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代李東陽的書法藝術(shù)

□ 張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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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世經(jīng)典］

論明代李東陽的書法藝術(shù)

□ 張金梁

明初所謂“永、宣之治”后，朝廷完全形成了一個由內(nèi)閣代替原來中書省制定決策、統(tǒng)攝朝政的格局。內(nèi)閣成員由永樂時只當(dāng)顧問有勢無權(quán)的五品官，變成了由部分尚書或侍郎兼任大學(xué)士，且多加之太子少保、太子少師、太子少傅甚至少保、少師、少傅等銜的朝廷大員，從而使內(nèi)閣成員成為了真正的朝廷相宰。此時的文化藝術(shù)，也隨著皇帝的好惡及內(nèi)閣成員們的風(fēng)格特點而形成風(fēng)氣。“八股文”科舉學(xué)業(yè)之外的詩壇、書壇都出現(xiàn)了“臺閣體”，成為當(dāng)時朝野上下趨之若鶩的時尚。弘治之后，李東陽在政治上漸露頭角，后成為內(nèi)閣輔臣。他在政務(wù)之余對詩文、書法用力頗深，且皆有建樹。詩文創(chuàng)“茶陵派”，書法真草篆隸行無不精通，個性突出。其雖在內(nèi)閣，而文藝思想及創(chuàng)作卻突破了“臺閣體”的束縛，另辟蹊徑，獨樹一幟，成為當(dāng)時詩文、書法革新的領(lǐng)袖人物。

一、仕途通暢，藝事輝煌

李東陽（1447-1516）字賓之，號西涯?！跋缺竞莶枇耆?，國朝洪武初以戍籍隸燕山左護衛(wèi)，后改金吾左衛(wèi)?！雹倨涓咐畲?，號憩庵，初為金吾衛(wèi)軍，酷愛書法，且多獨得。李東陽記之曰：“嘗衍永字八法、變化三十二式及結(jié)構(gòu)八十四例，著論一道，景泰間上之朝，既不果用。”②李淳于景泰間撰成《大字結(jié)構(gòu)八十四法》獻于朝廷之時，李東陽方為孩提，李淳亦不過中年。其書法研究便有如此深度，可知對此下過很深的功夫。李東陽為長子，幼小便受到了父親的啟蒙教育。凌迪《知名世類苑》云：“李東陽四歲能做大書，順天府以神童薦，入見文華殿，過門限，太監(jiān)云：‘神童腳短’，李高聲答云：‘天子門高’。上命給紙筆做麟鳳龜龍字，抱膝上，賜上林珍果及內(nèi)府鏹寶。”③明代有薦舉神童制度，神童的出現(xiàn)，預(yù)示著國泰民安，成為歌功頌德的一種最好方式，官府多愿為之。所謂神童，即在文化藝術(shù)上有超人天賦的兒童。官府舉薦神童要對被薦者進行多次全面考察，然后如實向朝廷匯報，若經(jīng)皇帝考試不實，薦舉者則要承擔(dān)欺君之罪。李東陽四歲被順天府所薦，其早慧才識不言而喻。太監(jiān)引其入文華殿，因門檻高而引出的這則對聯(lián)故事，顯示出了李東陽的聰明伶俐。當(dāng)皇帝親試命題作字，其大書使龍顏大悅，將其抱在膝上，賜以果幣，如此殊榮，世所罕見。在歷史上有不少神童曇花一現(xiàn)，宋代王安石曾作《傷仲永》以誡。而李東陽卻是真正的神童，隨著歲數(shù)的增加，知識面越來越廣，神童之名愈來愈重，使天子不能忘懷?！傲鶜q、八歲兩召，試《尚書·益稷篇》，命肄京庠?！雹馨藲q兒童受皇帝三次召見，這在歷史上屬于奇跡，也為李東陽的后來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當(dāng)?shù)谌伪换实壅僖姺Q旨后，天子為了使這個神童茁壯成長為國家棟梁，便命有司讓其進京庠學(xué)習(xí)。良好的教育環(huán)境，使其脫穎而出。仕途一帆風(fēng)順，官至相宰，也為他的書法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蕦m珍品眾多，京城官員收藏豐富，文墨交往、藏家索題使他眼界大開，書法創(chuàng)作欲望旺盛，技藝也更上層樓。

［明］李東陽 跋劉松年《四景山水圖》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劉松年畫考之小說，平生不滿十幅，人亦難得。此圖四幅，作寫數(shù)年乃成。今觀筆力細密，用心精巧，可謂畫中之圣者。西涯李東陽。鈐?。嘿e之（朱） 西涯（朱）

