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淋
唐朝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空前繁榮,社會富足豐裕,是我國歷史上一個繁盛的黃金時代。由于絲綢之路的暢通,外來文化對唐人的生活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再加上當時奢靡享樂之風盛行,因此追捧西域的金銀器成為唐代上層社會的一種時尚。
1970年10月,在陜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出土的唐代窖藏是唐代考古的一次劃時代的重大發(fā)現(xiàn),其中出土了大量來自異域的文物,還有很多受異域風格影響的文物。何家村遺寶是中世紀人類物質(zhì)文明與文化交流的重要體現(xiàn),也真實反映了唐代貴族豪奢的生活。
出土于何家村的鴛鴦蓮瓣紋金碗高5.6厘米,口徑13.5厘米。在何家村窖藏中共出土兩件,紋飾、造型基本相同。造型極其規(guī)整,紋飾凹凸有致,整個金碗猶如一株盛開的金蓮花。碗身鏨刻著精美的紋樣,外壁刻有蓮花瓣,上下兩層錘出相間的浮雕式的蓮瓣,每層十瓣。上層的每個蓮瓣中都以狐、兔、獐、鹿、鸚鵡、鴛鴦等動物作為主題紋飾,周圍則填以形態(tài)各異的花草為底。動物或抬腿狂奔,或回頭相顧,或展翅飛翔,或站立棲息,無論動態(tài)還是靜態(tài),每幅畫面都栩栩如生。下層蓮瓣內(nèi)則一律為相同的忍冬紋,空白處裝飾有密密麻麻的魚子紋,象征多子多福,用平和、恬靜的氣氛來烘托上層動物的生機勃勃。
金碗內(nèi)底部鏨刻了一朵薔薇式的團花,外底圈足內(nèi)鏨刻了一只回首展翅的鴛鴦。鴛鴦從古至今在人們的生活中一直都作為愛情和幸福的象征出現(xiàn)。唐詩中用鴛鴦比喻男女愛情的詩句更是屢見不鮮。李郢《為妻作生日寄意》:“鴛鴦交頸期千歲,琴瑟和諧愿百年。”盧照鄰《長安古意》:“愿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兵x鴦與蓮花同時被刻畫在一件器物上,巧妙地象征著鴛鴦所處的水環(huán)境,同時也寓意著夫妻和好、永結同心的美好愿望。將美好的寓意和民族的審美情趣結合在一起,就是唐代金銀器裝飾藝術的最大魅力。
有了紋樣的金銀器,才能算作是一件藝術品。唐代金銀器的裝飾紋樣能夠直接反映器物風格,是器物斷代的重要依據(jù)。紋樣的內(nèi)容一般取材廣泛,包括珍禽異獸、蜂蝶蟲魚、花草折枝、現(xiàn)實生活等,但其中最受唐人喜愛的還是珍禽異獸和以團花、折枝花、纏枝花為基本模式的植物圖案。鴛鴦蓮瓣紋金碗上的紋飾,飽滿大度、欣欣向榮,表現(xiàn)出唐人追求幸福生活、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唐代金銀器典型的紋樣同樣在銅鏡和絲綢上大量出現(xiàn),透過這些紋樣,我們不但可以感受到唐代社會生活的豐富多彩,還可以領略到唐代文化藝術的博大胸懷。
唐代金銀器不僅紋樣豐富多彩,造型也多種多樣,每種器物都有多種造型,但普遍渾圓飽滿,體現(xiàn)出一種昂揚自信的情緒和生機勃勃的活力。金碗腹部錘揲出的雙層蓮瓣就是凸瓣裝飾的一種,凸瓣裝飾在粟特的銀器中極為常見。粟特銀器的凸瓣裝飾在5、6世紀時期還具有分瓣多而細密的普遍特點,應該是受到希臘的裝飾風格影響的結果。到了7、8世紀,有的粟特銀碗上的凸瓣慢慢變成了接近蓮瓣的形狀,這種蓮瓣形狀被8世紀唐代金銀器的加工者普遍效仿。然而與同時期粟特銀碗上的凸瓣相比,粟特的凸起非常明顯,甚至影響到了器物的造型,而唐代金銀器的凸瓣僅僅是紋樣的設計,有的僅僅是分割裝飾區(qū)域的手法,因此也顯得較平一些,鴛鴦蓮瓣紋金碗就是這樣。
金碗的制作工藝為錘揲成型,紋飾全部是用手工一點點地鏨刻出來的,圈足和碗體應該是焊接而成的。金銀器的制作工藝是在青銅器傳統(tǒng)制造工藝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中國早期的金銀器不但秉承了青銅傳統(tǒng)范鑄法,在紋飾上也以商周青銅器的傳統(tǒng)紋樣為主。秦代以前,金銀工藝基本處于青銅器鑄造工藝之內(nèi),主要有熔煉、范鑄、焊接、鑲嵌、鎏金等。漢代,金銀工藝已漸漸脫離青銅工藝傳統(tǒng),金珠焊綴技術、累絲、鏨花等工藝的運用,使其日漸獨立,其中最重要的標志就是錘揲技術的應用。錘揲技術在中國古代就有,但金銀器錘揲技術卻主要傳自西方。錘揲工藝是西方金銀器成型的主要工藝,在漢代傳人中國,唐代運用達到極致。
