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滇中彝族酒歌中走來

■李劍虹（云南省祿豐縣文聯(lián)創(chuàng)作室）

從滇中彝族酒歌中走來

■李劍虹（云南省祿豐縣文聯(lián)創(chuàng)作室）

我的高原我的窩，滇中彝族酒歌我的魂。會走路就會跳舞，會說話就會對調(diào)，會吃肉就會喝酒，會喝酒就能唱酒歌，我跟隨著酒歌一路走來；這就是我的滇中，這就是我的家園。

三國時代的曹操在他的《短歌行》中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國人有個成語：無酒不成席。還有一句最誠懇的俗話，叫作“無酒不成敬意”。自從杜康發(fā)明了這種瓊漿玉液以來，不知有多少人喝酒喝到了出神入化、飄飄欲仙、醉生夢死的境界。我們翻開中國文化藝術(shù)史，就可以看到以酒為題材的酒文、酒賦、酒詩、酒歌、酒令、酒仙不勝枚舉，僅以歌詞的形式保存下來的酒文化題材作品，就有漢樂府中的《鼓吹曲辭·將進(jìn)酒》 《四廂樂歌·上壽酒歌》 《清商曲辭·宴酒篇》 《雜曲歌辭·飲酒樂》等，而在山高水長的滇中高原上，世代祖輩以酒為載體的酒歌更是傳唱不衰，數(shù)不勝數(shù)，極為豐富。在滇中這塊神奇美麗的熱土上，彝人們世世代代傳唱著一首首委婉動聽、粗獷豪放、熱情四溢、音韻繚繞、優(yōu)美動人的酒歌。

“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阿老表喜歡不喜歡也要喝／阿表妹喜歡不喜歡也要喝／喜歡呢也要喝／不喜歡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滇中高原的彝族酒歌是從高高的云嶺中響起的。在莽莽蒼蒼的大山深處，在茂茂密密的森林里，酒歌披一身翠綠，拍翅而起，射向天空。朝霞在酒歌的韻腳里徐徐染紅；炊煙在酒歌的聲腔里冉冉升起；云朵和霧靄，在酒歌里緩緩飄蕩。因了這高高的山嵐，因了這高高的云和霧，滇中高原的彝族酒歌就有如仙音，縹縹緲緲，亦真亦幻。這夢中的仙音是撥動瑤池的片片漣漪，彈響瑤池的陣陣簫聲。那音符是在嫦娥的水袖上繡的，所以很圓潤、飄逸和舒展。那歌謠是在吳剛的酒碗里泡的，所以很纏綿、釅醇和回味無窮。那酒歌，開在吳剛高高的桂花樹上，讓桂花更艷更香更沁。那歌，搭成彎彎的鵲橋，讓有情人長守長伴。是女媧補天時，飛天的翅膀；是精衛(wèi)填海時，精美的石頭；當(dāng)然，也是夸父追日時迸發(fā)出的，取之不絕的力量。

滇中的彝家酒歌，不是天神唱的，是神的兒女、神的彝人唱的。這些布滿彝人符號的神的兒女們，搖曳著比酒還醉的彝俗鄉(xiāng)風(fēng)，從林海的綠色里搖出來、擺出來，抹亮你本就充滿了驚奇的眼睛。你還來不及看一眼就會溢滿眼的風(fēng)景，你就會被滇中高原的原生態(tài)美色和信口開唱的酒歌灌醉了，你就毫無準(zhǔn)備的醉得站不穩(wěn)當(dāng)、爬不起來了。滇中彝族酒歌是一朵朵生長在山野的花，它是活的，伴隨著日月風(fēng)雨長期存續(xù)。它是藝海中的一枝奇葩，充滿活力。這些高原的青山秀水養(yǎng)育的酒歌，大多散落在彝族村村寨寨，所幸被歷代熱愛生活的歌手們聽在耳中，記在心上，世世代代傳唱下來：“一杯酒一座山喲 啊哩啦喏哎/一杯酒一條江喲啊哩啦喏哎/一杯酒喜相逢喲／啊哩啦喏哎/一杯酒天地寬喲／啊哩啦喏哎/一杯酒呀一枝花／啊啦啦耶/一杯酒呀一個人啊啦啦耶／一杯酒呀一份情／啊啦啦耶/一杯酒呀一句話 啊啦啦耶/一杯酒再呀再回首／啊啦啦耶/（慢）一杯酒兩呀兩牽掛／啊啦啦耶！”

滇中高原的彝族酒歌含有歷史、宗教、祭祀、商貿(mào)、飲食、服飾、歌舞、農(nóng)耕、祭祀、星占等諸多文化內(nèi)涵和大量的人文信息，具有歷史學(xué)、民俗學(xué)、宗教學(xué)、人類學(xué)的重要價值。它承載了社會生活、歷史傳說、勞動生產(chǎn)、民族遷徙、風(fēng)俗習(xí)俗、處世待人、禮尚往來、對待親友、家庭生活的倫理觀念和準(zhǔn)則。

按時間和場合劃分，可以分為日常待客酒歌、婚禮酒歌、滿月酒歌、祝壽酒歌、賀新房酒歌、喪禮酒歌、節(jié)日酒歌、祭祀酒歌等等。按酒歌的內(nèi)容和作用來劃分，滇中彝族酒歌可分為敬酒歌、勸酒歌、謝酒歌、拒酒歌等等。有的酒歌內(nèi)容表達(dá)的是青年男女流露愛慕之情，忌諱在長輩面前唱。但現(xiàn)在都市里的許多娛樂場合，把這些混入滇中彝族酒歌中，不分莊重肅穆的場合，在長輩面前唱、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唱、在親朋面前唱，這完全背離了酒歌的“規(guī)矩”。

