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

李雨絲

她有點(diǎn)瘦，臉色泛白，頭發(fā)卻總是和這個形體不相稱地在泛油。成績在班里中間徘徊，往后走，也往前走，要看狀態(tài)，或者，運(yùn)氣。不過也有過運(yùn)氣極好的時候，當(dāng)然也不免有自己的奮斗——那段時間，她在不停地看書，最后一個走，留在教室，一筆一劃，認(rèn)真寫字，有時候還會被大爺鎖在樓里，于是她會站在樓中大喊，直喊到大爺趕來，教訓(xùn)她的晚歸。她當(dāng)然會在臉上笑，笑出一派少女天真，然后，在心里開始數(shù)落，從學(xué)校行政管理僵硬直到中國教育制度改革，憤慨清點(diǎn)。有時候她會得意于自己的“能言善辯”，一個人的能言善辯，會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人發(fā)生沖突，然后用言語辯駁，駁得那人直冒冷汗，只能說“真是個厲害的小姑娘”。不過當(dāng)然，只是想想罷了。少年一時沖動大多歸于此。正常的流程是，游走出校門，開車鎖，騎著天藍(lán)色電動自行車回家，以求填飽空虛的胃。

那段時日過后不久，她在月考中刷到了前五。第三名的女生驚訝地看著被顯示在屏幕上的名次，轉(zhuǎn)身對她說，好厲害啊。她自是嘻嘻笑而略過，但心里卻在揣摩，抑或篤定地：她一定只是覺得自己狗屎運(yùn)罷了。

不過，她還是會很驕傲，卻又不能外顯。

她家里有一些地產(chǎn)，父親曾經(jīng)是農(nóng)民，她生長、讀書的地方以農(nóng)業(yè)為主，葵花遍地開。政府興建了關(guān)于葵花的主題廣場，并把政府大樓遷到了廣場。這里不現(xiàn)代，不古樸，只是很正統(tǒng)罷了，大量的東西是上世紀(jì)中期留下的感覺——她沒有特別的經(jīng)歷，她和這里是一體，她依然保守，或者，唯一的解放，也就是讀讀雜書。所以，再過驕傲，她依然穩(wěn)穩(wěn)坐在教室后方，盡量謙遜地笑著笑著，坐等老師的表揚(yáng)。

他們的校服很寬大，暗色調(diào)，黑藍(lán)和深紅。黑得濃郁，深得徹底。她的頭發(fā)又油又黑，臉色于全身便成了明顯。男生們一般會在課間和自習(xí)課的時候揪扯后面女生的頭發(fā)，不過當(dāng)然不是她的，因?yàn)樗悬c(diǎn)脾氣，會真的生氣，而不會像男生喜歡欺負(fù)的那些女孩子一樣，不會惱怒，最多痛苦地轉(zhuǎn)起淚花來，或者麻辣可愛的，追趕著男生們直到上課鈴響。

不過她也不孤立。她有好朋友，在這個班里，那么三五個也就夠了。無非是八卦一下最新的娛樂新聞，一起傳閱一本關(guān)于高考的雜志或者小開本的娛樂雜志，有時候有人把言情小說帶來，便是一陣餓狼般的瘋搶。課上看小說，課下一起埋怨某老師的奇葩。高中對于她來說，也不過如此。如今的高三也是一樣地過。

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在另一個班。從初中開始，就是那般親密與黏膩。閨蜜這種東西，是要對感覺。利益上的來往只能成為朋友，而不會成為閨蜜。閨蜜學(xué)理科，卻比她甜美得多。瘦瘦小小，矮她半頭，扎可愛的馬尾，雙肩包一背，于晚自習(xí)過后，站在她們班門口，甜甜地喚一聲她的名字，她就咧開嘴，提起書包走出去，挽著對方的臂。閨蜜說起話來總是嬌羞的，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其實(shí)，她最了解，知道她的俏皮、生氣、煩憂。而旁人卻只能看見她嬌羞地說話。她有時候覺得驕傲，因?yàn)檫@樣仿佛證明了她們的關(guān)系就是比別人親近那么多。

她記得初中的時候，還和她不很熟，知道她的名字卻沒怎么說過幾句話。那個時候，她只是覺得這個女生真是乖巧可愛。乖巧可愛免不了就要被男生捉弄。尤其在初中不劃分成績，混雜雜一個班的時候，一些烏七八糟的男生總?cè)[弄她。

