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圓璧合

陳墨

1.“吉燈”顯兆

清末民初，運(yùn)河航道漕運(yùn)興盛，每天進(jìn)出碼頭的貨運(yùn)商船晝夜不息，一些專做碼頭生意的客棧、飯館也都晝夜經(jīng)營，從不打烊。

那時人們認(rèn)為夜里是鬼神的時間，為避免夜里經(jīng)營招惹上鬼神，家家店鋪都要在天黑前掛起一盞“吉”字大紅燈籠，寓意趨吉避兇，請鬼神夜行之時繞個道兒走。

這天，天剛一擦黑兒，各家掌柜便都走出了店門，他們一邊念叨著：“吉燈高照，鬼神不擾?！币贿呌锰魲U子挑掛起自家的“吉燈”。就在這時，出了個蹊蹺事兒，街口第一家洪記客棧的“吉燈”就是挑掛不上。

洪記客棧的掌柜五十多歲，人長得矮小精瘦，一張黑黝黝的臉上嵌著一雙通紅通紅的小圓眼，猛一看，就好像是黑豆餅上粘了兩粒赤小豆。因?yàn)樗蘸?，又長了這雙怪異的紅眼，所以人們背地里都叫他“洪眼兒”。此時，他正瞪著那對小紅眼兒，伸脖踮腳地用力挑掛著那盞“吉燈”，可“吉燈”鉤子就是不往檐鉤上套，這讓他心里泛起了一陣急躁。

當(dāng)時有個說法，叫“燈鉤不套，必有顯兆”。這“顯兆”指的是不吉之兆。要是別家店鋪掛不上“吉燈”，就會趕緊去拜神燒利市，當(dāng)天晚上絕不會再納客營業(yè)，可這洪眼兒跟別人不一樣，他掛不上“吉燈”，并沒像一般人那么害怕，而是一肚子氣惱，他活動了幾下酸麻的胳膊，舉起挑桿子還要接著再掛，就在這時，在他身后傳來了小聲說話的聲音：“爹，這兒有家客棧?！?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04/gshu201617gshu20161722-1-l.jpg" style="">

洪眼兒回頭去看，就見街對面拐角的暗影處，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看身形，那個高個兒的傾斜著身子，好像是倚靠在矮個兒的身上。這是有宿客上門，洪眼兒停住了手，瞇起一雙眼睛使勁地朝著那兩個人打量起來。

開客棧的講究觀察客人，待把客人的身份估摸出個八九不離十，才張嘴去招呼，洪眼兒也不例外。

此時，兩個人緩緩地朝客棧走來，借著街上的光亮，就見那個子高些的是個中年男子，年紀(jì)有四十開外，個兒矮些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這兩人看著奇怪，當(dāng)時正值五月，天氣悶熱，可他們不僅穿著長衫，還都在頭上包了個大包頭。中年男子顯然是身體有病，右胳膊搭在半大小子的肩膀上，靠著那半大小子才能往前蹭著走。隨著這兩人越走越近，洪眼兒那一雙本來瞇縫著的眼睛竟然越瞪越大，而且還直往外冒紅光，臉上不易覺察地滑過了一絲驚喜。

兩人走到客棧的臺階前停住了腳步，半大小子仰臉看了看客棧的招牌，對中年男子說：“爹，到了?！?/p>

洪眼兒一看這個半大小子，差點(diǎn)樂了，怎么呢？這小子長得可是太寒磣了，一張不大的臉上，從左眉心到右嘴角竟斜斜地掛著一道暗紅色的粗疤痕，就像在臉上爬著條大蚯蚓。

洪眼兒看罷，將手里的挑桿子連著“吉燈”往旁邊一放，迎了過去，說道：“二位客辛苦，您二位高抬貴腿上臺階！”

這時，中年男子抬起頭來，他滿面病容，那雙眼睛卻透出一股凜然之氣。他和洪眼兒一打照面，不由得打了個愣怔，那只正邁向臺階的腳又收了回來。

半大小子見狀就問：“爹，怎么了？”

中年男子沒有回答，他此時在緊張地思忖著：這個掌柜的絕非善類，那雙笑盈盈的小紅眼，正是江湖傳說的“血睛”，只有殺人無數(shù)、眼瞳被血色映染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血睛”！要是擱在十幾天前，自己投宿這樣的客棧不會有絲毫忌憚，可現(xiàn)在，一連多日的傷寒，讓自己連運(yùn)功提氣都有所阻滯……還是小心為上，不能因大意而辜負(fù)了自己身上的重托。