酒歌是彝族人民的一種精神食糧。它用最質(zhì)樸的語言和音調(diào)，把人類最古老、最原始、最基本、最甜美的感受，用歌聲傳承給一代又一代人，這就是滇中高原彝族酒歌的獨特魅力與功能所在。彝鄉(xiāng)經(jīng)常傳唱酒歌，可以讓人快樂、心情舒暢，越發(fā)年輕：“親親的阿老表／親親的阿表妹／走一步是望兩眼／哪個舍得你呀／走一步是望兩眼／哪個舍得你呀／走是要走了／舍是舍不得呀／走是要走了／舍是舍不得呀／就是舍不得呀／要走的阿老表／要走的阿表妹／再也不能忘了你／哪個舍得你呀／走是要走了／舍是舍不得呀／走是要走了／舍是舍不得呀／就是舍不得呀……”（《留客調(diào)》）

此刻，一群如水的滇中彝家兒女們，正端著一杯杯米酒站著、笑著、唱著、等著你的光臨，迎接你的風(fēng)塵：“客人來到我家鄉(xiāng)/來到我們彝家寨/好酒倒給客人喝/高興就喝彝家酒！”那酒不是凡人的玻璃杯裝的，而是神仙的牛角號盛的。那牛角杯已經(jīng)被滇中彝家的敬酒歌聲打磨得光滑锃亮、潤澤光潔。牛角酒杯里，是滇中土生土長的米酒、小灶酒、大麥酒的酒香；牛角酒杯口，是滇中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姊妹的唇香、牛角杯沿，是滇中高原酒歌的情詩香生態(tài)香。

滇中彝家少女就那么端著一牛角杯酒，笑意抿綿的望著你唱，亮閃閃的眼睛水汪汪的跟你說話，遠(yuǎn)方的貴客遠(yuǎn)方的哥，喝一口彝家阿妹的迎客酒吧。你硬硬的一顆心就被她看熱了、看軟了，甚至看溶了，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那是滇中高原彝家的一種情啊，怎能不喝？你要實在不勝酒力，不肯喝，彝家姑娘就還會端著酒杯唱一曲吉祥的酒歌：“今天日子好哎／啊哩咾嘬哎/賓朋來相聚哎／啊哩咾嘬哎／喝杯吉祥的酒哎／啊哩咾嘬哎/喝杯如意的酒哎／啊哩咾嘬哎/喝杯祝福的酒哎／啊哩咾嘬哎/喝杯平安的酒哎／啊哩咾嘬哎，那些英武標(biāo)致的男孩也端起了牛角杯，唱起了敬酒歌，看誰比誰狠，看你還耍不?；?，看你喝不喝！你只得在滇中彝家的酒香、歌聲和熱情面前敗下陣來，乖乖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因此，當(dāng)你一踏進(jìn)滇中彝山，彝鄉(xiāng)的酒歌就會把你逗樂、灌倒、熏醉、撩軟，你就會頭枕一地民風(fēng)，在彝山的懷抱流連忘返。

滇中高原彝家的酒與歌是彝家人的熱情、淳樸、豪爽釀制的，也是彝家的辛勞和汗水釀制的。養(yǎng)育了彝家祖祖輩輩的滇中大高原，是時光和自然留下的博大精深的酒壇。酒壇深處的彝家兒女們，站在春天的樹尖上，以春風(fēng)為媒，把春雨、春光和春色，都播撒在莽蒼綿亙的滇中高原，把勤勞、汗水和智慧都浸泡在巍然挺拔的滇中高原。他們喝一碗烈性酒，吃一塊三線肉，吼一聲豪情嗓，想唱酒歌即刻就來：“唱上一小調(diào)／誆上一小調(diào)/管你會唱不會唱／唱上一小調(diào)/我們彝家好酒多／快來喝上一小口/唱上一小調(diào)／誆上一小調(diào)/管你會唱不會唱／唱上一小調(diào)/客人來到彝家寨/高高興興端酒喝！”抹抹唇間和胡須上的酒珠，就扛著犁上山，提著鋤下地了。牛跟著他們，羊跟著他們，狗跟著他們，甚至那些鳥雀也會跟著他們。在高一聲低一聲的酒歌和聲里，他們犁田、播種、收割，他們把艱苦的勞動變成愉快的歌聲、變成會飛的音符、變成一首首勞動的頌詩。喝了一杯牛角酒，他們勞動時才有使不完的勁；唱上幾首酒歌，他們勞作時才品味得出勞動的芳香。那酒是莊稼地里長出來的，是滴流肥沃泥土的清香五谷的成色，豐收的模樣都是酒的顏色、酒的味道、酒的芬芳。滇中的酒歌，是彝家的汗水釀的。彝山的秋色，是在滇中的酒歌里豐腴熟稔的。

