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越
最單純的小學六年我沒遇到你,最易結(jié)下友情的初中軍訓我不認識你,就算后來開學了,我和你也不熟悉。若不是那次座位大變動,我成了你的同桌,我想,也許我們終究只不過是點頭之交。那時候,我還有點怕你,你開朗而耀眼,我卻膽小自卑地只愿縮在自己的世界里。跟在你身后去小賣部,支支吾吾地向你借錢,抑或是在回家的路上跟著你買3塊錢的奶茶、5塊錢的手抓餅,零食店、書刊亭的老板你早已混熟,你和他們談笑風生時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羨慕。
我慢慢變得依賴你,你卻無法成為我一個人的朋友。你人緣很好,誰都愿意陪你瘋,你和她們滔滔不絕地聊著小說,那種別人無法介入的氣場讓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寂寞。我只能埋頭假裝心無旁騖地用功讀書,期盼著在成績上獲得一些優(yōu)越感,可你對我純粹的、滿是敬佩的贊嘆卻總讓我泄氣。
時間久了,什么事物都會相互滲透。越來越多的人說我們像連體雙胞胎,表情、神態(tài)、脾氣、性格如出一轍。我渾然不覺,直到有人偶然問起我為何要模仿你,我才瞬間驚醒,羞愧不已。你卻毫不在乎,那份大度不知給了我多大的寬慰和勇氣。我們開始有共同語言,變得更親密。爛俗的言情小說,你來構(gòu)思我來寫,我瞎編的詞,由你來譜曲,上課偷偷分吃一份早飯,常常旁若無人地笑到癲狂,讓老師氣惱又無奈地笑著讓步。
一直都給人沒心沒肺、神經(jīng)大條的印象,但對真正懂你的人溫柔,你從來都是這樣。父親賭錢欠債,深更半夜會有人拿磚頭砸碎你家玻璃窗來恐嚇,父母只得假離婚……你講起這些經(jīng)歷時云淡風輕得似乎是別人家的事。那天,馬路上的風很喧囂,你的頭發(fā)被吹得凌亂,我?guī)湍戕垌?,瞬間又被吹亂,你哈哈大笑自顧自往前走。“有時候,無差別的善待是最大的冷漠啊?!蹦戕D(zhuǎn)過頭來認真地說。
還有一次,因為我埋怨你給我的同學錄留言寫得太少,你一語不發(fā)地奪回去重寫,第二天還回來時寫了密密麻麻5000字,字小到勉強才能辨認。那時我通過了自主招生被提前錄取,早已高枕無憂,你卻還面臨著中考的壓力。我好后悔沒讓你多做幾道題,爭取我們將來還能在一起,而不是讓你掛著黑眼圈交給我這樣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我們還是分開了。手肘與手肘的距離變成了四層樓。起初我還會放下繁重的作業(yè)跑上樓去找你。不愧是你啊,人際關(guān)系還是那么厲害。看著你與她們打成一片,我漸漸意識到,我要失去你了。創(chuàng)新班的壓力有時大到無法承受,無止境的作業(yè)和不間斷的考試讓我身心俱疲,也沒時間去糾結(jié)那些事了。我們有了各自的新朋友,有了彼此都無法融入的圈子。
遇到知己很難,不離不棄地走到底更難。我深知,再滾燙的一杯濃茶,若無人啜飲續(xù)杯終會冷淡。做早操時,我的目光能穿過好幾條隊伍找到你,在人群里也能瞬間分辨出你的聲音,我會故意提高音量和人聊著天南地北的事經(jīng)過你身邊,偷瞄你是怎樣的表情,可惜你始終無動于衷。
你果然還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哪。
我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像失戀了那般難受。
此后,再也沒有交到如你這般交心的朋友,也越發(fā)懷念從前的我們:懷念我們每天交換吃零食的日子;懷念跑去食堂時總會回頭伸手拉你的那個我;懷念因太過要好而被調(diào)座位時,拽起我就飛奔到辦公室一語不發(fā)開始掉眼淚,哭到所有老師都沒轍的那個你。
把一個悶葫蘆變成今天開朗受歡迎的我,全部都要感謝你。一直想說你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你卻總嫌棄那些話肉麻。高一開學前那個漫長的暑假,我們就近去了橫店。坐跳樓機前你一直假裝淡定,在升到最頂端時你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臂,轉(zhuǎn)頭張口說了什么,聲音被鋪天蓋地的尖叫聲淹沒,我什么也沒聽清。下來后處于眩暈狀態(tài)的我們誰也沒提你到底說了什么,直至很久以后我翻照片時突然想起來問你,你卻支支吾吾,儼然早已忘卻。雖有遺憾但也不曾難過,命運待我已如此優(yōu)厚,至于未來的歲月是否寬宏,已不足為念。
所謂永遠這種話,我不再輕易說出口。那時我們擅自決定了未來丈夫的性格,孩子的性別,在幾號兩家聚會,幾號一起去旅游。一切都被我們想象得非常完美,只差時間去實現(xiàn)。未曾想,時間讓我們越走越懷疑,越走越蒼涼。我在這條路上哼唱你寫的曲子,你在另一條道上構(gòu)思新的情節(jié)。時針分針都朝一個方向旋轉(zhuǎn),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我們回不了年少?!?/p>
后來的一次同學聚會,也不知是誰突然聊起了自己的同桌,大家順勢就開始調(diào)侃我們這對遠近聞名的風云組合。你的語氣里滿是對那時青澀卻美得不像話的青春的懷念,如同一陣風,穿過郁郁蔥蔥的林蔭大道,穿過沙沙作響的書頁,穿過一縷帶著清香的發(fā)梢,迷過路,擦過肩,最終會帶著歲月釀成的醇厚味道與我直面相逢。
然后聽到你對我說:
“上初一前的預備班我就認識你啦,每次批到你的聽寫本總是全對。那時候大家都用英文名,你肯定不知道我,但我一直覺得你好厲害。跑八百米還有去食堂,一叫你你就會回頭拉我,那次坐跳樓機我怕得要死,叫你一聲就好多了,真是良藥啊……”
這么多年結(jié)下來的羈絆,哪能說散就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