中年男子決定：三十六計(jì)走為上！

“轟隆，咔嚓！”就在這時，一個炸雷猛然在頭頂響起，隨著雷聲響過，狂風(fēng)驟起，緊接著，豆大的雨點(diǎn)傾盆而下。

洪眼兒此時一把攙住了中年男子的胳膊，說：“五月天，說變就變。您這身子骨可禁不住這么大的雨，趕快進(jìn)店躲躲吧?！?/p>

看風(fēng)雨來勢兇猛，中年男子暗中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只能順?biāo)浦哿?。見中年男子抬腿邁上了臺階，洪眼兒在心里嘿嘿一樂，暗道：一條大魚進(jìn)網(wǎng)了！

2.黑店狡盜

中年男子沒看錯，這洪眼兒的確不是好人，“洪記客棧”也的確是個黑店。

洪眼兒自幼習(xí)武，功夫雖是一流，為人卻心狠手辣，一直干著劫道的營生。十年前，他偶然劫得了一件稀世奇寶——“海底玉葫蘆”，卻因?yàn)椴恍⌒?，在江湖上走了風(fēng)。為防失寶，他便帶著老婆偷跑到這兒，開了這家“洪記客棧”。

俗話說得好：賊性難改，狗性難移，洪眼兒開客棧卻改不了他當(dāng)山賊的賊性，只要見到帶著值錢物件的客人，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搶”！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比從前，開客棧不能明搶，只可暗盜。他專盯帶著“財(cái)”的單身宿客，找時機(jī)給他施下劇毒“蛇涎倒”，繼而來個“全鍋端”。

洪眼兒用的“蛇涎倒”可不是一般的劇毒，它得來非常不易，提取自冬眠毒蛇的涎液。這是一種慢毒，人中了“蛇涎倒”之后，要經(jīng)過二十個時辰方才毒性發(fā)作。毒性一旦發(fā)作，人便會突然昏厥，倒地而亡；如正在酣睡，便自此不醒。中了“蛇涎倒”，其死亡癥狀極像疲累不調(diào)，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diǎn)兒中毒的跡象。

“洪記客棧”緊鄰著運(yùn)河碼頭，那些單身宿客多是過路客，在客棧住宿的時間不長。洪眼兒瞅準(zhǔn)了這個特點(diǎn)，每每在宿客離店之前，將“蛇涎倒”下到客人的飯菜或茶水里。待宿客離店后，他便會巧扮跟隨，最多跟到第二天，單身宿客便會毒性發(fā)作，而此時，早已掐算好時間的洪眼兒便會趁其昏厥，在第一時間將他的財(cái)物劫掠一空。

洪眼兒謀財(cái)害命從不在“洪記客棧”內(nèi)，十年來，人們見到“洪記客?！钡目腿硕际瞧桨策M(jìn)出，從沒人懷疑“洪記客?！本故莻€黑店。

話說回來，洪眼兒見財(cái)起黑心，這爺倆病弱窮酸，怎么會讓他認(rèn)準(zhǔn)了是“大魚”呢？原來這洪眼兒有個常人所沒有的特異功能，那就是嗅覺極其靈敏，他能嗅出常人嗅不到的氣味。

魚腥羊膻，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特有的氣味，像金銀珠寶、玉石珍玩這些寶物，不僅各有各的氣味，而且越是經(jīng)年日久、貴重值錢，散發(fā)出來的氣味也越是濃郁。剛才洪眼兒一見到中年男子爺倆，便嗅到了陣陣玉石的氣味，隨著這爺倆走近，氣味不僅越發(fā)濃郁，而且還非常特殊，像極了十年前劫得的那件稀世奇寶——“海底玉葫蘆”的氣味。

當(dāng)初劫得“海底玉葫蘆”時，洪眼兒就發(fā)現(xiàn)那玉葫蘆上鏤有一個嵌孔，嵌孔的外形就似一只走獸，他斷定，這件奇寶應(yīng)是件“雙璧”之寶。今天莫不是老天開眼，這對父子身上帶著的正是自己那“海底玉葫蘆”的另“半璧”？