滇中高原養(yǎng)育的男兒女子們，無論老少和尊卑、無論職業(yè)和行當(dāng)，個個都是好酒量、個個都是唱酒歌的好歌手。歌是他們的橋、歌是他們的路、歌是他們的心，歌是他們的情。那些英武標(biāo)致的男兒們，總會唱著酒歌，踏著月色，到他心上人的屋檐下去。他說他把山上的野花采來了，花朵上的夜露是他思念的淚。他把天上的星星摘來了，天上的星星是他愛情的眼睛和明燈。他要把花朵和星星獻(xiàn)給她。他要三天三夜不歇地唱出他的心聲。那些滇中的女兒們，是天下最漂亮、最溫柔也最多情的人，她會流著熱淚推開女兒房的窗戶說：來吧，愛我的人，到我的女兒房里來，喝一杯我為你釀的女兒酒，聽一曲我只為你唱的酒情歌：“阿老表／來跌腳跌腳好玩呢／昨晚上搭你說好掉／你要來呢嘎/阿老表／端酒喝／喝酒好玩呢/彝家的美酒多爽口／你要喝呢嘎/阿表妹來跌腳／跌腳好玩呢/昨晚上搭你說好掉你要來呢嘎/阿表妹／端酒喝／喝酒好玩呢/彝家美酒多爽口／你要喝呢嘎！”當(dāng)然，春情勃發(fā)的彝家姑娘更要染一點我青春年少的女兒紅，這樣滇中高原上的彝族酒歌此時就變成了情歌，酒歌的音符，泡熟了彝家人的愛情。滇中北高原的彝山上，到處酒歌潺潺、民風(fēng)徐徐，到處是熱情淳樸的酒香、勞動豐收的酒香、愛情甜美的酒香。聽賞過那醉人的酒歌，那歌聲就會在你的夢中天天不落、夜夜升起：“彝家那個小鍋酒又甜又爽口／客人啊請你喝／不喝你莫走／要喝你就喝個夠／點滴都莫留／彝家人禮不周／還請再來走／彝家人禮不周／還請再來走……”

在滇中彝族酒歌里，《親朋好友干一杯》中這樣唱道：“日月相聚時，星星干一杯；云雨相聚時，彩虹干一杯；姑娘小伙相聚時，天地干一杯；親朋好友相聚時，彝家人敬雙杯；高興來喝酒啊，高興來喝酒?！庇秩纭犊腿藖淼轿壹亦l(xiāng)》：“客人來到我家鄉(xiāng)，來到我們彝家寨；好酒倒給客人喝，高興就喝彝家酒?！痹偃纭兑图铱腿私裉靵怼分谐溃骸翱腿藖?，客人來，客人今天來；路上過，古樹棵棵在；路下過，馬櫻朵朵紅。六十六座青棚為你搭，九十九道松毛為你鋪；笛子對對吹起來，白酒罐罐端出來，樹上馬櫻紅起來，彝家客人今天來?！币腿藗冊谌⒂H嫁女、起房蓋屋、喜慶豐收、節(jié)日慶典時都要喝美酒唱酒歌。一句句酒歌唱出了彝家人豪爽好客的熱情，一首首酒歌唱出了彝鄉(xiāng)人對新生活的期盼和祝福，一曲曲酒歌唱出滇中高原人生生不息的追求與美好心愿。

喝了酒心中快樂！滇中高原的彝族同胞喜歡喝酒，就喝出了多姿多彩、內(nèi)容豐富的酒文化。在滇中彝州，每年都在州府鹿城的彝人古鎮(zhèn)、北高原武定的羅婺彝寨、左腳舞故鄉(xiāng)牟定等地分別搞幾次最新酒歌展示比賽，年年新意迭出，花樣翻新。彝州各級文化部門與文藝家僅這幾年搜集整理到的酒歌就多達(dá)620多首，還不算那些臨時發(fā)揮，即興而作，未被記錄傳唱的民間野散酒歌。

滇中高原酒歌優(yōu)美而豐產(chǎn)，還得力于彝族人喝酒的名堂花樣微妙翻新頗多，在盛大的節(jié)日里，除了在正席上敬酒、喝酒、唱酒歌而外，在客人進(jìn)門時和客人告別時主人還要出來敬酒，分別叫“迎門酒”和“攔門酒”，敬酒的時候都是唱那些十分有趣的酒歌。這酒有時是紅紅的甜酒，有時候是辛辣的老燒酒，最多時候是滇中彝家自產(chǎn)自釀的小鍋（灶）酒。量不多，卻是滿滿的一小杯，在他纏綿動聽的酒歌里，容不得你不喝。

