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滿月酒：禁令前夕荒唐夫婦“借子撈本”成罪人

程路

近兩年，貴州省黔東南自治州擺酒宴、收取禮金之風愈演愈烈，買地、買房、下豬仔都要擺酒宴請……人們不堪重負，不惜借貸撐面子。貴州省凱里市的梁正輝夫婦從廣州回到老家，不到兩年時間，送出的禮金高達十幾萬，就在他們一心等著生孩子、擺滿月酒“收回”禮金時，當地政府出臺政策狠剎擺酒收禮惡俗：2016年4月1日之后，除婚禮、喪禮外，一律不準擺酒。

梁正輝夫婦慌了，如果他們不搶在4月1日前擺酒，他們送出的錢將打水漂。最終他們想到了一個“妙招”。這個主意是什么？又將引發(fā)什么事故？

梁正輝時年31歲，貴州省黎平縣人。2003年，他中專畢業(yè)，去廣州一家臺企打工。5年后，他和同事、老鄉(xiāng)馬玉萍結婚。兩人結婚6年，馬玉萍始終沒有懷孕。醫(yī)生診斷說兩人沒有實質性問題，可能是壓力大所致。于是，兩人于2014年初回到貴州，在凱里市大十字街開了一家超市，生意還不錯。

超市剛開業(yè)沒多久，梁正輝的母親張海紅就打來電話：“你表舅公起新房，你入鄉(xiāng)隨俗，隨禮吧！”梁正輝在外十多年，和老家人鮮有人情往來。他不解地問母親：“表舅公我沒見過幾次，那么遠的親戚，隨什么禮？”張海紅一聽作難了：“我們家有事你表舅公都隨禮了。這幾年興這些，今后你有事人家不也得回禮？”母親的話不無道理，和梁正輝類似的親戚都隨了。他也按照母親的要求隨了800元禮金。

這只是個開始。得知梁正輝回來的消息，他老家的親戚，大事小事都給夫妻倆捎信或送來請?zhí)?。各種名目的擺酒，需要送不同的禮。有的動輒上千，有的幾百。每次，梁正輝質疑，母親總是說：“這是風俗！人活著就是個人情！”梁正輝覺得不可思議，但又無可奈何。隨著微信群興起，梁正輝加入同學群，才發(fā)現(xiàn)生活在老家的同學都深諳其道，各種擺酒都通知到了梁正輝，讓他應接不暇。

馬玉萍的遭遇，也和梁正輝近似。自從她回來后，同學，朋友紛紛套近乎，酒宴也是層出不窮。更可笑的是，馬玉萍有個單身女同學因送出去的禮金太多，她入不敷出，靠假結婚擺酒宴回收了禮金。

2014年年底，夫妻倆盤點超市收入，贏利有十幾萬。送出去的禮金，超過了這個數。不光賺的錢都送了出去，還搭進去近三萬元。兩口子犯起了嘀咕：原以為回老家能過得輕松點，可沒想到另一種壓力接踵而至！“今后除了不得不隨的禮，咱們一起抵制。從我家開始！只要堅持不送，別人也就不聯(lián)系了?！瘪R玉萍覺得丈夫的話有道理，同意了。一個月后，梁正輝的一個親戚買了一塊宅基地擺酒，梁正輝堅決不隨禮。馬玉萍的娘家，除了喜事與喪事，他們也都沒去。梁正輝發(fā)現(xiàn)，同學朋友都與他疏遠了。

2015年初的一天，梁正輝舅舅家的表弟修倉庫，他沒去隨禮。幾天后，張海紅帶著家族有名望的二叔登門了，兩人對梁正輝一頓猛批，主旨意思是：像梁正輝這樣做人，將來父母百年，連個抬棺木送上山的人都不會有。梁正輝見母親哭天抹淚，只有連連認錯！

梁正輝夫妻再度屈服，主動修復了和親友的關系。從那以后，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收到各種名目的請?zhí)?。按照當地風俗，禮到人到，送了禮金還要去捧人場，夫婦倆為這些事情影響生意，營業(yè)額也下降了。