洪眼兒一邊美美地思量著，一邊和半大小子一起攙扶著中年男子走上了臺階。他們來到客棧門前，忽然門簾一挑，從里邊迎出來了一個女人，她是洪眼兒的老婆，叫金鳳。金鳳皮膚黢黑，肥碩的身板子足足比洪眼兒大出了一圈。她一出來便立刻側(cè)過身子，往高處掀起門簾子，扯開破鑼一樣的嗓子說道：“哎喲喂，這大雨的天，趕緊的，快進(jìn)來喝口熱湯吃口熱飯?！弊焐险f話的工夫，她用眼角把這爺倆由上至下溜了一遍，她這一溜不要緊，黑臉上立刻顯露出一絲狐疑之色。

剛才，洪眼兒迎客時喊的那句“高抬貴腳上臺階”其實(shí)是句暗語，只有發(fā)現(xiàn)了帶著值錢物件的單身宿客，才會這樣知會她，可今天這是什么情況？明擺著是兩個結(jié)伴的宿客啊，要知道，給兩個人同時施下“蛇涎倒”，那可是犯忌諱的。

雖然“蛇涎倒”不會留下任何中毒痕跡，但若是多人同時倒地而亡，也必定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蛇涎倒”不能下在兩個以上結(jié)伴而行的宿客身上。

金鳳雖是滿腹狐疑，洪眼兒卻一眼也不看她。洪眼兒此時非常篤定，他見這對父子一個只剩了半條命，另一個又年少懵懂，所以并沒有把他們放在眼里。既然他們進(jìn)了自己的客棧，那就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接下來這爺倆就只有乖乖地上套兒了。

3.連環(huán)三套

一進(jìn)客棧，洪眼兒便吩咐金鳳：“趕緊開上房、燒熱水，讓兩位客人洗個熱水澡?！?/p>

這“上房”實(shí)為“傷房”，它四壁無窗，單靠著房頂?shù)奶齑巴L(fēng)換氣，因天窗離地很高，所以天窗的關(guān)合根本由不得客人?！吧戏俊边M(jìn)門右面的墻壁是夾壁墻，在這個夾壁墻上暗設(shè)了一個窺孔。

有句話叫“要得蜂蜜，先找蜂窩”，洪眼兒劫財(cái)，就要先探出客人的“財(cái)”藏在哪里。

沒有包裹的客人，必是將“財(cái)”夾藏于衣衫之內(nèi)，洪眼兒剛才讓客人進(jìn)門洗澡便是他的第一個套兒，叫“自開家門”?？腿讼丛钑r脫下衣衫，躲在夾壁層內(nèi)的洪眼兒便通過窺孔將客人衣衫內(nèi)所藏盡收眼底。

剛才洪眼兒與這爺倆近身接觸時，已嗅出了那玉石氣味來自中年男子身上，他殷勤攙扶就是想借機(jī)探出寶貝藏在什么地方，可中年男子那一身長衫內(nèi)竟沒有任何夾帶。洪眼兒正奇怪，一眼便瞥見了中年男子頭上的那個大包頭，可“男不摸頭，女不摸腰”，包頭在中年男子的頭上，沒有理由去探，這才眼珠子一轉(zhuǎn)，讓中年男子“自開家門”。

“上房”的擺設(shè)很講究，四壁砌的是花墻，迎門靠墻放著一張方桌、兩把靠椅，左側(cè)是一鋪大炕，炕上摞著被褥垛，右側(cè)還用木板隔出了一個洗澡的地方。

這父子倆一進(jìn)門，那個半大小子便扶著他爹上炕倚著被褥垛坐著，燒水的小伙計(jì)跟著就將熱水抬來了。等小伙計(jì)將熱水倒進(jìn)澡盆，洪眼兒先伸手試了試水溫，又將肩上的毛巾往隔板上一搭，這才對爺倆說：“二位趁著水熱趕緊洗洗?！闭f完和伙計(jì)一起帶上房門出去了。

“上房”的門一關(guān)，洪眼兒立刻支走伙計(jì)，迅疾閃入暗道，進(jìn)入夾壁層，瞇一眼瞪一眼地對著窺孔偷窺起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又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這對父子竟然一直跟兩個磨盤似的盤腿坐在大炕上閉目調(diào)息，根本就沒動窩，更沒去洗澡。

竟然沒入套兒？洪眼兒恨得直咬牙。金鳳見洪眼兒泄氣而歸，便出主意：“依我看，你就去那屋，說幫那病鬼洗澡，趁機(jī)把包頭解下來?！?/p>

洪眼兒一聽，沖她一瞪眼：“你個蠢婆子，他要問起來，他沒洗澡你是怎么知道的，叫我怎么說？”說著他招了下手，讓金鳳附耳過來，“咱這樣……”