于是，主人客人就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一杯一杯地開懷暢飲，家長里短，聚散寒暄，高聲談笑，會敬酒勸酒的人還能利用待客的機(jī)會，化解親朋鄰里平日交往中的一些誤會，拉近家族的情感距離，增進(jìn)感情，不喝醉幾個客人，主人家是不會高興的······彝族是一個能歌善舞、豪爽好飲的民族。在滇中山鄉(xiāng)的許多漢族村寨，如今對落座的賓客一般是捧上一杯清茶，或是送上一杯糖水、白開水，甚至一聽飲料也屬正常。而熱情好客彝家人從古至今延續(xù)著一種至高無上的禮儀：家中來了賓朋客人，異鄉(xiāng)親友，給客人遞上的不是茶，而是一杯（碗）醇香的美酒。也就是說，在滇中高原，漢人一般用茶、煙待客，而彝家人則以酒、肉敬客。有些幽默的彝家人，對來客喝酒不說喝酒，而是說：“阿老表！來口嘎！”“阿表妹，進(jìn)來喝口冷熱水嘛?！睕]有下酒菜，也不必用碗筷，再多的幾個人，也就是圍坐在堂屋里或火塘邊上，倒一海碗自釀的小鍋酒出來，我一口、你一口、她一口邊聊邊飲邊笑。滇中高原彝家人把這種喝酒方式叫作喝“轉(zhuǎn)轉(zhuǎn)酒”。喝“轉(zhuǎn)轉(zhuǎn)酒”的過程，其實就是彼此加深認(rèn)識交流情感的過程。喝完了這輪“轉(zhuǎn)轉(zhuǎn)酒”，一群人的性情也就相互了解得差不多了，陌生人也就成了好朋友。如果你不喝這“轉(zhuǎn)轉(zhuǎn)酒”，用彝家人的話說，那你在他們眼中就是：帽子底下看人——瞧不起人！這樣的人來到滇中，是沒有辦法與當(dāng)?shù)匾图倚值苕⒚么虺梢黄?。彝山人把厚重的風(fēng)土人情、禮儀風(fēng)俗演繹為源遠(yuǎn)流長、博大精深的民族歷史文化，醞釀成無盡的歡笑，或說或唱出發(fā)自肺腑的心聲，彝山人把火一樣的熱情融進(jìn)酒杯，因此就有了酒歌。彝族民間酒俗，與滇中高原一樣山高水長，內(nèi)容豐富，詼諧幽默，異彩紛呈，是博大精深的中國酒文化的生動反映。滇中彝山人淳樸豪爽、好客遠(yuǎn)近聞名，彝族人家里凡遇上喜紅白事、討親嫁女、起房喬遷、做壽送葬，家里來客都離不開酒，飲酒的禮節(jié)是彝族食俗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酒俗則主要表現(xiàn)在斟酒、敬酒、勸酒幾個方面。

在斟酒中彝族人講究“酒滿敬人，水滿欺人”，意思是給客人斟茶，茶水不能倒?jié)M杯溢出，杯滿易灑燙手，視為對客人不敬，因此每杯倒七八成茶水即可。同樣，盛飯時盛八成即可。而斟酒則必須滿杯，否則，酒杯不滿視為不敬。主人要熱情勸酒，但客人不可一飲而盡，應(yīng)輕輕抿一點或飲半盅。在滇中彝家，全家人圍桌吃飯時，座次也是有講究的，上座坐長輩，下座坐晚輩，長輩尊者落座后，其他人才可以入座。宴席設(shè)置中，如一室兩桌并列，左為尊（客），右為次（主）；若前后排列，里為尊，外為次；三桌并列一室，中為尊（長），左為次（主），右為下（小）。

主人家酒和菜肴均上齊備了，主客兩邊都坐好了，主家便手端酒杯（碗）起身說：“我們開始喝酒，來，我敬各位兄弟姊妹、親朋好友、相鄰老幼，先干為敬！”說罷舉杯向客人示意，同時自己將手中酒一飲而盡。然后歡喜地勸慰督促大家同飲同干，如此三杯過后，喝酒隨意。主家請大家“動動筷子”，即品嘗菜肴的口味好賴，吃菜時應(yīng)夾一口菜吃一口，放一次筷子，稍停一下再吃；若誰頻頻地大口喝酒大嚼吃菜，被視為少禮、失教、不懂事（風(fēng)俗）。之后，主家便說：“我讓各位親朋弟兄相互認(rèn)識一下。”于是從輩分最高或重要人物或稀客貴賓或壽年長老開始，同輩則從年長的那位開始，逐個介紹著敬酒。敬酒方式有三：一是按座序給在座的每人敬一杯（口）；二是重點敬酒，給長輩、主人或重要人物敬酒；三是同輩之間互相敬酒。敬酒不能隔桌相敬，必須走到每位客人座前相敬，并依次進(jìn)行。先向主客敬酒，再向上陪坐（客）敬酒，然后返回第三個坐客座前敬酒。這樣依次進(jìn)行，秩序不能混亂，否則會引起客人不快。主人敬酒后，陪客、客人也先后依次從主客位起身回敬酒，氣氛在相敬如賓的禮儀中開始活躍起來。被敬酒者都要站起來，一邊稱謝，一邊自己喝下，有時會被敬酒者推辭，敬酒者則千方百計勸飲。還不時唱《敬酒歌》：“今天日子好，賓客四方來，大家端酒喝，不說喝幾杯喝一杯，不說喝一杯喝半杯，不說喝半杯喝幾口，不說喝幾口喝一口。米酒一杯惹人醉，調(diào)子一唱心舒暢，遠(yuǎn)方的客人啊，彝家米酒你莫忘……”

在酒桌上，勸酒的酒令也千變?nèi)f化，在不同的時間、不同地點、不同的場合，還有不同的人物，都會想、耍出各種花招來，目的或為敬酒，或為勸酒，或為躲酒，或為斗酒，或為拼酒；插科打諢，信手拈來，幽默生動。勸酒者笑盈盈起身敬酒，被勸者會謙虛而俏皮地說“人在滇中彝家走，哪個能說不喝酒”；“如今不會喝小酒，出息絕對就沒有”；“小個老表，見酒就跑”；“屁股一抬，喝了重來”，意讓勸酒者再喝一杯。此時勸酒者應(yīng)對：“屁股一動，表示尊重”；“兩腿一站，喝了不算”；“起身一縱，再喝一盅”。

