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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典》三危考

      2016-08-10 03:37:09
      思想戰(zhàn)線 2016年4期

      羅 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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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典》三???/p>

      羅驥①

      摘要:迄今為止關(guān)于《舜典》三危所在的主要觀點都不能成立,這些觀點都存在系統(tǒng)性的問題,其核心證據(jù)都有致命的缺陷。數(shù)詞+地名是上古與部族遷徙有關(guān)的表示空間位置的特有語詞模式。三危不是一個地名,危才是地名,三危是一個數(shù)詞+地名的詞組而非詞,因而三危不是指一個稱為三危的地方,而是指三個稱為危的地方。古史中,部落間戰(zhàn)爭戰(zhàn)敗者往往被安置在戰(zhàn)勝者的主要活動地區(qū),而不是被遠遠地流放到偏僻蠻荒之地,所以三危的合理區(qū)域應該在堯舜的主要活動區(qū)域。殷商卜辭中發(fā)現(xiàn)的三個危地與《舜典》三危所指應該相同,其具體地域應大致重疊。堯舜時期三苗并未被竄往堯舜主要活動區(qū)域以外的地方,更沒有被竄往遙遠的西羌、西南乃至今緬甸薩爾溫江流域。西羌地區(qū)的古羌族及其他部族的源流與三苗無關(guān)。

      關(guān)鍵詞:《舜典》; 三危;所在;甲骨卜辭

      引言

      《舜典》三危見于《尚書·舜典》舜處置“四罪”的記載:

      (舜)流共工于幽洲,竄三苗于三危,放獾兜于崇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28頁。

      舜竄三苗是戰(zhàn)國末年以來學界關(guān)注的古史中一個重大事件,長期以來,學者努力對這個事件的真相加以解讀,但至今仍未得出令人信服的結(jié)果。其原因主要是古史久遠茫昧,《舜典》的記載太過簡略,也未見先秦傳世早期文獻對這個事件的獨立記載等,但其中最大的難點是《舜典》三危所在。

      就語言直覺來看,此三危應是三苗被竄的地方,但《舜典》沒有說明這個三危具體在何處,也沒有提供任何線索;在傳世先秦文獻中,也未見任何新的記載。從田野調(diào)查來看,后世也沒有發(fā)現(xiàn)早期與舜竄三苗有關(guān)的稱為三危的古地名。于是,三苗究竟被竄于何處,就成了一個巨大的謎。三危成為解讀舜竄三苗事件的焦點,成為走進這個上古歷史迷宮的鑰匙。2 000多年來,學者們在三危所在問題上聚訟不已,眾說紛紜。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關(guān)于三危所在的說法至少有以下15種:西漢司馬遷的西戎說;魏晉杜預的瓜州(敦煌)說;南朝宋范曄的河關(guān)之西南羌地說;東漢鄭玄的鳥鼠山西說;偽孔傳的西裔說;北魏酈道元的敦煌三危山說;陸德明今甘肅天水說;侯丕勛近甘肅靈臺說;唐樊倬羅些城(今云南麗江)說;清代胡渭云龍州(今云南云龍縣)說;清康熙皇帝、近人任乃強的康、衛(wèi)、藏說;姜亮夫、李文實的青、甘、川、藏、滇及薩爾溫江流域說;楊建新伏牛山、大巴山一帶說;馬少僑的洞庭彭蠡周圍高山說;清代畢沅,今人段渝、饒宗頤今四川境內(nèi)(川西高原岷山一帶)說。*以上觀點主要參見陳愛峰等《〈尚書〉“三?!钡赝芯渴鲈u》,《青海民族研究》2006第3期。同時參見侯丕勛《甘肅“屬〈禹貢〉雍州之域”說質(zhì)疑》,《西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第2期;段渝《大禹史傳的西部底層》,《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饒宗頤《西南文化創(chuàng)世紀——殷代隴蜀部族地理與三星堆金沙文化》,上海: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1頁、第69頁。以上說法不僅眾多,而且分歧巨大。例如,在面積上,有的把三危確定為范圍有限的一個地點,有的把三危的區(qū)域擴大到幾百萬平方千米;在相互距離上,甘肅靈臺的三危與杜預認定的瓜州(敦煌)三危,其東西直線空間跨度達1 000千米以上,而杜預認定的瓜州(敦煌)三危與姜亮夫、李文實認定的青、甘、川、藏、滇及薩爾溫江流域的三危的南端,其南北直線空間跨度達2 000千米以上!觀點之多,說明學界對此問題的興趣之大;分歧之大,說明這個問題之復雜。

      解決這個問題有助于正確解讀這個重大歷史事件,并進而構(gòu)建我國古史傳說時代的歷史;有助于厘清相關(guān)民族的歷史源流;有助于認識當時一些社會關(guān)系和文化現(xiàn)象。

      我國在商代以前都屬于古史的傳說時代,在黃河中下游,從黃帝、顓頊、帝嚳、堯、舜到禹長達約400年的歷史,我們只了解其梗概,具體史實知之甚少。在這整個時期中,三苗,包括其前身九黎擁有強大的勢力,一直是當時以黃帝、堯、舜、禹為代表的部族聯(lián)盟的主要對手。這個時期部族聯(lián)盟主要致力于兩件事:一個是治水,另一個就是與三苗的戰(zhàn)爭。這個時期的歷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黃帝、堯、舜、禹與三苗的戰(zhàn)爭史和關(guān)系史。解決三危所在,進而正確解讀舜竄三苗這個重大歷史事件,對構(gòu)建這段古史自然有其重要的價值。

      從古到今,關(guān)于三危所在的西羌說(即西部古羌族活動地區(qū),西羌說包含上述各種說法中若干相近的觀點)在學界頗為得勢。也就是說,三苗當時曾被遠遷至西部古羌之地;司馬遷進而說三苗從文化上同化西羌,范曄甚至認定,羌族在種族上源于三苗。古羌族究竟是否被三苗同化過?古羌族是否真的來源于三苗?這些對于羌族的起源和演變來說,自然也是重大問題。解決三危所在,進而正確解讀舜竄三苗這個重大歷史事件,對厘清苗族和羌族的歷史源流,自然也有其重要的價值。

      上古的社會關(guān)系實際上就是部族、部族聯(lián)盟之間或其內(nèi)部的關(guān)系。舜竄三苗事件是部族戰(zhàn)爭戰(zhàn)勝者對戰(zhàn)敗者進行處置的一個重要案例,在部族時代,戰(zhàn)勝者對戰(zhàn)敗者的態(tài)度和處置方式具有豐富的人類學和文化學的含義而被研究者所關(guān)注。解決三危所在進而正確解讀舜竄三苗這個重大歷史事件,對更多了解上古社會關(guān)系及相關(guān)文化現(xiàn)象,自然也有其重要的價值。

      《堯典》(包括今本《堯典》和《舜典》)所記載的是我國最早的古史。關(guān)于《堯典》的來源,說法很多,爭議也較大。目前傾向性的看法是,《堯典》由秦人于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至秦始皇末年(即前221~約前207)之間以秦國所藏官本為底本,旁搜其他版本(至遲戰(zhàn)國初年已有《舜典》文本存世)和口述史編纂而成。由于寫定時代較晚,其中竄入了當時的一些觀念、制度、名物、語言等。*蔣善國:《尚書綜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40~168頁。盡管如此,關(guān)于《堯典》的史學和文獻學性質(zhì),有以下幾點看來可以大致確認:(1)《堯典》是一部嚴肅的歷史典籍;(2)《堯典》的編撰者有官方背景;(3)《堯典》是關(guān)于堯舜時期的追述史;(4)《堯典》編撰是有所本的,包括文本和口述兩個來源;(5)《堯典》的編撰經(jīng)歷了長期的過程,最早的文本在戰(zhàn)國初年以前即已存世,今本寫定不晚于戰(zhàn)國末期,在這個過程中,留下了不同時期的痕跡。據(jù)此,我們可以作出如下判斷:從史學角度來看,《堯典》中舜竄三苗這個事件整體上是真實的,也就是說,歷史上確實發(fā)生過這個事件;從文獻學的角度看,《堯典》關(guān)于這個事件的記載,大體上保存了早期相關(guān)文本和口述的面貌,其主要文字信息,如三苗、三危、竄等大致是可信的。基于以上判斷,本文以《舜典》的相關(guān)記載作為討論的基礎(chǔ)。

