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數(shù)字影像的突變體

鐘和晏

屏幕上有一個萎縮的、模糊可辨的軀體，被包裹、窒息在紅色合成乳膠的外殼中，隨著如冰冷雨點般落下的電子配樂聲，它緩慢而痛苦地抽搐著，軀體的張力隔著屏幕強烈地傳遞出來。內(nèi)置的發(fā)光細管照亮了它的乳膠“皮膚”，從紅色漸變成黃色、綠色，在扭曲的身體上留下變幻莫測的網(wǎng)格。它像是某種來自外太空的生物，又似乎是世界末日的人類幸存者，給人一種疏遠又熟悉的奇怪感覺。

從8月27日到10月16日，“新物種”展覽在深圳華·美術館舉辦，展出8個國家和地區(qū)的29位藝術家、設計師約40件作品，荷蘭藝術家巴特·赫斯（Bart Hess）的這一影像作品《突變體》被置于一樓展廳的醒目位置?！靶挛锓N”屬于生物學的概念，展覽期望借此探討設計領域中的新生事物，尤其是帶有實驗性、通過跨界交叉產(chǎn)生的新型設計。

如果說新物種的產(chǎn)生取決于系統(tǒng)之間的開放、嫁接、重組和交融，過去幾年中，材料設計師巴特·赫斯用他創(chuàng)造的雜交和變種生物入侵了數(shù)字影像世界。就像《突變體》所呈現(xiàn)的，他結合攝影、視頻、時裝和三維電腦動畫等不同學科，具有未來感的材料和紋理覆蓋、扭曲了人體的自然形態(tài)，直到它變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我著迷于身體在現(xiàn)實中變形的想法，用乳膠來雕塑身體、使它液化。這幾乎像是在現(xiàn)實中的3D建模，結合身體與技術創(chuàng)建出新的類人物原型。”赫斯這樣解釋說。

以數(shù)字和模擬相融合的工作方式，他的創(chuàng)作其實是基于純粹的直覺，具有未來感的材料出自傳統(tǒng)工藝及低技術的方法，再用基本的視頻編輯技術完成作品?！锻蛔凅w》看起來似乎是電腦生成的數(shù)碼視覺效果，事實上更依賴模特的表演。頭上蒙著發(fā)光乳膠面料的模特上下左右地緩慢晃動身體，鏡頭拍下他的動作，只有乳膠紅、黃、綠三種顏色之間的過渡變化是由數(shù)字操控的。

今年32歲的赫斯畢業(yè)于荷蘭埃因霍溫設計學院“人與身份”科系，這一科系著重研究未來的面料和質(zhì)地，預測時尚和文化的趨勢。畢業(yè)之前，他曾在“安特衛(wèi)普六君子”之一沃爾特·范·貝倫東克（Walter van Beirendonck）的工作室實習過。這位比利時時裝設計師以色彩鮮明、充滿妄想的數(shù)字朋克風格著稱，經(jīng)常在服飾中體現(xiàn)出對拜物主義（Fetishism）和人體美學的強烈興趣，他也是最早把數(shù)字技術引入時裝的設計師之一。

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貝倫東克著迷于虛擬數(shù)字形象阿凡達，他相信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們離開自己肉體，以純數(shù)字的生命形式幸存下來，這可能是身體操縱中的最后過程。在他的2008年春夏男裝系列“性小丑”中，他以自我形象的投射化身為虛擬人物“性小丑”。

“性小丑”和他的十幾個朋友從虛擬世界中逃離出來，在巴黎男裝周的最后一天，來到一家名為Le Bataclan的巴黎夜總會，驕傲地展示他們的陽剛之氣和身體多樣性。他們的服飾風格受西非馬里博若人原始藝術的啟發(fā)，博若人每兩年舉行一次Sogobo儀式，尤其擅長制作神話動物形象的多彩木偶、面具和雕塑。當時，赫斯的工作就是把“性小丑”的化身想象制作成3D繪畫。

作為2007年的畢業(yè)作品，赫斯用金屬箔、硅膠、塑料、衣服別針等非自然材料，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概念性的紡織品。閃閃發(fā)光的未來“皮草”由尖銳的針頭和能夠反射99%光線的箔片構成，微小的黑針錯綜復雜地縫在一起，模仿了裘皮大衣的柔軟度。

他還附帶制作了一段動畫視頻《狩獵高科技動物》，視頻就像一雙額外的眼睛，通過數(shù)字鏡頭觀看他的紡織品系列。這是略帶恐怖的畫面，男人的臉上長出金屬細絲的胡須，一雙戴著黑色閃光塑料片手套的手像獸爪一樣緩慢地在身體上挪動著，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雙長著黑色發(fā)須的高跟鞋，它正在有節(jié)奏地呼吸著。

“我不想試圖模仿真實的動物王國，而是構思了一個混合人與動物的虛構世界。這是能夠基因操縱的奇幻動物，部分是機器，部分是有機體。我想象它們?nèi)绾卧诃h(huán)境中移動，有什么樣的觸摸感覺。然后，為了獲取它們的高科技皮草，我用我的‘想象之槍狩獵它們。”赫斯說。

