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歌詩《烏棲曲》創(chuàng)調(diào)首曲綜考通釋

王　夢，劉　剛

(1.湖北文理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湖北　襄陽　441053；2.湖北文理學(xué)院　宋玉研究中心，湖北　襄陽　44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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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府歌詩《烏棲曲》創(chuàng)調(diào)首曲綜考通釋

王夢1，劉剛2

(1.湖北文理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北襄陽441053；2.湖北文理學(xué)院宋玉研究中心，湖北襄陽441053)

摘要：梁簡文帝《烏棲曲》四首當(dāng)為該曲創(chuàng)調(diào)之作，應(yīng)是簡文帝任雍州刺史期間所作。四首之其二所說“宜城”，屬于“西曲”產(chǎn)生之樊鄧地區(qū)，也即古襄陽一帶，因此《烏棲曲》四首是屬于南朝古襄陽地區(qū)的樂府歌詩。我們以《樂府詩集》為底本，以《玉臺新詠》等各本為校本，對四首詩進(jìn)行了綜考通釋，《烏棲曲》四首應(yīng)是題材相同的兩組歌詩，“其一”“其二”為一組，用女子的嗔怨和男子為酒而爽約的情節(jié)，反映有梁一代貴族青年既依戀“花前月下”又追求“對酒當(dāng)歌”的奢靡放浪的生活。“其三”“其四”為一組，直寫夜宿倡家，表現(xiàn)貴族男子的狎妓生活。對于宮體代表詩人的代表作品進(jìn)行綜考通釋，有助于深入了解宮體詩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語言特點(diǎn)、表現(xiàn)手法與時代影響之下的格調(diào)嬗變。

關(guān)鍵詞：樂府歌詩；烏棲曲；綜考通釋

郭茂倩《樂府詩集·西曲歌中》錄有梁簡文帝《烏棲曲》四首，是為該曲創(chuàng)調(diào)之作。其文看似通俗，其意看似淺近，而若細(xì)讀深辨，其中有許多難解之詞、難讀之句、難通之意，而且歷代不同的版本所錄文字各從所據(jù)，在西曲歌詩中異文最多，以至于古今研究者對其用語、表意，多有歧義，甚至誤讀曲解，因而大有考辨解讀之必要。茲將《樂府詩集》之所錄不作校改抄錄于下，以備考釋。

其一

采蓮渡頭礙黃河，郎今欲渡畏風(fēng)波。

其二

浮云似帳月如鉤，那能夜夜南陌頭。

宜城投泊今行熟，停鞍系馬暫棲宿。

其三

青牛丹轂七香車，可憐今夜宿倡家。

倡家高樹烏欲棲，羅帷翠被任君低。

其四

織成屏風(fēng)金屈膝，朱唇玉面燈前出。

相看氣息望君憐，誰能含羞不自前。

一、《烏棲曲》產(chǎn)生的時間、地點(diǎn)之辨釋

所謂“西曲”，《樂府詩集》的作者宋郭茂倩說：“按西曲歌出于荊郢、樊鄧之間，而其聲、節(jié)、送、和與吳歌亦異，故其方俗而謂之西曲云?！盵1]689句中荊郢指今湖北荊州地區(qū)，樊鄧指今湖北襄陽地區(qū)。據(jù)此可知，西曲是今湖北西部南至荊州、北至襄陽，大致在長江以北漢水中游流域的古歌詩。而此四首詩“其二”明確提到的今襄陽市所轄之“宜城”，正在這個范圍之內(nèi)。根據(jù)《烏棲曲》產(chǎn)生于梁代的時期和表現(xiàn)的內(nèi)容推論，這組歌詩屬于南朝古襄陽地區(qū)的樂府歌詩。從其在西曲中的情況推斷，這組歌詩又屬于南朝西曲晚期的作品，因?yàn)榈搅岁惔畔尻柕貐^(qū)已成為北朝周的領(lǐng)土了。