就在夫妻二人苦惱不已時，2015年7月，馬玉萍懷孕了。一家人喜不自禁。最高興的是張海紅，一再對兒子強調：“你等著瞧，孩子一出生，馬上辦個滿月酒，你不但回本了，一定還有賺的?！?/p>

在母親示意下，梁正輝把送出去的禮金認真清算了一下。他又和母親一起，把辦滿月酒會來送禮、回禮的親戚朋友名單，以及會送的金額提前估算了一下，母子倆驚喜地發(fā)現(xiàn)，居然有近二十萬之多。這樣一來，梁正輝不但送出去的禮金能回籠，而且還有八九萬的盈利。

這下有盼頭了。2015年11月，梁正輝想和朋友一起投資收購當地一種藥材，他需要出資15萬，拿出全部積蓄，還有6萬元缺口。去銀行貸款，手續(xù)復雜，需財物低押。當地銀行有一信用卡可直接套現(xiàn)，利息比普通貸款高出5倍。梁正輝一合計，孩子預計在1916年3月底出生，4月底辦滿月酒，禮金一回籠，他就能把套現(xiàn)的欠款還上，利息多花不了多少錢。于是，他直接套現(xiàn)投了資。

擺酒在即，梁正輝也活泛起來，他在親友間，在各種老鄉(xiāng)群、同學群里變得異?；钴S起來，不但積極拉關系，套近乎，為了多積累人脈，他又加入同城的戶外徒步、自駕驢友等群，經常在群里呼吁：“各位朋友家里有事通知一下，要走動關系才能親密起來！”不管是驢友，還是飯友，誰家有事擺酒，他都積極主動去響應。2015年年底的一天，有個跟梁正輝關系很一般的同學請他去吃搬家酒，他甩手送了1000，馬玉萍埋怨他送得太多，梁正輝笑瞇瞇地說：“如果我送500，咱們辦滿月酒時，他可以回600，頂多800，但如果我送1000，他好意思送1100或1200？這倆數字都不吉利，按照他好面子的個性，至少得回1600，你說這1000送得值不值？”一聽梁正輝這個算法，妻子不吱聲了。

從那以后，小夫妻倆成為了這種習俗的熱衷者。有一次，馬玉萍的一個男同學再婚擺酒，馬玉萍看到請?zhí)?，發(fā)現(xiàn)再婚對象和自己一個遠房表姐重名。她一打聽，新娘竟真的是自己的表姐。原來，馬玉萍的表姐是個職業(yè)婚托，以前專門從事和人假相親的行當?，F(xiàn)在又緊跟形勢，和人假結婚賺錢：兩人不登記只擺酒，男方將禮金收入囊中后，付給新娘兩萬元酬勞。馬玉萍十分震驚，不忍心看同學受騙，不打算去參加“婚禮”。梁正輝不以為然地說：“為什么不去？我一個親戚還假復婚呢。多送點禮，以后賺實惠?！瘪R玉萍聽了丈夫的話，硬著頭皮去捧場，她和表姐心照不宣，全程裝作不認識。

就在小夫妻倆一邊憧憬孩子的到來，一邊盤算著大擺滿月酒時，貴州各級政府接到群眾投訴，控訴當地擺酒之風盛行，給群眾生活帶來沉重負擔！針對群眾反映，當地政府在進行實地調研考察后，果斷出臺了系列政策，以政府文件的形式下發(fā)到各級機關：自2016年4月1日起，除操辦結婚酒、喪事酒兩類酒宴外，嚴禁本地居民操辦其他酒席，而且操辦結婚或者喪事兩類酒席也要經過社區(qū)或單位嚴格審批。否則一律視為違規(guī)酒席，將接受嚴厲處罰。同時，文件還明文規(guī)定：一旦有人違規(guī)辦酒，凡是參與送禮的、到現(xiàn)場吃酒、或單位工作人員有直系親屬違規(guī)操辦酒宴的，都將受到處罰。