很快，洪眼兒提著茶壺，金鳳端著茶碗，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上房”門前，他們要給這爺倆下第二個套兒：“潑水探寶”。

洪眼兒輕敲了兩下房門，那個半大小子將門打開。一見中年男子仍坐在炕上沒動，洪眼兒心里一樂，他一邊往屋里走，一邊假裝不知情地問道：“兩位客人澡洗得還好？”

金鳳將茶盤放到方桌上，又接過洪眼兒手里的茶壺，滿滿地斟上了兩碗熱茶，嘴里說著：“洗完澡口渴，趕緊喝口熱茶?！闭f著就端起一碗熱茶朝中年男子跟前送，忽然她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整碗茶水便不偏不倚地全潑到了中年男子的頭上。

一旁站著的洪眼兒一見，趕忙躥到了炕上，嘴里罵著：“你個蠢婆子，越老越不中用了！”說著掏出手絹就去揩中年男子包頭上的茶水，這一揩，他心里便是一驚，他明顯感到包頭里有一個硬邦邦的物件，可憑手感，又覺得有些不對。就在他想再仔細(xì)摸摸的時候，那個半大小子躥上炕來，一看他爹的包頭整個濕了，二話沒說，愣愣地伸手一把將包頭給拽了下來。洪眼兒心中樂開了花，暗道：“真是個二愣子！”他立刻裝作無意地朝著包頭里邊瞧，就見大炕上，已然散開的包頭里赫然露出了兩張烤餅。

洪眼兒和金鳳瞬間蒙了，這么多年來，他們還是頭一次潑水探寶，探出來兩個烤餅。

金鳳一雙魚泡眼偷瞟向洪眼兒，暗想：難不成這老東西嗅覺出岔啦？洪眼兒心中卻是一震，這分明是障眼法，看來下一步得請“酣仙下界”了。

什么是“酣仙下界”呢？這是洪眼兒用來對付那些防范意識極強(qiáng)的住客的，就是給客人施迷香。洪眼兒用的迷香是有名的“醉魂草”，一經(jīng)吸聞便會昏然酣睡，一個時辰內(nèi)雷打不醒。洪眼兒就利用這個機(jī)會潛入住客房內(nèi)，將客人所藏之“財(cái)”悉數(shù)探明。

當(dāng)夜三更，外邊風(fēng)起雨住，洪眼兒再一次潛入夾壁層內(nèi)，為防止點(diǎn)燃迷香漏出光亮，他一進(jìn)來便用孔塞將墻上的窺孔先給堵上，再掏出解藥吃了，這才從懷里取出一支竹管，傾斜竹管抖出里邊一根極細(xì)的迷香，點(diǎn)燃后，將迷香推送回竹管內(nèi)。此時，他來到窺孔前，一手拔出孔塞，一手迅疾將竹管探進(jìn)窺孔，他深吸了一口氣，嘴對著竹管開始往“上房”里徐徐吹氣?？善婀至?，此時竹管就仿佛變成了實(shí)心的，嘴里那口氣竟然吹不出去。洪眼兒詫異地將竹管抽了回來，他剛想看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覺得窺孔那邊有一股勁道十足的涼風(fēng)直吹過來。洪眼兒驚得手一哆嗦，連忙穩(wěn)了穩(wěn)神，將迷香抖出熄滅后，扒著窺孔便朝“上房”里看。

就見“上房”里依然燈燭通亮，那個大澡盆不知什么時候被端放在了大炕上，爺倆此時正圍坐在澡盆旁邊玩水呢。就見中年男子閉目運(yùn)氣，一掌拍在水面上，立時，澡盆內(nèi)便騰起了一條水練，這條水練直直地沖向房頂上的天窗，天窗應(yīng)聲而開。隨著天窗打開，外邊的清風(fēng)便“呼”地吹進(jìn)來，直拍向夾壁墻面。等水練回落，大澡盆內(nèi)便濺起水花，噴得爺倆一臉?biāo)?。那個半大小子興奮地跟著他爹學(xué)樣兒，隨著這爺倆你拍我拍，天窗就如同轱轆一樣不斷地轉(zhuǎn)動關(guān)合著。