詩的作者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是《文選》編者蕭統(tǒng)的弟弟，是當(dāng)時著名的帝王詩人，在其左右聚集了一批文人以詩唱和，史稱“宮體”。據(jù)《梁書》本紀(jì)記載，簡文帝即皇帝位之前，曾兩度任職“荊郢、樊鄧”一帶：一、“(天監(jiān))十三年(公元514年)出為使持節(jié)都督荊、雍、梁、南北秦、益、寧七州諸軍事，南蠻校尉，荊州刺史”，[2]103任職僅一年。荊州治所在今荊州古城范圍之內(nèi)。二、“(普通)四年(公元523年)徙為使持節(jié)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平西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2]103-104任職七年。南朝梁之雍州，大致相當(dāng)于今之襄陽地區(qū)，治所即在今襄陽市襄城區(qū)之內(nèi)。其間簡文帝頗有政績，“在襄陽拜表北伐，……剋平南陽、新野等郡，……拓地千余里”。[2]109雖然簡文帝任荊州刺史與雍州刺史間，都有可能去宜城一游，或曰體察民風(fēng)，但我們認(rèn)為在雍州刺史任上游訪宜城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推測其作《烏棲曲》當(dāng)在其即皇帝位之前，普通四年(公元523年)至中大通二年(公元530年)時任雍州刺史期間。

關(guān)于梁簡文帝《烏棲曲》是否為創(chuàng)調(diào)首曲，古時有人認(rèn)為《烏棲曲》是《烏夜啼》的別名，如宋祝穆《古今事文類聚》據(jù)《樂府解題》說，《烏夜啼》“亦名《烏棲曲》”，[3]頗有否定簡文帝創(chuàng)調(diào)的事實(shí)。因?yàn)椤稙鯒啡羰恰稙跻固洹返膭e名，那么《烏夜啼》創(chuàng)調(diào)在南朝宋元嘉(公元425至453年)晚期，就不在梁代了。考郭茂倩《樂府詩集》在《烏夜啼》解題中說，“《樂府解題》曰，亦有《烏棲曲》，不知與此同否?！盵1]690以此知，祝穆與郭茂倩所引皆出于如今已佚的《樂府解題》，而文字有別，“亦有”與“亦名”一字之差，在創(chuàng)調(diào)問題上則可與否不同。推測郭茂倩的判斷，他認(rèn)為簡文帝《烏棲曲》是為創(chuàng)調(diào)首曲，并在收錄其曲時，別于《烏夜啼》另立《烏棲曲》一調(diào)?？梢姽痪幾稑犯娂鯒窌r依據(jù)的是《樂府解題》的意見，其引文自當(dāng)無誤。而祝穆的引文則誤將“有”寫作了“名”，所以才引發(fā)了這種本不該發(fā)生的誤會。

二、《烏棲曲》四首之綜考通釋

關(guān)于《烏棲曲》四首的第一首，《文苑英華》卷二百六所錄與《樂府詩集》不同，其詩曰，“接翮同發(fā)燕，孤飛獨(dú)向楚。值雪已迷群，驚風(fēng)復(fù)失侶?！盵4]此外，后三首次序也不相同。不知其所據(jù)為何。關(guān)于第一首問題，(1)以同調(diào)歌詩按例當(dāng)為同一詩體而言，其詩五言，與其他三首皆作七言不類。(2)其詩寫離群孤燕，雖寄寓了“失侶”的隱情，但與其他三首寫相對具體的男女情事沒有直接關(guān)系，若強(qiáng)作聯(lián)系，關(guān)系也并不緊密。(3)《樂府詩集》卷四十八在《襄陽樂》題解中說，“簡文帝雍州十曲有《大堤》《南湖》《北渚》等曲?！盵1]703今梁簡文帝樂府歌詩僅存《雍州曲》三首，《烏棲曲》四首，加在一起也不足“十曲”之?dāng)?shù)，因而該詩當(dāng)是簡文帝《雍州曲》中的一首佚詩殘句，因?yàn)椤队褐萸犯柙姙槲逖粤?，此詩僅有四句。關(guān)于次序問題，(1)《文苑英華》比較混亂，前后很難看出各詩間的承接關(guān)系與邏輯聯(lián)系。(2)早于《文苑英華》的《藝文類聚》《玉臺新詠》所錄歌詩次序與《樂府詩集》相同，可證在歌詩的次序上，《樂府詩集》并不誤。因此，本文擬定以《樂府詩集》為綜考通釋的底本，對于《玉臺新詠》等各本則作為校本，對于各本的異文將通過考辨，依實(shí)據(jù)而從。