那是一堂體育課，弱不禁風(fēng)的女生總是喜歡待在教室里看書，免去那黃土飛揚(yáng)的操場的折磨。她和幾個女生打籃球，提前回教室找水喝，卻看見她淚眼汪汪地坐在那里，垂著頭。她對面坐著隔壁班一個有名的無賴小子。她端著剛打好的水，騰起莫名的怒火。也許是自己同學(xué)被欺負(fù)了，也許是自己身為女生的同胞感。她登時火冒三丈，操起杯子，徑直走到他們之間，杯子重重擱在桌面上，灑出幾滴礦泉水。

“干什么？”男生抬頭問，地痞相她最討厭了。

“沒干什么。這是我們班，出去。”她斜著眼瞅他，氣勢洶洶。

“你們班我又沒找你，礙著你什么了？”男生口氣粗起來，句尾罵了難聽的臟話。

她越發(fā)覺得生氣，拉起男生的袖子就往外扯，男生重重甩開。畢竟還是個姑娘，被摔在桌子角，正好破了皮的桌子，擦傷了她的胳膊。

一直坐在那里的女生嚇哭出了聲，想來她也沒見過這架勢，驚著了也難怪。

她自己當(dāng)然也沒有見過，只是看到她被欺負(fù)，就覺得堵得慌，勇氣一股腦就沖了上來。

男生還準(zhǔn)備進(jìn)一步有動作，偏巧下課，班里的男生們回來了，看到自己班的女生被欺負(fù)，立馬兇神惡煞擺起架勢，要守衛(wèi)自己的地盤。那個小子覺得在別人地盤形勢對自己不利，撂了幾句狠話也就走了。

她爬起來，拍拍衣服，回到以往狀態(tài)——不鋒芒畢露，普普通通的狀態(tài)。同學(xué)走來關(guān)心地問她情況，她笑笑說沒什么，拿回自己的水杯，回到座位，看看手臂上的擦傷，開始找下一堂課的書。

數(shù)學(xué)課的時候，千山萬水地傳來一張紙條，細(xì)小的字寫在淺黃色的便利貼上，是感謝的話，是抱歉的話。

她反反復(fù)復(fù)看了紙條很久。

這里是一個小縣城，農(nóng)業(yè)為主，略為落后，班上至少三分之二都是農(nóng)村的孩子。他們即使想要跟潮流，也總是不倫不類，越跟越覺得土，越跟越覺得俗。

她沒見過別人用便利貼。

鄉(xiāng)野慣了，土俗慣了，突然一陣清新?lián)涿娑鴣?。她覺得好喜歡。

她本來還愛看雜志。雖然家里沒有多少書，但是舅舅家的哥哥是大學(xué)生，假期總會買回很多雜志堆著看。她偶爾去蹭書，也有舅舅的大本藏書。無味的翻個兩三頁，有味的整本讀完。這讓她比同齡人還是多那么一點(diǎn)想法，多那么一點(diǎn)對外面世界的了解，多那么一點(diǎn)品位。

她就著自己的品位，很喜歡新鮮的女生。

她們成為了閨蜜。

后來，隔壁班的壞小子在路上又堵過閨蜜，不過那個時候她們已很交好，一起回家。她也早有準(zhǔn)備，叫了同班的男生作陪，這件事往后也就不了了之。

有了她，閨蜜變得不再害怕。

她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去體育場，一起在課間分享心情，一起回家，一起在周末吃小吃，趴在床上讀好看的雜志。有時候在誰家待遲了，就干脆住一晚。她們像所有親密的女生一樣，在被窩里嘰嘰咕咕地分享秘密。

