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線影佛子行

白瑪娜珍

1

推開嘎瑪?shù)吕债嫀煹脑洪T，老人正在院子里晨沐日光。那一瞬，當老人對我們爽朗一笑，我忽覺得他的氣質(zhì)、相貌與畢加索有幾分相像。再仔細看，晨光像唐卡畫布上謎一般的度量線影，將嘎瑪?shù)吕战豢椘渲?，他目光炯炯，身上沒有一絲老年的遲暮。

聽我們說明來意，老人一面請我們進屋喝茶，有些害羞地對我笑道：“我一早起來還沒洗臉呢！”

“沒關(guān)系的。”我也笑了，老人面色紅潤，走起路來腿腳靈活有力，一位八十四歲的老人，保有這么好的精神狀態(tài)，足以令人驚喜了。不過老人的左臉頰上的確粘著一塊黑東西，我?guī)退麚赶聛?，像是糌粑糊糊，又像是顏料?/p>

覺羅舉起相機不停地捕捉著嘎瑪?shù)吕债嫀煹囊慌e一動，老人帶我來到小客廳坐下，見相機閃個不停，并不回避，對著鏡頭很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裝”：金黃色薄綢襯衫，上面套著件深咖啡色馬甲，雖然袖口和衣角都有些磨損了，但衣著的顏色在藏區(qū)，可是出家人的專利啊……

我暗自猜想著，但也不覺得奇怪。因為唐卡藝術(shù)原本起源于宗教，是佛學中的一門學科。從事唐卡繪畫的人，因此也是弘揚佛法的佛之子。尤其在嘎瑪溝，800多年來，這里的百姓一直是噶瑪寺噶瑪噶舉教派虔誠的屬民。無論歷史如何變遷，這里的百姓始終不棄繪制唐卡、鍛造銅質(zhì)佛像、雕刻瑪尼石等傳承，形成了以噶瑪噶舉宗教藝術(shù)為核心的民間工藝村落群。

嘎瑪?shù)吕绽先?，就是這片村落里，享譽四方的噶瑪嘎赤唐卡畫派目前最著名的傳承人之一。

相傳十六世紀中葉，一位出生于澤當雅堆地區(qū)名叫南卡扎西的大師，在噶瑪噶舉的主寺楚布寺拜見到了一幅明永樂年間名為《如來大寶法王超度明太祖寶卷》長50米，寬66米的紙質(zhì)繪畫長卷，南卡扎西大師從此受到啟發(fā)，開創(chuàng)出噶瑪嘎赤畫派。

當然，藏傳佛教史上，歷代高僧都是五明大學者，并精通工藝、音樂、美術(shù)以及建筑技術(shù)、書法、詩歌、占相等“工巧明”。而噶瑪噶舉教派的每一位噶瑪巴，都可謂著名的唐卡大師。其中第八世噶瑪巴·米覺多吉尤為著名，不僅擅長繪畫唐卡，還著有繪畫理論專著《大日明鏡》；第十世噶瑪巴曲英多吉堪稱歷代噶瑪巴中最杰出的畫師，其中傳世之作有唐卡《二勝六莊嚴》和繪畫理論專著《注解日光》等；第十四世噶瑪巴臺喬多吉也有《十六尊者》唐卡及畫稿傳世，第十七世噶瑪巴鄔金赤烈多吉也是一代唐卡大師，他的唐卡繪作《十六尊者》、《白度母》等作品的復(fù)印件，如今供奉在嘎瑪溝家家戶戶的佛堂中。因此，當噶瑪寺于1185年矗立于噶瑪鄉(xiāng)的高山鄉(xiāng)野，噶瑪寺下隨之聚集而來的信徒越來越多。而當?shù)谝粭l小溪從噶瑪寺的山谷中奔流而下，比如村的天空升現(xiàn)八個法輪，大地上的山脈化現(xiàn)為八瓣蓮花；這時，與嘎瑪鄉(xiāng)隔河相望的山上，文殊菩薩手托經(jīng)書，賜給比如村無限的智慧之光芒，將噶瑪嘎赤唐卡藝術(shù)的傳承播撒到了民間……

2

這種跨越時空的神話，在噶瑪鄉(xiāng)賦予了山川江河以及每個人以神性。讓我每每思考，就感到自己生命的局限和不可及。

噶瑪?shù)吕债嫀熅褪窃谶@般浪漫傳奇的宗教文化的沃土中誕生的。

噶瑪?shù)吕盏臓敔斘嵩?，是噶瑪嘎赤唐卡畫派第一位民間開創(chuàng)大師南卡扎西之后的傳承人之一。后來到父親西熱洛桑再到如今的噶瑪?shù)吕?，已是第十代噶瑪噶赤唐卡畫派的傳承人了?/p>