天順六年，李東陽16歲應(yīng)順天鄉(xiāng)試中式，次年二月會試，試院不慎起火，燒死貢士90余名。改此年八月試，李東陽榜上有名成為會士。但明年（即天順八年）三月才得殿試，得中二甲第一名進士（傳臚），可謂少年得志。繼選為庶吉士，在館年余便于成化元年授為翰林院編修。累遷侍講學(xué)士、東宮講官、太常少卿等，于弘治七年擢禮部右侍郎，入內(nèi)閣專典誥敕。次年以本官直文淵閣參機務(wù)。弘治十一年升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成為朝廷內(nèi)閣大員。后進少師兼太子太保光祿大夫，食一品祿，為朝廷相宰，執(zhí)朝政二十幾年。孝宗駕崩，其做為顧命大臣竭力輔佐少帝。而武宗朱厚照崇信太監(jiān)，劉瑾擅權(quán)亂政。閣臣徐溥、謝遷致仕，李東陽成為首輔，盡力與劉瑾周旋，以補政失。雖然為朝廷殫精竭慮，但難以擺脫與太監(jiān)不能一刀兩斷留戀權(quán)位的猜忌。劉瑾倒臺，他再三上疏乞罪要求致仕?！爸率司蛹?，至臨歿時其門生故吏滿朝，西涯凡平生所用袍笏束帶硯臺書畫之類，皆分贈諸門生。”⑤其家“蕭然四壁，不足分宜（嚴嵩）輩一宴之資”?！肮嘶挛迨嗄?，柄國且十有八載矣。鄭端簡謂公卒之日，不能治喪，門生故吏醵金錢賻之，乃克葬?！雹奁錇楣賰尚淝屣L(fēng)可見一斑。故《明實錄》評之曰：“劉瑾威權(quán)日盛，狎視公卿，惟見李東陽則改容起敬。時焦芳與李東陽同官，又助瑾煽虐，李東陽隨事彌縫，去太去甚，或疏論廷辯，無所避忌，所以解紓調(diào)劑潛消默奪之功居多。否則，衣冠之禍不知何所極也?！雹呖芍^較為公允。

李東陽為人寬和溫讓，平日近人，朝廷官吏頗服其才干，文人雅士也多愿與之交往。其“當(dāng)國時，嘗冬月五更入朝至長安街，值編修崔后渠在道上酣飲，后渠拱立于轎前曰：‘請老先生少飲數(shù)酌以敵寒氣。’西涯下轎連飲數(shù)觥，升轎去”，毫無當(dāng)朝相宰架勢。李東陽雖至高官，內(nèi)懷文人心態(tài)，不但在政治上表現(xiàn)出了高超的才能，在文藝上也堪稱一代大師。“當(dāng)國時，每朝罷，則門生群集其家，皆海內(nèi)名流，其座上常滿，殆無虛日。談文論藝，絕口不及勢利。其文章亦足領(lǐng)袖一時，正恐興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論風(fēng)流儒雅，雖前代宰相中亦罕見其比也?！雹唷俺⒃t冊謚議諸大制作，多出其手。詩篇碑版?zhèn)鞑ニ囊?，雖字書小技亦精絕逼古人，罕及之。”⑨可謂是明代少有的文藝全才。

明永樂之后，文藝以點綴“升平”世道、雍容華麗的“臺閣體”左右朝野，這種遠離生活、閉門造車的創(chuàng)作，使整個社會文化藝術(shù)呈現(xiàn)出沉滯局面，引起了世人的強烈不滿，一場反“臺閣體”的文藝運動醞釀待起。身居高位的李東陽，于此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李東陽論詩曰：“以陶寫性情，感發(fā)意志，動蕩血脈，流通精神，有至于手舞足蹈而不覺也?！薄敖窆旁娭陕暎絺?cè)短長，句句字字，摹仿而不敢失，非唯格調(diào)有限，亦無以發(fā)人之情性。若往復(fù)詠誦，久而自有所得。得于心而發(fā)之乎聲，雖千變?nèi)f化，如珠之走盤，自不越乎法度之外矣?！雹獠浑y看出，李東陽論詩反對模仿套用，主張對古詩多加吟誦玩味，取其神韻，借助于聲調(diào)表現(xiàn)自我心胸性情，他的觀點對當(dāng)時社會影響甚大，“茶陵派”詩風(fēng)便產(chǎn)生了。李東陽在朝廷為官50年，與下層社會人物打交道的時候少，不可能真正了解社會下層人物的辛酸苦楚，官場生活的單調(diào)，也局限了他的詩文不會有深刻的人生體驗，避免不了較多地反映官場生活及風(fēng)花雪月。故“茶陵派”詩風(fēng)，與李東陽為人一樣，有其特殊的一面，沒有與“臺閣體”一刀兩斷，可謂是改良主義。但李東陽提出了不少積極的藝術(shù)主張，為后來與“臺閣體”為敵的“前七子”崛起，做了較好的鋪墊。

