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楊進修

冬天的夜來得急，女人還沒炒熟青菜，天幕便黑暗起來。接著天空次第有了閃閃爍爍的星星。

女人將飯桌收拾妥當，將稀飯盛好，青菜炒好，然后就呼喚在巷子里瘋打瘋鬧的一雙兒女回家吃飯。

兒子十歲，女兒八歲。都在悶著頭吃飯的當兒，女人匆忙地又收拾了—個人的飯菜，用手端著，給后院的婆婆送去。

婆婆有六十出頭，然而卻癱瘓在床好幾年了。患胃癌的老公公去年秋天因為醫(yī)治無效，撒手人寰。真是禍不單行，雪上加霜啊。為了給老公公治病，花費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后來親戚朋友都借遍了。欠人家二十多萬元的外債，能不著急？

丈夫一著急，就出去打工了。在江浙一帶，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上一段時間。老板不及時給錢的就辭掉再奔波到另一個所在找工作干。每個月女人都能收到丈夫打來的千把塊錢。每當遲緩的時候，往往就是出了意外，不是老板耍賴，不給工錢，就是拖欠再拖欠！一個家庭的吃穿用度，全部在丈夫身上。女人心里也難受啊，背地里也偷偷哭過幾回?？捱^以后，還得好好照顧家，照顧婆婆，照顧好孩子。日子再難，總還是要過下去！

女人嘗試在家里做點刺繡之類的活計，也能換點稱鹽買米的錢。女人又養(yǎng)了幾頭大肥豬，買豬飼料，煮豬食，清豬圈，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晚上往往是將頭一靠上枕頭，就能呼呼大睡，一覺到天亮。接著一咕嚕爬起來，繼續(xù)往日的流程。

女人將飯菜端到婆婆屋里的時候，還沒到門口，就聞到一股異味。女人急忙緊走幾步，女人知道，婆婆肯定又大便了。女人在經(jīng)過一陣緊張的忙碌之后，然后洗干凈手，端著飯菜，一口一口喂婆婆吃飯。婆婆不僅癱瘓，而且好像還得了老年癡呆癥，吃幾口便故意不吃，只是傻傻地笑。

女人只好像哄孩子一樣地喂婆婆吃飯。一頓飯，足足喂了有半個多鐘頭。女人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要走。這時候，婆婆扯著女人的衣襟不讓走，哭得鼻涕一行淚兩行的，連說害怕，害怕！

女人只好又勸，耐著性子，將婆婆摟在懷里，任由婆婆的鼻涕和眼淚沾在自己棉襖上。婆婆終于哭累了，在女人的懷里睡著了。女人又等了一會，確認婆婆睡踏實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身，將屋門帶上，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回家之后，女人重新將涼了的飯菜熱了熱。然后囫圇吃了點飯。一雙兒女早已爬到床上，也睡了。女兒像是做了好夢，還微微笑。兒子被子蹬了半邊，蜷縮成一團。女人將兒子蹬起的被子重新蓋好。

院墻西邊的那幾頭大肥豬早已餓得嗷嗷叫了幾回。女人抓緊煮豬食，摻豬飼料，忙著招呼那一圈豬玀。

接著又是清洗兒女換下的衣服。一忙又是半個多小時的功夫。

女人將頭靠在枕頭上時，夜已經(jīng)很深了。女人的大眼睛在黑暗里忽閃忽閃的，輾轉反側——女人又開始思念起遠在他鄉(xiāng)的丈夫來。

正思念的當兒，女人的手機響了。女人看了看屏幕，猶豫半天，又掐滅了接聽鍵。打來手機的是女人做姑娘時的發(fā)小。發(fā)小一直追求女人，至今未婚呢?？墒谴螂娫挼娜撕軋?zhí)著，接連又打了幾次，女人將手機調成靜音，不接。

過了有二十分鐘吧，女人重新看了看手機，一共有5個未接電話，都是一個號碼。還有一條剛接收到的短信。短信是丈夫發(fā)來的。丈夫常常晚上發(fā)來短信，害的女人每晚都等。后來女人不看丈夫的短信睡不著覺！丈夫不發(fā)短信的夜晚，女人就翻弄手機，看以往丈夫發(fā)來的那些短信?？磥砜慈?，女人最終也會擁著手機入睡的。

今晚的短信是：芬，媽還好吧？孩子還好吧？想你了，今晚特別想……

女人就回了一個：想就回來吧，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老板已經(jīng)三個月沒發(fā)工資了，可你還每月往家里寄錢來……

丈夫就回：你怎么知道？

女人回道：在你們附近工地上干活的老于頭回來了，說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過了許久，丈夫又回：好吧……

女人回了一個笑臉，然后摟著手機不一會就沉沉進入夢鄉(xiāng)。

女人一入睡，就做夢。夢見丈夫回來，女人一路緊趕慢跑，跑到村口迎接。女人說你瘦了。丈夫說，你也瘦多了。彼此淚花滿眼久久對視，然后雙雙攜手回家！endprint