談到自己的繪畫生涯，噶瑪?shù)吕沼行┘?，他帶我們來到他至尊的、灑滿陽光的佛堂，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那穿行在水光線影①中的唐卡人生……

3

原來，噶瑪?shù)吕粘錾诓伎h噶瑪鄉(xiāng)一個唐卡世家。噶瑪嘎赤風格的唐卡繪畫在家族中世代相傳。

“噶瑪”一詞來自梵語，音譯為“羯磨”，意為“業(yè)”?！案连敯汀钡淖鸱Q由此而來，意思是“行佛陀事業(yè)者”。相傳第一世噶瑪巴建成著名的噶舉派祖寺噶瑪寺后，距離昌都以北的這片祥瑞的谷地便被記入史冊，被稱為“噶瑪噶雪”，即噶瑪寺下。噶瑪寺下的噶瑪噶雪村落按所處位置，又分為上噶雪、下嘎雪和左右噶雪即“嘎雪亞域”。這些村落因噶瑪寺對唐卡、金屬造像、法器等具有穩(wěn)定和大量的需求，成為了宗教藝術(shù)工藝的傳承地，造就了大批手工藝人，他們在寺院周圍的村落定居和發(fā)展，形成噶瑪鄉(xiāng)依托寺院、村落和家庭為單位的聞名于世的宗教藝術(shù)文化工藝古村落。

其中，噶瑪?shù)吕粘錾谋热绱?，就在噶雪亞域境?nèi)。比如村自古以繪畫唐卡而著名。現(xiàn)今100多人口中，幾乎家家都有唐卡畫師。每個家庭都是一所工藝坊。噶瑪?shù)吕占覐臓敔斴呴_始，就是噶瑪噶雪著名的噶瑪嘎赤唐卡畫師。在這樣的唐卡世家，噶瑪?shù)吕諒男《勀咳?，心里早已種下前世今生繪畫唐卡的種子。終于等到他八歲那年，年幼的噶瑪?shù)吕找呀?jīng)學習完四年的藏文課程了，已具備初學唐卡的文化基礎(chǔ)。這天一早，父親西熱洛桑，按照藏族歷算，選擇了一個吉祥的日子和時辰，帶噶瑪?shù)吕諄淼椒鹛?，父子倆一起供奉凈水和酥油燈，再頂禮噶瑪巴上師和佛、法、僧三寶，又一起去往噶瑪寺朝拜?；氐郊抑?，父親再次給噶瑪?shù)吕罩v授了人身難得、壽命無常、輪回過患、業(yè)報因果等四供加行。噶瑪?shù)吕毡P坐在父親前，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傾聽著。雖年僅八歲，噶瑪?shù)吕諈s并非第一次聽聞佛法。很小的時候，他就跟隨父母參加過隆重的傳法大會。在開滿鮮花，絲綢一般柔軟的草甸上，寺院的喇嘛搭起營帳，給來自四面八方的農(nóng)牧民群眾灌頂和講授佛法真諦。雖然那時，噶瑪?shù)吕諏锼v懵懵懂懂，但對死亡、生命以及靈魂的永存升起了無限的遐想。在他學習唐卡的第一天，當父親莊嚴地再次為他講述四供加行時，噶瑪?shù)吕盏男呐d奮而緊張，他仔細聆聽著父親的每一句，認真而乖巧地點著頭，感受著自己即將開始的學習的神圣。

父親西熱洛桑將專門做給噶瑪?shù)吕盏?，一個形狀像印經(jīng)板、有漂亮花朵一般手柄的繪畫板交給他，又給他一把小木尺、木頭削成的畫筆和一把削筆的小刀，幫他在小木板上均勻地涂上一層具有粘性的酥油，再撒上一層灶灰，再手把手教他握筆和繪畫唐卡的基礎(chǔ)中的造像量度。②

教課的間隙，西熱洛桑幫兒子削筆時，刀口朝里，將筆尖放在左掌拇指根部，一面告誡他，如果刀口朝外，容易傷到他人，而學習唐卡的每一個細節(jié)和步驟，都是忘我利他的，不求名利，是一種廣大的發(fā)愿。