洪眼兒簡直要?dú)獐偭?，要知道迷香都有一怕，那就是怕涼水罩面。中迷香昏睡的人，只要用涼水潑面，就可激醒?，F(xiàn)在，不說中年男子這手“掌拍驚濤”讓風(fēng)直灌夾壁墻，使得洪眼兒吹不進(jìn)迷煙，單這“水珠濺臉”也會讓迷香發(fā)揮不了作用。

直到四更天，這爺倆還在那快樂地拍著水，夾壁層里的洪眼兒一雙眼睛都要瞪出血了，也沒瞅到機(jī)會下手。

4.麒麟玉灶

四更天剛過，這對父子竟要結(jié)賬離店了，洪眼兒看了看外邊，此時風(fēng)停雨住，沒理由再攔客，而時間又早，這爺倆還不吃喝，金鳳窩在長指甲里的“蛇涎倒”也沒有機(jī)會施用，這可怎么辦？洪眼兒是劫財(cái)劫慣了的人，讓他眼瞅著這么好的寶貝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就如同割他的肉一樣心疼。他向金鳳一使眼色，金鳳會意，跟著洪眼兒便來到密室，她快速地幫洪眼兒換了裝，遞過來一把彎把短刃，洪眼兒這是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趁著天還沒亮，尾隨這對父子，到?jīng)]人的地方做了他們！

洪眼兒悄無聲息地跟著這爺倆出了客棧，可跟著跟著就發(fā)覺不對了，這爺倆根本就沒往遠(yuǎn)處去，而是直奔著此地最熱鬧的“露水集”去了。這“露水集”是天不亮就開市、天大亮就散市的一種集，它專為方便一早就要干營生的人們。洪眼兒見這爺倆一進(jìn)“露水集”，便找到賣棚布的攤前商量著什么，商量完又到了賣檁條的攤前。洪眼兒看得一頭霧水。

眼看天就要大亮了，洪眼兒趕緊潛回客棧換下了身上的行頭，等他再出來時，不禁愣住了。此時在運(yùn)河邊上的一塊空地上，正在搭建一個窩棚灶，窩棚灶的灶幌子已被那個半大小子插在了灶前，就見幌子上寫著四個大字：麒麟玉灶。

窩棚灶是此地食攤的一個特色，它前邊壘火灶，后邊搭窩棚，攤主白天在灶前邊做邊賣，晚上就住到后邊的窩棚里。

新搭的這個窩棚灶別看面積不大，可起的灶名卻威風(fēng)，還用仙獸麒麟給自己打幌子。有人調(diào)侃地說，倒要看看他家開灶的時候能做出什么美食來。

很快“麒麟玉灶”就開灶了，這爺倆賣的竟是此地人最愛吃的面食——牛肉大包子。爺倆還給包子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福祿包”。

這“福祿包”蒸得那叫一個好，精細(xì)的上等白面發(fā)得恰到好處，餡料是實(shí)打?qū)嵉呐＠呷舛?，拌餡的時候加入了九種秘制香料。頂鍋大火蒸半盞茶的工夫，揭蓋起屜，瓷白玉潤的包子個個頭頂一朵盛開的蓮花，誘人的香氣溢出三里地，趁熱咬上一口，油汪汪的鮮汁順嘴直流。

“麒麟玉灶”的“福祿包”一下子便叫響了。這“福祿包”不僅好吃，還便宜，拳頭大的包子一個才賣兩個銅板，于是，每天來買包子的人從沒斷過流。

此時，暗中觀察的洪眼兒看出了端倪，這爺倆賣包子光掙吆喝不掙錢，他們根本就不是沖著買賣來的，分明是在用買賣招引什么人。

還真叫洪眼兒猜對了，這爺倆確實(shí)是在招引一對母子前來赴約。

中年男子名叫馬景祥，是西北武館的一個當(dāng)家武師。半年前，馬景祥的拜把子兄弟李進(jìn)誠染病不治，臨終時，他含淚交給馬景祥一樣?xùn)|西，并向他說出了一個深藏十年的秘密——

原來，李進(jìn)誠十年前參加反清同盟事敗，才逃到這西北武館落腳，當(dāng)時一家三口連夜逃命，他為引開追兵、保護(hù)妻兒，獨(dú)自西逃，他老婆則帶著八歲的兒子往東去投親。臨分別時，李進(jìn)誠將祖?zhèn)鞯南∈榔鎸殹５子瘛案５擏梓搿币徊馂槎?，將象征著“福祿”的玉葫蘆交給了妻子，自己則揣上了那個玉麒麟。他們相約，十年后的五月十六日，到這運(yùn)河碼頭，“福祿麒麟”合璧相認(rèn)。