      一、關(guān)于三危所在的主要觀點評述

      (一)西羌說

      我們以“西部”“古羌族活動地域”為標準,將有關(guān)三危所在說法中的西戎說、瓜州(敦煌)說、河關(guān)之西南羌地說、鳥鼠山西說、西裔說、敦煌三危山說以及地處鳥鼠山西南鄰的四川岷山說等7種歸并為西羌說。西羌說是關(guān)于三危所在的主流觀點,相對來說其占有更多的證據(jù),支持者也更多一些。

      1.西羌說的主要證據(jù)

      (1)《禹貢》有關(guān)《舜典》三危的記載。西羌說的主要證據(jù)是早期文獻記載證明三危在這個區(qū)域?!队碡暋酚袃蓷l對此說至關(guān)重要的材料。一是《禹貢》導流篇:“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1頁。從中可見,三危在黑水某一點上,黑水又在哪里呢?《禹貢》雍州篇說:“黑水、西河惟雍州?!?《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0頁。原來這個黑水是雍州的西界,則三危在雍州西境界河黑水的某一處上。二是《禹貢》雍州篇:“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0頁。描述三苗居三危后在那里安居樂業(yè)的情形。如果說導流篇的材料只是為三危空間定位的話,而雍州篇的這條材料則明確無誤地把這個三危與三苗聯(lián)系起來,并且還通過材料在文獻中位置的安排表明此三危地處雍州之地?!队碡暋飞鲜霾牧厦鞔_了《舜典》三危在雍州之地,而古雍州(今陜西省中部北部、除去東南部之甘肅省、青海省的東北部和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一帶)正是古羌族活動的區(qū)域。

      漢朝至南北朝的早期主流文獻相關(guān)記載一般都與《禹貢》一致?!妒酚洝の宓郾炯o》載:“三苗在江淮荊州,數(shù)為亂。于是舜歸而言于帝,請……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四罪而天下咸服?!?《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8頁?!渡袝び碡暋份d:“三危既宅......”,孔穎達正義:“鄭玄引《地記》云:‘三危之山在鳥鼠之西,南當岷山,則在積石之西南?!彼^鳥鼠之西,后人一般認為指甘肅省東部的西南境。《左傳》昭公九年“允姓之奸,居于瓜州”,晉杜預注:“允姓,陰戎之祖,與三苗俱放三危者。瓜州,今敦煌?!?《春秋左傳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2056~2057頁。南朝宋范曄《后漢書·西羌傳》:“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岳。及舜流四兇,徙之三危,河關(guān)之西南羌地是也。濱于賜支,至乎河首,綿地千里?!?《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307頁。所謂“河關(guān)之西南”“濱于賜支,至乎河首,綿地千里”,后人一般認為大致是在臨甘肅西南的青海東部一帶。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漸江水斤江水》:“三危山在燉煌縣南。‘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圓百里’在鳥鼠山西,即《尚書》所謂竄三苗于三危也?!?王國維:《水經(jīng)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277頁。《尚書·禹貢》“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偽孔傳:“西裔之山已可居,三苗之族大有次序,美禹之功?!?《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0頁。

      與此相關(guān),從西漢到南北朝主流學者,如司馬遷、鄭玄、杜預、范曄、酈道元等都支持西羌說,他們的差別只是在三危在這個區(qū)域中的具體位置和范圍的大小上。

      人們相信,《禹貢》記錄的是大禹時期的歷史,其產(chǎn)生應該比較早,因而應該是權(quán)威的。實際上,西漢至魏晉南北朝文獻和學者的說法都是在《禹貢》的基礎(chǔ)之上敷衍發(fā)揮而出。只是司馬遷進而說三苗還從文化上同化西羌,范曄甚至認定,羌族在種族上源于三苗。*徐旭生認為,司馬遷這類中原地區(qū)民族教化邊遠地區(qū)民族的說法,是受儒家學說影響產(chǎn)生的。參見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19頁。《禹貢》這兩條材料因此就成為西羌說的主要依據(jù)?!队碡暋穼Я髌牟牧锨宄唧w地定位了三危的位置,而《禹貢》雍州篇的材料只是間接地暗示了三危所在區(qū)域,比較而言,就作為三危所在的證據(jù)而言,導流篇的材料應為核心證據(jù)。

      (2)雍州有稱為三危的古地名。戰(zhàn)國時期文獻中上述地區(qū)就存在三?;蛉I降牡孛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有“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圓百里”,*袁珂:《山海經(jīng)校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2頁。而魏晉學者如酈道元更是明確其中三危就是《舜典》三危。

      2.西羌說的問題

      (1)核心證據(jù)不成立。《禹貢》導流篇“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是西羌說一個核心證據(jù)。但恰好是這條材料不能成立,其主要理由是:

      第一,《禹貢》對于大禹時代歷史研究的文獻學價值有限?!队碡暋肥聦嵣喜⒉幌衿鋾菢庸爬?。關(guān)于《禹貢》的成書,傾向性的看法是在戰(zhàn)國晚期,即秦滅蜀(前329年)之后、《呂氏春秋》成書(前239年)之前,由秦人所作。書的性質(zhì)為借禹平水土之事擬訂秦時各地當納貢賦,同時記載作者所知地理歷史的傳說。并非為夏時史實,亦無所本,是一篇提供給政府的、原創(chuàng)性的、關(guān)于經(jīng)濟地理學的咨詢報告。*蔣善國:《尚書綜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99頁。這個結(jié)論說明了兩點:一是《禹貢》的成書相對較晚,對于大禹時代歷史研究來說,作為直接文獻史料的價值不大;二是其性質(zhì)決定,其目的不在追求或最大限度追求大禹時代歷史的真實,所以其來源于其他路徑的間接史料同樣價值不大。而且,在先秦文獻中,僅《禹貢》有此說法,是為孤證,這說明此說很可能并無所本,主要是《禹貢》作者自己的見解。

      第二,更重要的是,材料本身真?zhèn)未嬖谥旅觞c?!皩Ш谒劣谌?,入于南?!?,這意味著有一條名為黑水的河流縱行雍州西境南北(甚至還要過黃河),并流經(jīng)南方梁州西境最后進入南海(《禹貢》梁州篇:“華陽、黑水惟梁州?!?《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0頁??梢姟队碡暋分械暮谒仁怯褐菸鹘缬质橇褐莸奈鹘?。金沙江或怒江通常被認為就是梁州西界的黑水,但是其上游并沒有向北延伸到雍州并縱行其西境南北;古今也沒有其他南向流經(jīng)雍州、梁州西境并流入南方大海的較大江河。后人雖對此百般探究,提出了同名異河說、潛流說(黑水潛流過黃河或松潘草原)等說法,*這個問題請參見周宏偉《〈禹貢〉黑水新考》,《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但最終還是無法給出一個令人接受的合理解釋。這就使黑水的存在成為疑問,進而使這個區(qū)域里的黑水之畔與舜竄三苗有關(guān)的三危的存在也成為疑問。*關(guān)于黑水所在的問題,學界已基本確認,雍州之地西邊古今均無南流縱貫其地的大的河流。學者認為,戰(zhàn)國末期,對雍州西部廣袤地區(qū)的地理狀況,秦人可能并不清楚。參見蔣善國《尚書綜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75頁。這條材料看來并非建立在田野調(diào)查的基礎(chǔ)之上,也不像是有所本。總之其真實性和來源令人懷疑。

      種種跡象表明,《禹貢》“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睒O有可能是其作者制造出來的一條假材料。有證據(jù)表明,此條材料的制造與先秦文獻中有關(guān)西極的三危有關(guān)。

      先秦文獻屢次提到作為天下西極的三危,如《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載: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圓百里。

      三青鳥又是干什么在呢?同書《海內(nèi)西經(jīng)》有記載:

      西王母梯幾而戴勝,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侖虛北。*袁珂:《山海經(jīng)校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26頁。