錘揲工藝是利用金銀質(zhì)地柔軟的特點,將金銀片襯以軟物或置于模具上錘擊成型,可以是器形,也可以是圖案。凸起的花紋圖案,有時與器形一次錘擊成型,有時需要多次錘擊。從模具中打制出的器物毛坯要經(jīng)過剪邊、磨棱、打光等工序,才能進入鏨刻階段。鏨刻就是用小錘擊打各種大小不同、形式各異的鏨子,在器物表面上鏨刻出各種花紋圖案,以達到裝飾效果。唐代金碗出土很少,文字記載也不多,就目前已經(jīng)出土的唐代金碗而言,這兩件是僅見的最富麗堂皇的金碗。
何家村出土的這兩件金碗內(nèi)壁還分別墨書“九兩半”、“九兩三”,應該是指該器物的重量。專家曾用天平對兩件金碗的重量進行了實測,均重391克,因此推測唐代在金銀器的管理上應該有更為精確的衡制。根據(jù)唐代出土的銀鋌、銀餅、銀板上的鏨文標重和實測重量可以推斷得知,唐代一兩為今天的40-43克。何家村窖藏共出土帶有墨書文字的器物69件,墨書內(nèi)容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記錄存放物品的名稱,一種是存放物品的重量或是器物的自身重量,這些均是唐代金銀器在使用管理中留下的痕跡。這些信息告訴我們,這批器物在埋藏后一直就沒有再被擾動過,并且入庫時是逐一稱重并以墨書標出,反映了唐人管理金銀器的方法,也為我們測定唐代衡制提供了可靠資料。
唐代金銀器就像唐代豐富的社會生活一樣,種類極其繁多,其中飲食器、藥具等生活器具數(shù)量最多,制作最精美。這與當時崇尚奢靡享樂之風、信奉道教以及茶道流行等社會風尚有著密切關系。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還在于受中國傳統(tǒng)的長生之術的影響。因為方士們推崇“金銀為食器可得不死”,所以深得帝王喜好,上行下效,逐漸成為了一種風氣。并且,據(jù)《唐律疏議》記載:“器物者,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純金、純玉?!睂κ褂眉兘鹗称髯鞒雒鞔_的規(guī)定,所以使用金銀器也成為了人們等級身份的象征?!罢l能載酒開金盞,換取佳人舞繡筵”,“弦吟玉柱品,酒透金杯熱”等唐詩充分反映了金銀器皿在唐代流行的情況和唐代豪華的宮廷生活。
唐代,金銀器之所以能夠大量使用,必須以雄厚的社會物質(zhì)財富作為基礎。而唐代金銀器的使用狀況,則充分顯示出大唐經(jīng)濟的空前繁榮和社會的富足豐裕。唐代金銀器的數(shù)量之大、種類之多、制作之精美,足以代表中國古代金銀工藝的最高水平。唐代,由于“絲綢之路”的暢通,中外經(jīng)濟文化交流空前繁榮,大量外國人和外國物品源源不斷地涌人中國,使唐王朝成了當時世界上最為開放、包容的國家。因此唐代金銀器的大量出現(xiàn)和使用,也是在吸收外來文化時受西方生活方式影響的結果。
長安,作為中國封建社會鼎盛時期唐朝的都城,不僅是當時全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也是當時東亞文明的中心。這座國際大都市,作為交通的樞紐,把條條通衢延伸至全國各地,乃至中亞、西亞。開放包容的政治環(huán)境和空前暢通的“絲綢之路”,造就了唐代對外交流的繁榮。長安以其寬廣的胸懷,吸納著來自西面八方的人和豐富多彩的文化,聚集了眾多的財富和珍寶,在繼承中華民族優(yōu)秀歷史遺產(chǎn)的同時,又對各種各樣的外來文化兼容并蓄,從而造就了盛唐氣象。金銀器則可以說是這種盛唐氣象的具體表現(xiàn)。金銀器的大量使用不但是受到西方影響的結果,而且大量吸收粟特、波斯薩珊王朝等地區(qū)的造型及紋飾,融入了唐人喜愛的流行風尚、社會風貌,使唐代金銀器在呈現(xiàn)出濃郁的異域色彩的同時也盡善盡美地顯示出了大唐氣象、皇家氣派以及當時的最高工藝水平。
絲綢之路的暢通讓外來文化融人大唐的氣息,鴛鴦蓮瓣紋金碗錘揲出的蓮瓣雖吸收了粟特銀器的裝飾特點,卻飾以鴛鴦、團花、珍禽異獸等,早已沒有了粟特之風,已然成為盛唐獨有的紋樣,這是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對中華文化的創(chuàng)新,更是大唐風貌的體現(xiàn)。
(責任編輯: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