政策一出臺，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隨之，該政策以各種形式在朋友圈、同學群里廣泛傳播開來。梁正輝所在的一些群里的、一些近幾年沒什么酒席可操辦的人如釋重負，借此發(fā)出聲明：“各位親朋好友，因政策有規(guī)定，從今往后，除親友結婚和喪事，其余酒席我一律不出席，對不住了！”更多的人拍手稱快，為政府的舉措叫好！

見周圍人憎恨擺酒的態(tài)度，梁正輝傻眼了：滿月酒不在兩類允許酒宴之列，政策明文規(guī)定4月1日禁擺酒令，照孩子出生的預產期推算，孩子很可能一出生，就到了不許辦酒宴的時間。按照當地風俗，孩子沒滿月擺酒，將成為親友的笑柄，他丟不起這個人。只要不擺酒，按照當地風俗，只有至親才會給禮金，其他親朋好友只會送補品了事。

這樣一來，梁正輝的損失就太大了。梁正輝沒了轍，整天愁眉苦臉，馬玉萍也心煩意亂，小夫婦倆誰也不給對方好臉色，夫妻關系急轉直下。小夫妻曾想到去醫(yī)院把孩子提前剖出來，可預產期不到，加上馬玉萍的血液檢查顯示，她的凝血功能很差，屬于不適合做剖腹產手術的一類人。

兩人不知如何是好時，2016年2月底，張海紅給兒子打了電話：“你是不是正為擺酒的事發(fā)愁？媽有辦法?！边@些天來，她竟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馬玉萍的預產期在3月底，政策規(guī)定4月1日以后不準再擺酒宴，張海紅打算讓兒媳藏起來，對外宣傳回了娘家，謊稱孩子在2月底早產，這樣，3月底就能“滿月”，就能趕在政策規(guī)定時間之前辦酒，既不違反政策，親朋好友也不好不來隨禮。梁正輝一聽樂了，這辦法不錯。馬玉萍卻反對：“如果到時孩子生不下來怎么辦？孩子很可能在預產期前后出生，客人看看孩子就穿幫了?！睆埡＜t顧不了這么多：“只要到了預產期，就有辦法讓孩子出生。只要能擺酒，別人就得隨禮?！痹谀缸觽z游說下，馬玉萍也同意了。

就這樣，2016年2月20日，梁正輝托熟人在一家醫(yī)院進行了嬰兒非法鑒別，結果為男孩。5天后，他向親友們宣布妻子在黎平縣人民醫(yī)院早產生下了一個男孩。馬玉萍在娘家坐月子，滿月酒將在3月28日回凱里市區(qū)擺。隨后，小夫婦倆開始祈禱孩子如期到來。怕孩子延期出生，又怕性別有誤，兩人膽戰(zhàn)心驚，沒睡過一個好覺。然而，孩子就像故意跟他們作對一樣，遲遲不肯入盆。直到3月20日，馬玉萍在全家人近乎絕望時，才在凱里市人民醫(yī)院產下一個男孩。

沒等夫婦倆高興完，孩子就出了問題。原來，由于馬玉萍生產時體質太差，生產時間過長，孩子嚴重缺氧，一出生就被送進了保溫箱。三天過去了，孩子還沒有脫離危險。此時，距離擺酒的日期只有兩天了，夫婦倆心急如焚，一旦錯過，那可是近二十萬的損失啊。小夫妻一籌莫展時，3月24日，馬玉萍的鄰居李佳麗引起了她的注意。李佳麗比馬玉萍小兩歲，高中畢業(yè)后嫁給了黎平縣一個包工頭，兩人也去了廣州打拼。在廣州幾年，馬玉萍和李佳麗親如姐妹。半年前，李佳麗回老家待產，并于兩個月前生下了一個男孩。孩子還沒滿月，李佳麗就發(fā)現(xiàn)丈夫出軌，兩人鬧起了婚變。在離婚期間，由于丈夫隱瞞財產，李佳麗過得非常艱難，她抱著兒子正寄居于在凱里的姐姐家。馬玉萍經常安慰她，她也不時發(fā)一些孩子的視頻過來。