      可見,此三危山是三青鳥所居之山,三青鳥是西王母取食之神鳥。

      賈雯鶴認為,西王母是傳說中日落之神,即西方太陽神,與傳說中的日出之神東神,即東方太陽神相對。*賈雯鶴:《〈山海經(jīng)〉專名研究》,四川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117頁。此說可從。太陽落山之處當然是西極之地。三青鳥既是為日落之神取食之神鳥,其居之三危山當就在西極的范圍內(nèi)。

      《呂氏春秋》也有若干作為西極三危的記載,如《呂氏春秋·離俗覽·為欲》載:

      會有一欲,則北至大夏,南至北戶,西至三危,東至扶木,不敢亂矣。

      從文中可見,此三危為四極中西極之地,其他三極分別是北極大夏,南極北戶,東極扶木。

      《呂氏春秋·慎行論·求人》載:

      禹東至榑木之地;南至交趾……;西至三危之山;北至人正之國,夏海之窮,衡山之上,犬戎之國……。

      此三危之山也應為西極之地。

      《呂氏春秋·孝行覽·本味》載:

      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侖之井。*以上《呂氏春秋》3條引文分別見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532~533頁,第614~615頁,第319頁。

      高誘注明確說:“三危:西極山名?!庇袑W者認為此條材料來自《海內(nèi)西經(jīng)》“海內(nèi)昆侖之虛,……面有九井,以玉為檻”。*賈雯鶴:《〈山海經(jīng)〉專名研究》,四川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21頁。

      上條材料提示,《呂氏春秋》關(guān)于西極三危的說法可能與《山海經(jīng)》有關(guān)。學界傾向認為,《山海經(jīng)》各個部分不是一時之作,整體可確定是戰(zhàn)國文獻;*關(guān)于《山海經(jīng)》寫定時代及其產(chǎn)生地域的若干觀點,請參考賈雯鶴《〈山海經(jīng)〉專名研究》,四川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16~22頁;唐世貴《〈山海經(jīng)〉成書時地及作者新探》,《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衛(wèi)聚賢確定其寫定在《呂氏春秋》之前。*衛(wèi)聚賢:《山海經(jīng)的研究》,載衛(wèi)聚賢《古史研究》第2集上冊,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4年,第2~17頁。關(guān)于其產(chǎn)生地域,一般認為是古代巴蜀、荊楚,蒙文通推測“是巴、蜀地域所流傳的代表巴蜀文化的古籍”*蒙文通:《略論〈山海經(jīng)〉的寫作年代及產(chǎn)生的地域》,《中華文史論叢》第1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62年,第62頁。。《呂氏春秋》成書在《山海經(jīng)》之后,加之秦國和巴蜀的密切關(guān)系,前者應該會受后者的影響。學者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少《呂氏春秋》稱引《山海經(jīng)》的材料,賈雯鶴發(fā)現(xiàn):“《山經(jīng)》為《呂氏春秋·本味》所稱引者,幾乎遍及《山經(jīng)》各篇?!?賈雯鶴:《〈山海經(jīng)〉專名研究》,四川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20頁。因而,上述關(guān)于西極三危的說法,《呂氏春秋》來源于《山海經(jīng)》的可能性極大。

      以上三危都明確指當時人們觀念中天下西方的盡頭,那么此三危是否也是《舜典》三危,也就是說舜時三苗就是被竄到作為西極的三危了呢?回答應是否定的。今本《舜典》雖然晚至秦末成書,但關(guān)于堯舜的傳說很廣泛,也很古老,至遲不晚于戰(zhàn)國初年就已出現(xiàn)《堯典》的文本,所以關(guān)于舜竄三苗之事應為當時學者所熟知,但上述文獻在提到三危時均未將其與《舜典》三危關(guān)聯(lián),可見當時學者并不認為作為西極的三危與《舜典》三危是一回事。直到魏晉學者才明確把二者聯(lián)系起來。

      盡管《禹貢》所描述竄三苗所在的三危與《山海經(jīng)》所描述作為西極的三危在歷史和文化背景上沒有關(guān)系,但二者卻極其相似:一是均在西方;二是均在極遠之地?!队碡暋啡5靥幱褐葜鹘?,雍州是上古九州島島中最西邊的一州,在當時人看來,此州西部無邊無際,渺無人煙,其西界亦當屬極遠之地;而西極自是極遠之地。三是在定位方法上,均只有縱坐標,沒有橫坐標?!端吹洹钒讶6ㄔ谧鳛橛褐菸鹘绾谒哪骋稽c上,西極的三危是在整個西邊的某一處。四是均為虛無縹緲,無人知曉?!队碡暋啡o論是當時的記載還是后人的說法,其具體所在均模糊不定,甚至惟一賴以確定其所在的參照物黑水同樣虛無縹緲,而作為西極之三危更是難覓其蹤,屈原的《天問》“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就很能證明這一點。*有人認為,屈原在這里就是問竄三苗于三危之三危在何處,但句中及全文的語境都與這個事件無關(guān),故不能成立。從玄趾(應為交趾)和黑水都分別是當時為南方和西方極遠之地,屈原在此問的三危應為指西極的三危。胡遠鵬認為,屈原的《天問》是觀看著《山海經(jīng)》的圖書(與《山海經(jīng)》文字文本相配套)或據(jù)此所作壁畫發(fā)問的。(參見胡遠鵬《〈山海經(jīng)〉與〈天問〉》,《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學報》2008年第3期)如成立,則可坐實《天問》中的三危是《山海經(jīng)》三危而非《舜典》三危。

      這種相似提示我們:《禹貢》“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边@條對《舜典》三危的空間位置定位的材料,是《禹貢》作者在《山海經(jīng)》有關(guān)西極材料的基礎(chǔ)上制造出來的。這樣說主要基于以下幾個理由:第一,《禹貢》作者有據(jù)《山海經(jīng)》敷衍出這條材料的條件。在時間上,《禹貢》成書于《山海經(jīng)》之后?!队碡暋烦蓵陂g,正是《山海經(jīng)》風行的時期。在文獻的來源地上,《禹貢》和《山海經(jīng)》作者都出自秦地或相近地區(qū),作為官方資助的修書者,《禹貢》的作者應該很了解《山海經(jīng)》,這說明《禹貢》作者有參考、使用《山海經(jīng)》材料的條件。第二,事實證明,《禹貢》也確實采用了不少《山海經(jīng)》的材料。顧頡剛說,《禹貢》中關(guān)于黑水的說法就來自《海內(nèi)西經(jīng)》和《海內(nèi)經(jīng)》的相關(guān)材料,*顧頡剛:《〈禹貢〉中的昆侖》,《歷史地理》1981年創(chuàng)刊號。而黑水與三危關(guān)系密切。第三,《禹貢》的作者有這樣做的動機。作為文獻內(nèi)容之一,《禹貢》名義上記載作者所知大禹時期的地理歷史傳說,而堯舜禹實際上為一代,舜竄三苗之事以及其中三危失其所在當為作者所熟知??梢韵胍?,面對與《舜典》三危完全相同地名的《山海經(jīng)》有關(guān)材料,《禹貢》的作者應當會產(chǎn)生據(jù)此解決《舜典》三危所在的動機,盡管這個材料本身與《舜典》三危并無關(guān)系。

      《禹貢》另一條有關(guān)《舜典》三危的材料“三危既宅,三苗丕敘”,應該是在“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边@條材料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的。一般認為,材料中對三苗在三危安居樂業(yè)的描述是有依據(jù)的,早期文獻如《呂氏春秋》《荀子》《帝王世紀》《說苑》等都有舜修文德三年有苗乃服的記載。但是,上述文獻都沒有表明其事發(fā)生在雍州?!队碡暋钒堰@個事件發(fā)生地確定在雍州,其邏輯鏈條是:先是受《山海經(jīng)》的影響,把竄三苗于三危的三危定在雍州地界上;進而把稍后對三苗的改造教化也順理成章地定在雍州。

      (2)導致舜竄三苗距離之遠極不合情理。如果把三危定在西羌,就意味著要把三苗從國中或三苗在今河南南部靠近湖北的中原活動區(qū)域*一般認為,三苗的根據(jù)地是在洞庭湖與鄱陽湖之間的江漢廣大地區(qū)。但在堯舜時期,在靠近其根據(jù)地北面的中原地區(qū),三苗仍有強大勢力,并與堯舜展開爭奪這個地區(qū)的戰(zhàn)爭,其中決定性的一戰(zhàn),是《呂氏春秋·召類》所記載發(fā)生在今河南湖北交界的丹水之戰(zhàn),結(jié)果是三苗戰(zhàn)敗。《舜典》竄三苗于三危的背景,應該就是這場戰(zhàn)爭。所以竄三苗的出發(fā)地,也可能在今河南南部靠近湖北一帶三苗的中原活動地區(qū)。竄往極其遙遠、極其蠻荒且路途極為艱險的西方。兩地距西羌說最遠的三危敦煌直線距離均達約2 000千米,距最近的三危甘肅靈臺也達約700千米。把三危竄往如此遙遠、蠻荒、路途艱險的地方,顯然是非常不合情理的:其一,難以實施。在流放方式上,如果是武裝押送,耗費巨大,可以肯定政府無力實施;如果是自行前往,犯人們豈愿自尋死路。其二,目的不明。把犯人們流放到遠方蠻荒之地,固然能讓他們吃苦,但此地當局不能控制,萬一犯人們在此地不受限制地發(fā)展強大起來,豈不是適得其反!