海底玉伏于海底，最接地氣，是世間罕有的玉石品種，它的品色清澈湛藍(lán)、華光瑞彩。大凡稀世之寶都有其玄妙之處，這海底玉“福祿麒麟”也不例外。若于暗夜之中，將玉麒麟嵌到玉葫蘆的嵌孔內(nèi)，形成“合璧”之勢，立刻就會呈現(xiàn)出一幅異景：那只玉麒麟仿佛活了，就見它周身仙鱗片片乍起，兩只虎目炯炯放光……

李進(jìn)誠交給馬景祥的正是玉麒麟，他拜托兄長代己踐約，一來給自己的妻兒傳個口信兒，二來也能讓這李家的祖?zhèn)髌鎸毜靡詺w宗合璧。

馬景祥是個仗義的人，聽了把兄弟的一番話，二話沒說便慨然應(yīng)允。他鄭重地接下了玉麒麟，將李進(jìn)誠發(fā)送完畢，便準(zhǔn)備上路。他知道這一走就要小半年，自己十五六歲的孩子沒有娘照顧，便干脆帶上孩子，爺倆一起上路了。

按說這爺倆已經(jīng)到了這運(yùn)河地，就應(yīng)該趕緊去找李進(jìn)誠的妻兒，盡快將玉麒麟交到他們母子手上，完成李進(jìn)誠的托付才對，可他們?yōu)槭裁床蝗フ夷悄飩z，而是在這開窩棚灶賣包子呢？

因?yàn)轳R景祥根本不認(rèn)識李進(jìn)誠的妻兒，連這娘倆長得什么樣兒都不知道，讓他怎么去找？況且這李進(jìn)誠是當(dāng)年朝廷通緝的要犯，哪能四處去跟人打聽他的妻兒，那不是害了這對母子嗎？

馬景祥想出的辦法就是大張旗鼓地搭建起這個“麒麟玉灶”，天天便宜賣著“福祿包”，為的是讓“麒麟玉灶”的“福祿包”這個名號盡快傳播開去，那娘倆聽說這個名號后一定會悟出其中“福祿麒麟”的暗示，來這兒探問究竟。

可這畢竟是馬景祥自己想的一個辦法，究竟能不能成功，他的心里也沒底。

一連幾天，“麒麟玉灶”除了每天熱熱鬧鬧地賠本賣著“福祿包”，一直沒有人找上門來。眼看著時間就到了五月十六，這天，馬景祥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情況——一個身材高挑的小伙兒一直站在離“麒麟玉灶”幾十步的地方遠(yuǎn)遠(yuǎn)地朝這邊觀望。馬景祥心中一動，但他知道，此地人雜水深，萬不可大意，所以他仍穩(wěn)坐在那，只是暗中觀察著。

那個小伙兒在這一天的時間里，在那兒來回地轉(zhuǎn)著磨，但直到太陽落山，他也沒走近“麒麟玉灶”半步。

夜幕降臨，馬景祥爺倆坐在窩棚里，心不在焉地吃著飯，就見窩棚的門簾一挑，從外邊走進(jìn)來一個人。進(jìn)來的正是那個小伙兒，馬景祥見這個小伙兒白凈面皮，五官周正，身形樣貌頗似李進(jìn)誠。

馬景祥就朝著小伙兒問道：“這位后生，可是來買‘福祿包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熄灶，你還是明天再來吧?！?/p>

小伙兒搖了搖頭，深施一禮，答道：“晚輩不買包子，實(shí)有一事相問，前輩您是否認(rèn)識一個叫李進(jìn)誠的人？”

馬景祥一聽，略想了想，點(diǎn)頭說道：“大丈夫不打誑語，我和李進(jìn)誠不僅相識，而且還是結(jié)拜兄弟。”

一聽這話，小伙子納頭便拜，他顫著聲說道：“我是他的兒子李廣峻，看伯父您開‘麒麟玉灶，賣‘福祿包，想必是知道我家‘福祿麒麟合璧之約了，只是我的父親為什么沒來？莫非他老人家……”

馬景祥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我那兄弟確已離世，他臨終之時相托于我，來此地將這玉麒麟送歸合璧，你既然說你是他的兒子，那你娘為何沒來？你那玉葫蘆又在哪里？”