《烏棲曲》“其一”，以女子口吻敘述，表達(dá)了女子對情郎失約的嗔怨?！啊蓖ā绑小保局敢鄣闹袼?，此“絲作”則為引舟的絲纜?！稑犯娂ど狭辍贰肮饦錇榫?，青絲為君笮?！盵1]229可證?！端囄念惥邸蜂洿嗽娮鞴i，筰亦通笮。全句極言女子小船的精美?！暗K黃河”三字，難于理解，宜城距黃河甚為遙遠(yuǎn)，要去宜城的“采蓮渡頭”，不可能受到黃河的阻礙?？肌端囄念惥邸肪硭氖鳌安缮彾深^擬黃河”，知“礙”當(dāng)為“擬”之借字，是女子設(shè)想情郎將通往“采蓮渡頭”的那條河(疑即漢水)擬想成了波濤洶涌的黃河，因而才“郎今欲渡畏風(fēng)波”。在女子的設(shè)想中，情郎不來赴約是畏懼風(fēng)急浪高，并非無情，所以嗔怨之中，并非那種“不是思君是恨君”的情感，還是有著隱藏于心底的相思與期盼。清紀(jì)容舒《玉臺新詠考異》以為，“桑，宋刻作‘蓮’。按《樂府詩集》‘采桑度’條下，‘梁時作?！端?jīng)》曰，河水過曲縣(今本《水經(jīng)注》作‘北屈縣’，紀(jì)引有誤?？h在今山西省吉縣北。)西南為采桑津，《春秋·僖公八年》晉里克敗狄于采桑是也。’梁簡文帝《烏棲曲》曰，‘采桑渡頭礙黃河，郎今欲渡畏風(fēng)波?！端囄念惥邸芬嘧鳌缮！Ｈ粍t‘采蓮’為誤。”[5]821考今傳世本《藝文類聚》與《樂府詩集》正文均作“采蓮”，皆不作“采?！薄Ｖ劣凇稑犯娂げ缮６取方忸}引梁簡文帝詩句作“采桑渡”，與歌詩正文不同，很可能引用的是當(dāng)時該歌詩的“異文”，按校讎的常規(guī)，當(dāng)以歌詩正文為準(zhǔn)，只在正文無法讀通時，才可以異文校讀。又《烏棲曲》“其二”說“宜城酘酒今行熟”，“采蓮渡頭”當(dāng)在宜城近處，不當(dāng)誤指為黃河邊北屈縣近處的“采桑津”，且北屈縣在南北朝時期一直隸屬北朝，并非在梁朝的版圖之內(nèi)，史料中更不見簡文帝到過那里的記載，再則北屈縣地處晉南，并不在西曲流行的區(qū)域之內(nèi)，其“考異”實(shí)誤。《玉臺新詠考異》為申訴其說不誤，又力主將《烏棲曲》“其二”中的“宜城”改為“宜成”，他考辨說，“按《周禮·酒正·五齊》條下，鄭玄注曰，‘泛者成而滓浮泛泛然，如今宜成醪矣?！Z公彥疏曰，‘宜成，說以為地名。曹植《酒賦》曰，宜成醴醪，蒼梧縹青。若馬融所云，今之宜成、會稽稻米清，則以宜成為酒名。故劉杳《要雅》亦以宜成為酒名。二者未知孰是?！瘬?jù)此，則宜城當(dāng)作宜成?！盵5]821其引證，地名、酒名兩說并存，而其憑主觀臆測指為酒名，并未說出如此選擇的理由與證據(jù)。古詩文校讎考據(jù)最忌“無視理據(jù)”與“任意改字”兩端，而紀(jì)氏《考異》正犯了這關(guān)鍵的兩條。讀者切不可為其所誤！