如此，小小的噶瑪?shù)吕彰刻祀S父母日出而作，先去佛堂禮拜，然后一整天除了吃飯時間，全部盤坐在畫室里學習唐卡繪畫。他的小手因為剛開始練習筆力，父親要求他握筆時拇指和食指中間要能放一個雞蛋，另外三指要緊握，做到往里倒水也不漏。這樣幾天下來，噶瑪?shù)吕沼沂只⒖诘奈恢枚寄サ眉t腫了，但他絲毫不覺得枯燥。有時，吃過晚飯，他又盤坐在自己的小卡墊床上背誦造像量度，再借著窗外的月光，默記經(jīng)文中規(guī)定的數(shù)據(jù)和描畫量度線。他在小木板上搽了又畫，沉醉在橫線、豎線、斜線縱橫交錯的世界中。第二天一早母親來送早茶，才發(fā)現(xiàn)兒子竟捧著畫板，和衣倒在小卡墊上睡了一整夜。

噶瑪?shù)吕兆铋_心的是和大家一起喝茶用餐的時間，除了全家人，還有父親其他十多個學徒。大家一邊喝茶，一面指著自己身體的不同部位相互考試。這時，噶瑪?shù)吕针m年紀最小，每次卻能快速背誦造像量度在人體相應(yīng)部位的名稱和量度數(shù)據(jù)，得到父親的夸獎和同學們的稱贊。

四年以后，噶瑪?shù)吕战K于能將繪制佛像的不同的造像量度基本牢記在心并熟練繪制出來。十一歲，噶瑪?shù)吕臻_始學習描繪唐卡畫的線條了。這時的他，已深深迷戀上唐卡繪畫藝術(shù)。當別的孩子在野外奔跑打斗，嬉戲玩樂，他卻盤坐著全神貫注，屏氣斂息，在一次次深呼吸的吐納中，在畫板上轉(zhuǎn)動著小木筆，描畫著細膩流暢的線條。

有時，他也會去和村里的孩子們玩耍，但游戲會因為噶瑪?shù)吕盏牡絹砀淖儍?nèi)容，會變成捏泥人、刻瑪尼石或者在泥土中用手指寫一個個漂亮的藏文書法。天賦過人的他，那時還學會了裁縫，小小年紀就會一針一線幫大人縫制衣服。

但每年夏天，因家里人手不夠，噶瑪?shù)吕毡仨毞畔庐嫻P去遠山放牧。對他來說，那是最漫長難熬的日子，他想回家學習唐卡，滿腦子都是一幅幅至尊至美的唐卡佛像。于是，在空曠的牧場上，噶瑪?shù)吕沼袝r躺下來看朵朵白云，卻從云朵中仿佛看到了白度母；看潺潺溪水，仿佛看到佛在水中的倒影；而陽光燦爛，他感覺無數(shù)銀色的光線像是穿過了自己的身體，投射在白色的平坦的巖石上，變成了佛陀的圣像。噶瑪?shù)吕胀浟四翚w，忘記了時間，他跪在草甸上，手握尖利的小片石，在巖石上忘情地刻繪著……

大概就在那幾年，家里四兄弟中，噶瑪?shù)吕盏膬蓚€哥哥出家了。穿上袈裟，在寺院壁畫、唐卡和佛菩薩的造像中，留在了噶瑪?shù)吕兆顬橄蛲姆鸬乃囆g(shù)殿堂。噶瑪?shù)吕沼行┦浜歪葆澹芸斓絹淼男鹿φn，彌補了他不能出家的遺憾，令他的一生，找到了佛子一般堅定的信念和藝術(shù)追求……

4

原來，噶瑪?shù)吕盏母赣H從他繪制造像度量圖到描線，即將教授他繪畫唐卡中的佛像了。

這是格外莊嚴的時刻。按照慣例，選擇良辰吉日，噶瑪?shù)吕找辉珉S父親來到佛堂禮拜后，父親告訴他，按照噶瑪嘎赤唐卡世家的繪畫傳統(tǒng)，他必須在領(lǐng)會和牢記四共加行的基礎(chǔ)上，再完成五共加行③才能開始繪畫佛像。

噶瑪?shù)吕沼洸磺迨且荒赀€是兩年，他每天晨起先要去佛堂，在上香之前發(fā)出離心和菩提心，然后供水、供燈滿懷對三寶的信心和虔誠心，開始念誦《皈依經(jīng)》和《金剛薩埵百字明》、磕長頭、供奉曼扎，再面對大寶法王的唐卡畫像，修習觀想上師瑜伽法。