      (3)西羌至今未發(fā)現(xiàn)任何三苗遺跡。把三危定在西羌,就意味著堯舜時有大量的苗民遷徙到了西羌之地,甚至同化乃至改造西羌部族人種。但迄今為止,我們沒有在這個地區(qū)發(fā)現(xiàn)任何上古三苗留下的遺跡。從未有人宣稱自己是三苗或來源于三苗,從未發(fā)現(xiàn)任何有關(guān)三苗的傳說,從未發(fā)現(xiàn)任何與三苗相關(guān)的民俗,從未有明確為三苗文化的考古發(fā)現(xiàn)。以上情形與西南地區(qū)苗族形成鮮明對照。大約在舜竄三苗后不久,處于三苗根據(jù)地江漢地區(qū)的三苗也開始往西輾轉(zhuǎn)遷徙,最后到了西南,形成了今天的西南地區(qū)的苗族。經(jīng)過漫長而艱難的歷史歲月,他們至今具有鮮明的民族特征和強烈的民族意識,一直保留自己的族稱。西南苗族流傳下來的若干史詩,如《苗族古歌》等,清楚地記錄下了他們遠古的居住地和祖先,與異族的戰(zhàn)爭以及失敗、遷徙的過程,其內(nèi)容與歷史文獻的記載存在關(guān)聯(lián)。所謂舜流放三苗于西羌事件與之有相同的主體,有相同的背景,有相似的經(jīng)歷,但結(jié)局與之差距太大。一個民族即使遠遷他處,天長地久,由于種種原因致其原有的民族特征磨滅,甚至成為另外的民族,也總會殘留一些痕跡和線索,提示其原貌。如現(xiàn)居西南地區(qū)的彝族,一般認為其先民是六七千年前從西北南遷的古代氐羌民族。一般人已很難意識到彝族與古代氐羌民族還有源流關(guān)系,而學者仍能根據(jù)一些線索建立起二者的聯(lián)系。

      如果三苗曾大規(guī)模竄往西羌,甚至同化乃至改造西羌部族人種,則不可避免會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語言接觸甚至語言替代。我們很難了解上古苗族,羌族、氐族的語言及其使用情況,但可以通過其后世的語言及其使用情況來推測。按這個方法,我們可以首先確認,古苗語沒有替代古羌語;也可以確認,沒有跡象表明這種語言接觸曾經(jīng)發(fā)生過,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屬于漢藏語系苗瑤語族與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的相似度實在太小,也沒有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在藏緬語中發(fā)現(xiàn)有較古來源的苗語底層的報道,反之亦然。

      以上說明西羌說是不成立的。

      (二)西南說

      本文的西南是個較為寬泛的地域概念,指今四川、重慶、貴州、廣西、云南廣大地區(qū),還可以向西擴展到西藏,向南擴展到云南以南地區(qū)。我們以這個地域為標準,把羅些城說(今云南麗江)、云龍州說(今云南云龍縣)、康、衛(wèi)、藏說;青、甘、川、藏、滇及薩爾溫江流域說等歸于此類。

      1.西南說的主要證據(jù)

      持流放西南說者的主要證據(jù)是《禹貢》“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禹貢》雍州篇“西河、黑水惟雍州”,《禹貢》梁州篇“華陽、黑水惟梁州”等3條相互印證的材料。第一條材料說,三危在最終南流到南?;蚰戏缴贁?shù)民族地區(qū)的黑水的某點上(古代“海”也可指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南海就是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以黑水這個縱坐標來大致定位三危,同時大致說明了黑水的流向和流經(jīng)地域,則黑水就成了確定三危所在的關(guān)鍵線索;后兩條材料說明這個黑水既是雍州又是梁州的西界,又為確定黑水提供了重要線索。持流放西南說者把《禹貢》上述材料作為其主要依據(jù)有其自己的道理。在今四川西部亦即梁州西境,有3條均南流且緊緊相傍的大河,他們都有條件充當作為梁州西境的界河,這就是瀾滄江、怒江和金沙江。梁州西境的地理情況,在戰(zhàn)國末期秦并蜀國之后,也就是《禹貢》成書的時期,秦人應是大致了解的。其中瀾滄江、怒江一直南流并分別經(jīng)越南(湄公河)和緬甸(薩爾溫江)進入印度洋,符合《禹貢》對黑水流向和流域的描述;金沙江南流至今云南麗江轉(zhuǎn)向東行,最后匯入長江流入東海,近似于符合上述描述。如果在從語義上考察,怒江作為《禹貢》中的黑水看來更為合適。怒江從唐古拉山南麓發(fā)源東南行在橫斷山脈折向南經(jīng)云南、緬甸入印度洋,怒江在古羌語意為黑水。李文實說,怒江從上游開始,依次稱那曲卡、那曲、怒曲、怒江、潞江、(查里江),其中那、怒、潞、查里在藏語中均有黑義。*李文實:《西陲古地與羌藏文化》,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8~80頁古人認為這個黑水上游也應縱貫雍州西界北南。但后人始終在雍州找不到符合《禹貢》所描述的這條河流,于是有不少學者放棄在古雍州尋找三危而把視線轉(zhuǎn)向梁州乃至更南的地區(qū)。他們認為,這個地域同樣符合《禹貢》所給出的三危位置的條件,既然在雍州找不到這條黑水,那么三危就只能在黑水存在基本有把握的梁州乃至更南的地區(qū)。*參見陳愛峰等《〈尚書〉“三危”地望研究述評》,《青海民族研究》2006第3期。

      2.西南說的主要問題

      (1)主要證據(jù)不成立。流放西南說和流放西羌說都將《禹貢》“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弊鳛楹诵淖C據(jù),前已論證,《禹貢》此條材料為假材料,不能成立。

      (2)導致舜竄三苗極不合情理。關(guān)于這個不合情理,在分析流放西羌說的主要問題時業(yè)已指出。相比之下,流放西南說更不合情理,因為其距離更加遙遠,路途更加艱險。

      (3)研究缺乏嚴謹?shù)膽B(tài)度。《禹貢》導流篇“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北M管沒有明確其黑水以及處黑水畔的三危在雍州,但是如與《禹貢》雍州篇“三危既宅,三苗丕敘”相互印證可知,這個黑水和三危都只能在雍州。姑且不論《禹貢》的有關(guān)材料是否真實,持流放西南說者對雍州篇的這條材料視而不見,采取回避策略。這種學風頗為人詬病,“他們完全置三危應屬于或近于《禹貢》雍州之域這一基本點于不顧,抓住一條而不及其余,結(jié)果只能是捉襟見肘”。*周宏偉:《〈禹貢〉黑水新考》,《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

      以上說明西南說是不成立的。

      (三)北方說

      楊建芳等認為,三危在伏牛山、大巴山一帶,即今湖北西北角、陜西東南部、河南西部一帶,這個地區(qū)相對三苗江漢一帶根據(jù)地來說屬北方,三危就是指這個區(qū)域。

      1.北方說的主要依據(jù)

