“我不太愿意去畫過壁畫的地方泡，這也真是奇怪，每次畫完當天明明很滿意，偶爾再看，又會發(fā)現(xiàn)想要完善的地方?！?/p>

中島現(xiàn)在有一個女徒弟。中島說，她剛來的時候是為了寫論文，想采訪他，一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他工作。后來讀研究生那幾年，她經(jīng)?；貋斫o中島幫忙。之后在出版社工作了一年，就跳槽回來跟著他做起了專職“錢湯畫師”。

“有了這個徒弟以后，也算錢湯畫師后繼有人了。要是沒有繼承人，錢湯壁畫文化估計就要消失殆盡了。”徒弟雖然有了，活兒卻沒有那么多。

中島說：“現(xiàn)在日本錢湯越來越少，想經(jīng)營錢湯的年輕人所剩無幾。為了保住錢湯文化，需要年輕人的協(xié)助，需要他們?yōu)殄X湯注入新的血液。希望年輕人能在錢湯中發(fā)現(xiàn)機遇，讓錢湯文化能一直保留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