滇中彝家對人誠懇，待客熱情，每有客至，必以酒待客，“三道酒”是滇中高原彝家人接待貴客的必備禮節(jié)禮儀。

第一道酒為攔門酒。即在門口迎接客人，彝家人吹響長號、竹笛、彈起月琴、三弦，載歌載舞，歡唱“迎客調(diào)”，客人到來，就由盛裝的彝家姑娘捧上一杯美酒，所敬的酒要雙手捧起一飲而盡。如果你只喝一點，她就會即刻唱出：“來到了彝家寨，客人呀要喝酒；喜歡呢您要喝，不喜歡您要喝；管您喜歡不喜歡也要喝，管您喜歡不喜歡也要喝。”如果酒杯內(nèi)放有青青竹葉或木葉，則表明要客人當(dāng)場回唱一首酒歌，不論您用什么過門，哪里的腔調(diào)都行，隨意而歌，盡興即樂。

第二道酒為祝福酒。即在酒宴上向遠(yuǎn)方尊貴的客人敬上雙杯美酒，同時至少還要獻(xiàn)上一曲祝福、祈愿的酒歌?！澳晔悄悄甏?月是那月好/日子今天好/日子今晚好/高興把歌唱/喜歡把酒喝/客人請端酒！”酒歌有現(xiàn)成的曲調(diào)，聲調(diào)熱烈高亢，唱詞內(nèi)容有傳統(tǒng)詞，也有即興發(fā)揮的創(chuàng)作，根據(jù)客人的身份編唱一些飽含友好、祝贊、欽羨、吉利、祥和、如意、期盼的話語歌詞。敬酒歌可一人獨唱，也可以男女聲對唱和分層次唱，還可以數(shù)人集體合唱。

第三道酒為留客酒。即客人要離開主人家時，主人送客到門（村、路）口，請客人喝下離別時最后一杯酒。敬酒時，吹響長號、竹笛、彈起月琴，同時吹奏“留客調(diào)”，男女青年歡歌起舞，主人手捧酒杯唱起送別客人的酒歌：“客人你莫走啊你莫走/彝家美酒多多有/喝完一小壇/還有九十九壇呢/客人你莫走?。隳?彝鄉(xiāng)山羊多多有/殺了一小只/還有九十九只呢”內(nèi)容為祝?？腿诵腋?、吉祥、如意，以及主人的牽掛、挽留、懷想、思念、祝愿。送客調(diào)唱道：“今天以后，今天以后，不知何時得相會；抽空經(jīng)常來走走，親戚越走越親、道理越走越遠(yuǎn)?！背T，客人必須把這杯酒喝掉，才能啟程。敬三道酒是滇中彝家接待貴客嘉賓的最高禮儀。喝了酒心中快樂！彝族同胞喜歡喝酒，與彝家人喝酒，喝的是情意、是緣分、是珍重、是互道，于是，喝一臺酒就喝出了彝族十分豐富的酒文化。

滇中彝家人飲酒也有著明顯的交際功能，為了表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情誼和彝族男子漢大丈夫爽直豪邁、肝膽?yīng)M義、大度寬容的氣概，敬酒時大都會這么說上幾個流行的段子：

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

感情厚，喝不夠；感情薄，喝不著；

感情膩死，喝出旺子 （血）；

感情好，能喝多少喝多少！

為了表示自己的酒量：

一兩二兩漱漱口，三兩四兩不算酒，五兩六兩扶墻走，七兩八兩還在吼。半斤不當(dāng)酒，一斤扶墻走，斤半墻走我不走。

酒力不支時，賓客和主人均會找理由來搪塞：

來時夫人有交代，少喝酒來多吃菜。

再不改喝酒爛脾氣，回家上床背靠背。

勸酒者鼓勵道：

男人不喝酒，交不到好朋友。

酒逢知己千杯少，喝不了你趕緊跑。

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酒壯英雄膽，不服老婆管。

該喝不喝也不對，哪個不是天天醉。

喝酒太多口渴，為喝杯水找理由：

酒里乾坤大,水中日月長。.

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勸酒者毫不通融：

滇中山水全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

天上無云地下旱，剛才那杯不能算！

被逼無奈，帶有乞求的口氣向酒友表白；酒友堅持原則，同時又不乏靈活性：

天藍(lán)藍(lán)，海藍(lán)藍(lán)，一杯一杯往下傳。

滇中彝家人敬酒的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唱那些十分有趣的酒歌：“遠(yuǎn)方的朋友哎／尊敬的客人喲/請喝彝家真誠的酒啊啰啊哎/請喝彝家祝福的酒／唻嚕紐！”這酒有時是紅紅的甜酒、有時候是辛辣的老燒酒，量不多，卻是滿滿的一小杯，在他纏綿動聽的酒歌里，容不得你不喝。遠(yuǎn)方的客人翻山越嶺走進(jìn)滇中的彝家村寨，無論何時都可以去彝家做客喝美酒聽酒歌，還遠(yuǎn)離青棚好幾百米，棚里便會奔出幾名彝家漢子，抬出五六米長的嗩吶，架在門前的樹樁上，“嗚嘟嘟嗚嘟嘟”地吹響了過山號。緊接著又有人抬出一盤水酒，每人端過一杯就向客人敬酒，給賓客敬酒的小伙子唱道：“日子今天好，貴客遠(yuǎn)方來。山高路又遠(yuǎn)，老表辛苦了，喝口涼清水……”有時，風(fēng)塵仆仆的遠(yuǎn)道來客確實口渴得厲害，就頭腦簡單地以為杯中是他所說的涼白開，端過來一口猛喝下去，沒想到茶杯里裝的是老燒酒，稍不留神會嗆得你眼冒金星，喜淚漣漣，嗓子火燒火燎難受了半天，讓你哭笑不得。