小伙兒一聽這話，瞬間涕淚交流，他哽咽著說：“我娘沒了，玉葫蘆也沒了?！?/p>

5.善惡果報

原來，十年前，八歲的李廣峻跟著他娘東奔投親，半路上，因?yàn)榛挪粨衤罚飩z誤入了一片山區(qū)。娘倆正艱難地翻過一道山梁，突然出現(xiàn)了幾個蒙面山賊，這幾個山賊劫走他們的盤纏還不算完，其中一個為首的山賊竟圍著他們娘倆慢慢轉(zhuǎn)圈兒，一邊轉(zhuǎn)還一邊抽著鼻子聞。忽然，這山賊面罩后邊的一雙紅眼盯住他們，“嘿嘿”冷笑兩聲，一把扯散李廣峻他娘的發(fā)髻，從里邊一下就抽出了那個“海底玉葫蘆”。

一見“海底玉葫蘆”被搶走了，小廣峻立刻要撲過去搶回來，他娘卻緊緊地?fù)ё∷?，渾身哆嗦著，求山賊放他娘倆一條生路，可為首的山賊紅眼兒一瞪，一腳便把他們娘倆踹下了山崖。

李廣峻的娘在摔下山崖時一直緊緊地團(tuán)抱著兒子，所以李廣峻摔下來時脈息尚存，而他娘已經(jīng)氣息皆無了。

也是李廣峻命不該絕，山腳下正好有一個游方郎中經(jīng)過。李廣峻被這位郎中給救活了，他跟著郎中長大，并承襲了他的醫(yī)術(shù)。三年前，郎中仙逝后，十五歲的李廣峻便憑著自己的印象，一路打聽著來到了他娘遇害的地方，他想用自己行醫(yī)的便利，探訪出那個紅眼山賊，一來給娘報仇，二來奪回自家的“海底玉葫蘆”?？墒侨陙硪恢睂ぴL無著，眼看著到了爹娘約定的“福祿麒麟”合璧相認(rèn)的日子，他這才趕到了這運(yùn)河之地。

聽著李廣峻的哭訴，馬景祥沉思不語，一旁的那個半大小子卻已是淚眼婆娑，他安慰李廣峻說：“所幸你家的玉麒麟還在，讓我爹保護(hù)得好好的?！币贿呎f一邊就蹲到他爹的腳前，伸手朝他爹左腳上的靴子靴幫里去掏。

馬景祥立時“哼”了一聲，將左腳快速一收，他盯著李廣峻，半晌，朝他一招手，等李廣峻到跟前，他“呼”的一揚(yáng)手，“啪”地給了李廣峻一掌，把李廣峻都拍蒙了。馬景祥抖著手，指著李廣峻罵道：“你個賊廝，無憑無信，空口扯閑謊，你以為我闖蕩江湖之人好騙？趕緊給我滾！”

馬景祥正罵著呢，忽然停住了，他側(cè)耳聽著外邊的動靜，那個半大小子一見，趕緊一步躥出窩棚，但還是晚了，就見一個黑影“刷”的一閃就不見了。

這個黑影不是別人，正是一直在暗中窺探的洪眼兒。

此時的洪眼兒一口氣潛回了客棧，他心里又驚又喜。驚的是十年前的那個孩子竟然沒死，剛才自己本想等他一出窩棚就一掌拍死他滅口，可不知怎么弄出了動靜，險些讓那爺倆給發(fā)現(xiàn)了；喜的是今天終于探得了“海底玉葫蘆”的另半璧竟是個玉麒麟，而且這玉麒麟就藏在那個病鬼左腳靴子的靴幫里。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財(cái)”在哪兒，洪眼兒可就不客氣地要動手了。

轉(zhuǎn)天一早，金鳳扭著大身板子到“麒麟玉灶”來買“福祿包”，可她沒想到，“麒麟玉灶”冷冷清清。突然，她看見那個半大小子從窩棚里急急地往外走，這個半大小子愁容滿面，金鳳趕緊迎了過去，關(guān)心地詢問起來。一見有人問，半大小子立刻帶著哭腔說，都怪昨天晚上來了一個后生，瞎白話一頓把爹給氣著了，后半夜爹的病就重了，自己現(xiàn)在要趕著去請郎中。