［明］李東陽 甘露寺詩 111.5×35.5cm 紙本故宮博物院藏釋文：澗篠巖杉處（處）通，野寒吹雨墮空濛。垂藤路繞千年石，老鶴巢傾半夜風(fēng)。淮浦樹來江口斷，金陵潮落海門空。關(guān)書未報三邊捷，萬里中原一望中。《甘露寺》。西涯。鈐印：賓之（朱）

二、數(shù)體精工，篆書絕倫

李東陽從書法神童到開宗立派的大書家，成為明代書壇上的一段佳話。其書真、行、草、隸、篆皆工，徐祖謨贊之為“書法遒麗，稱一代宗匠?！睂τ诶钍蠒ǎ跏镭扅c評曰：“涯翁篆勝古隸，古隸勝真、行、草?！贝砹水?dāng)時世人的普遍看法。

明代不重小學(xué)，故善篆者不多，能篆便可稱工，而李東陽于此確實下過大功夫。尤可貴者，在李陽冰之后人們作篆只重結(jié)構(gòu)的情況下，他特重用筆。他的《書碧落碑后》評篆云：“蓋其妙在筆不在體也。”故其篆書，特別重視線條的內(nèi)涵，在筆力、氣勢、意境上多有自得。楊一清《李公李東陽墓志銘》謂其“真行草隸俱有法，而篆書一刬近習(xí)，復(fù)古之功為大。”李日華《六研齋筆記》曾對李氏篆書的學(xué)習(xí)和成就進行了評論：“昭代篆書，惟李東陽擅長。觀其收元周伯溫、危太樸、趙期頤諸家篆跡，惟推期頤為最，惜其流傳之少。余玩味期頤渾樸高古，純以禹碑、周鼓為宗，無一筆陽冰、擇木，所以深當(dāng)涯翁之意也?！卑?，元人趙期頤，字子奇，宛邱人。為吾邱衍的弟子，官至陜西行臺，篆書頗有成就，但因其不在朝廷為官，且離江南文化圈較遠，所以影響不大，流傳作品亦少。李日華曾得賞真跡，謂其“渾樸高古”，便知其作一定大有筆力韻味，李東陽深愛其書，是追求相近的緣故?！墩彩闲”妗吩u李東陽“小篆清勁入妙”，則多著眼于此。今人傅申對李東陽篆書評價甚高，多著眼于雄健的筆力，在其《海外書跡研究》中云：“李東陽之所以強健，在于他的濃厚端莊。他在率直和氣勢方面，超過了前人李陽冰和徐鉉。他注重各個筆畫和墨色的豐潤，他還發(fā)展了一種枯筆的技藝，使他的篆書產(chǎn)生流動挺伸的神態(tài)。他的風(fēng)格可能因缺少精致而為人詬病，但他明顯地擺脫了以往的傳統(tǒng)，而他的創(chuàng)新又為后世的書法家發(fā)揚光大。這些變化主要是李東陽強勁的個性以及他個人的成就，而不是明代所發(fā)生的其他重大變化。”當(dāng)然，傅申所云李東陽在率直和氣勢上超過了李陽冰和徐鉉，并不等于他在篆書藝術(shù)上超過他們。由于當(dāng)時學(xué)習(xí)資料的缺乏，人們審美意識的局限，都限制了李氏篆書創(chuàng)作上的突破。李東陽篆書主要取法元代書家，而以他的才氣和功力對之進行改良調(diào)整，不可能完全擺脫元人舊習(xí)跳出時尚，雖在明代有“篆圣”之譽，但并沒真正在歷史上成為重量級篆書大師，時代壓之耳。當(dāng)時人們對李東陽篆書視若拱璧，流傳甚多。謝遷《題西涯詩篆卷后》云：“甲戌夏，杏莊與雪湖和消遣詩頗多，間因便摘寫數(shù)首寄西涯。已而西涯寄和還，以吾子正稍習(xí)篆學(xué)，李愛之，故特示以篆體。慮傅附者，或為殷洪喬，再寄一通至。此其后至者也。正什襲謹藏之念?！笨梢姰?dāng)時李東陽樂意作篆，為贈同好，不惜兩次遠寄?，F(xiàn)在能看到李東陽篆書之作不多，且大多是題署引首之類小品，代表者有“草亭詩意”“松雪真跡”“馬遠山水”“藏真自序”“二陸文翰”“憩庵府君字法手稿”等，基本上反映出了李東陽篆書的真實面目。