      流放北方說的主要證據(jù)是中國古代的分野說。楊建芳認為,古代以星象指示地域,中國古代二十八宿中危宿在北方,按分野的說法,三危指北方地區(qū),所以三苗被竄到了北方地區(qū)。*楊建新:《中國西北少數(shù)民族史》,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20頁。楊建芳曾經(jīng)贊成流放西羌說,但后來改變了觀點。其主要原因看來是覺得流放西羌說路途太過遙遠,行路太過艱險,而如果流放到了伏牛山、大巴山一帶,就解決了上述問題:從洞庭彭蠡到其地直線距離也就四五百千米,路途并不太遠;溯漢水而上,行路也不太難。

      2.北方說的主要問題

      (1)無歷史文獻或口碑傳說的支持。

      (2)主要證據(jù)不成立。流放北方說的主要證據(jù)是中國古代的分野說。分野說是指中國古代占星術(shù)把天上的星宿對應于地上區(qū)域的分配法,就星宿系統(tǒng)來說,有按12次分配,有按二十八宿分配的,有按北斗七星分配的,但主要是按二十八宿分配的。星宿地域究竟是按什么原則相配,比較復雜,說法各異?!秴问洗呵铩び惺加[·有始》把天空按中央及8個方位分為九野,然后按中、東、北、西、南順序,從二十八宿的角宿開始依次相配,除北方配四宿外,其他八野各配三宿。然后將九野與地上的九州島相對應,就形成了以特定星宿對應地上九州島的方法;不過一般是把特定星宿對應戰(zhàn)國時的各個國家。*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76~278頁。

      但是,如果仔細考察分野說,就可以發(fā)現(xiàn),用分野說來證明流放北方說是不成立的。首先,堯舜時期不可能存在二十八宿體系。而流放北方說的分野說是按二十八宿分配的。目前,有傳世文獻可考完整二十八宿體系見于戰(zhàn)國晚期的《呂氏春秋》;1978年,在湖北省隨縣發(fā)掘的戰(zhàn)國早期曾侯乙墓中,出土了一個書寫著二十八宿全部名稱的漆箱蓋,從而把二十八宿體系建立的時代上推到了戰(zhàn)國早期甚至更早。*王健民等:《曾侯乙墓出土的二十八宿青龍白虎圖象》,《文物》1979年第7期。但是,二十八宿體系的建立不應早于商初,因為迄今為止甲骨卜辭中沒有發(fā)現(xiàn)二十八宿的記載,而就卜辭的性質(zhì)和內(nèi)容而言,天象是更易于被卜辭的作者關(guān)注的。二十八宿是流放北方說者分野說的基礎(chǔ),沒有二十八宿,則分野說無從談起。其次,堯舜時期不可能存在分野說。學界一般認定,分野說制訂時間是在公元前350年前后即戰(zhàn)國晚期,也有學者認為應上推至公元前550年即戰(zhàn)國早期,*陳尊媯:《中國天文學史》第2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284頁。但罕見有認為更早的??梢哉J定堯舜時期不可能存在分野說,如此則當時不可能以分野說來標識地上方位。最后,從分野說的實際運用來看,未見將危宿配所謂伏牛山、大巴山一帶地區(qū)。伏牛山、大巴山一帶可視為古代九州島中心的豫州西部,其地大致是戰(zhàn)國時韓國。從早期文獻看,從未有將危宿配豫州或韓國者,而幾乎都將危宿配北方地區(qū)和國家,如《呂氏春秋·有始覽·有始》將婺女、虛、危、營室4宿配北方的幽州和燕州;*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77~278頁?!妒酚洝ぬ旃贂穼⑻?、危二宿配青州或燕齊二國;*《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330頁、第1346頁。《淮南子·天文訓》將虛、危二宿配齊國;*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22頁?!稘h書·地理志》將虛、危二宿配齊國。*《漢書》,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481頁。這些國家與所謂的伏牛山、大巴山一帶,無論方位還是位置都相去甚遠。可見,即便堯舜時期已存在分野說,危宿也不可能指所謂伏牛山、大巴山一帶地區(qū)。

      以上說明北方說是不成立的。

      (四)江漢山中說

      馬少僑認為,當時三苗在不利的形勢下,主動逃竄到其原活動區(qū)域江漢一帶高山中。竄應解作逃竄(自竄)而非流放,危應解作高山,三危意為眾多的高山。*馬少僑:《“竄三苗于三?!毙箩尅?,《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1年第2期。

      馬少僑試圖從語言上解決這個問題,但他的問題也出在語言上。第一,將竄解作自竄完全不符合《舜典》的敘述此事的語境。從《舜典》的記載很容易看出,竄三苗這個事件完全是堯舜一手操作的而非三苗主動而為。第二,從語義和語法來看,如將竄三苗于三危中的竄解作自竄,既不合邏輯也不合語法,句子無法進行分析和理解。第三,在危的詞義系統(tǒng)中,有高貌一義,用來形容高的東西,但從未有指高山者。

      可見,江漢山中說難以成立。

      綜上所述,迄今為止所有關(guān)于《舜典》三危所在的主要說法都是不成立的。

      二、《舜典》三危是什么

      要探討三危所在,首先要弄清楚所謂的三危是什么,也就是三危這個詞語所表示的語義是什么。

      對于三危所表語義,古今研究者一致默認,三危大致屬空間位置范疇,也就是說三危指地點或地域?!端吹洹废嚓P(guān)記載的語境證明這個看法是成立的。多數(shù)研究者更進一步默認,三危是一個地名,也就是說,三危是“一個稱為‘三?!牡胤健薄缀跛械难芯空叨际歉鶕?jù)三危是一個地名的認識去尋找三危的。把三危當做一個地名似乎是理所當然而無須證明的。但是,由于這種關(guān)于三危的語義認知僅僅是一種默認而缺乏深入的語義分析,再加上按這種認知進行尋找三危實踐的失敗,使人對三危是否為一個地名產(chǎn)生懷疑,我們有必要對三危所表語義進行重新認識。

      三危中“三”無疑表數(shù);而“?!北砗握Z義,以往的研究大都未涉及,較早的相關(guān)傳世文獻中也未見有對三危之“?!贬屃x者。但銀雀山出土西漢早期漢簡《孫臏兵法·見威王》中有:

      (舜)擊三苗,放之危。*吳九龍:《銀雀山漢簡釋文》,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5頁,第0178號簡。(按:句中“擊”和“放”原文用古字,引用時改為通行字)

      上例說舜擊敗三苗并將其“放”到了危。句中危顯然是地名。孫臏是戰(zhàn)國初期齊國人,助齊國在馬陵之戰(zhàn)中大勝龐涓統(tǒng)率的魏國軍隊,據(jù)《史記·孫武吳起列傳》記載,“孫臏以此名顯天下,世傳其兵法”。*《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164~2165頁??梢姟秾O臏兵法》在戰(zhàn)國初期即已傳世,銀雀山出土《孫臏兵法》應該有較古的來源,其關(guān)于舜放三苗于危的說法是可以信任的。既然危是地名,則三危就不是一個地名而是一個“數(shù)詞+地名”的偏正詞組,其語義應分析為“3個危地”,或“3個被稱為危的地方”。

      正常情況下,地名都是指一個特定的地方或地域,像三危這樣的詞語語法結(jié)構(gòu)形式及其語義搭配顯得很是奇怪。但是在上古時期,以這樣語詞模式來表示一種空間位置并不少見,如三亳、三晉等。這些詞語的語法結(jié)構(gòu)都是“數(shù)詞+地名”,語義都可分別分析為“3個被稱為亳的地方”“3個被稱為晉的地方”。

      從人類學的角度考察,三亳是上述表示空間位置語詞模式的早期形式,三亳的出現(xiàn)應該與先商乃至史前在黃河流域的遷徙有關(guān)。上古部族的一個生存特征,就是不斷處于遷徙之中,即所謂“不常厥邑”。先商的情況就很典型,《尚書·序》說:“自契至于成湯八遷?!?《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8頁。成湯之后還有5次較大的遷徙。學者們發(fā)現(xiàn)他們往往用原居地的地名亳來稱呼新居地。田昌五說:

      古代常常出現(xiàn)因部族變遷而地名搬家的情況,最初的亳地只有一個,即衛(wèi)濮之亳,后來隨著商人的分遷,……,叫亳的地名便流散開來。*田昌五等:《論鄭州商城》,《中原文物》1994年第2期。