《烏棲曲》“其二”，以男子口吻敘述，流露出男子心之所系并非僅男歡女愛一事。歌中“那能夜夜南陌頭”，即是男子爽約、別有他求的心里話。下句“宜城投泊今行熟”，按原文并沒有沿著男子心理順著說，好像是全然沒有把女子放在心上，在約會之際又“投泊”改去他非常熟悉的宜城尋歡作樂了?？肌队衽_新詠》卷九，此句作“宜城酘酒今行熟”，則是承接上句之意?！搬H酒”是古代一種用多次投米方法釀造的美酒。吳地所釀?wù)叻Q五酘酒，宋范成大《吳郡志》卷二十九說，“今里人釀酒。麴米與漿水已入甕。翌日，又以米投之，有至一再投者，謂之酘。其酒則清冽異常，今謂之五酘，是米五投之耶？”[6]宜城所釀?wù)叻Q九醖酒，清吳景旭《歷代詩話》卷三十八，“酘酒，重釀酒也。《北堂書鈔》云‘宜城九醖酒曰酘酒?！盵7]其投米的次數(shù)比吳地還要多，想來味道更佳，晉張華《輕薄篇》就稱贊說“蒼梧竹葉清，宜城九醖酒”。據(jù)此詩句是說，方今宜城佳釀酒熟，才引得男子放下與所愛之約會，去暢飲美酒了。明楊慎《升庵集》卷六十《樂府誤字》說，“《烏棲曲》云，宜城酘酒今行熟。酘酒，重釀酒也。不知何人妄改作‘投泊’，酘酒熟則有理，投泊豈能熟也？”[8]具體明確地指出了《樂府詩集》的錯誤?！段脑酚⑷A》“今行”作“今夜”，作“行”表示美酒即將酒熟開壇，作“夜”表示酒熟的時間就在今晚，作“今夜熟”更為切合不惜爽約也要先飲為快的詩意。結(jié)句“停鞍系馬暫棲宿”，一個表示時間短暫的“暫”字，正說明去飲酒是暫時的興致所致，對于女子也不過是一次暫且的爽約而已。此結(jié)句《文苑英華》錄作“莫惜停鞍暫棲宿”，與《樂府詩集》所錄意思基本相同，不過“莫惜”二字，更說明了宜城美酒對此男子的誘惑力與吸引力。

《烏棲曲》“其三”，既不是以第一人稱敘述，也不是以第二人稱言情，而是以第三者的角度進(jìn)行描寫。首句以用多種香料涂飾的“七香車”夸飾男子身份高貴?！端鍟肪硎抖Y義五》記載，“犢車，按魏武書，贈楊彪七香車二乘，用牛駕之。蓋犢車也?！堕L沙耆舊傳》曰：‘劉壽常乘通幰車。’今犢車通幰，自王公已下，至五品已上，并給乘之。”[9]足見能乘坐此種牛車之人當(dāng)為等級頗高的官家人。次句表示對高貴的男子住宿倡家的惋惜。句中“可憐”當(dāng)作可惜講，“倡家”為樂舞藝人之家，古人對這種宿倡家的“聲色之游”，也認(rèn)為是一種不能“廉慎守道”的行為，故而句子帶有惋惜語氣。第三句用“烏欲棲”比襯男子宿倡家的心意。結(jié)句以女子所用帷、帳自代，暗示倡家對男子輕薄心意的迎合。然句中“帷”可“低”，而“被”與“低”搭配不當(dāng)，考成書早于《樂府詩集》的《藝文類聚》《玉臺新詠》，“被”皆作帳，如此則方可與“低”搭配，看來《樂府詩集》所據(jù)之傳世本已誤。全詩對宿倡家的“聲色之游”雖頗有微詞，但還是從欣賞的角度說的，正所謂“勸百諷一”，這是有梁一代“宮體”詩風(fēng)的具體反映。