他的生活變得像出家僧人一般嚴緊和純粹，令他意志堅定、頭腦敏捷而清醒。他感到自己找到了一生的需要，從此開始了一生從未間斷的修行。

這天，當他終于完成十萬次《皈依經(jīng)》和《百字明》的念誦，完成了十萬次長頭和十萬次曼扎的供奉，媽媽給他縫好了一件金黃色的薄綢襯衫，他貼身穿上的剎那，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油然而生。他知道，從這天開始，他將成為噶瑪嘎赤唐卡世家中的第十代傳承人了。

洗凈雙手，在白檀徐徐的暗香中，父親西熱洛桑終于開始教他在唐卡畫布上繪制佛像了。與此同時，西熱洛桑給兒子制定了嚴密的關(guān)于藏族宗教、歷史和唐卡理論等方面的學習計劃，并逐漸教會他唐卡礦物顏料的烤制和調(diào)色、上色以及描金繪銀等技術(shù)。此后，勤奮好學的噶瑪?shù)吕粘烁S父親畫唐卡，還去到噶瑪噶雪各個村落廣為拜師。幾年下來，嘎瑪?shù)吕諑缀醢菰L了噶瑪噶雪所有的優(yōu)秀畫師，先后居住在這些畫師家學習，以博采眾家之長。

經(jīng)過八年多夜以繼日的苦學，這年年滿十四歲的噶瑪?shù)吕詹粌H能夠獨立繪制唐卡，出色的繪畫技能也令他在噶瑪噶雪眾多的學習唐卡的青少年中脫穎而出，從學生成為了唐卡老師。而到了十七歲時，噶瑪?shù)吕找殉蔀楦连敻裂┕J的唐卡翁澤——既首席唐卡繪畫師。除了在本村教授學徒，他跟隨舅舅、父親及村里著名的唐卡畫師們，開始應(yīng)邀前往西藏、青海、甘孜、云南等藏區(qū)寺院繪畫唐卡，成為聞名藏地的噶瑪嘎赤著名畫師。

5

但噶瑪?shù)吕盏纳畈⒎峭昝?。當舅舅和父親先后去世，成家立業(yè)的他，也喜得后嗣。遺憾的是，兩個孩子，都是女兒。在當時，按照藏族的文化傳統(tǒng)認為，最好的唐卡畫師是喇嘛，其次是男性居士，再次是普通男子，最后才是女性。而通常，唐卡繪畫是傳男不傳女，在噶瑪嘎赤唐卡世家中，更沒有過一個女性傳承人。

望著可愛的女兒一天天長大，噶瑪?shù)吕崭裢饷葬?。時光不等人，噶瑪嘎赤的唐卡傳承將如何繼續(xù)下去？

終于，他想出了另外的辦法，他決意等待，等待女兒長大成人后結(jié)婚生子。那時，噶瑪嘎赤唐卡第十一代傳承人一定會誕生。

等待是漫長的。這年，噶瑪?shù)吕找阉氖鄽q了，他的唐卡學生這時可謂滿天下，卻沒有一個直系親屬，沒有一個家族的血脈。這時，噶瑪?shù)吕站司说呐畠阂约捌渌貐^(qū)前來求學的學徒里也有了女性。當噶瑪?shù)吕摘q豫彷徨之際，昌都察雅寺第九世活佛洛登西熱慕名來到噶瑪噶雪，登門拜訪著名畫師噶瑪?shù)吕铡?/p>

聽完噶瑪?shù)吕帐欠袷樟襞詫W徒的疑惑，洛登西熱仁波切為噶瑪?shù)吕臻_示，告訴他男性和女性是平等的，都可以為弘揚佛法做出各自的貢獻，女性也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學習唐卡繪畫……

自此，在噶瑪?shù)吕盏漠嬍依?，終于有了女性的倩影，每天從畫室里傳來的眾學徒朗朗的誦經(jīng)聲中，也有了女子柔婉的音色。噶瑪?shù)吕諡樾∨畠赫倩厣祥T女婿后，這年也終于等到了噶瑪嘎赤唐卡畫派第十一世家傳傳承人長孫丹增平措的出生。