看到李佳麗的孩子那么可愛，馬玉萍靈機一動：為什么不借李佳麗的兒子來辦滿月酒？兒子號稱滿月了，雖然比李佳麗的兒子小一個月，但是母乳喂養(yǎng)、孩子自身體質等因素，會導致孩子成長有差異，外人難以分辨。想到李佳麗特別缺錢，馬玉萍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可行，她直接把自己的要求說了出來，承諾事成之后給予李佳麗3000元錢。

李佳麗是個老實人，嚇了一大跳：“這怎么行！”“我們實在沒別的辦法了。只要你幫我們渡過這個難關，我一輩子感激你。我再多出點，5000行嗎？”

聽到借孩子辦一天酒，就能有5000元的收入，李佳麗臉上浮現(xiàn)出復雜的表情。這事風險不大，既能幫朋友的忙，又能得到一筆錢，劃得來。馬玉萍加緊了游說，她和丈夫、婆婆一起做通了李佳麗的工作，以5000元的價格成交了。

2016年3月28日，梁正輝如期給兒子舉辦滿月酒宴，他給親戚、老鄉(xiāng)、同學，都發(fā)出了請?zhí)?。酒席就擺在他超市旁的一家酒樓。既然在政策執(zhí)行的前兩天，親友們都如期前來參加酒宴。梁正輝看到禮金單上的數字不斷猛漲，浮現(xiàn)出了放松的笑容。

梁正輝夫婦倆的家，就在超市緊挨的一幢居民樓的一樓，和酒樓隔著十幾米遠。家里有喜事，老家的親戚在幫忙，家里的門也一直打開著。酒宴之初，馬玉萍抱著“兒子”出來轉了一圈。隨后，她借口孩子困了，抱著“兒子”回到臥室躲了起來。其間，一些女性親戚在吃酒的空隙跑來看孩子，馬玉萍十分緊張，擔心人看出破綻，她一直謊稱孩子感冒，把孩子用薄棉被裹得很嚴實，只露出一張小臉。好在孩子聽話，不哭不鬧，她才遮掩了過去。

人在家里，畢竟兒子在醫(yī)院里，馬玉萍的心一直揪著。為了辦酒宴，她拜托姐姐守在醫(yī)院里。下午四點左右，客人們走了大部分，還有一些在客廳里聊天。馬玉萍實在放心不下兒子，怕在臥室里打電話被客廳里的親戚聽見，她等李佳麗的兒子睡熟之后，把孩子放進被窩里，在被窩上方蓋上了一條透氣性不錯的面巾，既不影響孩子呼吸，又能避免孩子眼睛被光照睡不好。之后，她躲到遠離客廳的衛(wèi)生間里去打電話給姐姐。一打，就是二十多分鐘。

馬玉萍并不知道，她出去僅五分鐘，家里來了一些一條街上做生意的鄰居，他們有的拎著一些新棉被，有的拿著一件毯子來道喜，進房間看馬玉萍不在，以為她帶孩子出去了，隨手把小棉被往床上一放走了。這些小棉被壓在了孩子的頭上，面巾紙壓在了孩子的臉上，堵住了孩子的鼻子和嘴巴。等馬玉萍打完電話回到臥室，把那些棉被拿開，卻發(fā)現(xiàn)孩子已呼吸全無。馬玉萍嚇得癱瘓在地，哆嗦著打電話給了梁正輝。兩人一起把孩子送到醫(yī)院搶救，可惜孩子窒息的時間太長，在送醫(yī)之前已死亡。李佳麗悲憤不已，多年的朋友終反目。李佳麗的丈夫也不依不饒，一紙訴狀將梁正輝夫婦告上法院，索賠50多萬元。在法院多方調解下，兩家最終接受調解，梁正輝夫婦賠償給了李佳麗夫婦32萬元。

（鑒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人名均做了化名處理）

[小編發(fā)言]

這是一出荒唐的鬧劇。各地各種名目、愈演愈烈的“人情風”的確讓人們不堪重負，也是這出悲劇的誘因。梁正輝夫婦也反抗，斗爭過，然而，在壓力和世俗面前，他們最終屈服。借子擺酒，有違誠信，枉死了一個無辜的生命，可悲可嘆。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