      曲英杰說:“古時稱亳之地不止一處,當是由于原居亳地之人遷徙所致。”*曲英杰:《論成湯都亳及其以前商人之八遷》,《史學月刊》1992年第2期。關(guān)于先商契至于成湯八遷的具體情況學界分歧很大,但是有證據(jù)表明,這個遷徙過程中的若干定居地,確實被稱為亳。

      (一)昭明北遷之地

      《世本·居篇》載:“昭明居砥石?!?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北京:中華書局(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本影印),2008年,第345頁?!盾髯印こ上唷份d:“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遷于商?!?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第464頁。據(jù)丁山考證,砥石在古砥水流域,大約在今河北石家莊以南、邢臺以北地帶。*丁山:《商周史料考證》,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16~18頁?!蹲髠鳌氛压拍辏褐芡跏拐埠悴唬骸凹拔渫蹩松?,……肅慎、燕、亳,吾北土也?!?《春秋左傳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2056頁。

      《左傳》將肅慎、燕、亳等3地并列北土,并與周之東土、南土、西土并稱,顯然這個亳在當時中原的北面。關(guān)于此亳的來源,田昌五認為其“與商族的北遷有關(guān)”*田昌五等:《論鄭州商城》,《中原文物》1994年第2期。;朱彥民認為其為成湯之前商先公所據(jù)之亳。*朱彥民:《甲骨卜辭亳地考》,《南開學報》2001年“紀念南開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專業(yè)創(chuàng)建20周年暨南開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成立”專刊??梢?,這個亳與昭明北遷有密切關(guān)系。關(guān)于此亳的所在地,丁山認為,應在今河北完縣(按:現(xiàn)已更名為順平縣)北,且是商民族創(chuàng)始中的第一座都城。*丁山:《商周史料考證》,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17~18頁。這個地域與上述昭明北遷之砥石也大致在一個區(qū)域。綜上,昭明北遷之地與《左傳》昭公九年所說的亳地應該是一回事。

      (二)成湯首居之地

      《尚書·序》:“自契至于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8頁。關(guān)于湯始居之亳所在,分歧巨大,主要有以下3種說法:

      1.湯居偃師商城

      偃師商城稱亳主要證據(jù)有:《左傳》昭公四年(前538年)“商湯有景亳之命”,晉杜預注:“河南鞏縣西南有亳亭,或言亳即偃師?!?《春秋左傳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2035頁?!渡袝へ氛鳌穫鳎骸捌醺傅蹏慷假瘛?,孔穎達正義引鄭玄云:“ 亳,今河南偃師縣,有湯亭?!?《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58頁。

      2.湯居鄭州商城

      鄭州商城稱亳主要證據(jù)有:《左傳》春秋經(jīng)襄公十一年(前562年)“同盟于亳城北”,晉杜預注:“亳城,鄭地。”*《春秋左傳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1949頁。1956年,在鄭州商城北部和東北部發(fā)現(xiàn)東周時期9個帶“亳”字的陶文。*河南省文物工作隊第一隊:《鄭州金水河南岸工地發(fā)現(xiàn)許多帶字的戰(zhàn)國陶片》,《鄭州白家莊遺址發(fā)掘簡報》,《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3期,第4期。鄒衡說,這個發(fā)現(xiàn)使“鄭州商城在東周時仍名亳,就此成了鐵案”*鄒衡:《鄭州商城即湯都亳說》,《文物》1978年第2期。。2003年,李維明發(fā)現(xiàn)鄭州出土商代牛肋骨刻辭中有“乇(亳)”字,這意味著在商代卜辭中首次發(fā)現(xiàn)了“乇土”一詞,使鄭亳說文字證據(jù)上溯到商代。*李維明:《鄭州出土商代牛肋骨刻辭新識》,《中國文物報》2003年6月13日。

      3.湯居出征滅夏之大本營

      此地稱亳主要證據(jù)是甲骨卜辭。田昌五根據(jù)“王征人方在亳”這條卜辭,說明亳在征人方途中,即處商之東南方,同時按商至亳為1日路程推斷,此亳大致在今河南長垣以北古衛(wèi)濮地區(qū);又據(jù)卜辭只稱商發(fā)祥地為亳的文例和成湯滅夏的行軍路線,認定此亳為湯出征滅夏的大本營。*田昌五等:《論鄭州商城》,《中原文物》1994年第2期。一般認為,《左傳》昭公四年(前538年)“夏啟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春秋左傳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2035頁。中“景亳之命”即反映成湯在此地誓師出征滅夏的史實。田昌五以此亳為“景亳之命”是正確的,但在確定此亳的地域有問題。目前學界幾乎公認帝辛十祀征人方所到的商是今之河南商丘,而非田昌五認定的殷商王都(今河南安陽)。如此則此亳應在商丘而非安陽附近,商丘北面的曹縣,即后人所謂的北亳當為“景亳之命”之亳。

      存在多個與成湯有關(guān)的亳地且難于確認哪一個為湯所居,提示湯居之亳可能不止一地。

      (三)契始居之地

      《世本·居篇》:“契居蕃?!?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北京:中華書局(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本影印),2008年,第345頁。王國維認為蕃即今之山東藤縣。*王國維:《觀堂集林》,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16~18頁。蕃和亳古音很接近。兩字聲母均為并母,屬同紐。兩字在韻上也很接近。根據(jù)段玉裁古音17部理論及具體歸部,亳歸在第5部,魚虞模韻;蕃,《集韻》:蒲麋切,音皮,地名。根據(jù)《集韻》的直音可知,蕃為歌韻,當歸入第5部。古音學家認為,魚虞模韻和歌戈韻兩類在上古讀音很接近。汪榮寶在《歌戈魚虞模古讀考》中指出,魏晉以前,歌戈魚虞模兩部字音同,皆讀為[a]音;*汪榮寶:《歌戈魚虞模古讀考》,《國學季刊》第2號,1923年4月。王力在為古音三十部擬定音值時,將魚部和歌部的主要元音均擬為[ɑ]??梢姸致曌x音很接近。蕃與亳在上古可能屬同一個詞而用字有異的情況。

      從語用的角度來說,在共時存在多個亳地的情況下,如要同時稱舉若干亳地,合理而經(jīng)濟的方法就是采用“數(shù)詞+亳”的結(jié)構(gòu)模式來表達。三亳之稱,最早出現(xiàn)在被認為是周早期的文獻《尚書·立政》中:“夷微盧烝,三亳阪尹?!?《尚書正義》,載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79年,第231頁。對這條記載的解讀,學界分歧很大。但較為一致的看法是其中三亳是指3個被稱為亳的先商都邑。李民“三亳指商的三個舊都”*李民:《〈尚書·立政〉“三亳阪尹”解》,《殷都學刊》1997年第6期。.的說法較有代表性。學界一般認為,《尚書》周書可信者為多,陳夢家等更認定《立政》作于西周初年*陳夢家:《尚書通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第16~18頁。。由于三亳涉及殷商時期的歷史地理,盡管尚未見更早的記載,我們還是可以推斷三亳之稱應該不是《立政》的創(chuàng)造,而是來源于商代甚至先商的一種語言習慣。陳夢家認為先商契至湯14代與夏禹至桀14代同始終,*陳夢家:《商代的神話和巫術(shù)》,《燕京學報》1936年總第20期。此說頗得學界贊同;而契與三代同時?!妒酚洝ひ蟊炯o》“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91頁。的記載可證之。商與夏在空間、時間和文化上都有重疊的特征。張光直就明確說:“所謂‘早商文化’也許實在是夏文化?!?張光直:《殷商文明起源研究上的一個關(guān)鍵問題》,載李伯謙《商文化論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所以,我們相信《舜典》中的三危與商人的三亳應屬于同一個語詞模式。

      綜上所述,我們大致可以給三危是什么的問題作出一個回答:三危指3個稱為危的地方;三危不是一個地名,危才是地名。

      在歷史上,戰(zhàn)勝者把戰(zhàn)敗者分散處置應是一種常態(tài)。據(jù)史書記載,周滅殷商后,先分商的畿內(nèi)為邶、墉、衛(wèi)三國,以邶封紂子祿父(即武庚)。三監(jiān)叛亂后,又將心懷不滿的殷商大部貴族集中安置到洛邑成周;將殷民六族、殷民七族與懷氏九族隨魯國、衛(wèi)國、晉國的分封,安置到相應的諸侯國;將以微子為首的殷民集中安置到商舊都商丘(今河南商丘)一帶,稱宋國。周先后將殷民分散安置在6個地方,這種分散安置的目的在于限制殷民族的力量,使之不能重新集積,恢復元氣,東山再起。

      三、《舜典》三危所在的合理區(qū)域

      把三危亦即三苗被竄之地定在遙遠的西方或西南乃至緬甸不合情理,那么,三危所在的合理區(qū)域大致應在什么地方呢?