在工作室里，赫斯操縱著他的非天然材料，重要的是虛擬世界中的觸覺和直觀感受。通過放大毛發(fā)的生長方式和立體感、反射的光澤等特點，直到他所想象的原型出現(xiàn)。最終材料和身體合為一體，不像是手工制作品，而是從實驗室中生長出來的生物。

赫斯顯然擅長對身體的怪誕操控，臨界爆破的氣球、令人窒息的乳膠、被拉伸到極致的金屬箔片，身體變得與他使用的材料一樣脆弱，它們失去了性別特征，變成某種變異體。所以，他的數(shù)字影像被評價為“模糊了現(xiàn)實和特效的界限，極端和正常、迷戀和排斥、美麗和怪誕，通過混合戀物癖和未來主義，他重新定義了色欲的語言”。

與絕大部分時尚設計師不同，赫斯在創(chuàng)作中從不引用任何歷史上的時尚時期，他所引用的是還沒有到達的未來。假體技術、機器人或機器與人的神經(jīng)末梢和肉體的結合應該是他的靈感來源，還有基因操縱的影響。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的創(chuàng)意來自閱讀有關未來社會的書籍、參考未來主義畫家的繪畫如何使用節(jié)奏和色彩、研究世界各地的宗教儀式等。

無論是泡沫的、鱗片的還是分子顆粒的，赫斯手中所調(diào)制的各種材質(zhì)表面多少帶有黑暗、壓抑的情緒。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他為怪誕時尚和流行人物嘎嘎小姐（Lady Gaga）的專輯《生來如此》（Born This Way）制作的“泥質(zhì)禮服”。這件橙色和暗紫色黏泥混合的禮服大概6公斤重，從上到下包裹著頭戴巨大圓形禮帽的嘎嘎小姐的軀體。她像是某種觸須外露的海洋生物，又像是隨時會融化的怪異動物。

赫斯自己喜歡用“詭異”這個詞來形容他的作品，其中包含著熟悉又怪異的疏離感，還有令人不舒服的恐懼感。他說：“我總是在美和怪誕之間保持平衡，從不滑向某一邊。同時具有美感與可怖的事物不斷誘惑著觀眾去觀看或觸摸，即使會讓他們感到厭惡或退縮?！?/p>

材料設計師巴特·赫斯作品：

1.為Lady Gaga的專輯《生來如此》制作的“泥質(zhì)禮服”

2.《人工生長》系列1，2013年

3.《人工生長》系列2，2013年

4.《摯愛：心至口》，2011年

5.《突變體》像是某種來自外太空的生物，給人疏遠又熟悉的奇怪感覺

《剃》（表演及影像作品，2011年）

在影像《剃》中，赫斯實驗了人體的空氣動力學表現(xiàn)。一位游泳運動員被從頭到腳覆蓋一層厚厚的剃須泡沫，赫斯和他的團隊操縱一把兩米長的刀片，把機械化修飾行為轉變成一場奇怪的催眠表演。從配樂上，也能辨認出刀片劃過皮膚表面的聲音。

在影像的后期制作中，刀片被一道白條所覆蓋，緩慢向下移動的白條捕獲著泡沫，逐漸揭示出健美身體的誘人曲線。赫斯說：“通常我在創(chuàng)作中尋找著材料的極限，但是在這部影像中，我在尋找的是剃刮儀式的極限，把它擴大到整個身體。”

《回聲》（表演及影像作品，2011年）

《回聲》是一項在數(shù)字世界中通過慢速攝影改變材料形態(tài)的研究項目名稱，它是以一個通用的軟件過濾器來命名的。赫斯的研究始于荷蘭萊爾丹國家玻璃博物館的委托，他用氣球、金屬箔片這樣極薄的材料制作了一段動畫，其中人的身體被類似液體玻璃的貝殼狀物體所包裹。后來，這一數(shù)字體驗在玻璃吹制工匠的幫助下變成了現(xiàn)實。

《數(shù)字化的人工制品》（表演及影像作品，2014年）

2013年里斯本建筑三年展期間，赫斯展出了影像作品《數(shù)字化的人工制品》。這是電子時代的時裝，他說：“如今我們的身體被不斷地拍照、電子監(jiān)控和精確到毫米的激光掃描，我們可以想象不久的將來靜電干擾、電子脈沖、光學變形等，會變成一種新形式的裝飾品?！?/p>

赫斯展示的是一個融合了熱蠟的水池，表面如鏡面般光亮可鑒。模特懸掛在細鋼絲上，僵硬如機器人般的姿態(tài)，緩慢地落入池水中。熱蠟在他們的身體表面迅速凝固，產(chǎn)生一層層曲線和褶皺的外殼，就像在身體上直接進行3D打印一般?？梢哉f它們是一種物理的電子脈沖，損壞的數(shù)據(jù)在運動中的表現(xiàn)。赫斯把凝固的外殼從模特身上取下來，雖然這是一個手工制作的過程，結果卻產(chǎn)生了像基因改變和數(shù)字操控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