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怪我,直到那年高考,我才明白,他對我有著別樣的期待,在他人生的麥田里,我是一株趕考的麥子。
高考前兩天,學校讓我們自己調整。我掉轉方向,打道回家。半年的閉關苦讀,我和時節(jié)完全脫鉤?;氐郊也虐l(fā)現(xiàn),滿地金黃,漫天麥香,已到收麥季節(jié)。時間過得真快,更讓我措手不及的是,在我面前巍峨多年的父親,已經(jīng)沒有我高了!
對于我的火線回歸,父親很欣慰?!吧详嚫缸颖?,麥收是父親最重要的戰(zhàn)役,多年來,我們一直并肩作戰(zhàn),把時光打得顆粒歸倉。父親拿起一把鐮刀,試試鋒刃,遞給我:今年麥倒伏,要用手割了。我心生忐忑——過去割麥,是跟在收割機后,零打碎敲,對抗性為零;現(xiàn)在回到冷兵器時代,和麥子打“陣地戰(zhàn)”,我還真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我接過鐮刀,掂了掂,我明白,我再怎么做也做不到像父親那樣游刃有余。
六月,陽光如熾,我是條落網(wǎng)的魚。
我不時直起腰,沿著脊梁溝,汗水一瀉而下,酸痛逆流而上。我低估了弱不禁風的小麥,那把鐮刀也臨陣倒戈,把我的掌心磨滿水泡。我暴露在麥芒般刺眼的陽光里,孤立無援。父親卻像個無堅不摧的坦克,所向披靡。在這里,父親總是火力十足。我不得不承認,這片麥田是父親的主場,我則是他一個人的啦啦隊。
這是場父親的“戰(zhàn)爭”,我無法提供“火力”支持,但可供奉茶水。父親看看我的手:“使不慣?別攥太緊,和拿筆一樣?!蔽尹c點頭。鐮刀是父親的筆,麥子是墨,他可以在田野上揮毫潑墨,只是他沒能教會我,而我也從沒用心學過。
喝罷水,父親問我,快高考了吧?我說,后天。父親怔住,滿身的汗珠也如麥粒般靜止。父親拿毛巾擦拭著我的額頭,似乎要把我濕漉漉的疲憊趕走。很快,他督促道:“快回家歇著吧!別累著,高考才是你該干的事。養(yǎng)足精神去收你的麥子吧,那個老子幫不上?!?/p>
父親又開始埋首割麥,把對我的歉意,肆虐在麥子身上。我如遇大赦,趕緊以備戰(zhàn)高考的名義溜號。
陽光烘烤著麥田,父親佇立著,像一株碩大的麥穗,滿身滾圓的汗珠,如麥子般飽滿,灼灼其華,刺痛著我的眼。麥子是父親的汗珠,我是其中最大的一顆吧。
正如麥田是父親一個人的戰(zhàn)場,高考是我一個人的麥田??粗瑢W被父母簇擁著走向考場,我沒有絲毫嫉妒和埋怨。我并不孤獨,從故鄉(xiāng)到小城,我和父親在并肩作戰(zhàn)。我學著父親,以筆為鐮,以墨為麥,在我的麥田里恣意揮毫。
那年,我考取一所重點高校。以后,求學,工作,一路顛沛流離。我始終沒有忘記,我是一株趕考的麥子,我要考取的不是功名,而是把父親的期望,顆粒歸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