黑夜是個好東西。它讓人以為可以隱瞞一切，讓人以為別人看不到自己。在黑夜中，人變得勇敢，變得不理智，變得隨性，依托于黑夜的黑暗。

于是，在這深深的黑里，脆弱的女生也會勇敢，會更坦露，會無所畏懼。她聽到閨蜜說，她喜歡那個叫乙的男生。

那是一個怎樣的男生，她很清楚。因?yàn)樗妥谒暮竺妗Ｋ芎?，很愛笑，很聰明，很單純，很快樂。他和班里烏七八糟的男生不一樣，穿干凈簡單的衣服，留干凈的頭發(fā)，高高瘦瘦，不是帥得扎眼，但也很耐看。她知道他喜歡旅行，省內(nèi)省外到處走。她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她總覺得他的人生注定出彩。她還記得，有一回語文課前后討論，他調(diào)轉(zhuǎn)過身來，翻著自己的課本，翻出了一張照片。她向他拿來看。那是一張他騎在馬上的照片。身后是廣闊無邊的大草原。他戴著牛仔帽，穿著現(xiàn)在身上穿的干凈的白色T恤，咧開嘴大聲笑。當(dāng)然，照片看不出“大聲”。可她就是覺得他在大聲地笑。很快樂。藍(lán)天白云草原少年。她竟覺得自己被深深地感動了。

閨蜜喜歡他。她不覺得有太大驚訝。很多女生都喜歡他。因?yàn)樗悄敲磩e致。閨蜜和她說，她喜歡看他上講臺演算數(shù)學(xué)題，喜歡看他被女生捉弄時無奈的表情，喜歡看他和男生在一起大聲地笑，喜歡他騎著自行車路過自己的時候一聲大大咧咧的“好啊”。她竟仿佛在暗夜里看到閨蜜的眼睛在發(fā)亮。

青澀的亮。

她決定幫助閨蜜。

后來，他們在一起了。過程也很簡單，不過是她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些相處的機(jī)會，然后，他們就在一起了。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只是男生一貫地笑著，然后對閨蜜說：“你好可愛，真的好喜歡你??！”閨蜜臉紅了。他們，好像就在一起了。

班里也默認(rèn)了這個事實(shí)。乙和班上最可愛的女生在一起，沒什么讓人覺得不妥的。

從此以后，兩人行多了一人。一個會讓人踏實(shí)的男生。

就這樣慢慢過著，她升到高中，和閨蜜分開了。不過高中多了晚自習(xí)，每天一起去吃晚飯，一起走在夜晚回家的路上，反倒覺得更親密了許多。除了少了那個男生——雖然男生和她在一個班。

“你們鬧矛盾了嗎？”有一回吃飯，她問。

“沒有啊?！遍|蜜挑出不愛吃的香菜。

“為什么他不和我們一起？即使在班里，也不是很常和我說話啊。”

閨蜜正在喝一口湯，大約是被辣子嗆到，重重咳了幾聲，然后抽出餐巾紙擦了擦嘴，猛猛灌幾口水，皺著眉頭，有點(diǎn)痛苦難受地回答她：“很正常啊，男生啊，都高中了，怎么還可以老和我們兩個女生一起呢？又不是你和我！”

她沒有說話。

她有點(diǎn)錯愕。閨蜜什么時候，突然比自己成熟了幾分，竟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什么時候，不再是那個會小聲啜泣的小女生了？

那一天，她悶悶的。

再后來，班里傳出了乙和另一個女生的緋聞。那個女生和乙一樣，很開朗，很愛笑，他們經(jīng)常坐在教室后面鬧，乙會和很多男生一起去捉弄她，不過她始終開朗地笑。班上的同學(xué)都很喜歡他們。因?yàn)樗麄冋娴哪敲疵髅摹?/p>

不過，就像是當(dāng)初的乙和閨蜜一樣，他們本身不承認(rèn)在交往。即使在外人看來他們好快樂，他們依然只是“看起來在一起”而已。

他叫她“姐姐”。她叫他“老弟”。

卻又看起來那么合適。

唯獨(dú)她不喜歡他們在一起的樣子。她總是惡狠狠地瞪著乙，覺得他背叛了閨蜜。她很心疼自己的閨蜜。

“我聽說他交女朋友了？”閨蜜終于在一次晚飯時問到了這件事。

她有點(diǎn)茫然無措，“我不知道……沒有說……你不會難過吧？你不要難過，不要在乎這種混賬話啦……”

閨蜜錯愕地盯著她，“有什么呢？你不會也以為我們初中在交往吧？我們可從來沒有說過這件事呢。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他，你能理解嗎？單純地喜歡他這個人，和他在一塊兒玩，真的是蠻快樂的不是嗎？而且，我現(xiàn)在早就不是從前那個我了。我已經(jīng)，很清楚自己的感受了?！?/p>