6

隨著文革的結(jié)束，佛教文化在藏地再度復(fù)興，噶瑪?shù)吕绽L制的噶瑪嘎赤唐卡也得以享譽中國，獲得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并獲得眾多榮譽。前來求學、拜訪及邀請噶瑪?shù)吕召n繪唐卡的人絡(luò)繹不絕。但他的生活卻并沒因這些而改變。他每天堅持誦經(jīng)修法，并多次前往噶瑪寺進行歷時一年以上的靜心修行，仍像一位僧人一般過著清樸的生活；粗茶淡飯、硬臥窄床，堅守著繪畫唐卡時最初的廣大的發(fā)愿。

四月，噶瑪鄉(xiāng)山野淡綠，空靈而寂靜，八十四歲的噶瑪?shù)吕沾髦坨R，正在指導(dǎo)學徒們在畫布上繪制量度線，一面教導(dǎo)說：畫師應(yīng)該嚴格遵守法度繪制唐卡，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這也是對畫師的精神考驗，要求畫師忘我繪作，在法度之內(nèi)創(chuàng)造出最細微之美，并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進行修行。

平日里慈祥而笑容燦爛的噶瑪?shù)吕照f話間神色凝重，高高的鼻梁上，似乎懸著憂慮的烏云。是??！表面上看，唐卡藝術(shù)受到越來越多人的喜愛，市場需求量也日益增多，學習唐卡的學徒有增無減。但是背后潛藏的危機正如噶瑪?shù)吕债嫀熕鶕鷳n的，他說，唐卡繪畫不僅僅是繼承一種藝術(shù)技能，更具有源遠流長的精神內(nèi)涵和宗教思想，繪畫唐卡的人如果沒有深刻的信仰，沒有嚴以律己的信徒一般的作風，即使繪畫技術(shù)再好，唐卡也終將成為商品泛濫，成為又一種拜金的追求……

在我們的要求下，噶瑪?shù)吕债嫀熌翘鞂ｉT執(zhí)筆，開始演示給一幅畫完的唐卡上色。老畫師指著大大小小盛顏料的小碗介紹說：所有的顏料都是我們自己烤制、研磨的。都是純天然礦植物顏料。采用純金、純天然礦植物顏料繪制的唐卡，是對佛的供奉，并能保證唐卡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仍不變色，且會隨著時間的長久而越變越美。為了保證唐卡不掉色，必須嚴格遵守傳統(tǒng)的繪制工藝，自制牛膠，自己加工顏料，采用層層薄積染色技法，使顏料深深地融到布紋中，不怕卷裹，甚至把水潑到畫面上，待其自行變干后，畫面仍不會受到損傷改變。說著，嘎瑪?shù)吕找曰ㄇ嗪褪G在畫布的背景上點染出一層淺淡的春色，再含筆細調(diào)，層層渲染，于是在他具有神變一般的筆下，佛像的背光漸漸變得清透如幻，天空的花青色變得均勻而明凈，草地在純凈的石綠渲染下似有若無……

這晚，藏歷十五的明月高照，仿佛在畫布上投射出美妙的35種神秘華光④，噶瑪?shù)吕绽袭嫀熕馊珶o，他戴上眼鏡，緊握畫筆，屏息凝神，追溯佛陀的三十二相和八十隨好⑤，以古老佛經(jīng)中的相關(guān)記載，繪制著噶瑪嘎赤獨具風格的唐卡。而他自己，仿佛已與所有的造佛量度骨肉融合，每一條線格在他身體中猶如經(jīng)絡(luò)密布，合而為一。于是，噶瑪?shù)吕找淮瓶ù髱?，在他繪制的唐卡畫卷中隱姓埋名，只求生生世世能如佛子，在佛陀示現(xiàn)的水光線影中踐行。

注釋：

①水光線影：據(jù)說佛陀的第一張畫像，是當時的畫家根據(jù)佛陀印在水塘中的倒影而繪制的，這幅畫叫“曲倫瑪”，即水中取出的畫。另有傳說，佛陀讓光線穿過身體投射到畫布上，畫家按此輪廓和線條繪制出了佛陀肖像。叫做“沃色瑪”，即光影繪出的佛像。

②造像量度：即制作佛像所依據(jù)的收錄于《甘珠爾》中的《造像量度經(jīng)》中的佛身體各部位的比例量度。

③35種神秘華光：噶瑪嘎赤唐卡畫派調(diào)配出來的常用顏色有35種左右。

④三十二相、八十隨好：佛經(jīng)中詳細記載的關(guān)于佛菩薩相貌和形體的具體細節(jié)。

責任編輯：佘學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