明代隸書如篆書一樣，都是書家愿意涉獵而成就不大的書體，李東陽也不例外。其隸書作品流傳下來的十分稀罕，按當(dāng)時的取法狀況來看，其隸書也只能在唐、元書家中討飯吃，如篆書一樣不會有大的突破。楷字是科舉之人必須具備的書體，且李東陽之父李淳專攻楷法，李東陽自小受到熏染，自然精通。但李東陽擅長數(shù)體，進士為官之后，楷書多作書寫奏章、批復(fù)文件、題跋書尾之用，書法創(chuàng)作多以篆、行、草為主，故其曾有“不能嗣其（父）楷法”之愧。故宮博物院藏有李東陽行草書《題畫詩卷》，是贈友人顧天錫之作，起首有李東陽楷書“翰墨馀情”四字。卷后有明吳寬跋云：“顧君天錫，世為吳人，而生長都下，與臺閣老李賓之先生少相友善，后天錫以刑部郎中出官于外，詩篇寄贈往來不絕，此卷雜詩數(shù)首，則天錫以河南參政入賀圣節(jié)而賓之書以遺之者也。夫賓之詩筆因敏，方在內(nèi)閣專典制誥，參預(yù)機務(wù)，必不若往時應(yīng)酬之多，非天錫故舊，安能得此累幅哉！”按，李東陽48歲至51歲間直內(nèi)閣參機務(wù)，此字當(dāng)為此時所書，楷書間有歐字及顏字特點，可以看出其楷字多得法于二家。李東陽47歲時有楷書《題晦庵詩翰》傳世，用筆橫細豎粗，結(jié)體上緊下松，多從顏真卿《告身帖》中得來，功力深厚，氣勢磅礴，大巧若拙，與當(dāng)時的婉媚書風(fēng)拉開距離。

［明］李東陽 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行草書最易表現(xiàn)人的性情修養(yǎng)，李東陽的行、草書才氣橫溢，無疑是窺其心靈的窗戶。李氏的行書從顏書中來，他有《書顏魯公祭文》曰：“顏公楷法端嚴，一筆不茍。書家者流或頗疑其局滯，及其屬草之際，流動飛越，莫知端倪。如西安所刻《座位帖》者是也。漂本序稿予嘗見其真跡于蔣御史宗誼家，始知石刻去墨跡遠甚。恨《坐帖》真跡之不見于世也。此稿乃在東京時《祭伯父文》，嘗于陸詹事廉伯家見之，少宰李叔淵得以相視，吳文定公及邃庵楊都憲皆有題識，方與喬亞卿希大三復(fù)撫玩，又不知此書曾有石刻否，有之當(dāng)否何如？姑識卷末，以俟知音?！卑矗都啦肝摹芬喾Q《告伯父文》，是顏行書著名的三稿之一。其文稿早在南宋淳熙年間廬江李氏所刻的《甲秀帖》及南宋嘉定八年劉元剛所刻的《忠義堂帖》中收錄?？赡苡捎诹鱾鬏^少，故李東陽當(dāng)時沒能看到。但正如李東陽想象的那樣，“石刻去墨跡甚遠”，所刻皆難傳顏書精神。李東陽面對顏氏開闊雄偉流動飛越的真跡大為陶醉，以至三復(fù)撫玩不能釋手。李東陽行書橫平豎直，提多按少，圓轉(zhuǎn)流利，體勢平和，與歷代行書大異。細讀之，用筆結(jié)體皆映現(xiàn)出顏書的影子，這是與李東陽愛好顏行書分不開的。相比于李東陽其他書體，其行書用功較少且不甚仿習(xí)古帖，故少受古人束縛，純是一種修養(yǎng)的流露，因此也形成了自己的鮮明風(fēng)格。其門人邵寶《容春堂集》云：“公真行草皆自古篆中來，晉以上而時取之耳。故所成如此。若不求之原而惟體之逐，豈知公書哉！”所言極是。李東陽行書，便是用篆筆、隸體、楷勢，略加顏行之意而成，因此難歸哪家哪派，應(yīng)是自我作古之書。清伊秉綬、康有為行書自成一家，與李東陽意趣接近，他們不是學(xué)李東陽之書，便是取法相同耳。