她覺得很堵，不知道為什么。

可是她依然打消不了敵意。她惡狠狠地盯著他，不能和他好好說話。

她想到閨蜜問她能不能理解，那種單純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她不知道。她沒有喜歡過什么人。她是戀愛盲。閨蜜會追問，真的沒有嗎？怎么可能沒有呢？你沒有臉紅心跳過嗎？和我還要隱瞞嗎？告訴我吧！

她會更加確切地?fù)u搖頭，反復(fù)說著，真的真的，沒有沒有。

真的，沒有。

她雖然不是很出眾的女生，但也經(jīng)常會給一些女生說一些感情上的慰藉話，仿若專家?？墒撬约簺]有體驗(yàn)過暗戀，那是怎樣的感覺？或者，單純的喜歡？難道就像一開始自己也對乙蠻有好感那樣嗎？

她實(shí)在不清楚。

直到有一天，她去閨蜜班找她吃飯，看到一個男生。

那是在一個黃昏，晚飯時間，很多人一哄而散去食堂搶飯，她不急，慢慢來找閨蜜，然后要挽著胳膊出校門吃飯。

閨蜜班基本已經(jīng)走光了，只剩下在后排處理一道沒有弄懂的數(shù)學(xué)題的閨蜜，和一個男生低頭坐在中間位置。她喊了閨蜜的名字，然后慢慢走過去。

經(jīng)過那個男生的時候，她的余光掃到了男生的手臂動作，整個人立馬僵硬起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尤其是這樣的背景下。她覺得自己被嚇了一跳。她說不出話來。她費(fèi)好大的力氣才又平復(fù)了心情，朝閨蜜邁開腳步。

男生在給自己注射。

很久之后，她還是會在夜里，在夢里，在白天的迷糊中，突然想到那個畫面。夕陽透過窗戶，給男生一半涂上了金紅色，而他的右半邊，隱藏在窗戶之間的墻壁制造的黑暗里。他靠著墻壁，靜靜地給自己注射，眼中沒有波瀾。

“他是誰？他啊……他……噢，你是說小方嗎？他天生有病，我下課走得晚，也經(jīng)?？吹剿谧⑸洹?/p>

她突然想起了閨蜜說的“喜歡”。因?yàn)?，她開始臉紅心跳了。就像是現(xiàn)在，聽到閨蜜口中的他，她開始慢慢地臉發(fā)燒，慢慢地聽不見閨蜜的話。

文理分班。他分到了她的班。

他不帥。一張娃娃臉，臉也和她一樣，很白；也不高，身體略略地發(fā)胖。他走起路來，有一種奇怪的方式。看起來更老氣橫秋一些，與面龐不符。她默默地注意著他。

她聽說，他是被勸到文科班的，因?yàn)槔蠋熣f按他的身體狀況學(xué)不了理科，太累了。她才有幸和他同班。

她聽說，他的成績還不錯，性格也蠻好，特別喜歡動漫。

就在這聽說中，她知道了他得的什么病。

糖尿病。

天生的。

她回去悄悄百度這個老人家的字眼，卻看到了“萬病之母”的字樣。那一天她在被窩里悄悄哭起來，仿佛明天去學(xué)校就再也看不到他一樣，她覺得心里從來沒有這么難過。即使是奶奶去世，她也沒有這樣深深的心痛感，因?yàn)橼ぺぶ?，她覺得，他如果離去，是多么不合理，多么不公平。

她在偷偷看他，也在和他正常說笑。他們關(guān)系很不錯。她不是那種扭捏的女生。她關(guān)注了他的QQ音樂，然后把數(shù)百首他的歌曲導(dǎo)入到自己的。大部分她聽不懂——日本動漫的，嚼著滿嘴日語。她還是聽，有時候聽得淚流滿面。

體育課跑800米，她看見他緩緩慢慢地跑在大隊伍后面，最遠(yuǎn)落下整整一圈。他特殊，體育老師那里早有名單?？伤麤]覺得應(yīng)該不跑，他覺得能跑就跑。