      古史中部落間戰(zhàn)爭戰(zhàn)勝者處置眾多戰(zhàn)敗者的方式可能與后世通常的想法大相徑庭,那些失敗者往往被安置在勝利者的主要活動地區(qū),或者說在勝利者的根據(jù)地,而非遠遠地流放到偏僻蠻荒之地。這樣的處置方式,在歷史上的典型案例是周遷殷民。

      周對商族安置的一個特點是就近安置。所謂就近,就是在周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內(nèi)。據(jù)史書記載,周安置商族有6個地區(qū):邶地(商故都朝歌部分,今河南淇縣一帶);洛邑成周(今洛陽一帶);魯國(今山東西西部及河南江蘇小部)、衛(wèi)國(商故都朝歌部分,今河南淇縣一帶);晉國(今山西南部)和宋國(今河南東部及山東江蘇安徽之間),大致在今河南北部東部、山西南部、山東西部一帶。這是一個并不大的區(qū)域,是周當時及后來主要活動區(qū)域,其中成周距西周的東都洛邑甚至僅有18里。

      上述對戰(zhàn)敗者的處置方式并不是周人的創(chuàng)新,這種方式至少可追溯到商代。裘錫圭通過對甲骨卜辭的研究發(fā)現(xiàn),商代有一種常見的處置服屬者的方法和制度叫做奠。所謂奠就是商王將被商人戰(zhàn)敗的國族或其他臣服國族的一部或大部,奠置在他所控制的地區(qū)內(nèi)。這些地區(qū)甚至包括商人一些重要的邑,如京、孟、并等地,那些被奠置者居住地與商人相隔并不太遠,關(guān)系也比較密切,卜辭中就有商人預測到敵國將犯,要求多奠到城邑中避險的記載。*裘錫圭:《說殷墟卜辭的“奠”——試論商人處置服屬者的一種方法》,《史語所集刊論文類編》,1993年,64本第3分。

      戰(zhàn)勝者把戰(zhàn)敗者安置在自己主要活動區(qū)域,乍看不好理解,但細想起來是有道理的。如此安置對戰(zhàn)勝者來說至少有以下4個理由:一是操作起來簡便易行;二是便于監(jiān)控,防止敵對勢力東山再起;三是有利于消除仇視,穩(wěn)定社會,便于治理;四是便于役使這些戰(zhàn)敗者,在勞動力極其緊缺的上古時期,這點尤其重要。

      根據(jù)三代在文化特征上具有明顯的連貫性和一致性的觀點,我們有理由相信,堯舜時期舜竄三苗的方式與商奠服屬者和周遷殷民應該是相似的,如此則三危應在堯和舜的主要活動區(qū)域之內(nèi)。一般認為,堯興起今河北南部、山西北部一帶,后來南遷至今山西南部的汾水流域。發(fā)現(xiàn)于晉南一帶的龍山時代陶寺類型文化遺存,應是其文化遺存。很多學者認為,舜為東夷之人,而東夷根據(jù)地大致在今山東中西部、河南東部、河北南端、江蘇安徽北端之間,這也是大汶口文化和山東龍山文化的分布范圍。從古代文獻記載可見,歷山、雷澤、河濱、壽丘、負夏這些傳說中舜的主要活動地點,多在今山東西部和河南東部一帶;而發(fā)現(xiàn)于河南東部永城的中原龍山文化的王油坊類型中,含有較多的山東龍山文化因素,有時甚至被歸于海岱文化系統(tǒng),這說明舜與堯之間的文化融合關(guān)系。從上可見,堯舜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在今山西南部、山東西部、河南東部、河北南部、江蘇安徽北端這個區(qū)域之內(nèi)。這個區(qū)域與后來商代,甚至周代主要活動區(qū)域的中心大致重疊。從路途上來說,無論把三苗從國中還是從今河南南部靠近湖北一帶三苗的中原活動地區(qū)竄往這個區(qū)域,都是合理而可操作的。

      四、殷商時代3個被稱為危的方國或地名及其與三危的關(guān)系

      癸未貞:甲申,危方用自上甲。(《合》32026)

      癸亥貞:危方以牛,其蒸于來甲申。(《合》32896)

      這個稱為危的方國還不止一個,除危方外,還有稱為下危者,如:

      丙戌卜,爭貞:今春王比望乘伐下危,我受有佑。(《合集》6496)

      乙卯卜,敖貞:王勿比望乘伐下危,弗其受佑。(《合集》32正)

      貞……比興方伐下危。(《合集》6530正)

      從以上卜辭的語境看,危方和下危顯然都指方國。有研究者認為危方與下危指同一方國,下危是危的又稱。*李雪山:《商代封國方國及其制度研究》,鄭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1年,第103頁。但近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危方與下危指兩個方國。孫亞冰指出:“危方與下危是兩個不同的方國,原因有二:一是危方出現(xiàn)在賓、出、何、無名、歷、黃等六組卜辭中,下危則只出現(xiàn)在賓組卜辭中;二是同樣在賓組卜辭中,危方為商王朝屬國,下危則為商朝敵國?!?孫亞冰:《殷墟甲骨文中所見方國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01年,第47頁。此說可從。趙誠更進一步認為,甲骨文危單用時作普通地名而非方國名,*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卜辭分類讀本》,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93頁。如:

      癸亥,王卜:在雇貞,步于危,無災。(前二·一九·六)

      甲……在危……(續(xù)三·三0·七)

      上面兩例卜辭書證中危都與“在”或“于”等介詞構(gòu)成介賓短語。馬保春認為,甲骨文中的普通地名“多在表示處所和地點的介詞‘于’、‘在’等字之后”*馬保春,宋久成:《中國最早的歷史空間舞臺——甲骨文地名體系概述》,北京:學苑出版社,2013年,第155頁。。如此則商代存在3個稱為危的方國或地名即殷商三危。

      另外,饒宗頤也認為甲骨文中存在3個稱為危的地方,除危方和下危兩個稱為危的方國外,還有稱為上危的方國:

      貞:今日王出。王占曰:出,上危……,隹有它。(《拾掇》221反)

      饒宗頤并稱,稱為上危的例子在甲骨卜辭中僅此一條。*饒宗頤:《西南文化創(chuàng)世紀——殷代垅蜀部族地理與三星堆金沙文化》,上海: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0年,第48頁。

      但是這條材料是否存在尚待進一步證實,*饒宗頤這條材料對本文來說很重要,但是我們在復核材料出處時發(fā)現(xiàn),在郭若愚的《殷契拾掇》初編部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的221版中,并沒有此條卜辭。我們又遍撿該書及姚孝遂的《殷墟甲骨刻辭類纂》(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釋文》等,亦未發(fā)現(xiàn)此條卜辭或內(nèi)容相近者。對此,我們咨詢了相關(guān)專家,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饒先生為甲骨文大家,治學嚴謹,此條材料又為孤證,材料不存在的可能很小,而具體出處錯訛的可能較大,需進一步核實。饒宗頤的殷商三危之說因而尚需進一步考察。

      危方、下危和危地可視為所謂3個被稱為危的地方。這個殷商三危具體在什么地方呢?