李東陽草書在當(dāng)時影響不及篆隸，但其自身的才氣修養(yǎng)及駕馭能力，都在此有充分的體現(xiàn)。李東陽對于草書非常喜愛，投入的精力頗多。其有《答羅明仲草書歌》詩云：“草書之妙誰絕倫，我欲從之羞效顰，平生兩手硬如鐵，空有苦思凌風(fēng)云。羅夫子，君不聞，草書在意不在文。十年摹寫未必似，偶然落筆還通神。人道張顛看舞劍，公孫大娘出誰門。始知驊騮別有骨，世上豈復(fù)曹將軍。羅夫子，君不見，陳士謙，溫元善，芙蓉顏色姿，能使市上黃金賤。今人好尚乃如此，有眼何須辨真贗。羅夫子，眼如電，生來四十年，閱遍圖書五千卷。向來得我書，贈我一匹錦繡緞。吾觀少陵有詩史，看君之時宛相似。包羅巨細成大家，上窮伏羲下元季。秋姜冬桂老愈辣，翠竹青松寒不死。君詩在格不在辭，肯與時人斗紅紫？吾觀草書亦如此。羅夫子，君莫疑，眼中磊落非君誰？紫陽之書冠今古，其大如斗小者卮。蟲書鳥跡不復(fù)識，見此再拜真吾師。君今長驅(qū)我倒戈，縮手不搏生蛟螭。長安城西紙貴賤，吾欲買斷防君嗤。”表現(xiàn)出來了李東陽對于草書孜孜以求。分析李東陽之草書，對其產(chǎn)生影響的主要有如下三個方面：一是古代書家的影響，以二王、張旭、懷素為主。明代盛行前代以王羲之草書編纂的《草訣歌》，成為學(xué)草書的不二門徑，李東陽受其影響在其必然。而在他晚年筆下的草書，已向連綿的大草方面發(fā)展，取法于唐較多，在用筆和結(jié)構(gòu)上，蘊藏著張旭、懷素的意緒。懷素與李東陽同鄉(xiāng)，更有親切感，現(xiàn)在上海博物院藏有李東陽31歲所作的草書《贈建韻詩》立幅，瘦勁清健，純從懷素中來，可知此時期李東陽對于懷素草書頗下過較大的臨習(xí)功夫。稍后他看到了懷素《自序帖》真跡，大為贊嘆，作《觀懷素自序帖真跡柬原博太史》詩：“吾鄉(xiāng)上人老藏真，揮毫作字精入神。金書石刻世已少，況乃縑素隨風(fēng)塵。大江東南天萬里，流落數(shù)顆驪龍珍。百尺高門若深海，腰絙欲入茫無津。吳公好古得奇貨，傳借數(shù)手來鄉(xiāng)鄰。后堂開扃許坐我，展卷故覺情相親。嗟予生晚見亦晚，三十六年空復(fù)春。蘇黃二老尚莫睹，猶喜未乏前生因。向來摩本已酷似，昔見其影今其真。臨池對影不自陋，涂抹欲效西施顰。愿攜紙墨就幾格，亟往不避僮奴嗔。馀光車壁幸不惜，且復(fù)照我西家貧。請君勿返連城璧，留待他日慕藺人?！崩顤|陽面對懷素真跡激動萬分，“展卷故覺懷相親”。昔日對所習(xí)懷素刻帖曾臨習(xí)不已，今見真跡豈能放過，故乞求主人不要急于索還，并用其拿手的篆書為之題了“藏真自序”四字。二是受明初三宋、二沈的影響。明初書壇，最負盛名者便是宋克、宋璲、宋廣和之后的沈度、沈粲兄弟。其有題《王允達中書所藏宋仲珩（璲）草書卷后》詩有“典型尚及吾非晚，文獻猶存子未貧”之句。從李東陽草書之神韻趣味上看，與宋廣、沈粲較近。三是受同時代的張弼的影響，張弼當(dāng)時草書名氣特大，特受李東陽推崇，他有《劉戶部所藏張汝弼草書》詩云：“南安太守東海翁，歸來兩袖乘天風(fēng)，眼前萬事不掛齒，睥睨六合稱書雄。橫揮直掃百態(tài)出，或舞鸞鳳騰蛟龍。一從篆隸變行草，世間此藝難為工。自言早學(xué)宋昌裔，晚向懷素逃形蹤。公孫大娘不識字，物藝乃與書法通。顏家屋漏古釵腳，縱使異法將毋同。古人逝矣不復(fù)見，此翁豈在今人中。江南紙價幾翔踴，白金彩幣隨青銅。家藏萬紙付兒輩，誰謂此翁歸槖空？何人愛者司徒公，舊得此卷來吳淞。愿公寶此勿輕棄，留看書舡夜半虹?！睂堝霾輹澆唤^口，認為古人不可見，張弼是古草書圣賢的代表人物，心慕之則必手追之，朋友的影響也不能忽視。

