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吃吉
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風兒給我留下了太多的回憶,由此我隱匿在群山之中,品味孤獨與沉思。
——記題
在這個寧靜的夜晚里神采奕奕,
它透過木門和土墻,沉靜而深邃,
沉默的群山在那里用火焰點燃。
深山的夜語永遠存在,生命的火把,
歌唱的祖爾①,神奇的大自然在沉睡,
土地的主人啊,經過千百年的論證,
始終在火塘邊用母語訴說民間諺語。
黑色的語祭在生命的土地上沸騰,
陽光在礁石與泥土的肚皮上發(fā)熱,
神靈對著時間與空間的高度吶喊,
受孕的鷹魂,在四季輪回中熠熠生輝。
月牙休息在萬丈深淵的空中,冥思,
為一種山脈永恒的語言純粹而勞務,
夜幕在閃爍,悟道出夢想的痕跡。
彝人的名字,神奇地在民間上穿越,
族人的部落,矜持的力量步步高升,
群山連綿的涼山啊,靈魂的福祉。
守望著樹木與貧壤的靈度在篝火里,
我不再沉默了,靈魂發(fā)奮的正能量,
在一把艾蒿與藤條扎成的火把上,
絲毫沒有一點弄虛作假的夢。
深夜的祭語,總在天邊瘋狂地召喚。
我深思,我不僅熟悉這片土地的秘密,
群山間常年豐收的苦蕎燕麥和土豆。
我還熟悉土墻內火塘邊爬滿眾神的影子,
葆有生命力的神話,傳說,民間與魔幻。
我更熟悉純凈的文明在山的邊緣重生,
從金沙江畔流傳千年的彝文。
占卜與語咒朝著神圣的方向,
環(huán)繞群山,爆發(fā)我所有的夢想,
我對神祇的最高的獻禮,莫過于此。
茫茫巖石上星光的閃爍,面朝山頭,
遠遠的山路一條條流露出福星高照。
綻放著一種鏗鏘有力的乾坤的藐視,
我對這片山脈更加期望,或在等待。
就像冰雪融化成江濤的波浪,正像;
果實與糧食融化而成的快慰,正像;
“媽媽的乳汁像蜜蜂一樣的甘甜”
就憑它一顆真誠的心在不停地燃。
我站在原野上吮吸大地的清涼,
讓四季的輪回帶走我枯萎的思念,
用母語歌唱我未來裊繞的炊煙。
黑黑的土,黑黑的地,黑把我膚色熔黑。
它不僅代表我靈魂的黑,而且象征著,
千萬年反復遷徙中堅強英勇的力量。
盡管在跋山涉水的瞬間精疲力盡,
高貴的血統(tǒng)和名字閃爍出光的箭矢。
父子聯(lián)名的譜系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猶如一條瀑布掛在無邊無際的半空中。
我的靈光在生命的穩(wěn)步上思索,
幽靈掠過活著的人的腳步上徘徊,躑躅。
驅使我隨它緩緩熬過的節(jié)奏,攀登。
整個靈魂暴露出彩色的火焰,
星光閃閃,我敢正視黑夜的深山,
沒有驚人的光華,無情的利箭,
致使我勇敢的面對招魂的神圣。
穿越時空的巫咒與語祭蕩漾無存。
在經卷和神牌上清醒地刻上正義與邪惡。
正面是洪水與雷電噴發(fā)出強盛的光線;
反面是生命和愛情憤怒中弱去的呻吟。
這里的光輝不是黎明前就在黃昏后。
巍巍的山頂上玄秘招回了幽深的一半,
把我純凈的故土一塵不染地歸還給原野。
是的,為了我的土地,也為我的母語。
拾起我的思想,拾起我手心的語言。
拋開我口無所有和并非純粹的追求,
干脆而利索地,隱匿在群山的角落。
等待回聲,來自世界的答復。
山寨邊緣上流失了招魂的詛咒,
我手指間流淌著靈魂孤獨的秘密。
我的這個為火域扛起的手指,
實際上一直都用彝語來傾訴,
關于一座山里一群人的故事。
憑我靈魂和良知都能感覺到優(yōu)良傳統(tǒng),
以及土地上逐漸流失的民間的輝煌。
當我閉上眼睛,也有敞開心扉的匙鎖,
吞噬那些落后,才便走向文明軌道。
寂靜的山野上彌漫著春日的炊煙,
風兒掠過的遠山埡口響出了熱度。
是什么樣的思想支撐我孤獨地寫作;