      首先看危方。由征人方卜辭可知,從攸返至危方步行只需3天時間。而攸所在,陳夢家認為其地在今河南永城南部,安徽宿州西北一帶,*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06頁。孫亞冰據(jù)此推定危方距此不遠;*孫亞冰:《殷墟甲骨文中所見方國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01年,第48頁。李雪山推定危方在今河南永城、安徽宿州之間;*李雪山:《商代封國方國及其制度研究》,鄭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1年,第104頁。島邦男定在毫南、淮陰間。*[日]島邦男:《殷墟卜辭研究》,溫天河等譯,臺北:臺北鼎文書局,1975年,第386~387頁。4人對危方的定位基本一致。*饒宗頤認為,甲骨卜辭中的危地不在主流學者認為的今河南永城、安徽宿州之間一帶,而近于今四川之岷山(饒宗頤:《西南文化創(chuàng)世紀——殷代垅蜀部族地理與三星堆金沙文化》,上海: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0年,第69頁),從而把三危安家于蜀地。饒宗頤危在蜀觀點的前提,是征人方為征伐西夷(河渭間)。長期以來,有影響的學者殆無支持此說者。其次看下危。孫亞冰以下危位于望乘附近,推定其處于殷(安陽殷墟)北,*孫亞冰:《殷墟甲骨文中所見方國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01年,第36頁。如此則下危在今河南北部與河北交界一帶;鐘柏生意見與孫亞冰有明顯差別,他認為,下危南鄰危方,而他的危方所在與上述學者意見基本一致。*鐘柏生:《殷商卜辭地理論叢》,臺灣:藝文印書館,1989年,第230頁(武丁時期地理方國圖)。趙誠認為,下危、危方“相去不遠,……都在今淮陰之西”。*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卜辭分類讀本》,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44頁。其觀點與鐘柏生接近。再看危地。趙誠認為,危地與下危、危方相去不遠,也都在淮陰之西。*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卜辭分類讀本》,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44頁。以上學者給殷商三危劃定的區(qū)域大致是在今河南東北角到河南中部東南角一帶。

      從上可知,盡管學者意見不是很一致,但危方、下危和危地都可確認在商人活動的中心區(qū)域。

      甲骨卜辭中存在于殷商活動中心區(qū)域的三危,當然是殷商時代而非堯舜時期的事,但是我們認為殷商時代的三危與《舜典》三危是一回事,主要有三方面的理由:一是從語言學的角度看,殷商時代的三危與《舜典》三危,在語言形式和內(nèi)部理據(jù)具有高度關(guān)聯(lián)性和一致性;二是從人類學和歷史學的角度看,殷商時代的三危所在區(qū)域,正好處在堯舜活動的主要區(qū)域,這符合上文所說上古時代對戰(zhàn)敗者處置的空間原則;三是從地名的性質(zhì)來看,殷商三危有方國名,方國名屬大區(qū)域地名;也有普通地名。上古時期地名與族名關(guān)系密切,很多學者認為早期的地名多來源于族名。*祁美琴:《論上古地名族稱的初始意義》,《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族名、地名都具有語言強式性質(zhì),一般來源古老。殷商時代的三危,無論作為地名還是族名,都不應該是剛產(chǎn)生的,而應該有其來源。據(jù)陳夢家考察,殷商卜辭所包含的時代應是公元前1300年~公元前1028年,即盤庚遷殷至紂王末年。*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5頁。如此,則殷商卜辭早期距堯舜時期也就800多年,就發(fā)展相對緩慢的上古時期來說,這是一個不長的時間。所以,殷商時代的三危與堯舜時期的三危完全可能有源流關(guān)系,也就是說,堯舜時期已存在可能因危族而得名的3個方國,戰(zhàn)敗的三苗被分散安置在這3個地方并加以改造教化。這3個方國一直存在到殷商(其中一個可能已演變?yōu)榈孛?,并在甲骨卜辭中透露其信息。

      殷商三危與《舜典》三危是一回事,但堯舜時期的三危的具體地域是否就與殷商時代的三危重疊呢?這個問題還比較復雜,因為正如前文所論,上古部族(包括方國)生存的一個特點就是由于各種原因所致的遷徙,而遷徙造成了與部族名相關(guān)的地名在不同的地方重復出現(xiàn),所以堯舜時期的三危的具體地域,理論上存在與殷商時代的3個危地錯位的可能。但是,迄今為止,除殷商時代的3個危地外,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其他與上古危族有關(guān)的地名危,甚至連痕跡都沒有。所以我們?nèi)匀豢梢源笾抡J定:就目前的材料而言,堯舜時期的三危的具體地域,就與殷商時代的三危是大致重疊的;即便《舜典》三危在后世發(fā)生了遷徙,其遷徙的范圍也不應超出堯舜、夏、商的主要活動區(qū)域。

      結(jié)論

      (一)迄今為止關(guān)于《舜典》三危所在的主要觀點都不能成立

      這些觀點都存在系統(tǒng)性的問題,其核心證據(jù)都有致命的缺陷。

      (二)三危不是一個地名,危才是地名

      三危是一個數(shù)詞+地名的詞組而非詞。因而三危不是指一個稱為三危的地方而是指3個稱為危的地方。數(shù)詞+地名是上古與部族遷徙有關(guān)的表示空間位置的特有的語詞模式,與先商遷徙直接相關(guān)的三亳是我們迄今能考察到最早的有文獻依據(jù)的范例,堯舜時代的三危與商人的三亳應屬于同一個語詞模式。

      (三)周遷殷民和商奠服屬者證明,古史中部落間戰(zhàn)爭戰(zhàn)敗者,并不是被戰(zhàn)勝者遠遠的流放到偏僻蠻荒之地,而是被安置在戰(zhàn)勝者的主要活動地區(qū)舜竄三苗應該與商、周兩代的做法相似,所以三危的合理區(qū)域應該在堯舜的主要活動區(qū)域。

      (四)殷商卜辭中發(fā)現(xiàn)的三個被稱為危的方國和地名,與《舜典》三危所指應該相同可以大致認定:就目前的材料而言,堯舜時期的三危的具體地域與殷商時代的三危是大致重疊的。

      (五)堯舜時期三苗并未被竄往堯舜主要活動區(qū)域以外的地方,更沒有被竄往遙遠的西羌、西南乃至今緬甸薩爾溫江流域西羌地區(qū)的古羌族及其他部族的源流與三苗無關(guān)。

      鳴謝與說明:

      本文曾在中國語言學會年會(2012年8月,云南大學)、中國訓詁學會研究會年會(2011年,西南交通大學)、云南語言學高層論壇(2012年12月,玉溪師范學院)上宣讀。感謝匡鵬飛博士、朱慶之教授、汪啟明教授,李建國教授、陳友康教授等和匿名審稿人對本文的修改提了很好的修改思路和具體意見。特別是匿名審稿人提出,作為本文論證的基礎(chǔ)甲骨文危的訓釋尚有疑問,應進一步加以綜合考察和嚴格分析。這個意見對本文核心論據(jù)的成立至關(guān)重要。

      (責任編輯 陳斌)

      基金項目:①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創(chuàng)新團隊“云南少數(shù)民族語言研究”階段性成果(2014cx0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委托項目階段性成果(16ZH009)

      作者簡介:羅驥,云南師范大學漢藏語研究院、云南師范大學學報編輯部教授(云南 昆明,650500)。

      中圖分類號:K221.04

      文獻標識碼:A

      文獻編號:1001-778X(2016)04-0083-13

      On Sanwei in “Canon of Shun”

      LUO Ji

      Abstract:The main views of the location of Sanwei in “Canon of Shun” have not been verified up to now. There exists a systematic problem in these views due to the fatal flaw of their core evidence. Numeral + place name is a special spatial expression pattern related to ancient tribal migration. Wei instead of Sanwei is a place name. Sanwei is not a word, but a phrase of numeral + place name, so it does not refer to a place but three places named Wei. In ancient history the defeated in the inter-tribal wars were often placed in the victors’ main areas of activity, rather than being banished to the secluded wilderness. Therefore, the reasonable areas of Sanwei should be in the main areas of Yao and Shun. The three Wei places found in the oracular inscriptions from the Shang Dynasty and Sanwei in “Canon of Shun” refer to the same areas and roughly overlap in specific territories. In the Yao and Shun period Sanmiao were exiled neither to the outside of Yao and Shun main areas of activity, nor to the far West Qiang, Southwest and even the area in present Myanmar’s Salween River. The origin of ancient Qiang and other ethnic groups in West Qiang has nothing to do with Sanmiao.

      Key words:“Canon of Shun”, Sanwei, location, oracular inscriptions on tortoise shells and bo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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