李東陽草書流傳有條幅及長卷，一般而言豎幅容易展示氣勢，能取得較好的視覺效果，而橫幅行短難于章法調(diào)節(jié)。但從李東陽之書看，草書的豎幅不如長卷駕馭自如，可能與日常寫卷子多而寫豎幅少有關(guān)。其草書代表作有《自書詩卷》等，其中較為全面地反映了李東陽草書的水平：用筆徐慢，轉(zhuǎn)多頓少，澀勢運筆，骨力堅實。結(jié)體寬博正直，一如其行書。亦如其人為事斟酌揣摩“不激不厲”。所以其草書能達到“意在筆先”，但缺乏情緒激昂，少有神來之筆，韻律感和節(jié)奏感也因此大受影響，徐遲的運筆也避免不了帶來氣勢不爽、骨力不峻的弊病。盡管李東陽草書有不盡人意處，但在當(dāng)時書壇無疑是佼佼者，其當(dāng)時草書名氣不大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李東陽擅長書體眾多，而篆書之名為最，掩遮了草書之名；二是李東陽草書屬介于狂狷之間者，個性不很突出，不像張弼那樣形成流派，所以影響不大。人們提到草書，往往將其劃于張弼一路，而又沒有張氏的狂野個性鮮明。后來復(fù)古書風(fēng)的興起，人們對于狂野書風(fēng)大為反感，而對于二沈一路甜媚書風(fēng)感到厭膩，于是，介于其間的李東陽草書大受人們重視。萬歷時安世鳳《墨林快事》云：“長沙公大草中古絕技也，玲瓏飛動，不可按抑，而純雅之色如精金美玉，毫無怒張蹈厲之態(tài)，蓋天資清澈，全不帶滓渣以出?！痹u價之高，前所未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東陽負有盛名的篆隸漸漸被人們所忘記，而其草書與行書一樣，愈來愈受到世人的喜愛，這就是歷史的無情和公正。

［明］李東陽 跋朱熹《城南唱和詩》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三、茶陵書風(fēng)，風(fēng)靡朝野

李東陽官至宰相，詩文書法各成一時之尊，朝野上下門人眾多。何良俊曰：“李西涯在弘、正間，主張風(fēng)雅，一時名士如邵二泉（寶）、儲柴虛（瓘）、汪石潭（?。?、錢鶴灘（福）、顧東江（清）、何燕泉（夢春）皆出其門?！卞X謙益贊之曰：“成、弘之間，長沙李文正公繼金華之后，雍容臺閣，執(zhí)化權(quán)，操文柄，弘獎風(fēng)流，長養(yǎng)善類，昭代之文人再盛。百年以來，士大夫?qū)W知本原，詞尚體要，彬彬焉，彧彧焉，未有不出于長沙者也。蒿城以下六公，其蘇門六公之選乎？”另外著名者還有石邦彥、羅玘、魯鐸等。其門人大都是在他主持鄉(xiāng)、會試所選取舉人、進士，后成為其追隨者，弟子們對于其師皆非常敬重，為維護師尊業(yè)績不遺余力。“西涯先生晚年耽對酒棋，（夢）春不善棋，然壽村有客，未嘗不與，頗以為勸。先生曰：‘將何消日？’春曰：‘詞翰熟自天成，足娛日力，既惠后生，又垂遠世?！顤|陽曰：‘此后生計，吾老不暇為此?！蝗障壬谄寰崎g，有奉當(dāng)?shù)烂跃掭S乞詞翰者踵至，先生弗怡，大書一絕云：‘莫將性命作人情，寫字吟詩總害生。惟有圍棋堪遣興，客來時復(fù)兩三枰。’春觀之悚然，知先生前意之所在也?！眽舸核鶆瘢鉃槔蠋煒I(yè)事興盛所想，自有道理，但李東陽不以為然，以詩明志，亦一掌故。