《烏棲曲》“其四”，仍是以第三者角度落筆，描寫男女相遇之際的環(huán)境與心境。首句交待環(huán)境，以金環(huán)扣“屈膝”鏈接的織錦屏風(fēng)為幽雅環(huán)境所陳器物的特寫。句中屏風(fēng)，古時稱作連屏，即由多扇屏風(fēng)連接組成，每扇屏風(fēng)上可繪制各種圖畫。清徐文靖《管城碩記》說，“《晉東舊事》皇太子納妃梳頭屏風(fēng)，二合四牒；織成地屏風(fēng)，十四牒，銅環(huán)鈕。陸翙《鄴中記》石季龍作金鈿屈膝屏風(fēng)，衣以白縑，畫義士、仙人、禽獸?！盵10]句中描寫，刻意點(diǎn)明，這是倡家廳堂中用屏風(fēng)遮蔽的用來接待高貴客人的一處高雅的環(huán)境。“金屈膝”《玉臺新詠》作“銀屈膝”，并不影響詩意的表述。次句以燈光照耀為背景特寫“朱唇玉面”的倡家女子出場，可謂是“隆重推出”。三、四兩句分寫男女各自的情態(tài)與心態(tài)。前句“相看”之“相”，是具有指代意義的副詞，意思說“看那女子……”?！皻庀ⅰ贝颂刂概拥那閼B(tài)，《文苑英華》作“意思”，顯得平淡直白，不如作“氣息”既出呼吸急促、春情騷動的表情，又呼應(yīng)“望君憐”的心理。后句以男人們的普遍心理，映襯個中做客男子的心態(tài)，既有為“狎妓”行為開脫的表層次意思，又有對行為表示理解的隱層次寓意。“不自前”《文苑英華》作“不向前”，大意雖然差不多，但刻畫深度有差異，前者表示不知不覺的下意識或無意識的行為，后者表示情感沖動后的主觀有意識的行為。就詩歌追求“言外有意”、“詞簡意豐”的境界說，前者更勝一籌。

三、《烏棲曲》四首組歌聯(lián)唱之辨正

明人陸時雍在《古詩鏡》中評點(diǎn)《烏棲曲》說，“梁人七言如花叢、竹苞，輪囷未暢，故多句自為意。此體猶襲《燕歌行》，祗是截為短調(diào)，不與唐人絕句同也?！庇终f，“《烏棲曲》宛轉(zhuǎn)深至，唐人所無。唐人虛摸，六朝實(shí)寫。”并具體解析說，“‘芙蓉作船絲作’，是可渡也；‘北斗橫天月將落’，時已過也；‘采蓮渡頭擬黃河，郎今欲渡畏風(fēng)波。’怪不至也。‘浮云如帳月如鉤’，擬所思也；‘那能夜夜南陌頭’，嘆失處也；‘宜城投泊今行熟，停鞍系馬暫棲宿?！鶠獒葆宥鵁o已也?！_帷翠帳向君低’，‘低’字最有情，不覺喜氣孜孜，令人媕娜?！嗫匆鈿馔龖z，誰能含羞不自前。’到此覺一身多盡。”[11]體會陸時雍的意思，他認(rèn)為《烏棲曲》四首猶如魏文帝曹丕的《燕歌行》，雖然七解(即七段)，但一意而貫之，不同于唐代的絕句，各首各自獨(dú)立表意。因而《烏棲曲》四首也當(dāng)一意而貫之始終，并具體評點(diǎn)其中每一首，講述其對意義貫通、彼此銜接的理解。陸時雍的評點(diǎn)有一定的道理，如“其一”與“其二”詩意貫通，“其三”與“其四”情境相承，但“其一”“其二”與“其三”“其四”則既不能貫通，也不能相承。從上文的考辨與釋讀中可以看出：(1)以歌詩表意的相關(guān)性說，“其一”寫女子對男子爽約的嗔怨，“其二”寫男子爽約的緣由，敘述的事因相同，皆因?yàn)榧s會，這兩首當(dāng)為一組，為了敘述方便，權(quán)可命名為甲組；“其三”寫男子夜宿的地點(diǎn)與動機(jī)，“其四”寫夜宿后男女相見時的情態(tài)與心態(tài)，敘述的事件相承，前者是去倡家，后者已在倡家之中了，這兩首當(dāng)為一組，權(quán)可命名為乙組。(2)以歌詩詞語的關(guān)聯(lián)性說，甲組明言“北斗橫天月將落”，時間是月落日升的早晨，乙組卻言“朱唇玉面燈前出”，時間是掌燈時分的傍晚；甲組女主人公是住在“采蓮渡頭”的郊野女子，乙組女主人公則是“倡家”的歌舞伎；甲組男主人公“停鞍系馬”，乘坐的是普通人也可以用來代步的“鞍馬”，乙組男主人公“青牛丹轂七香車”，乘坐的是能夠顯示高貴身份的牛車。如果像陸時雍一樣硬要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只能認(rèn)為所述時間是倒敘，先述今日早晨，再追述昨天傍晚；且詩中男子又當(dāng)認(rèn)定為是放浪的花花公子，“好妹妹”頗多，常常會“移情別戀”；甚或此種男子到了宜城，下了“鞍馬”，隨即轉(zhuǎn)變了角色，換上了去倡家的牛車。這樣的附會，有些過于牽強(qiáng)。(3)以歌詩表述方式說，甲組可以視為男女對唱，“其一”是女子唱的，“其二”是男子唱的，乙組則當(dāng)視為第三者敘事，兩首歌詩都出自敘事者之口。據(jù)此可以認(rèn)為，陸時雍的解讀存在著明顯的不足或曰錯誤，他發(fā)現(xiàn)了“梁人七言”在構(gòu)思方面有組歌聯(lián)唱之特點(diǎn)，實(shí)有見地，不失為有所發(fā)現(xiàn)，但是對于《烏棲曲》四首的解讀，過于拘泥于自己的發(fā)現(xiàn)，刻意要證明自己的發(fā)現(xiàn)，卻出現(xiàn)了主觀臆斷、牽強(qiáng)附會、任意篡改歌詩本意的失誤。