沒有愛過，就不知情深；沒有醉過，就不知酒濃。滇中高原的彝族，由于受生存地域與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平時待人接物都很講究，為人誠實、好客、有禮節(jié)。在家里，只要見到有客人來，就會馬上起來給客人讓座，或沏茶或傳煙或斟酒或宰雞甚至殺羊熱情接待，彼此都很尊重。家里有朋友來，彝家人覺得是一件幸運而高興的事，很榮耀，認(rèn)為自家人緣不錯，大家在一起，談天說地，其樂融融。高興了，端起酒杯，飽含深情地唱起來：“敬賓朋一碗酒/敬賓朋一碗真誠的酒/這杯美酒你要喝/敬賓朋一碗酒/敬賓朋一碗祝福的酒/這杯美酒你要喝！”歌中表達(dá)了彝家人熱情好客的生活習(xí)性。

彝家人殺年豬、說媒、婚嫁、賀喜，是最隆重的生活習(xí)俗，也是彝家人慶賀豐收，交朋結(jié)友的重要方式。每到這時，主人家賓朋滿門，喜氣洋洋，大家圍坐在一起，開懷暢飲，縱情狂歡。為使大家吃得盡興，主人要到每一桌去敬酒，敬酒時就唱起酒歌來。其中唱道：“湯圓那個煮米酒，又甜又爽口，客人喲，你請喝，不喝你莫走，客人喲，你請喝，不喝你莫走?！蓖ㄟ^主人的演唱，客人們端起色香俱佳、味道醇厚的湯圓煮米酒盡興而喝，有滋有味地品嘗著彝家美好甜蜜生活的大餐。

愛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彝族的酒歌，在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過程中顯得細(xì)膩而又表露無遺。彝族的青年男女，一到婚嫁的年齡，喜歡到村寨附近的山頭上對歌跳腳，遇到有中意的人，等到跳腳場上的人散了，便相約到樹林里，相依相偎，互訴衷腸。她們拿出隨身攜帶的酒、糖、果、酥等小食品，一邊吃一邊不經(jīng)意地唱起來。其中唱道：“青菜青，白菜青，老表好良心。青菜苔，白菜苔，老表好人才。找著老表良心好，人才好，文化高，小妹喜歡你，找得著，老表也要喝，找不著，老表也要喝?！薄凹一ㄏ?，野花香，小妹比花香。米酒青，白酒香，小妹迷人香。找著表妹品行好，人才好，手藝巧，小哥喜歡你，搞得成，表妹也要喝，搞不成，表妹也要喝?！?/p>

滇中彝家人自古以來就崇尚萬物有靈，認(rèn)為萬事萬物都有生命。在這種意識的影響下，彝家人的心理就形成了要和諧相處。彝家人認(rèn)為，在人與人、人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不能違背天道。否則，就會受到神的懲罰。行善積德，就會受到神的保佑。這就是滇中彝家人熱愛大自然，對人熱情、好客的原因。在《天上星星多，彝家朋友多》里，就有最好的體現(xiàn)。其中一首酒歌里唱道：“天上星星多，彝家朋友多，彝家朋友，朋友天下多……”

滇中高原的彝族酒歌，它把彝家人的生活風(fēng)俗結(jié)合在一下，謳歌和贊美人間親情。它不僅在生活和藝術(shù)上有著特殊的現(xiàn)實意義，而且，在探索彝族文化方面，都有著較高的審美價值和研究價值。彝族喝酒厲害，與他們豪爽、好客的性格有關(guān)。有一次我翻字典，發(fā)現(xiàn)我們彝族的“彝”字，竟是古代一種盛酒的器皿。原來彝族天生就會喝酒！就是那些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的小姑娘、小媳婦也毫不遜色——彝女生來三兩酒！我看有的地方辦酒席，婦女是上不得臺面的，只能自己端個飯碗在下院（邊），抑或躲在廚房里吃。滇中高原彝族男女平等，吃飯、喝酒、抽煙，甚至吸水煙筒都是一樣平等的。所以你到了滇中彝家，給男人遞煙敬酒的時候，千萬不能忘了彝族婦女。她們敬酒唱的酒歌，不循規(guī)蹈矩，而是出口成章，妙語連珠，或雙關(guān)或諧音，往往是話中有話，話外有音，你就得有“聽話要聽音”的習(xí)慣。她們敬酒往往是用激將法，或是夸獎你，把你夸成一朵花似的，那酒就由不得你不喝。例如：“小妹敬酒你不喝，格是瞧不著？”“小小酒杯團(tuán)啰啰，小妹端酒大哥喝。”滇中高原深山老箐出美女，那些彝家妹子的臉龐就像無污染的原始森林，山清水綠清秀得沒有丁點雀斑。這些通俗的酒歌從一個個燦若天仙的彝家女子口中唱出來，火辣辣的，震撼魂魄，令人熱血沸騰。