在李東陽弟子中，感情最好、學(xué)識受其影響極大的是邵寶。邵寶（1460-1527），字國賢，號二泉，無錫人。初學(xué)于莊昶，年二十中南京鄉(xiāng)試，“文正公（李東陽）成化庚子（十六年）主考南畿，歸以詫予（楊一清）曰得天下士?！弊阋宰C明其對邵寶的重視。成化二十年邵寶進士，授許州知州，進戶部郎中，薦為江西提學(xué)副使?！睹李愒贰罚骸吧畚那f以戶部出為江西提學(xué)，李西涯贈以詩曰：‘職在文章官在憲，政宜嚴肅教宜寬。’文莊公（寶）嘗語人曰：‘某在江西，深得其力?！笨梢娚蹖殞τ诶蠋煹膰诟喇?dāng)座右銘來對待，獲得了很大成功。遷浙江右布政，進湖廣左布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都漕運?！皶r劉瑾用事，公一無所通。瑾銜之，數(shù)令人以危言撼之，公不為所動，乃勒令致仕。瑾誅，起巡撫貴州，尋升戶部右侍郎，進左侍郎，命兼左都御史?！遍g以母老再三乞求歸養(yǎng)，獲許。母終后有授南京禮部尚書之命，上疏懇辭，卒贈太子太保，謚文莊。居家間，“深居簡出，日親書史，以著作為事，求請者踵接于門，碑版流播遍四方。”名聲大噪。《容春堂集·四庫提要》論邵寶與李東陽之關(guān)系云：“其（寶）舉于鄉(xiāng)也，為李東陽所得士，故其詩文家數(shù)皆出自李東陽，李東陽以衣缽相傳許之。當(dāng)時寶以侍郎予告歸，李東陽作《信難》一篇相贈?！诠胖?，且歐陽修之知蘇軾為比，其心之相契如此?！标懮睢栋仙鄱餮陌г~》記曰：“右戶部侍郎二泉先生國賢詩一卷，皆西涯李文正公卒后之作，以致哀慕者，萃寄都諫俞正齋國昌，正齋示深，讀之，紆曲之情不可已，敦厚之義不可窮，實近世以來師生之所鮮有，千載而下讀之，猶將涕泗滿襟?！鄙蹖氃跁ㄉ仙普?、行、草，受李東陽影響專學(xué)顏魯公，有行書《五老峰詩卷》傳世，洋洋灑灑，長篇巨制，字體莊重，氣勢宏大，全從魯公化出，惜略嫌粗糙干硬。李東陽門人學(xué)其師書法者很多，在書壇上有大名者較少，沒有象其詩那樣形成強大的“茶陵派”陣容。

［明］李東陽 跋歐陽修《灼艾帖》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釋文：醉翁常恨作書難，道是撐船上急灘。畢竟晚年多自得，盡留風(fēng)韻與人看。宋代書家自不孤，當(dāng)時只許蔡君謨。若將晉法論真印，此老風(fēng)流世亦無。崔禮部杰得歐公真跡，間為之三復(fù)展玩，因題二絕。正德己巳正月六日，后學(xué)李東陽。鈐?。嘿e之（朱） 大學(xué)士章（白） 長沙（朱）

在茶陵詩派盛興之后，以何景明、李夢陽為首的“前七子”崛起，力倡復(fù)古，對詩壇上“臺閣體”無病呻吟的作風(fēng)進行徹底的抨擊，而李東陽卻因反對“臺閣體”之不徹底而遭到詰難。但這并不意味著李東陽對他們沒有影響，錢謙益所言“長沙之啟何、李，猶陳涉之啟漢高”之論可謂公允。在書法上，弘治之前，也少有學(xué)顏書而鳴世的大家，李東陽真、行學(xué)顏書，與其詩學(xué)杜甫一樣，有復(fù)古意緒，開時風(fēng)之先。正如何、李詩受李東陽影響一樣，其書也同樣受李東陽影響。何景明字仲默，號大復(fù)山人，信陽人?！澳晔诺侨尚邕M士，授中書舍人?！焙尉懊鞯钤嚂r，李東陽為讀卷官，為之座師。正德初，劉瑾用事，“矯旨例免舍人于家。瑾誅，用大學(xué)士李文正公薦起，則仍舊序，置內(nèi)閣，侍經(jīng)筵?！崩顤|陽于何景明有舉薦之恩。何景明能除中書舍人，是因為其善書法。王世貞云：“景明書法仿李長沙（李東陽），而指小滯?！逼鋾H受李東陽影響無疑。李夢陽亦善書，《續(xù)書史會要》謂其“書仿顏魯公。”王世貞《國朝名賢遺墨跋》評其：“寫七尺碑，大有顏平原筆?！睆钠湫袝犊樟譄o一事五絕》看，其學(xué)魯公追求稚拙古樸，頗有六朝韻味，與李東陽之書神意相通。當(dāng)時學(xué)顏體之風(fēng)，多數(shù)都是受李東陽影響的結(jié)果，這一點使李東陽在書史上占有重要的一筆。