她跑到他身邊?！澳阏媸呛寐?！”她嘻嘻笑著。

“哎，修身養(yǎng)性，你不懂。”他俏皮地回應(yīng)。她聽到口氣中有點(diǎn)重的喘息聲，于是離開了他，避免和他說太多話。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懂他的心情。應(yīng)該是那種，“一定要堅強(qiáng)快樂”的感覺吧。從小就被當(dāng)弱者來保護(hù)，他一定也想和其他男生一樣灑脫得不像樣吧。他一定也希望灌著兩腿泥跑回家里被媽媽拿著掃帚追趕吧。他想和別人有一樣的快樂煩惱。

大部分時候，他和我們一樣，坐在座位上，開著玩笑。有時候看著別人的自由和健康，他也一定，很寂寞吧。

高三體育課的時候，他在和男生打籃球時摔傷了胳膊，離校靜養(yǎng)。

那一次，她看見了他的母親。很美麗的女子，很顯年輕。她才明白他的娃娃臉從何而來。她看著女人收拾他的書包，收起他桌面的作業(yè)，然后聽旁邊的同學(xué)關(guān)心的慰問，再微笑作答。

“好多了嗎？”她在QQ上問他。

“好多了呀！下個禮拜就可以去上學(xué)了！”

“都高三了，你還鬧這一出！幸好是左手。”

“你這人真不會說話呢！現(xiàn)在用光了壞運(yùn)氣，高考一定好運(yùn)！”

“好吧好吧。勉強(qiáng)說你是對的吧?！?/p>

……

她坐在電腦邊，房間里沒有燈光，只有亮著的電腦屏幕。她能聽到客廳里父親在看球賽。母親去鄰居家打麻將。

黑暗。就像是在閨蜜的被窩。

突然一股勇氣涌上頭。她覺得頭腦在發(fā)熱，僵硬著慢慢打下了一句話。

“我覺得，我喜歡你?！?/p>

她靜靜等待，卻感覺呼吸困難。

“……我都傷殘了你還捉弄我。太不厚道了吧！”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她又一個字一個字敲過去。

很多分鐘過后，男生終于發(fā)來一些話。一些很正經(jīng)的話，比如高考了，比如不要想這些事情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比如不要一時沖動啊之類。

他自己清楚。他不是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這些話沒有讓她大哭，卻讓她莫名地冷靜下來，回了一個“嗯，好，我知道了”，然后合上筆記本電腦，躺到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沒有眼淚。

她想哭，卻沒有眼淚。

那之后的高三，陷入了正常到再也不能正常的狀態(tài)。上課，刷題，瘋狂記憶。凌晨睡覺，清晨醒來。

她好像真的，不再對他動心。

高考結(jié)束后，她和閨蜜一起去省會城市旅行。她拉著閨蜜去動物園。她最喜歡動物，她收藏了很多動物的樹脂模型。

她拉著閨蜜，從長頸鹿看到大熊貓，從大象看到犀牛，從袋鼠看到鱷魚。

在海族館，被深藍(lán)色海水包圍的時候。她們趴在玻璃上，靜靜地看著精美的熱帶魚游來游去。她看著看著，心里突然柔軟下去。突然好難過好難過。

好像一直堅強(qiáng)的殼子，終于戳破了。

好像一直隱瞞的東西，終于戳穿了。

她哇地哭起來，嚇壞了身邊的閨蜜。閨蜜不知所以地安慰她?？墒撬€是在哇哇地哭，止也止不住。

深藍(lán)色的海水包圍。小魚依然在游。它聽不見她的悲傷。游人只是看一眼，小聲猜測女生在哭什么，回過頭繼續(xù)自己的觀光。

她的哭泣，是自己的。只有自己。

好像她喜歡小動物一樣。她終于知道了自己所謂的“喜歡”。因?yàn)榭吹饺跣。驗(yàn)樾奶?，所以喜歡。所謂的喜歡。

無論是她認(rèn)識閨蜜，還是因?yàn)殚|蜜而無法原諒乙，抑或是，喜歡上了他。

不過就是，出于人類最天然的感情。

她想保護(hù)弱小，罷了。

她看著在茫茫水中游泳的小魚不知自己身在牢籠就覺得心疼。就像看見他，心會軟軟地疼。她發(fā)動的無非是人類最原始的本性。

她哭。

哭得寂靜無聲。

哭得波瀾萬狀。

她那年十八，花季，含苞待放。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