出于求偶的需要，彝族小伙們的酒歌就顯得有些曖昧、調(diào)皮。他們給女孩子敬酒，其目的不是為了攀酒，把她們灌醉，而是要顯示自己的口才和智慧，討她們喜歡：“愛說愛笑我兩個，交杯小酒我倆喝。”“小小酒杯團(tuán)啰啰，就像小妹臉上的小酒窩?！薄跋肽悴坏煤瓤诰?，愛你不得做一家?！薄耙换货铀擅?，一摔一跤來遇你?！薄昂镁貌蛔哌@方來，這方小妹好人才；早知小妹人才好，十里當(dāng)作三里來?！痹谖铱磥?，他們有的大字不識一個，但你得承認(rèn)他們有文化、有情趣、有智慧，懂生活，就連唱出的酒歌也表達(dá)出了他們火辣辣的人生追求與情趣態(tài)度：“小小酒杯團(tuán)羅羅／阿乖佬/小妹端酒小哥喝／惹尼羅/阿蘇則們喲著／小小酒杯團(tuán)羅羅／阿乖佬/小哥端酒小妹喝／惹尼羅/阿蘇則們喲著/愛說愛笑我倆個阿乖佬/交杯小酒我倆喝／惹尼羅/阿蘇則們喲著……”

世界上最為霸道的酒歌恐怕就出在云南滇中了，那首流傳于滇中北高原的彝族敬酒霸道酒歌叫作《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在2006年云南省首屆酒歌比賽上獲得金獎，接著又唱進(jìn)了2007年央視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曾再次在2008年央視春晚唱響，被著名詩人牛漢稱之為“中國最牛的民歌”。2008年6月7日，滇中高原彝族酒歌《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被國務(wù)院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數(shù)十年來，滇中彝族酒歌唱遍鄉(xiāng)村筵席，震撼賓館酒樓；極盡地主之誼，很長民族脾氣。如果你到了滇中彝州，看到人們喝酒時還要唱歌，你就知道在這世界上，還有比流行歌曲更流行的東西，那就是彝家酒歌和彝族左腳舞了。這首霸道得絕美動情的酒歌唱道：“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阿老表，喜歡不喜歡也要喝；阿表妹，喜歡不喜歡也要喝。喜歡呢也要喝，不喜歡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這酒歌霸道，是因為他橫著來，不跟你講道理，不跟你講為什么，就像事先知道你會找千萬個理由拒絕喝酒一樣，容不得你有任何解釋，完全是一副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嘴臉。每逢客人到來，迎客或席間，幾個艷若高原山間萬般野花的彝家美女唱著這首《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的酒歌向他們敬酒，即便平時滴酒不沾的男客、女賓也會被那熱情的氛圍與濃烈的氣勢給鎮(zhèn)住了，乖乖地從美女手中接過酒杯把酒喝了下去——至少抿一口。大多賓客是一臉“苦惱人的笑”，喝酒就像吃毒藥。喝完后連連搖著頭說：“沒道理，沒道理，真是沒道理；但有情，情不由人，人在滇中走，人不由酒??！”

其實，滇中高原不僅流唱有最霸道的酒歌，也傳唱著一首最人性化的酒歌，叫《待客先用酒》的酒歌唱道：“遠(yuǎn)方的朋友/尊貴的客人/我們不常相聚/難有相聚時/彝家有傳統(tǒng)啰/待客先用酒/彝家多美酒/美酒敬賓客/請喝一杯酒呀/請喝一杯酒呀！”這酒歌一點都不霸道，充滿了溫馨、溫情、善意，喝酒是規(guī)勸性的，人們喝起酒來都很隨意，卻與前面那首最霸道的酒歌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不論你會喝不會喝、喝多喝少，這酒你都必須喝，非得喝，容不得你?；^，不喝就不好玩了，不喝就沒意思了。彝族人民這種待人的真誠和豪爽令人感動。

滇中高原的彝族是熱情好客、豪爽耿直的民族。彝族是崇拜火、喜歡酒、能歌善舞的民族。走進(jìn)重巒疊嶂，谷地錯落，溪流縱橫的彝州山寨，粗獷的情歌在飄揚；伴星星月亮的彝家小院，豪情萬丈的酒歌在流淌；循著弦子、竹笛的旋律，牽著阿表妹的手，激情飄逸的腳步在舞動。歌聲悠揚舞步奔放，沉醉他鄉(xiāng)客。

離開酒與火，彝家人絕對會失去靈性。我早在20世紀(jì)80年代中期就在享有“中國民間文化藝術(shù)之鄉(xiāng)”美譽的滇中北高原的白路山鄉(xiāng)工作四載，彝家人每逢殺年豬、嫁娶聚會，親朋好友都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酒過三巡，興致倍增，酒歌縱然唱起。此時，莫名地會有想喝酒的念頭，喝出的卻是全身心的松弛和彝家的熱情厚道。這種場面，多少人醉了，醉在酒中、醉在月下、醉在花叢、醉在阿哥阿妹的酒歌里笑聲中：“客人來到我家鄉(xiāng)/來到我們彝家寨/好酒倒給客人喝/高興就喝彝家酒！”酒是辣的，歌是甜的，情是真的。阿妹一首歌，霸道而執(zhí)著，豈有不喝之理？能有不醉之情？

此時，若你想找借口推辭是不可能的，因為彝家阿妹會再三唱起酒歌，套路嫻熟，直到你把酒喝下去為止。當(dāng)然也有個別倔強(qiáng)的，同樣也不可能逃脫，如果客人自己不喝，主人是要強(qiáng)行灌下的，不然怎么叫最霸道的酒歌呢！所以，知趣的客人，最好還是主動端杯，領(lǐng)了真性情，喝下彝家人的禮儀和祝福，恭敬不如從命?？墒?，如果離開彝族聚集的村寨，你是無法聆聽到粗獷、豪邁、純真的彝族酒歌的，更無法感受到濃郁的彝族民間酒文化。