李東陽書論頗為少見，僅有題跋些許存世，其中多所涉獵人物事委、抒情念故，偶爾提及書法藝術(shù)，略能窺見其書法崇尚。其有《跋趙子昂臨右軍十七帖后》二則，其一云：“大抵效書古人書，在意不在形，優(yōu)孟效孫叔敖法耳。獻之嘗竊效右軍醉筆，右軍觀之嘆其過醉，獻之始愧服，以為不可及，此其形體當(dāng)極肖似，而中不可亂者如此。能肖書者，當(dāng)自知之?！逼湟回炛鲝埮R習(xí)古帖重神不重形，在此又作深入的闡明。其二云：“古之名能家者，未始不有所師法。世傳松雪翁臨右軍《十七帖》，不啻數(shù)十本，他可知已。學(xué)書者以晉為正，松雪書雖骨格有可議，而得其風(fēng)韻最多，正坐是哉。此帖充道宮諭所藏，遇所得意，往往有咄咄逼人之勢，較之其所自書，雖妥帖未逮，而奇拔過之。豈非述法之易而創(chuàng)制之難乎？后之學(xué)松雪者失其風(fēng)韻而規(guī)規(guī)骨格之間，是宜其弗逮遠矣。”李東陽于此又提出“述法之易而創(chuàng)制之難”的重大問題。古人在書法學(xué)習(xí)上，并沒有將臨習(xí)與創(chuàng)作分得非常清楚，這是因為古人基本上是將書法的應(yīng)用與欣賞融為一體的，包括行草書在內(nèi)。而在此李東陽提出了創(chuàng)作難的見解，看似簡單，卻深刻地反映出李東陽之書不愿摹仿古人書之形骸，向著取其神韻方面發(fā)展的意向。對照其各種書體，皆能看出其有意與古人、時人拉開距離，這在當(dāng)時是非?？少F的。李東陽有《懷麓堂詩話》一卷行世，影響頗大，是其“茶陵詩派”的綱領(lǐng)。其論詩曰：“《中州集》所載金詩，皆小家數(shù)，不過片言只字為奇，求其渾雅正大，可追古作者，殆未之見?！彼麑υ娢牡膭?chuàng)作標準是“渾雅正大”，渾者，全、滿也。在此有渾元、渾厚、渾成之意，指其真氣彌滿，厚重樸實；雅，則是指脫出俗流，而脫出俗流的方法就是追習(xí)古賢，別開生面；正，則是體正、法正、品正，指格調(diào)要高尚，反對以歪才取悅世人；大，則是指胸懷、氣勢、格局、景象要大，脫掉小家子氣。詩書皆為表現(xiàn)人之性情的媒介，彼此相通。用此四條原則衡量李東陽書法，無一不中。故而可以說，其詩論可當(dāng)書論看，于此更容易觸及李東陽書法的真諦。

責(zé)任編輯：鄭寒白

注釋：

①［明］楊一清《李文正公墓志銘》，焦竑《獻征錄》冊一，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469頁。

②［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七十四，四庫全書本。

③［清］法式善《明李文正公年譜》，嘉慶甲子刻本。

④［明］劉侗《京師景物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28頁。

⑤⑧［明］焦竑《獻征錄》冊一《李東陽傳》，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474頁。

⑥［明］談遷《國榷》冊三，中華書局1988年，第3110頁。

⑦《明武宗實錄》武宗十一年七月己亥條，浙江省文華圖書館抄本。

⑨《明武宗實錄》卷一百三十九，浙江文華圖書館抄本。

⑩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冊三《懷麓堂詩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8頁。

［清］倪濤《六藝之一錄》冊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762頁。

［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四十一，四庫全書本。

［明］焦竑《獻征錄》冊一，第472頁。

［明］李日華《六研齋筆記》卷一，刻本。

［明］詹景鳳《詹氏性理小辨》冊二，海南出版社，2001年，第107頁。

傅申《海外書跡研究》，葛鴻楨譯，紫禁城出版社，1987年。

［清］法式善《明李文正年譜》卷五，嘉慶甲子重鋟板。

《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卷二十，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41頁。

殷蓀編《中國書法史圖錄》，上海書畫出版社，2001年，第765頁。

［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三。

［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八。

［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十三。

［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九。

［明］安世鳳《墨林快事》，《六藝之一錄》冊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763頁。

［清］錢謙益《國朝詩集小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73頁。

同，第269頁。

［清］陳田《明詩紀事》冊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934頁。

［明］焦竑《獻征錄》冊二，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第1491頁。

同，第1492頁。

［明］邵寶《容春堂集·四庫提要》，四庫全書本。

郭紹虞編《中國歷代文論選》冊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6頁。

［明］何景明《何大復(fù)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667頁。

同，第672頁。

張金梁《續(xù)書史會要補證》，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8年，第114頁。

同上，第113頁。

［明］李東陽《懷麓堂集》卷四十。

［明］李東陽《懷麓堂詩話》，四庫全書本。

［明］李東陽 跋薛紹彭《雜書卷》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釋文：右宋薛紹彭書五紙。薛氏以“三鳳”名河?xùn)|，紹彭其后人也，字道祖，號翠微居士，居長安。符祐間以書名，名亞米芾，今《書史會要》所載是也。水村陸公得此卷，特愛重之，間出視予，為識數(shù)語于后。長沙李東陽。鈐印：賓之（朱） 七十一峰深處（朱） 長沙（朱）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