是什么樣的力量啟迪我痛苦地守望。
一種聲音在那里促使我蹣跚的步履。
我眼前的每一片枯萎的葉子,
都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充滿了無形的火焰,依舊圣潔,燃燒。
這是我對群山照亮的一片光明。
黎明的盞燈,在生命與土地的眼睛上,
握起了一把透明的火炬,把夢想點亮。
我喜歡在這里生活,老去,甚至火葬。
絕不能為貪圖簡便而火化,更不能天葬,
因為,我是一只來自東方的圣鷹。
我沉睡在沉默群山里火塘邊木床上。
時常夢見三種純潔而深透的顏色,
河流唱著土地的歌謠在月色的彩裙上,
蕩起了金色的黃傘和黑色的舞步。
在純凈的巖石清香的泥土涼爽的樹影中,
畢詛隨著我遷徙的路徑到魂魄的歸宿,
驅使出顫抖的山鬼與詭異魔神的陰魂。
出色的獵犬,趕跑了群山之王。
讓我孤獨的牧羊人,偶然的崇拜延長。
悠然在山里放牧著閹羊、斗牛和馬匹。
這座寂靜的深山,除了蓋房的木板和石塊,
還有在熱火中不再溶化的雪子十二支②,
以及彝人招魂時插針縫線的麥冬草,還有
農田上費力閃光的鋤頭、竹筐和鏵犁……
忠實的河流沿我的足跡而淌流;
無聲的石頭倚我的群山而沉睡。
好奇的羊群裝滿了庸浮懶散的夢想,
消失在大山的原野上。放牧的老人,
呷一碗白酒,把太陽當作自己的雙臂。
搖晃著山路,唱起了月兒開花的曲子:
愛情的花兒在哪里,生命的鮮花在哪里。
黃昏的時候,夜幕卻充滿了燒菊笈味。
純粹的蛙聲擦刮著洶涌的河流。
一切都在重生,復原,逐漸萌芽,
并轉化為一種不可估量的精髓。
為山脈里云霧裊繞所陶醉,生命有靈。
苦澀變成了回憶,甘甜的日子離我多遠?
而我早已疲憊,囊括依舊羞澀的紅暈。
活著也有活著的秘密,就在這黑夜里。
受山脈的靈度,種植了身子的奧秘。
高山的夜色,蠢蠢欲動的夜色,
神秘而自我凝神,自我璀璨,奪目。
寨子里跳躍出蘇尼③驅鬼的彝語詛咒,
羊皮鼓擊鈴出土地受孕的言辭,
使我更加崇拜這片不老永存的深山。
在這里我從未有過驚慌失措的恐懼。
我的初衷與舉動,甚至我的結局,
都離不開這里瘋長的一草一木。
就算這土間延伸的根芽腐蝕枯竭,
我也隱居在這沒有硝煙彌漫的寨子里,
穿越朦朧的詩行,靠近石根的山洞,
書寫我熱血朝天的使命和弱勢的音符。
即便巖石熔化成灰燼,我也要生活。
在這片從未形成虛空的世外桃源里,
黑黑的泥土吸收了黑黑的河流。
生命的才華在枯竭的時光里消減,
時間的節(jié)奏逐漸蔓延,直到埡口。
苦蕎飄香的時節(jié),出竅的靈魂在吮吸,
土地種植出母語詩歌的營養(yǎng)。
這里的女孩都掛起一副蜻蜓的翅膀。
在一個袒露乳房的子夜,或午晨,
伸出她魅力的手指,彈奏悠揚的口弦,
牽動著這一座山,和別座山里的男人。
笛子聲聲回響著萬丈深淵的高空上,
驚喜了沉睡千年的愛情,純粹而自然,
夢想最終的禮物,在土地上生根發(fā)芽。
黎明時辰,我看見一個待產的女人。
煎熬地忍受著快樂的痛。女人的產房,
不在醫(yī)院里,而在木板房內的火塘邊。
時而裹起臃腫的披氈,時而撕咬嘴齒,
乳房膨脹。請個畢摩④驅使纏魂的妖魔。
申夫⑤熟后,順利地剪下了母親的臍帶。
剪去了胎發(fā)的嬰兒,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從此我生于火,活于火,葬于火。
篝火是我生活的一半,生命的花朵。
點燃如太陽盛開的火花,不可熄滅,
熄滅了,就失去土地的溫度和聲音。
深山的黑夜里裝滿了美侖的住所,
住所里有火塘、糧食和會唱歌的石磨,
我就是靠著火神而活,它從不離棄我。
而我,一個偉大的民族,古老又年輕,
在這里守護,骨頭是山,血液是河。
每一個名字的背后,一首唱不完的歌,
獨樹一幟,猶如一朵盛開的奇葩。