近年來，彝族酒歌以大氣、雄渾、粗獷、生態(tài)的唱腔，從滇中高原彝鄉(xiāng)的山旮旯里唱出了彝州，響徹省城唱進(jìn)了京城。不過，那些榮登大雅之堂的酒歌都是經(jīng)過藝術(shù)深加工，由藝人演唱，這種酒歌富有表演性質(zhì)，缺少了彝家人質(zhì)樸的感情元素，是難以激起客人自發(fā)喝酒欲望的。我雖然離開昔日貧困、高寒、邊遠(yuǎn)的山區(qū)滇中北高原白路山鄉(xiāng)近30年了，可常常有朋友邀請做客，每當(dāng)聽到那些耳熟能詳?shù)囊图以毒聘瑁睦锟偸翘鹛鸬?，喉嚨總是癢癢的，性情總是暖暖的，相思總是依依的。此時，我會跟著彝族朋友操著漢話一道唱酒歌、一道喝美酒。酒把自己燃燒，拉著朋友的手，總覺得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情話。直到醉了，還喃喃不止：“酒，唱，歌……”翌日，發(fā)覺這霸道的酒歌力量真大。細(xì)細(xì)斟酌，才知道原來歌用心唱出來，就會有種讓你不醉不歸的感覺。從酒歌中，我才真正知道，不是酒歌霸道，是彝家人質(zhì)樸而真誠的感情霸道，它牽系著親朋好友的心，讓你不知道酒的辛辣，神不知鬼不覺將一杯杯酒喝下；有意無意間就會一首首優(yōu)美動聽、撩人難忘的酒歌記于心、刻于情：

一

要走的阿老表呀

要走的阿表妹

走一步 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走一步 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要走的阿表妹呀

要走的阿老表

走了一步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走了一步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哪個舍得你

白天想你夜不黑

夜晚想你天不亮

為何你來了又走了

阿表哥我舍不得

太陽太陽別出來

月亮月亮你別出來

太陽出來阿表哥就要走

月亮出來

一思念我就會哭

阿表妹你別走 哪怕等到太陽出來

阿表哥你別走 哪怕等到月亮出來

阿表妹你別走 一定要走早些回來

阿表哥你別走

我的心只留給你

要走的阿老表呀

要走的阿表妹

走了一步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走了一步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哪個舍得你

太陽太陽別出來

月亮月亮你別出來

太陽出來阿表妹就要走

月亮出來

一思念我就會哭

阿表妹你別走 哪怕等到太陽出來

阿表哥你別走 哪怕等到月亮出來

阿表妹你別走 一定要走早些回來

阿表哥你別走

我的心只留給你

要走的阿老表呀

要走的阿表妹

走一步 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走一步 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要走的阿老表呀

要走的阿表妹

走了一步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走了一步望兩眼 哪個舍得你

哪-個-舍-得-你 （慢）

二

彝家那個煮米酒又甜又爽口

今晚遇著阿老表 不喝走不成

阿老表你要喝 不喝你莫走

阿老表你要喝 不喝你莫走

今晚遇著阿老表 不喝走不成

阿老表你要喝 不喝你莫走

阿老表你要喝 不喝你莫走

要喝你就喝個夠 要喝三杯酒

要喝你就喝個夠 今晚不管你

彝家人禮不周 還請再來走

彝家人禮不周 還-請-再-來-走

三

遠(yuǎn)方的貴賓四方呢朋友

我們不常聚難有相見時

彝家有傳統(tǒng)喲 待客先用酒

彝家多美酒 美酒敬賓朋

請喝一杯酒喲

請喝一杯酒喲

在我的情感和意念里，滇中彝族酒歌是彝家的汗水釀制的。養(yǎng)育了祖祖輩輩滇中北高原彝家人的磅礴山河，是時光和自然留下的酒壇。酒壇深處的彝家兒女們以歌代言，以歌傳情，不論是婚喪嫁娶、節(jié)日慶典、貴客臨門，還是生兒育女、起屋蓋房、生產(chǎn)勞作、農(nóng)事節(jié)令、農(nóng)閑農(nóng)忙等，都舍不了喝酒，更離不開酒歌，喜怒哀樂各種心情都能融入酒歌，甚至用酒歌記載彝山的歷史，表達(dá)對幸福、光明的向往和美好夢想的追求。

滇中高原彝族酒歌是用彝家人的熱情釀制的。每逢親朋好友到來，彝家兒女就熱情似火地先敬上一碗美酒，唱起深情的敬酒歌：“客人來了喜事多/喜事來到家門前/金橋銀橋搭/金樹銀樹栽！”沒有復(fù)雜的樂隊，伴奏的也許只是那么一支短笛，或一把普通的三弦、月琴，而那優(yōu)美悅耳的歌聲，卻鉆進(jìn)了每一個遠(yuǎn)方來客的心，哪怕是再硬再冷再昏沉的心，也會被純樸熾烈的酒歌唱熱唱軟唱醒。

遠(yuǎn)方的客人聽著這樣的歌，總不免動容，不論走出多遠(yuǎn)的山路，都會記得唱歌的人。

滇中高原的彝族酒歌，是一種很有草根氣息的原生態(tài)民歌絕唱。它詞真情切，唱出了云貴高原彝家兒女豪邁純真的情感和美好純潔的心靈，歌詞美，歌聲更美。任何一個皓月朗朗月夜在滇中高原的彝山或唱或聽起彝家酒歌，會讓失眠的人安然入夢，也會讓醒著的人徹夜無眠，更會讓人芳心蕩漾，意志與情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