總之，關(guān)于《烏棲曲》四首，應(yīng)該看作相同題材的兩組歌詩?！捌湟弧薄捌涠睘橐唤M，用女子的嗔怨和男子為飲酒而爽約，反映有梁一代貴族青年既依戀“花前月下”又追求“對酒當(dāng)歌”的奢靡放浪的生活?！捌淙薄捌渌摹睘橐唤M，直寫夜宿倡家，表現(xiàn)的是貴族男子的狎妓生活。盡管造語委婉蘊(yùn)藉，敘述情意綿綿，卻極具艷情底色，盡顯頹廢意識，格調(diào)比之前一組更為綺靡。如果回歸歷史看問題，歌詩所描寫的是梁代貴族的真實(shí)生活；如果立足現(xiàn)實(shí)看問題，歌詩所描寫的綺靡之生活與享樂之心態(tài)是應(yīng)當(dāng)揚(yáng)棄的“糟粕”。不過，《烏棲曲》四首是梁代宮體詩歌的代表作品，對于宮體代表詩人的代表作品進(jìn)行綜考與通釋，對于深入了解宮體詩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語言特點(diǎn)、表現(xiàn)手法與那個時代影響之下的詩歌格調(diào)嬗變，則多有啟發(fā)，不無裨益。這便是本文撰寫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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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倪向陽)

收稿日期：2016-05-23

作者簡介：王夢(1991— )，女，湖北丹江口人，湖北文理學(xué)院與沈陽師范大學(xué)聯(lián)合培養(yǎng)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7.226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2095-4476(2016)07-0014-04

Comprehensive Research and Annotation of Four Poems from Wu Qi Song

WANG Meng1， LIU Gang2

(1.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g 441053， China；2.Research Centre for Songyu，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g 441053， China)

Abstract：The Four Poems from Wu Qi Song should be the first works of this song， and should be created when Jianwen Emperor was the feudal governor of Yongzhou. Yicheng in the second poem should be in ancient Xiangyang， which states that Wu Qi Song belongs to Yuefu songs and ballads in ancient Xiangyang. Based on the research into Yuefu Shiji and Yutai Xin Yong， it finds that the first two poems form Wu Qi Song reflect the noble youths’ extravagant and dissolute life； the third and the fourth directly describe the noble youths’ indulging in dallying with the prostitutes. The comprehensive research and annotation of the representative works of palace-style poetry is helpful for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artistic style， language characteristics， means of expression and evolution of styl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times.

Key words：Yuefu songs and ballads； Wu Qi Song； Comprehensive research and annotation

劉剛(1951— )，男，黑龍江哈爾濱人，湖北文理學(xué)院宋玉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