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作者黃書祺是我刊校園通訊員,2015年作為僅有的兩名中國籍學(xué)生之一,被成立于1884年的英國圣斯威辛學(xué)校錄取。她文采飛揚,勤于練筆,在國內(nèi)讀書時就先后獲得過許多榮譽。近期,我們特約黃書祺同學(xué)為我們記錄她的“行走英格蘭”之旅,相信大家一定會從她的筆下領(lǐng)略到多姿多彩的英倫生活。
大不列顛的周末是慵懶的。午后的房間里爬著暖融融的光,我本是捧著書頁,卻不覺又在墨香中小憩了過去。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鈴聲,便知是每周日的chapel(禮拜)時間到了。不得已,匆匆洗漱,帶著臉上余存的倦意,推開門是一片金黃的余暉。
chapel,被學(xué)姐們譽為一周中“最浪費時間”的半個小時。
參加禮拜的是全寄宿生,來自不同的國家,也沒有統(tǒng)一的信仰。當(dāng)牧師穿著潔白的長裙,雙手捧著《圣經(jīng)》向我們講故事的時候,大多數(shù)女孩都會忍不住昏昏欲睡。來St Swithuns的第一個學(xué)期,我把牧師的故事當(dāng)作英語聽力練習(xí),卻終究只聽懂了一個名字“Joseph”——也不知和耶穌有沒有關(guān)系——更是學(xué)溜了一句感嘆句:“Jesus Christ!”
牧師五十多歲,齊肩的金發(fā)。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學(xué)校的Assembly上。她身著一襲淡黃色長裙,頸下扣著一個金扣,坐在紅木椅上,靜聽著女孩兒們天籟般的唱詩歌聲。歌聲緩落,她徐徐起身,向我們說明今年學(xué)校即將幫助籌款的幾個慈善機構(gòu)。牧師的聲音向來有磁性,在禮堂中間本是悠然而動聽的,可在教堂,效果就不一樣了。
“親愛的女孩們,很高興看到你們來到chapel!圣誕節(jié)快到了,今天我們來講一下,耶穌誕生的故事……”
我身后的女孩腦袋“咚”的一聲垂了下去。我輕輕推著她的胳膊,避免她的鼾聲響徹教堂。
初來St Swithuns的時候是初秋九月,我并不理解“圣誕節(jié)快到了”是怎么回事。圣誕節(jié)的故事似乎很冗長,牧師從第一周的chapel,一直講到了真正“圣誕節(jié)快到了”的十一月。
有一個下午,我緩步走進(jìn)教堂,大屏幕上大大地印著一個數(shù)字“7”。彼時的牧師穿著一件淡粉色的襯衫,還有過腳踝的紫羅蘭裙。教堂里的燭光幽幽曳動,淺金色的光芒慈愛地普照著窗里與窗外的生靈。我一臉的倦色亦被那縷金黃燃亮,暖似晚霞在面頰上綻放。牧師娓娓講述數(shù)字“7”在漫長的基督教歷史中的重要性,以及為什么一周是7天,為什么我們要在第7天來禱告。
閨密還沒有完成她的周末作業(yè)。她恨恨地說:“我還是沒想通為什么第7天我們就得來禱告?!?/p>
我也確實沒有聽懂牧師的解釋,只是記得那次chapel還是非常好玩的,因為在祈禱的最后,牧師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個橘子,切4條細(xì)線,插上竹簽和糖果,做成一盞盞小小的橘燈。那天的黃昏很美,橘燈里沒有燭焰,卻被深秋的夕陽填滿,指尖輕輕觸碰的時候,會有微微炙熱的氤氳感。
之后的那個周末,牧師在chapel的一開始問了一個小問題:“在你們心中,快樂是什么?”
第一個同學(xué)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p>
第二個同學(xué)緊跟著補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不違法?!比珗龃笮Α?/p>
我說:“幫助更多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p>
牧師朝我輕輕一笑。
每一次chapel結(jié)束,我們總是默念一段禱告詞,雙手交叉合十,我還輕輕閉著眼睛,體現(xiàn)自己的“虔誠”。禱告詞里我最喜歡的一句話是:“And forgive us our trespasses,as we forgive those who have trespassed against us.( 請原諒我們的冒犯與過錯,就像我們原諒別人的冒犯與過錯。)”每一次念這句話的時候,我會偷偷睜開眼睛,看見陽光從西邊的窗戶悠悠然移上墻角,教堂的深棕色墻磚上被鍍上一層淺黃。深夜這里必是月色清明的。
后來看小說《布魯克林有棵樹》,才知道不僅僅是英格蘭的孩子們要在周日下午禱告,連紐約貧困區(qū)的黑人孩子們都要沐浴著一周最后的陽光,半跪在神靈面前贖罪。書中有一句話:“生活簡單的人,贖罪就會快很多?!笨磥砦沂且粋€生活異常簡單的人。特別喜歡書中的小女孩,虔誠地把每周日的禱告看作是一場洗禮,她不曾像我一樣,偷偷地睜開眼睛。
而閨密最喜歡chapel的一點,則是偶爾——極其偶爾——的時候,牧師會為我們準(zhǔn)備小點心,諸如黃油茶杯蛋糕。我從不喜歡那漫天飛揚的糖粉,自己的那一份便也讓給了閨密。她一邊在夕陽下砸吧砸吧地舔著漸漸融化的奶油,一邊感慨:“今天的chapel真是最有意思的一次?!?/p>
上周是一整周的考試。考試前一天的黃昏時分,照例是chapel時間。我們走進(jìn)燭光搖曳的小教堂,牧師又是那一襲淡黃色長裙,淺笑盈盈地幫我們扶著玻璃門。大屏幕上是一大片蒼翠欲滴的草地,還有一株逆光的白色野花——金黃的花蕊,純白的花瓣上被春陽點綴得光暈層層。
牧師開始放吉他、鋼琴演奏的輕音樂。我們?nèi)齼蓛杀P腿坐在地上,幻燈片里草坪上的那束小花似乎在隨風(fēng)搖曳,悠然自得。初夏漸至,傍晚的夕陽在天空的一角高掛,墻磚被鍍金的光影更多了一圈。牧師徐徐開口:“哪怕是在壓力最大,或是生活某些角落最陰暗的時候,也還有那些微小的花兒在田野里無聲綻放。Shall we pray……”
我們默念著:“And forgive us our trespasses,as we forgive those who have trespassed against us.”
暖陽在窗外把迷霧漸漸化開,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