正說著，窩棚里突然傳來“當(dāng)”的一聲，半大小子一驚，扭頭就往窩棚里跑，金鳳趁機(jī)也跟了進(jìn)去。窩棚里光線昏暗，就見一個喝水的碗在地上被摔了個粉碎，中年男子一臉蠟黃，正喘著粗氣栽在土炕上。

“你爹是想要喝水。”金鳳指了指摔碎的水碗，她手腳麻利地從旁邊拿過一個碗就要去幫著倒水，半大小子正使勁抱扶著他爹平躺在炕上，一見金鳳去倒水，立刻警覺地下了炕，一把拿過金鳳手里的碗，說：“我自己來?！?/p>

看半大小子端著水慢慢喂給他爹，金鳳心中可樂壞了，心說：到底是個二愣子，不知道自己正給爹喂毒藥呢！

原來剛才金鳳拿碗的瞬間，就已經(jīng)將指甲里的“蛇涎倒”抖落到了碗里。

金鳳出師大捷，凱旋回來便跟洪眼兒低聲說：“我眼看著那個病鬼喝下了‘蛇涎倒，看那樣子，根本挺不過二十個時辰……”洪眼兒興奮得兩眼紅光直冒，他跟金鳳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

當(dāng)天夜里，“麒麟玉灶”窩棚里，如豆的燭光下，半大小子正給他爹喂藥，忽然他爹神情一變，人朝后仰倒下去。半大小子嚇慌了，大聲喊著爹，看他爹不動也不應(yīng)，把手里的藥碗一扔，便飛跑出去請郎中。就在這時，一條黑影溜進(jìn)了窩棚，見土炕上的人已面色青白、身子直挺，便近前試其鼻息，發(fā)覺確已沒了氣息，手接著往下一捋，那個玉麒麟便到了他手上。

洪眼兒潛回客棧，金鳳正等著他，兩人躡足潛進(jìn)密室，摳開一塊青磚，從里邊拿出了一個匣子，打開匣蓋，里邊立刻射出湛藍(lán)的微光。洪眼兒拿出玉葫蘆，又從懷里掏出玉麒麟，迫不及待地扣嵌了上去，嗬！嚴(yán)絲合縫，忽然，那只玉麒麟好像活了，周身鱗片慢慢乍起，兩只眼睛也射出兩道亮麗的光芒，太漂亮了！洪眼兒和金鳳兩人腦袋相湊，興奮地觀看著，可是看著看著，他倆發(fā)覺不對，那光芒仿佛帶刺，刺得他倆雙眼生疼。

洪眼兒大叫一聲：“不好！”剛要將“福祿麒麟”一把摔了，就覺得身后冷風(fēng)一掠，他倆被人死死地鉗住，動彈不得。

就聽身后馬景祥沉聲說道：“我本無意與你一斗，但你步步緊逼，殺我兄弟妻子，奪人傳家之寶。今天我用這詐死之計(jì)，騙你交出玉葫蘆，寶貝現(xiàn)在既已合璧，你們的報應(yīng)也就到了！”

此時，就見玉麒麟眼中的光亮越發(fā)炫目，洪眼兒和金鳳的兩眼卻漸漸枯萎成了空洞，隨著兩人轟然倒地，便一命嗚呼了。

洪眼兒哪知道，這麒麟雖是祥獸，但它也是化煞之王，他和金鳳殺人劫財(cái)，為世間之煞，被神獸麒麟發(fā)靈光懲煞了。

“麒麟玉灶”的窩棚里，馬景祥將“福祿麒麟”鄭重地交給李廣峻。李廣峻跪地拜謝，說：“小侄身無武功，無力保護(hù)這奇寶，愿將此寶奉送伯父，以謝伯父大恩！”

馬景祥一聽，笑了，他說：“你沒有武功，有人有??！”說著抬眼望向那個半大小子。

那個半大小子小臉一紅，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包頭，露出一頭瀑布般的秀發(fā)，接著用手從下巴那往上一揭，臉上那個大疤就給揭了下來，露出了嫩白光潔的一張俏臉。原來這半大小子竟是個俊俏的姑娘！

馬景祥笑著對看呆了的李廣峻說：“她是我的姑娘，叫秀蓮，也是我和你爹定下的你沒過門的媳婦，賢侄看著可還愿意？”

李廣峻一聽，激動得連連點(diǎn)頭，他趕緊大禮拜道：“請?jiān)栏甘苄⌒鲆话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