如果,自然規(guī)律改變了我生活的習俗,
毫無疑問,石頭朝左墜,鮮花往右凋,
沿著送魂經的足跡回到出發(fā)時的地方。
歲月掩飾的村莊,消失的自然景象。
石磨發(fā)出的神圣,帶走我落后的根源。
換來的是,加工了的美食美味和美酒。
就把貧瘠幻變美好的節(jié)奏,喂飽肚皮。
消滅死亡,證明活著。但我不再豁然,
因為我看見,一場夢囈向我走來,
置入山魂的心臟,指明了我的方向。
深沉的牧民,額頭上失去了光澤,
身體上負荷著一層層滄桑粗糙的皺紋,
就像一張樹皮,經過風霜的包裝之后,
無精打采地老去,老去前落下的葉片,
含情包滿,從屋前的窗戶邊搖晃。
但我從來不饕餮,駁回了所有謊言;
純凈如山風一樣的清澈,甘甜的美。
從那以后,我一直睜開了晶瑩的雙目,
其實我不想延伸,土墻裂開了的縫隙。
山痕累累,抵擋我輕松前進的腳步。
堅硬的石頭,一天天被血針吞噬。
生銹的鐮刀口爬滿了黑蟻和疥蟲。
抬頭一看,眼前的山在遠遠的池塘上。
這一夜我看見了流星下傷心的火炬。
不再矚望了。也許這是我對自己的回答。
但,一副秘密的神山總陶醉著我。所以我
夢見了鵪鶉長出一條長長尾巴。奇怪嗎?
我要再一次穿上鎧甲和羚羊皮制的披風,
戴上紅珊瑚珠鏈條與貝殼耳環(huán)。在群山里,
重新拾起流失在城市邊緣的輔音。
還原,并鑄造屬于我的一片魂靈庫房。
獵手你無需再來,無需再來驚我安眠。
因為森林里再也沒有婀娜多姿;
人世間也不會再現魑魅魍魎了。
無論是上天的魔獸,還是大地的野狼,
留下的足跡不再猖狂,使人受驚。
復原,祈禱復原。沉靜,回望沉靜。
波濤海浪被燙滾的石頭日夜吸枯。
孤獨,或是在沉思,大涼山的秘密。
你用大自然征服了我,而我早已決定,
無論高貴與貧窮,都將投入你的懷抱,
不離不棄。離開就要面對喧囂與繁華。
而我命運的注定,隔在這里摸爬滾打。
她喜歡我的聲音,我喜愛你的魅力。
我活著就因為從屬于它這點非凡。
圣鷹啊,飛吧!飛過了,就不再后悔。
我知道,你用血滴穿透了我母親的褶裙,
致使她受孕了,生了,而又聽從畢,
所以才誕生了我,法鈴詮釋我手心的指紋。
命運??!靈魂承受了太多的勞累。
太陽躲走了我的容顏,我已瘦骨嶙嶙。
逝去的英雄不再復生,盡管翻爛了經卷。
看似我只能這樣,只能這樣試著活下去。
我的身體啊,裝滿了群山所有的秘密;
我的胸懷啊,暢飲著烏云下愛的詩行。
從山鷹爪發(fā)出的一股新鮮氣息。
復原靈魂,驅趕天神派遣的貓頭鷹。
奔赴深山里,尋一處風光旖旎的凈土,
從身子到骨髓,再到支撐我生命的靈魂。
賦予了奧妙思想的神經翻開了我的譜。
我就是一只老鷹,騰飛在絢麗的神山上,
太陽在我身后,千萬種詭異的方式,
數不清的時間上,為你的沉默所陶醉。
寨子里跳躍著白獐子粼粼閃光的幻影,
在獵犬與野獸,家貓與老鼠間流蕩。
盡管如此,我也從未驚動過一粒塵埃。
在這里我沒有一絲躲躲藏藏的跡象。
我要治愈困擾我純潔思想的疾病;
還要打破阻絆我穿越夢想的貧窮。
面對忠誠,勇敢地面對這里的風雨。
踏著布滿荊棘的小路上自由地歌唱,
舒展自己應有的能力和有限的智慧,
點燃母語,尋找孤獨與沉思的秘密。
注釋:
①祖爾:彝語,指天菩薩。
②雪子十二支:在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勒俄特依》中,紅雪演化人類時,先后出現了六種有血的動物和六種無血的植物,有血的動物是蛙,蛇,雕,熊,猴和人類。無血的植物是黑頭草,楊樹,杉樹,菖蒲,水筋草和青藤。
③蘇尼:指彝族巫師。
④畢摩:指彝族經師。
⑤申夫:彝語。彝人在做儀式活動時用內臟來燒著的祭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